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殺必死

按道理,家庭鬧劇通常會以争吵的一方憤而離場作為結束,因為除此之外再無良方。倘若家長裏短也能在分清對錯之後偃旗息鼓,那麽人生就免不了要少掉許多熱鬧勁兒——沒事情掰扯,活着活着就覺得沒意思了。這道理,與春節如出一轍:就算春運返鄉之路有多勞苦,不甘寂寞的人,也還是要湊熱鬧似的自虐一把,手捧現金存折□□,虔誠地将自己省吃儉用攢出來的真金白銀拿出來歡天喜地地折騰,路費餐費送禮請客,許多人整年辛苦攢下的“小成就”七日之內付之一炬,其實弄來弄去不過只為一場熱鬧,與家庭鬧劇,看似風馬牛不相及,其實真有異曲同工之妙。不信你去瞧,一家子裏最熱衷于上演家庭鬧劇的人,春節裏八成是忙得最歡的一位。中國的春節是全□□動,所以,家庭鬧劇也是全□□動。中國人天賦一條不淡定的筋,于是輕易淡定不下來。但凡能淡定的都成了異類,不是孤僻鬼就是鴻儒大家,在常人眼裏,那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

旁話說到這裏,又要兜回鬧劇現場,不過與大多數人見過的家庭沖突沒什麽兩樣,哭一陣,吵一陣,再哭一陣,再吵一陣,如此哭哭吵吵吵吵哭哭,一下午的時間也就熱熱鬧鬧地過去了。林森柏在關掉監控後又覺無所事事,遂邀請咪寶共同午睡。咪寶欣然應承,兩人翩翩上床,與冒着幹洗粉味兒的錢小筠一道睡了個昏天暗地,只留何宗蘅在樓下客廳孤軍奮戰。

傍晚時分,兩人先後夢醒。咪寶昏昏沉沉地抱着林森柏,這時才覺出自己近來真是被林森柏帶得沒心沒肺了。哪兒有客人在樓下吵架,主人在樓上睡覺的道理呢?就算不是父母也不應該啊!

可林森柏自幼沒心沒肺,幹出這樣的事兒來也不覺有異,醒來後她掠過錢小筠從床頭櫃上取來遙控器,心想若是戰事完結了,她們剛好下樓吃晚飯,要是沒吵完呢,房間裏也有預防萬一的戰備糧。

她們這一覺睡的時間不長,滿打滿算也不足兩個小時。然睡覺與吵架不可同日而語。睡覺兩小時只算打個盹兒,而吵架若要持續兩個小時,那非得對戰雙方都有很好的口才才行。林森柏在如此推斷之下放松地打了個哈欠,翻仰身子将自己的半個後背壓到咪寶胸腹之上,“看來咱可以帶姨姨去吃頓好的了。想不到她單槍匹馬居然能把我爸媽都頂回去。”

監視畫面上是何宗蘅獨自躺在沙發上,邊看電視邊吃蜜餞的模樣。咪寶被林森柏壓着,只能很勉強地半擡起頭,待得看見何宗蘅,她突然像是發現新大陸一樣用力地在林森柏的肩上拍一下,人倏然也來了精神,“哈!我早先還在想你不像你爸也不像你媽,到底像誰呢,這回終于找到了!”

林森柏也不傻,咪寶把話都說成這樣了,她沒理由不曉得咪寶是在說她跟何宗蘅相似,都屬于空心菜一類的植物——她覺得自己比賭鬼強,是以意欲反駁,可不等她斟酌好詞句,床頭櫃上的手機便□□話來,一個輕緩清冷的聲音,“林森柏,我不覺得有把我的聲音設為鈴聲的必要...”

“小裳裳喲~你想人家了咩?哦哈哈哈哈~人家也想你了~”林森柏捏着嗓子接電話,惡心得咪寶恨不能拿被子捂死她,“真的真的咩?哦哈哈哈哈~好的好的呢~那人家帶人家的姨姨過去行不行?嗯嗯,她什麽都吃的喲~讨厭嘛~人家——诶?挂了?個王八蛋,真冷漠。”林森柏嘟嘟囔囔地放下手機,野牛似地一頭紮進咪寶懷裏,撞了咪寶一個氣噎,繼而再次惡心人道:“師烨裳讓咱們過去吃飯呢,說是為了感謝我們替她造房子,她打算每星期都親自下廚一回招待我們去吃!”咪寶起初只顧揉胸喘氣,忘了挖掘這話裏的玄機,等她醒神時,林森柏也一下反應過來,“哈?”

兩人猛然坐起來,大眼瞪小眼地對望,半晌,咪寶愣愣問:“我最近叫她貝貝了?”

林森柏撓頭,咬着下巴想了好幾秒,反問:“難道是我剛才口不擇言叫她貝貝了?”

