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老伯許願
錢小筠是在送洗當天就回了家的。因為何宗蘅砸出大錢去讓幹洗店的員工把錢小筠當楊貴妃一樣清洗,清洗完後,又把它當cinchilla皮草般一毫一厘地溫柔幹燥。幸而是大價錢請來的人手足夠多,一人負責幾個平方分米,錢小筠在店裏待上幾個鐘頭也就能回家了。
林森柏看見錢小筠時,臉上的表情有些詭異,驚訝中帶着點兒害怕,害怕中帶着點兒愠惱,愠惱中還帶着點兒歡喜,若說她是悲喜交加并不恰當,因為她實在沒有什麽明顯的表示,所有情緒都是一點點,別且通通寡淡得幾乎叫人看不出來。“爸媽,你們來了。”她木然開腔說了一句廢話,順手從何宗蘅懷裏取過錢小筠便轉身進了客廳,“請坐,我先去把小...熊放好。”
身高一百六十公分的錢小筠,誠然是算不得小的,然而林森柏擔心站在何宗蘅身後的林家二老聽見筠字要受刺激,進而遷怒咪寶,這才掉轉口風,将錢小筠降級到袖珍地步。
咪寶正在房間裏看書,看見林森柏臭着個臉把錢小筠進房,她也沒覺出什麽不對——林森柏已經擺了一天臭臉,午飯都不肯吃,還揚言等不回錢小筠她就一直絕食。咪寶對她的放任政策從一而終,她不吃,咪寶也不勸,因為何宗蘅打過電話來,說錢小筠晚飯之前肯定能回家。憑林森柏的身體,一頓兩頓決餓不死,咪寶不擔心。
“晚飯能吃了?想吃什麽?”咪寶放下書,大爺氣地盤起兩條原本平鋪在地毯上的長腿,笑眯眯地看着林森柏,“錢小筠都回來了,你怎麽還是愁眉苦臉的。”
林森柏把錢小筠安置到床頭、兩個枕頭之間的一塊凹陷處,轉而垂頭喪氣地一屁股坐到床上,兩眼盯着地板無力道:“姨姨果然把我爸媽招來了,就在樓下。”
咪寶聞言,先是驚奇地瞪大了眼睛,後又覺得老人假期閑而無事想要看看自己的孩子也無可厚非,于是就從床尾地上站起身來,慢慢走到林森柏面前,學林森柏的樣子,将兩肘撐在大腿上,平靜地坐在了林森柏身邊,“來了就一起吃晚飯嘛,沒什麽不好的。只是冰箱裏沒有好材料,我得去買點兒。你和他們很長時間沒見面了,總不能一直躲在樓上不見人吧?”
“早知道就不要給姨姨辦出入證。”林森柏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對咪寶的話充耳不聞,“她要沒有出入證就不能把人帶進來——我明明交代過門衛絕對不讓他們進小區的。肯定是姨姨打的回來,把他們藏車上了。”
經過這一年瑣碎頻繁的交鋒,林森柏簡直被父母傷透了心,盡管禁止陌生人通過門崗的規定一直存在,她還是特意将父母的照片分發給小區保安,明令不得放行,否則誰當班解雇誰,誰管事處罰誰。她認為她把防範工作做得這麽周全了,卻還是架不住內賊的出賣,一時心中難免要感慨萬千,好像一位堅貞的革命戰士被曾經肝膽相照的同志背叛之後那般沮喪。
咪寶很能理解林森柏的感覺,但她不認為何宗蘅有任何失當之處。糾紛本就應由溝通解決,何宗蘅身為長輩,尤其是一個熱衷于和稀泥的長輩,倘若不這麽做,反而失去了她的立場。為防林森柏遷怒于何宗蘅,咪寶伸出手,拍着林森柏的脊背語重心長地勸道:“你姨沒壞心的,你不願意跟家人鬧翻,她也不願意看着你跟家人鬧翻不是?咱之前怎麽說的來着?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嘛,你要實在不想出面,那我替你招待他們好了。”話畢,咪寶作勢起身。
林森柏一聽這話,原本霧蒙蒙的眼裏頓時閃了亮光,卻不是占到小便宜的喜悅火花,而是心急火燎,害怕擔憂的兇光。一把将手按到身邊人的膝蓋上,她果斷地喝止咪寶道:“別!我下去探探口風,看他們是不是來找茬。一會兒我不上來叫你你就別下去,他們總不至于在我這邊過夜。晚飯我會盡量拉他們去外面吃的,委屈你一下,晚飯自己解決。”
“哎呀,我就那麽見不得人?”咪寶蓋住林森柏的手背,裝模作樣地搖頭嘆息着明知故問道:“肯定是我太醜了,以至于你都不想讓人看見我,唉,我傷心欲絕,今晚就飛去寒國整容罷...”肩膀一搖,咪寶做了個不帶走一片雲彩的手勢。
林森柏沒想到咪寶也有這等人來瘋的時候,出乎所料,不由發笑,可一轉念,這哪兒是個适合搞笑的關頭?于是笑到嘴邊又倉惶僵住,仿佛一只老鼠剛起步開跑就掉進了臭水溝裏,“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死不正經,”林森柏直起指頭啄木鳥一樣篤篤不停地點戳咪寶的太陽穴,“我要是再被欺負哭了也有你的責任,早說要把姨送回白豬那裏去——”
