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眼不見
林森柏這個人,打小想象力就十分之豐富,此一特長在整人方面被發揮得淋漓盡致,并随年齡增長愈顯高杆。她未必要整死誰,但她一定要把對方整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才會開心。林家二老沒見林森柏折騰陳興國,卻見過她折騰遠方表弟,一想到那半大小夥子連帶的他們一家被林森柏弄得灰頭土臉再也不敢登門,林家二老心裏不禁地就要把林森柏的話當真了聽。而林森柏早就有意剖白自己的決心,這回,她才不管對方是博士後還是皇太後,只要他勇于出現,她就勇于将他弄得從此不敢出現——談判氣氛再次郁結起來,在座四人當中,反倒是林森柏的臉色最好,腰板兒也挺得筆直,究其原因,大概是她有了當爸爸的自覺:妻子女兒都在樓上等着呢,她得淡定,不能讓她們擔心。
“如果那邊有空,就約他們六點到博利假日吧。我去倒水,你們接着聊。”林森柏抛出威脅便不願死扛了,一拍大腿,她站起身來,拿着茶壺邊走邊說:“他姓什麽?家裏還有兄弟姐妹嗎?通通叫來吧,我一會兒讓他們把博利頂樓餐廳騰出來,多少人都沒問題,怎麽鬧都可以。都來了我剛好一網打盡,省得夜長夢多。”
林爸爸一聽這話,頭頂登時像要冒煙,然而林媽媽不冒煙,卻幾乎就是要燃出一把火來。林森柏家闊大,茶幾恨不能用作架腳,拍起來自然很不順手,所以她一拍沙發扶把,張開嘴,作勢要訓,但還有一個比她更快的,就聽咣當一聲,一只裝滿茶水的紫砂杯子被人狠狠掼到地上,金黃的茶湯頓時濺得半人多高。林森柏覺得這群長輩随便挑出一個來都有資格在自己家裏摔杯子,于是也不管,只顧前行,忽而身後傳來何宗蘅的聲音,她這才在樓梯拐角停下腳步,捏着壺柄半閉着眼,願聞其詳。
“你們胡搞什麽?!說是來看我,順便看看阿乖,結果是借着我的名義逼阿乖相親!”何宗蘅也許是真的生氣了,平時溫和如水的聲音已經變成一壺開水,帶着嘶音,似要冒泡,“你們兩個都是多大的人了,怎麽連一點信用都不守!還有什麽比人的誠信重要?失了立人根本,你們還有什麽資格教育阿乖!”
林森柏驚愕地轉回身,只見何宗蘅不高不矮地垂着手站在自己父母面前,眼睛瞪得渾圓,身子瑟瑟發抖,臉上由于氣惱而泛起一層紅暈,下唇還被上牙咬住半邊,正是一副好教養的人被逼得發脾氣時的樣子。她餘光瞥見林森柏站在廚房與樓梯的交界處發愣,随即一個揮手讓林森柏閃人,“阿乖,你上樓去!大人說話,小孩別聽!”林森柏求之不得,立即端着茶壺逃之夭夭,一路連滾帶爬地奔上三樓,她呼地一聲推門而入,“錢隸筠,”關門,“開監控!”
話說咪寶待在樓上也是坐立不安,此時見到林森柏就相當驚訝,于是她一邊忙不疊地尋找監控設備遙控器,一邊飛快地問:“你怎麽上來了?你上來樓下誰招待啊?你這孩子怎麽也學我逃跑呢?我那是迫不得已——開哪兒的監控?”
“客廳的!”林森柏風風火火地沖到電視前,按下電視背景牆上的一個按鈕,銅條裝裱着的一層布藝牆皮很快便像沿街鋪面的電動卷簾門一樣翻卷上去,內裏露出一面液晶電視牆。電視牆比跟前的電視高出許多,所以并不用将電視挪開,牆面上出現四乘三個小畫面,咪寶一摁按鈕,其中一格畫面便獨自放大出來,占據了一整個屏幕。林森柏退後兩步,袖手而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畫面上一坐兩站的三個人,“姨姨跟我爸媽吵起來了,好像是因為覺得他們利用了她。”
咪寶聽得一頭霧水,但也知道這不是個追問的時候,圖像監控與監聽設備分屬不同系統,她站到林森柏身邊,蹲下,從電視櫃旁的抽屜裏又摸出一個遙控器,打開負責監聽的一組微型音響,這才聽見了樓下争執的內容。
原來,何宗蘅是真沒想到林家二老借故登門就是為了給林森柏介紹對象。而介紹對象這事兒林森柏雖早有預見反彈不大,但何宗蘅是萬萬不允許自己被無辜牽扯進去的——“有了自己喜歡的人,并且與之共同生活,卻還要被迫去和另一個人交往,這叫什麽?這叫逼良為娼!你們愛幹這種事情也別扯上我!你們老糊塗,我還沒有!”
