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祝你幸福

二零零八年二月六日,全國各地都是雨雪紛飛的景象,無論是鐵路高速還是國道省道皆因惡劣的天氣,喪失了功用,令本就人山人海的春運場面愈發駭人聽聞。

趕着回家過年的人,許多就此耽擱在路上——火車還好,鐵路是命脈,有人搶修。光留下汽車倒大黴。因為即便高速,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運兵線路,堵死作罷,誰理你個一二三?當時方便面就漲到了五十塊錢一桶。礦泉水低于三十塊也是不肯賣的。幸而還有好人。公路四圍的村民将儲備年貨搬到路橋之上給同胞改善夥食,一只煮雞恨不能賣一千塊錢,餃子也矜貴成了十塊錢一個。

有人難掩思鄉愁緒,咬牙掏一百大洋買了十個,結果吃到一半,口吐廢紙殼,連忙咋呼:紙餡兒包子不是BTV特産?咋還翻山越嶺來了南邊兒?山寨乎?升級乎?賣餃子的怕他影響生意,立刻反駁:我們這向來用的是紙餡!山寨?還不知道是誰抄了誰呢,我們才是原版正宗的經典之作!

冤大頭吃了悶虧,只得認命,道:總之下作。

賣餃子的冷笑一聲,曰:自從看了那則假新聞,我們這兒廢紙箱都漲到一塊五一斤了知道不?

師烨裳從年二九就開始關注這些無聊的新聞了。因為這關系到運輸線的暢通和貨物的安全。國代有一批進口食品被堵在京珠高速湖南段,前天問,曰:堵着。昨天問,則曰:搶空了。今天看來是不必問了,但願司機聰明,會給自己留下些食物,不然徒有滿車美食卻是餓死他鄉——這筆丢人的撫恤金,國代是萬萬不願支付的。就算有人吵鬧,師烨裳也會想法子給它弄成一則感人肺腑的社會話題:《為救饑餓群衆,貨車司機自甘餓死路邊》。

如此這般,國代即可成立慈善基金接受捐款,從而以另一種方式将丢貨造成的損失找補回來。

“師烨裳,媽建議咱倆回去吃過早飯再送你回家。”早新聞進行到一半時,汪顧端來一大一小兩杯咖啡。杯托上統一放着燕麥小圓餅,小的一杯交給端坐窗邊的師烨裳,大的一杯留以自用,“诶?總理又現場講話了?發這麽多好吃的啊,早知道我也掐着點兒到廣州車站坐着去,白賺好多方便面呢。”說着,她趁機緊貼師烨裳坐下,涼涼吸一口氣,轉頭就要輕薄師烨裳。

時逢雪災,團聚難為,大年裏也是幾家歡樂幾家愁,留汪顧一介市井小民,因家人朋友都在B城,樂得獨善其身,愁無可愁之下,只能坐擁美人傻樂傻樂。

師烨裳這會兒正用黑白條紋絨被将自己僞裝成一匹委頓的斑馬,感覺一股暖流逐漸接近,她便條件反射地側過頭去——被汪顧親個正着。汪顧打小買彩票都沒中過一張,不想卻在豬年的最後一天得着這樣的好運,心知不能錯過,趕緊的放下咖啡,回手繞到對方腦後,按着師烨裳便是纏纏綿綿地吻個不休。而師烨裳雖對接吻無感,但因貪戀汪顧體溫,時下幹脆由着汪顧放肆,并隐隐約約的,有了一些要回應的勢頭。

只可惜直等到汪顧自顧吻完,那勢頭也僅是勢頭而已,并未在如真似幻的泡影中羽化成形,于是實質上的回應,那是一份也無的。好在汪顧也不需要回應。師烨裳肯讓她在她身上自得其樂就是無上恩賜了,再強求回應,汪顧只怕要遭天譴。

“嘿,師烨裳,好不好?”汪顧笑嘻嘻地擡起頭,邊舔嘴邊問。

“好,不過今年我沒事了,去伯父伯母那邊吃過早飯,我可以自己回家的,不用你送。”師烨裳若無其事地端起咖啡,抿一口,拿紙擦掉唇下殘留着的汪氏口水,“所以一會兒各開各車吧。”

汪顧見師烨裳答非所問,轉眼就着起急來,“不是不是,你個呆子,我是問我吻你吻得好不好!”