“好啦好啦,”咪寶截停林森柏意欲反咬一口的廢話,自己起身,也拉林森柏站起,“我不正經你正經,你正經就快下樓招待伯父伯母吧,別諸多借口賴在樓上躲着了。”她推着林森柏往門外走。林森柏詭計被人戳穿,縱然是思緒萬千意難平也不得不硬着頭皮下樓去。咪寶守在房門邊,看着她孤零零搖晃在樓梯間裏的背影,先是覺得她可愛,後又覺得她可憐:盡管林森柏在父母面前慣來顯得很獨,可身為女兒,竟與父母相處到了這般地步,幾乎就是老死不相往來,這就不可謂之不悲哀了。
咪寶想着林森柏,不期然看見大理石地面上、自己的影子。她盯着看了好一會兒,末了因為煩悶而長長地吸進一口氣,勾起嘴角自我解嘲似地哼笑一聲,轉身進房。
另一頭,林森柏下到廳裏,從後一見沙發靠背頂上露出的兩顆花白腦袋便忐忑不安起來。家裏沒有傭人,她只好使喚自己進廚房泡茶。BABAMAMA大概是餓了,不知何時已經躲到冰箱兩邊,林森柏一來,它們就伸長脖子作可憐巴巴的仰望狀。林森柏心中惴惴,可也不虐待動物,等待茶葉泡開的同時,她取出貓糧狗糧以及兩顆青菜,一根胡蘿蔔,先伺候了BABAMAMA,随即去往廳中伺候爸爸媽媽,外加一個好管閑事的賭棍。
Advertisement
“爸爸媽媽姨姨,請喝茶。”林森柏客氣地将茶杯分到各人面前,一副低眉順眼的窩囊樣子。林家二老知道自己是不受歡迎的人物,故而接了茶杯也不說話,只是板着臉聽何宗蘅絮絮叨叨地讓林森柏不要窮忙,坐下來好好跟家裏人聊聊天。林森柏在複雜環境中混跡多年,渾身上下都像是長滿了人類氣場感應器,此時不瞧父母臉色她也知道他們開心不到哪兒去,聽了何宗蘅的話,她簡直覺得自己是在冰窟窿裏背靠着個燒得通紅的烙鐵,一份冰火兩重天的尴尬憋得她恨不能登時發作,将這一夥血緣至親通通趕出屋去!
我都不回家招你們了,你們怎麽還逼上門來招我?我都退步退到這種地步了,莫非你們想把我的屋子都占據了不成?何宗蘅,全是你這混蛋,唯恐天下不亂。年前我要不把你丢回列支敦士登,我就把我的名字倒過來寫——林森柏肺中有氣,心中有火,想事情自然難免極端。且她本就是個幹淨純粹的人,對待事情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中間沒有灰色地帶,于是一不留神就要火冒三丈地大搞階級鬥争,将人民內部矛盾上升為敵我矛盾,想着想着她忍不住擡頭瞪了何宗蘅一眼。何宗蘅滔滔不絕之時被她瞪得一愣,立馬就抖着嗓子支吾開來,“這個、阿乖啊,你爸媽是來看、看我的,不是不是來訓你的,你、你、你別弄得那麽陰沉嘛,一家人有什麽話都好商量,沒有過不去,呃...過不去的坎兒。”
依着林森柏的本性,此時她該反問一句“我跟他們商量,他們跟我商量嗎?”可是今天她不知怎麽就揣了一根不把事情鬧大的主心骨,死命壓制住自己的脾氣,喝一口茶,從鼻尖哼出來個“哦”字,又不說話了。在這之後,四人協調統一地沉默下來,林森柏自顧喝茶,林家二老連茶也不喝,只是盯着茶幾,讓四周圍壓力一再增大,似乎是要逼得林森柏先開口。林森柏清楚老幹部都有兩手牽制部下的花活,心裏嘲笑一聲,可臉上依然木無表情。
時間在靜谧無聊中過得十分緩慢,最終,林爸爸率先失去耐性,在林森柏喝完一壺熱茶正要再去續水之時,他從衣兜中掏出一張照片,高擡起手,像要把它掼到桌面上,然而又及時收住脾氣,只是發牌似地将照片撇到林森柏面前,嚴肅道:“明天你抽時間和我同事的兒子吃一頓飯。”
林森柏莫名其妙地發出一個帶着問號的“啊”字,放下茶壺,撿起照片,低着頭問:“我為什麽要跟他吃飯?”
林媽媽接下話頭,刻意柔着嗓子,幾乎是谄媚着說:“哎呀,就是吃一頓飯,小吳是從美國回來的,生物學的博士後,你看,”她指着照片,“長得也好,聽說是個大孝子,從來沒人見他發過脾氣,你和他聊聊,說不定能得到一些國外的新資訊,幫到你的事業呢?”
有些事情,只要走到那一步就會變得像吃飯睡覺一樣不可避免。林森柏敏感了一整年,如今堪稱頭上長角身上長刺,一聽這話就立刻琢磨出了味道,擡起頭來,她帶着明顯的嘲諷笑意戲谑道:“您二老是琢磨着讓我去相親吧?不用找這樣拙劣的理由。陳詞濫調老伎倆。我早預着了。去就去嘛,別明晚,明晚我有事,就今晚得了,剛好你們也在,順便拉上他父母,我保準的讓你們全都下不來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