第6章 ☆、大流氓
林森柏推薦的漁場,其實是在B城小有名氣的一間垂釣主題餐廳。它的前身不過是城內一處面積不大的水窪,後因城內地價上揚,地主舍不得草率出手,便由着性子将其改造成小型魚塘,做了倉庫式的封頂,并在其周邊加設餐臺廚房迎賓處等設施,使其成為一家頗具娛樂性質的飯館,一邊賣魚,一邊賣飯,生意雖不算火爆,但也并不慘淡。
城中林森柏之流的暴發戶們近年也知道高雅了,動不動就要怡情養性一回。釣魚誠然是最不費體力的運動,自要引來附庸者無數。釣魚屬于戶外運動,當然是面對青山綠水的好,然而室外漁場有室外漁場的局限性,但凡氣溫不在十六到二十五度這個範圍裏,暴發戶們就不願意受那番窮罪了,恰好這兒冬有暖氣夏有空調,完全能夠展現企業家們“運動之不運動”的運動理念,所以一到寒冬盛夏,這裏的停車坪就會停滿豪車,極其偶爾地出現一輛勞斯萊斯銀天使固然算不得稀松平常,可也不至于叫人心率過速,尤其是不至于讓師烨裳這種眼界幾乎要高到雲端之上的人呼吸困難般地将臉色憋得一陣紅一陣白,好像随時都會背過氣去。
“汪小姐,你來就好了,”咪寶叫了師烨裳幾聲,沒有回應,此時剛好看見汪顧走來,她便将汪顧推到師烨裳身邊,“她可能不舒服,你看看吧。”
汪顧一聽說師烨裳有恙,立刻欺身而上,将手臂環在師烨裳肩後,以防她突然暈倒,“師烨裳?”
師烨裳還是沒聽清別人的話,但有人碰到她的身體,她還是能夠察覺的。擡眼瞧了瞧汪顧,她很快将急促的呼吸平順下來,面上恢複了雪白的顏色,開口仍是淡淡的,“沒事。我只是沒想到張鵬山還有能出門釣魚的一天罷了。”
原來,她之所以被氣成這樣,只是因為沒想到被她辣手殘害過的人還能有重回社會的一天罷了。
張鵬山從青年時代起就一直熱愛釣魚,在中風的前一天,他還與張蘊矣一起游過河。這款勞斯萊斯的銀天使,別說B城,即便放眼全國,新式老式全加起來也沒有幾輛,何況它還是銀色的,換過原廠的鍍金前臉,加過特制的古銅輪眉,內內外外皆是一派東南亞老紳士的氣度。現在它就這麽顯眼地停在兩輛大切諾基中間,師烨裳只要沒有失憶就不會忽略它們——其中一輛尾號23的大切差點沒把她撞死。
不明真相的汪顧聽了師烨裳的話,放開師烨裳就開始放心地大笑,“哈哈哈...我還當你多膽小呢,原來是自尊心受挫了呀?沒事沒事,他好了咱就祝他更好一點兒呗,記恨個老人家沒意思的,咱一會兒比他多釣點兒魚,再把他給氣死一遭就是了。”
汪顧除了有點兒怕黑,骨子裏還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在她所愛的人之外,誰死誰活在她的情感上都造不成很大波瀾。況且就她本心來講,她也并不希望張鵬山一病到死,因為那樣的話,師烨裳等于是造了殺孽,她可不想讓師烨裳為此擔上罪責。
她的這種表現看起來就是老話裏說的與人為善,但越是這種覺得世間美好的人心靈越是堅硬,或者說堅強,畢竟她被打倒之後再站起來的力量比任何人都強大,她并不會由于一次受創就對生活失去信心,所以她不怕張家老太爺——她連師烨裳都不怕,她還能怕誰?她連師烨裳都敢愛,她還不敢愛誰?
“車鑰匙給我。”師烨裳突然向汪顧伸出手來。汪顧不明所以,卻還是趕緊去掏褲兜,可不等她把鑰匙掏出來,師烨裳便有了新主意,“算了,還是林森柏的好些。”說着,師烨裳朝林森柏招招手,待林森柏走近,她重複道:“車鑰匙給我。”林森柏問她要幹什麽,她勾起嘴角,笑而不答。
這群人裏,咪寶認識師烨裳的時間最長,此刻很輕易地看出了她的心思,随即輕聲勸道:“老板,兩排車子之間距離太小,側面又是切諾基,你要撞幾次才能把它撞爛啊?要不還是叫人來,手工把它砸了吧,我打電話?”