于此同時,八公裏之外的師烨裳打了兩個秀氣的噴嚏,汪顧立刻把她的手從水槽裏撈出來,取過她手上的青椒,繼而以一種不怒也不威的腔調命令她立刻撤出廚房回到屋裏。那話是這樣說的,“師烨裳,冬天不要摸水,等夏天了再玩兒個夠,好不好?回房間去看電視吧,快。”

師烨裳是個軟硬不吃的性子,但汪顧說話總是那麽不軟不硬的剛好讓她吃得下去,她雖不覺兩個噴嚏有什麽大不了,但也就朝着汪顧推她前往的方向舉步而去。汪顧見她這麽乖,心裏當然樂得冒泡,一邊推她一邊又在她腰上背上囫囵亂摸,宛如一匹谄媚的色狼。師烨裳對于這種程度的調戲一貫無感,汪顧在她身上自得其樂,她也樂得讓汪顧去樂,反正生活那麽長,汪顧吃苦的日子還在後面呢。

如今她倆是新屋老屋兩頭住,當然也提過把汪家二老接過來的事,但汪家二老總想守着火鍋店,又舍不得院子裏的小白小玉小蘭蘭。再者兩地距離有限,騎單車也只需一個小時,加之B城外圍有一圈高架快速路,從開在舊區的匝道口下路,不足八百米就是向陽花福利院了,只要交通狀況正常,從新屋到老屋開車只需二十分鐘,若是師烨裳開,更連十分鐘都用不了,所以也不存在什麽分開住一起住的問題。某天要是汪媽媽預備做好吃的了就給她們打個電話,就算當時她倆已然回到新屋換上睡衣,可是穿鞋上車并不很費時間,回老屋吃飯就在老屋睡了,簡直是個樓上樓下的關系,沒有一點需要顧忌考慮的地方。

在此北國一隅天色黑盡之際,林森柏提着一只燒鴨、咪寶提着兩只炸鹌鹑、何宗蘅提着三只蜜汁乳鴿登門造訪。林森柏知道新屋的門禁密碼,師烨裳跟她不分彼此,也懶得去換,一行三人就在汪顧剝桔子,師烨裳吃桔子的時候摸進了別人家門。

“寶貝兒們!我來啦!”林森柏丢掉手裏的袋子一路小跑進廳,正經是傳說中那號獨唱成戲的貨,一開腔,自己個兒就熱鬧成了一整個菜市場,“聽說你們親自下廚,我真是受寵若驚啊!我心想吧,光帶兩串香蕉上門啊,于是就在路上買了點燒臘,一會兒大家一起吃啊!”她在家裏郁悶半天,這會兒算是找到發洩渠道了,咪寶跟在她身後,對她的恢複速度佩服得五體投地。

師烨裳原本是在專心致志地吃桔子,餘光瞥見林森柏正向她撲來,她急忙擡起手,将剩下的半個桔子塞到林森柏嘴裏,一邊不着痕跡地推開林森柏,一邊裝腔作勢地吓唬,“等沒人的時候再親,要是錢總吃醋了鬧辭職,你讓我哪兒再找個總經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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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森柏叼住桔子哈哈笑着撲到一條空閑的長沙發上,精力過剩地蹬腿劃臂游旱泳。咪寶問師烨裳和汪顧有沒有什麽需要幫忙。師烨裳說沒有,人來了就能開飯了。咪寶揉揉胃,努力擠出一絲苦笑,心想千逃萬逃在劫難逃,幸好林森柏聰明,連自備幹糧這一招都想到了,不然今晚真是有命來沒命走——咪寶還是沒想通,她們到底是哪兒招惹到師烨裳了...但願這頓晚飯不是師烨裳與汪顧的合作産物。因為根據謠傳,汪顧的廚藝也屬驚天動地鬼見愁之流,萬一這倆在做飯時再打打情罵罵俏...咪寶貌似有些明白林森柏為何會如此興奮了,敢情那孩子是打算用一個更大的傷痛去治愈之前的哀愁啊!

六點半,五人圍坐在白灼墨魚,白灼對蝦,白灼扇貝,白灼XX,白灼XXX...和三盤燒臘跟前,每人面前放一小碟生抽權當味料,多種市面上能買到的現成調料備選,師烨裳還體貼地準備了姜末蒜蓉——果汁攪拌器打出來的、香菜——整根連須的、辣椒——大概是被錘子砸過的、蔥花——一看就是亂刀砍出來的,何宗蘅不明就裏,還熱心地指導師烨裳如何使用菜刀,林森柏聽着聽着便忍不住插嘴道:“姨姨,您就知足吧,這一桌已然滿算得上是她倆的智慧結晶了,您可千萬別逼她們展現手藝,給我這倒黴的一天再加點兒危險。”

師烨裳倒也知道自己斤兩,林森柏只不過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她并不十分介意,于是轉而問道:“誰欺負你了?”

就像師烨裳在林森柏面前不拿着捏着,林森柏在師烨裳面前同樣是藏不住話,她憑借強悍的語言組織能力将下午那番俗情凡事描繪得月落烏啼風生水起,幾乎就是一部新版的《雷雨》,搞得何宗蘅這個當事人兼受害者不得不謙虛地指出其中純屬虛構的部分,以防林森柏把她說成一位新時代的小白菜——她尚未賭遍全世界,還不想觸電身亡!

“這個事情很簡單嘛,憑你的智商怎麽會搞得這樣不可收拾?”師烨裳接過汪顧剝好的一只蝦,沾好醬油,卻又丢回了汪顧碗裏。

林森柏想不到師烨裳在家長裏短方面也有建樹,于是便将雙手的兩個指頭豎到頭頂,看起來是個要裝小白兔的樣子,其實意思是“豎着耳朵願聞其詳”。

只見師烨裳拿起一只螃蟹,拔下一根蟹螯,繼而将蟹螯□□了螃蟹的嘴裏,“你等他們跟你一哭二鬧三上吊幹嘛?傻。你先下手為強,三不五時回家鬧它個天翻地覆,你爸媽那麽要面子,肯定不希望讓鄰居見到聽到,幾次下來,你看他們還敢招你?就怕到時候你求他們來他們都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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