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惱羞成怒
兩人哼哼唧唧磨蹭一個下午,末了什麽也沒幹,連新聞也沒看就出門覓食去了。
郝君裔實在是餓,中午那一頓憶苦思甜飯差點沒把她吃吐,卻是到頭也沒能領悟端竹的意思,出門時仍用“咱娘兒倆”稱呼兩人。端竹就此覺得十分挫敗,因為在她印象裏,師烨裳整人是一整一個準的,她怎麽就沒那個水平呢?
由于B城與北京距離不遠,走高速一天就能到,郝家老太爺生怕寶貝孫女兒臉皮太薄不願動用關系車,又怕寶貝孫女真在北京吃苦耐勞,左思右想一番,便于她開學一星期之後讓人将一輛不大顯眼的四圈A4開到北京給她用。
就本心而言,郝君裔其實很不想接受爺爺的這番好意,因為膽敢在黨校裏出現的車,級別最高也就是個A6了,老師領導坐A6,她開個A4,這不是上趕着讓人戳脊梁骨麽?然而她同不同意郝耘摹也沒有打算接受她的意見,A4開到她家門口時,她還在睡覺。送車的人把鑰匙和行車證交給端竹就馬不停蹄地趕回B城複命去了。車子停在樓下堵了整個小區的環形路,端竹不得已,只能在她起床之前将車子開進停車場停放。她醒來後得知此事,脾氣差點兒突破界限,但轉念一想,車都已經到了,難道還要再把它開回去麽?答案當然是不。原因是她懶得。于是那車就一直停在小區的停車場裏,任由夏去冬來,雪花落了一層又一層,都快把個車脊梁給壓彎了她也沒去看一眼。直到今天,端竹怕她走得累,一順口就提醒了她還有輛車。她再大的火氣事隔半年也得消了,本着不為難自己的原則,她接過車鑰匙,想了想,又把鑰匙交給端竹,向前走,頭也不回道:“我懶。你開。”
她是懶得那麽理直氣壯,端竹卻絲毫不以為意,唯獨例行公事地提醒她,“我還沒滿十八,駕駛證都是假的,北京不是B城,你不怕嗎?”
“我怕什麽?”郝君裔嘎吱嘎吱地踏着雪往前走,大步流星,器宇軒昂,“要抓也是抓你,又不抓我。”話到這兒,她突然想起來了,腳步一頓,她哭喪着臉回過頭來,“對哦,我是你的監護人...嗨!我怎麽就給你當了監護人呢?”她更加悔不當初了。
端竹笑眯眯地也停下步子,挑着眉毛對她說:“你坐值班室裏等我一下,我回家,十分鐘就夠。”說完,端竹調頭就走。郝君裔想攔都攔不住,更何況她也懶得攔,依着端竹給她安排好的去處,她在停車場的值班室裏聽值班保安扯了一會兒閑篇,透過清明敞亮的玻璃窗,借着橘黃的路燈光線,她看見雪中走來一個搖曳生輝的年輕女人。
女人很高,快有一米八的細長個兒,外是淺棕色的長款風衣,內是宮廷風的絲質襯衫和飄逸的黑色長褲;女人走起路來不像一般女人那樣弓前墜後,而是訓練有素的靈動利落,她的雙肩又寬又直,端得十分平穩,腰身卻柔韌地持續輕搖,拽得一尾風衣下擺飄蕩不已;女人的長發盤了一個随心的法國髻,松松地搭在衣領上,北風一吹就要散不散的撩人心癢;女人臉上有一種潔淨的美感,五官輪廓無一不是秀逸非常,只有一雙眼睛略微超出了“秀逸”可以形容的範圍,幾乎可以用上瑰麗這個詞,因為在這十米開外郝君裔都能看出她眼裏水漾潤澤的明亮,可見那雙眼睛一定是極其有神的,若靠近了瞧,必然不會失望...郝君裔看着看着就覺的這女人有點兒眼熟,怎麽看怎麽眼熟,她應該認識,可名字是死活想不起來了。
女人筆直地朝這邊走來,郝君裔望着她,她也望着郝君裔。郝君裔條件反射地對她微笑,她也謙和有禮地沖郝君裔展顏。郝君裔越笑越摸不着頭腦,她卻偏像做對似地一路笑着來到值班室的窗戶前,擡手敲敲玻璃,回手又朝值班室大門的方向指了指。
郝君裔想來想去苦無結論,便直接将她歸入同學之流,起身開門,走出值班室去,同時腦子裏已然醞釀了一番放之四海皆準的寒暄之辭——料想這一劫,總不會太難過吧?
“幸好我回去了一趟,剛才老奶奶打電話過來,說天氣冷,讓我們多——你盯着我幹什麽?我臉上有紅頭文件?”女人率先開腔,用的是細如蚊吶的音量。
郝君裔咽下那所有的溢美之詞,猛一拍腦袋,終于把這女人的名字給想起來了,“華端竹!”端竹無辜地眨眨眼,顯見是覺得應個嗯字都多餘。郝君裔驟然火冒三丈,十分之想揪住那棕色風衣的領子把對面人給拎起來,可到頭還是收手,只是梗着脖子沖端竹氣急敗壞道:“你穿這樣幹嘛?還化妝!小孩子化妝對皮膚不好你不知道?!”