汪顧聞言一驚,心料師烨裳還真是能幹出這種混帳事兒來的人。師烨裳不要阿斯頓馬丁,是因為阿斯頓馬丁雖然加速快,卻未必就比銀天使硬,H2雖然加速慢,可車身鋼板夠厚,在兩車都是防彈标準的情況下,H2短距離內全力加速,沖着銀天使的正面多撞幾次,就算撞不出個手風琴,也能撞出個風箱了。“師烨裳,君子動口不動手,咱還能不能想點兒別的招了?車子撞壞了不作數的,可要是把你撞出什麽三長兩短來,咱的損失就太大了。”汪顧邊說邊扯住了師烨裳的臂肘,整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看起來像個小媳婦兒。
師烨裳接過林森柏的車鑰匙,瞅一眼汪顧,瞅一眼咪寶,眼神雖不是輕蔑,卻也滿不在乎,“我也至于那麽傻?兩排車位之間正着停輛MINI都難,我怎麽撞?”說完,她走向H2,拉開尾門,輕車熟路地從裏面掏出一只工具箱,繼而從工具箱下,和千斤頂固定在一處的一排鏟頭實心鋼管中挑出一根,将一切恢複原狀之後,她扛着鋼管步履飄然地朝銀天使走去。
鏟頭鋼管是林森柏為防車輪陷落沙坑泥窪而預備來撬車用的,統共四條,此外還有四塊人字紋鋼板,同樣屬于為防陷沙用以增加爬坡摩擦力的專業工具。早先,師烨裳自己的越野車上也載着相同的一套,H2上這些,還是她建議林森柏添置的,個中底細,她當然比誰都清楚。
汪錢林三人一見她這番像要下地犁田的作派就知道她今天指定要犯渾。可知道又能怎麽樣呢?師烨裳慈眉善目的時候就已然是誰勸也不聽的了,哪個還敢在她犯渾的當口沖上去堵槍眼兒?當黃繼光有瘾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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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無辦法之下,三人只得招呼端竹和郝君裔一道,快步追趕上前,倒不是要幫師烨裳砸車,因為她肯定不讓;也不是要從旁保護師烨裳,因為她根本不用,她們只是單純地覺得袖手旁觀不好,怎麽說也關系到戰線問題呢,精神上支持也算一種支持不是?
郝君裔和端竹只知師烨裳果敢聰慧,卻不曉得師烨裳還有這樣陰狠乖張的一面,聽聞師烨裳要砸車不由就雙雙驚訝得快要掉下巴。郝君裔步子大,但步頻低,幾十步而已她就被圍觀大部隊遠遠地甩在了後面,就在她打算快走兩步之時,她的視線中出現了師烨裳高舉鋼管的宏偉畫面。
只見那條鋼管在空中稍停片刻,轉瞬便劈着北風劃出一道不甚耀眼的白光,随着嗙啷一聲脆響,那銀天使的擋風前窗傾時變作一片顫顫巍巍的蜘蛛網,師烨裳在一片響亮的警報車笛中面無表情地再次舉起鋼管,卻不再朝那失去功用的玻璃使勁,而是接二連三地将鋼管砸向車子前蓋,AB大柱等關鍵部位,很快就把一輛锃光瓦亮的車子砸得叫都叫不出來了。
汪顧受驚于師烨裳這種不動聲色的暴戾,心跳節拍再創新高。但她同時也在擔心師烨裳那雙水豆腐一樣稚嫩的手掌。同行的幾輛車中就數阿斯頓馬丁停得最近,她突然扭頭跑到自己的車前,揭開後蓋,東翻西找一通終于尋得什麽,立刻飛奔折回,壯着膽子去到一輛已經看不出車型的車子跟前,将一副厚實的機修手套遞向師烨裳,同時氣喘籲籲地叮囑道:“抽歸抽,別把手抽疼咯。”
師烨裳把鋼管靠到凸凹不平的車身旁,低頭看着自己紅腫破皮的手心,随即接過汪顧遞來的手套,戴好,幾次握拳适應了松緊之後,她若無其事地笑道:“還真是我殺人你遞刀,我放火你添柴啊?”
汪顧适才緊張的情緒登時被師烨裳的笑語化解得幹幹淨淨,兩手一叉腰,她神氣活現地腆着肚子高聲道:“那是!我永遠是你的堅強後盾!是你的犯罪同夥!是被你逼瘋的港灣!”
師烨裳仰頭,舒心地笑起來,笑完便重操舊業,對着那輛可憐的豪車又是一頓大抽大幹,一時間,呯呤嗙啷的金屬撞擊聲響徹停車場,空氣中偶爾還有幾顆火星金光四射地蹦跳出來。
一幕富二代砸車取樂的情景持續了十來分鐘,直到師烨裳實在是砸得體力透支了,這才把鋼管一丢,退身靠到一旁的切諾基上喘氣,邊喘還邊埋怨,“警察慢、慢死了。”
郝君裔不解地一歪頭,“你想見警察?不早說。我讓人把停車場的保安和幾個車場入口都攔住了,就怕你砸得不過瘾呢。不過這車上有車載衛星電話,主人不報它應該也會自動報警的,你再等等,估計警察一會兒就到。”
師烨裳一聽這話又來勁兒了,用袖子擦掉腦門上的汗,她彎腰,想要拾起鋼管,無奈體力确實有限,這會兒真是連舉鋼管的氣力都無以為繼了,幸而她并不勉強自己,沒有力氣,她就幹脆蹲下,一邊脫手套一邊偏頭呼喚林森柏,“黃毛丫頭。”
林森柏原本是眉眼帶笑的,一聽這外號,頓時就老大不高興地癟起嘴,默了一會兒後,她撓着鼻子悶悶聲地問:“幹嘛?”
“不幹嘛,”師烨裳故意拿斜眼溜她,其實誰都知道林森柏最愛幹的就是湊熱鬧,“你的人呢?讓他們來放煙花給我看。”
林森柏不服氣地伸長脖子沖師烨裳嚷:“不!偏不!就不!”
師烨裳不太敬業地做出一個張牙舞爪的姿勢,吓唬道:“莫茗梓來咯~”
林森柏恨恨地瞪了師烨裳一眼,拿鞋尖蹭蹭地皮,不甘不願地揚手,只見遠處,H2旁停着的幾輛越野立刻敞開四門,車上下來十幾名精壯的猛男,個個神情亢奮摩拳擦掌地圍住車廂後門,不瞬便從裏面掏出各色家夥疾奔過來。看樣子,林森柏一早就知會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