師烨裳恍然大悟,卻又實在是沒有感觸,她本想簡明扼要地将實情訴知汪顧,但看着對方那搖尾乞食的小狗那般滿懷期冀的眼神,她若不心軟,也就不是那個會讓大熊管自己叫媽媽的師烨裳了。“好。挺舒服的。”師烨裳板着一張棺材臉回答,轉而從外套內袋中掏出一個現成的大紅利是,塞給汪顧,“給你個紅包壓歲,祝你健康向上。”就當是我替張蘊兮盡責了。

汪顧樂得好似開了一把天胡十三幺,當即歡天喜地地口不擇言道:“恭喜發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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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倆現在過的是平靜安穩的日子,各人心事當然冷暖自知。雙方在一派的波瀾不驚之下小心翼翼地維持着當前關系,若光看表象,則真稱得上和和美美了。

時過七點半,早間新聞播放完畢,師烨裳走進衣帽間翻找自己的車鑰匙。汪顧尾随而至,閑閑地端着咖啡倚着門框,也不幫忙,光是看。師烨裳窸窸窣窣找了半天,終是一無所獲,回頭看見汪顧在笑,登時眉心一緊,勒令繳車不殺。可是汪顧敢于站在風口浪尖,就不會不敢承認罪行。從褲兜裏掏出兩把電子車鑰匙,她慢悠悠地将它們往自己的鑰匙圈上套,“今晚人家又要放鞭炮了,讓你自己開車回來還不等于放你哭死在車裏?與其三更半夜冒着炮火連天像無頭蒼蠅一樣地滿大街去找一個膽小如鼠的你,倒不如還像去年一樣,我送你去,我接你回。放心,今年我請世外高人給車子做了臨時密封,在密封條沒拆掉之前,別說炮竹,就是□□爆炸了你也聽不見。”

師烨裳聽她又提當夜慘事,心中真是憤憤難平。可汪顧一番好意難以拒絕——實情是拒絕也沒用。汪顧在得理的時候比她還倔,不會答應的。她只能服軟。摸摸額頭,師烨裳看着地板,略顯猶豫地張開嘴,口氣就好像一個嫁出去的女人要向丈夫申請三十初一回娘家那般心虛得來,又要裝出理直氣壯,“去年我沒在家陪爸爸,今年必須得留一夜。要不...你明天晚上再來接我吧。”

汪顧是個孝順孩子,不會不理解師烨裳的心情。可是她擔心師宇翰嬌寵沒邊兒,由着女兒性子亂跑,到時師烨裳在墓地一跪跪一宿,受了風寒着了涼又要算到誰頭上去?自然是算到誰頭上去也不行。她好容易才算把個幹柴精養成了人形,立馬就要正經有個人樣兒了,在此千鈞一發之際,再是一點兒差池也容忍不得,平鋪直述地拒絕很可能會傷了師烨裳的自尊,那她就換一種方式達到自己的目的——突然,她“哇”的一聲,就地蹲下,沒有鼻涕沒有淚地扯着嗓子幹嚎起來。

師烨裳被這突如其來的嚎啕吓了一跳,連忙走到汪顧身邊,依樣蹲下,動作果斷之餘眼裏卻顯出一片慌裏慌張的茫然無措——有在小浣熊面前丢醜的證據擱那兒,時時刻刻地提醒着她不懂哄人這個事實。

她當了一輩子受,自認為是一個不用人哄的女人。于是也從不在意哄人之事。現在可好,該到用時,她才發現自己連小孩子也哄不好,更別說女孩子!

“汪、汪、汪...”回神之際,她發現自己在學狗叫。

可她其實只是還在斟酌喊完汪顧的名字之後應該說些什麽。

師烨裳努力開動腦筋,想咪寶,想席之沐,想李孝培,想林森柏...想來想去也沒有一個适合的範例可以供自己現學現用,最終只把自己想得頭痛欲裂,憋得滿臉通紅。與此同時,汪顧的幹嚎之聲卻是由于得不到回應而越來越嘹亮了。情急之下,師烨裳橫一條死就死,誰怕誰的心,閉起一雙霧蒙蒙的眼睛,皺起一張白生生的小臉,深吸一口氣,像要跟汪顧比賽似地噴出全無意義的一聲:

“汪顧!”