端竹對她這種惱羞成怒的表現早有預見,此時她找架吵,她就幹脆笑着不搭腔,因為她實在是太清楚她的惰性,若是放她孤獨地發火,她很快就會連生氣都懶得了。
過去大概兩分鐘,果然不出端竹所料,郝君裔滴裏嘟嚕地一陣咆哮後逐漸偃旗息鼓,幾句話之內咆哮變為埋怨,埋怨變為幽怨,幽怨變為自語,期間端竹只是很有耐性地等着,等她把那股子火氣洩光,等她變成一個癟癟的皮球,等她精疲力盡地閉上嘴,端竹的時代就來臨了。
“化妝,我學了就得用,太久不用要是生疏了誰來教我?”端竹終于等到勝利的一刻,一邊拉着郝君裔往停車的方向走,一邊連珠炮似地繼續以反問的方式反诘道:“我穿這樣,衣服還不都是你買的?我全身上下哪件是奇裝異服你倒是指出來啊?你莫名其妙的生那麽大氣幹什麽我還想問呢,你倒滔滔不絕的自己先說了個沒完。還有,你都沒問我為什麽要穿成這樣就發火,這是不是有些太蠻不講理了?還好意思說我是小孩子,你扪心自問,剛才誰像小孩子來着?”
郝君裔一聽端竹又老氣橫秋地訓開了,心中就極度的郁悶,可郁悶即代表着無從發洩,她豎着耳朵也挑不出端竹的理來,一時間竟恨得牙根兒都癢癢,幹脆賭氣地學習端竹,也用起了反問句,“你還知道自己是小孩子嗎?穿得跟個二十好幾的老女人一樣。說吧,為什麽穿成這樣?難道還是你老爺爺告訴你要穿成這樣的?”
Advertisement
端竹拉開車門,徑自坐進駕駛室,等郝君裔板着臉上了車,她這才邊預熱邊回答:“我要替你開車,駕照上寫着我是八六年生的,那我就得打扮成二十二歲的樣子,這個道理,講得通吧?”
郝君裔聞言,一口氣窒在喉嚨裏,張着嘴,卻不知該說什麽好。
端竹也不讓她一下難堪到底,只忙忙碌碌地又是替前窗除雪,又是調整後視鏡角度,等水溫回到正常值後,她突然放了一個馬後炮,殺得郝君裔措手不及,“還不承認錯誤?”
郝君裔擰着眉頭看她,結果相當令人遺憾,她是越看她那一雙熠熠生輝的大眼睛越覺得它們只能用瑰麗來形容——腦海裏做了一番學術鬥争之後,她的火力也随腦力一齊被消耗掉,長嘆一口氣,她心甘情願服輸道:“對不起。我最近脾氣不好,沖動了。”
車子在她自我檢讨時開始緩慢向前滑行,端竹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接受她的道歉了,此時便習以為常地搖搖頭,“下回再來過。當前八比六,還是我贏得多。”
“我看你是故意招我的吧?”郝君裔系好安全帶,把座椅調到最寬,在狹小空間中艱難地翹起二郎腿之後,她半躺在座位上,枕着雙臂看向天窗外的污雪,“招我生氣對你有什麽好處?好玩兒麽?”
端竹點頭,“好玩兒。想吵贏你必須有勇有謀,很有難度,很好玩兒。”
“你個不孝的孩子拿老人家取樂還好意思說好玩兒呢。”郝君裔知道自己中計後反倒是一點兒脾氣也沒有了,側過頭,她半暝着眼睛去看端竹腦後的那個法國髻,轉而漫不經心地發表評論道:“這發髻挺好看的,就是顯得老氣。不過錢隸筠在像你那麽大的時候也喜歡偶爾盤一個髻,她說這樣成熟。可你看現在她一把年紀有資格盤卻反而不盤了,就應該曉得你這青春少艾的得要趕緊地抓住花季的尾巴,公主裙啊,背帶裙啊,總之什麽嫩就穿什麽,省得到了我這把年紀,能穿的東西不外這麽幾樣,再怎麽打扮也不可能朝氣蓬勃了。”
端竹勾起郝君裔看不見的左側嘴角,眼睛盯着前窗,右手卻伸向郝君裔的頭頂,摸摸,“你也就大了我十六歲而已,別倚老賣老把自己說得像個中年婦女一樣。”
“你癞□□打哈欠,好大口氣啊。你的歲數乘以二才能趕上我呢,曉得嗎?”說着,她居然頗為得意地甩起了她的小辮子,好像比人家大十六歲是一件多麽光榮的事情。
不過端竹是不吃她這一套的,政客最擅長以特定的表達方式和計算方式誇大自己的優勢,而最有效的反擊方法就是與其背道而馳,譬如,她用靜态比較,你就用動态比較——“去年我的年齡乘以二剛好趕上你,今年我的年齡乘以二可比你大了不是?等到明年我比你大兩歲,後年大你三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