咪寶斷斷看不出何宗蘅居然還有如此激烈的一面,這會兒就看得非常入神。監控攝像頭裝在不易察覺的壁燈之上,從這個角度望去,何宗蘅的身形不知怎麽的竟與林森柏有幾分相似,尤其是發脾氣時的面部表情,簡直是一樣一樣的:激而不動,怒而不忿。身形筆直,像根石柱,面色不改,恰似一個深雕淺刻的柱頭——在咪寶認識的人裏,除了林森柏,就只有一個何宗蘅會将火氣發得如此堅毅剛強了。“你爸媽這是踩到她哪個開關啦?你姨怎麽就義憤填了膺?”
林森柏捏着小茶壺,不得要領地一翻手,差點兒把個茶壺蓋子甩飛出去,“你問我我問誰,難道有品的賭鬼都很看重信用?你見過的賭鬼比較多,你應該比我清楚。”
咪寶就此偏着腦袋努力将印象中的賭鬼整理分析一番,得出來的結論卻是相反,“賭鬼一般不注重信譽。除非是很有背景的賭鬼。在這一點上,賭鬼比道友倒是稍微強一些的。”
就在這時,大屏幕上的林媽媽站了起來,姐妹倆音容酷似,但氣勢不可同日而語,當然這并不是說林媽媽缺乏氣勢,而是說她的氣勢在何宗蘅不動如石的反襯下,堪稱雷霆萬鈞,“這是我們的家務事!你無緣無故插一杠子進來,又算什麽?!自己不覺臊得慌麽?”林媽媽一發火就要聲嘶力竭地前傾身體叉起腰,攝像頭分辨率真是不低,連她脖頸上凸暴而起的青筋都拍得一清二楚,“你看林森柏有錢,能幫你還賭債,就要當這把牆頭草,可到頭是誰把她養大的?!你?還是我們?生不是你生,養不是你養,你有什麽資格教訓我們?!你是沒老糊塗,反倒精明得很呢!我們為她好是一心一意地為她好,你呢?!就為了那麽點錢就要把她一輩子幸福都葬送掉!”
姐妹反目的戲碼緊鑼密鼓地演開去。何宗蘅堅定不移地以為人根本作為論點,車轱辘話說得滴水不漏。林媽媽始終把握何宗蘅圖財這條中心思想,來來去去地把何宗蘅的動機往謀害林森柏的道路上拐。林爸爸不便在這其中發表意見,只得保持緘默。林森柏帶着內疚的心情旁觀,滋味也不好受。
帝王耗死一貫是冷清死寂的,好容易熱鬧一回便是喧嚣滿室,炮火連天。咪寶幼時聽多了潑婦吵架,一閉眼就覺耳邊之聲似曾相識,然而睜開眼又是何宗蘅直挺的側影,這似乎又叫人不忍聯想到潑婦那方面去。“阿乖,放她們這麽吵下去也不是個事兒,不如咱們下去把話說清楚吧?”咪寶退到林森柏身前,背對林森柏道。
林森柏一擺手,口氣饒是鎮定,“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有婦人之仁,姨姨跟我媽不算很有感情,所以也沒什麽可破壞的,我們慢慢地磨,磨到他們沒脾氣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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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真不怕老人家氣出個三長兩短?”咪寶問。
林森柏攤着兩手答:“他們活了五六十歲,一輩子什麽氣沒生過,為這個氣死?不可能。都是裝的。我媽總說她被我氣得睡不着覺,我可沒見她兩眼通紅胃裏反酸。真正失眠的都得像師烨裳那樣,一天天地熬着不說,狂吃還猛瘦,動不動就要捂着嘴作妊娠幹嘔狀。你瞧我家這兩位,氣色多麽地紅潤飽滿,哦,監視是黑白的,你看不大出來,反正——”話到這裏,屏幕上出現了林媽媽捂臉而泣的畫面。林森柏愣愣看了三秒,突然劈手取過遙控器,将一套監視系統盡數關閉。
咪寶對她的表現十分不解,一時沒控制好好奇心,不由問到:“你是要瘋啊?一會兒要看,一會兒不看的,看膩了?”
林森柏丢掉遙控器,身子十分随便地朝後跳仰而去,随一聲砰響,她敞着四肢,呈大字型躺在了床上。盯着天花板,她像條瀕死的大魚,以一種十分機械的節拍茫然張嘴道:“不看她哭。看了要心軟。”
咪寶覺得她這話說得不對,于是也爬上床來趴下,橫過一只手臂摟住她,“不看未必就不心軟。”
林森柏撇嘴,沖天花板嘆了口氣,“至少我能狠下心來不看。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是連這都做不到的。”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抱歉,這幾天太忙...長評沒回,更新延遲...阿彌陀佛...罪過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