這一聲,大概是窮盡師烨裳前半生也找不到先例的響亮了,就連當初得知張蘊兮死訊之後,她從暈迷中醒來,在睜眼同時失聲痛哭的音量也無法與當前這聲匹敵。

汪顧根本想不到師烨裳個紙紮的人兒還會發出這等震撼的動靜,不由自主便“咯”地收住了聲,驚愕萬分地擡起原本藏在雙臂間的腦袋,露出紅也不紅的眼睛,愣愣地看着還在閉目運氣的師烨裳。

話說師烨裳可是不想再鬧那鹿茸大補的笑話了,但上帝果然沒有把她生成一個像咪寶那樣全才全能的完美女性,憋了半天她也沒想出應該怎麽安慰汪顧,甚至還因太過糾結安慰之法而徹底忘記要先問清汪顧嚎啕的原因——這很不明智。因為這樣一來,她就徹底沒辦法往下再說了。偏偏汪顧那兒也沒聲了,這可叫她如何是好?只能是繼續閉眼。一秒想不出個答案,一秒就全當不聞不見了。

汪顧在此情此景當中漸漸覺出幾分好笑。師烨裳仿佛被人點了定穴一般杵在那裏,羸弱的身子蜷成一團,漂亮的五官擠作一堆,滿身俱是潔白剔透,橫看豎看都像只水晶包子,如此這般的可愛,叫她還怎麽忍心把戲演完?

“诶,師烨裳。”汪顧拿肘尖推了推師烨裳。師烨裳微微一動,又停定下來,害怕看見什麽似地慢慢睜開眼睛,發現一個安然無恙的汪顧,頓時恍若做了場夢。

汪顧覺得某人真是呆得無可救藥,一碰到關于感情的事立刻就像變了個人,再這麽下去恐怕要換師烨裳哭,可要是真把她惹哭了,那一會兒還不知道要怎麽收拾自己呢,還是先下手為強比較保險...念及如此,汪顧連忙又把個腦袋埋了下去,憑着對史上最大□□、《媽媽再愛我一次》的記憶,迅速醞釀出一眶熱淚,再擡頭時,堪稱聲淚俱下,“嗚嗚嗚...嗚嗚嗚...我怕黑,嗚嗚嗚...你不在我睡不着覺...嗚嗚嗚...”這哭得到底有多假,汪顧就不好自下評斷了,反正在記憶裏,師烨裳從未對她的眼淚表示過懷疑,況且師烨裳骨子裏很有一些男人大丈夫的保護欲,只要她能長哭不衰,師烨裳遲早心軟應承——嘿嘿,等今晚,鞭炮鑼鼓齊鳴,十裏桃花盛放,美人如玉在懷,嘤咛婉轉繞梁...那将會是怎生旖旎撩人的景象不要多說,為此,無論做什麽都是值得的——汪顧想着想着便愈發賣力地鬼哭神嚎,“嗚嗚嗚...可是我能體諒你...你不回來也沒事的...嗚嗚嗚...我可以看一夜電視..就像你出差時一樣...嗚嗚嗚...祝你除夕夜幸福...”

她只沒想到,自己聰明反被聰明誤,這一哭,簡直是08年以來最大的失策——淚眼朦胧時分,她見師烨裳釋懷地笑了起來,摸摸她的頭,渾身上下都像洋溢着聖母的光輝。她預備的是師烨裳會在為難之中答應她回來睡覺,可誰料師烨裳不是凡人,人家位列仙班,是有神通的,懲罰她濫用小聰明的方式,便是用另一種方式粉碎她的陰謀——

只聽師烨裳挑着半邊細眉,莞爾笑道:“那你跟我一起回家好了。剛好爸爸對我們的關系相當好奇。不過先提醒你,近來我發現爸爸可能有戀女情結。雖然成天都在催我結婚,但他似乎對任何追求我的人都很有意見,男女都一樣。唉,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總之你小心了。”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群太監逛青樓。

醜媳婦兒還上趕着見公婆。汪顧,你做到了。祝你除夕夜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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