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救苦救難的八寶飯
事情确實如汪顧想的那樣,出櫃這碼子苦情戲,省了。
門開之後,師宇翰帶着滿臉了然的笑容,歡天喜地地擁抱了師烨裳,但一轉臉,對汪顧,簡直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可又不好發作,唯像是見了“拐我家閨女的臭小子”那般冷淡,只說一句“哦,汪董啊,我們見過”便頭也不回地舉步而去。
汪顧知道自己此來絕無好下場可言,于是只得恬着臉,笑嘻嘻地喊了聲“伯父新年好”,而後便低着頭,尾随師烨裳往那不知該怎麽形容是好的客廳挺進——話說到這兒,就不能不聊聊真正意義上,中國傳統土暴發的裝修品味了。
都說看人先看鞋,識人先識屋,此言不虛。了解了一個人的房子,就等于了解了這個人的心理。他所向往的,他所注重的,他所缺少的,都能在他居住的地方得以體現,這是無論多高妙的室內設計師也無法掩蓋的事實。除非那間屋子是自裝修完成之後就沒再動過,否則人文和人為的氣息,就像臭豆腐的味道一樣,捂也捂不住,是一定要往外散發的。
在許多人的印象裏,暴發戶都是一個模子裏倒出來的,統一是深宅大院,統一是大柱高梁,統一是富麗堂皇,殊不知不同區域的暴發戶有着截然不同的品味傾向,如室內裝飾上,東北一帶的暴發戶熱衷于突出良木與皮毛,中原一帶的暴發戶熱衷于突出博古架和大鋼琴,華東一帶的暴發戶熱衷于突出字畫和奇石,華南一帶的暴發戶則熱衷于突出紅木和燈具,這明顯與傳統和氣候有關。畢竟人再富,也不能脫離現實,脫離自身生長環境,實現物質與精神的全面脫鈎——世人之所以對暴發戶有着種種整齊劃一的誤解,全都要怪中國的媒體人。
這些人,也不知是受了什麽影響,居然不學無術到了這般地步,語文課本都沒讀通透就忙着要提筆紀實,該到下筆的時候,又無奈腹中空空,觀察力低下,想象力貧乏,只能人雲亦雲地跟着小學生用什麽“金碧輝煌”,“富麗堂皇”,“古色古香”,“高貴典雅”,十二國經典建築讓他們一寫全是一個德行,都跟三星級酒店似的,實在是害人不淺。
幸而受旅游紀實片的影響,近年,他們開始學着使用“意式奢華”,“地中海情調”,“巴洛克風格”之類的表述,可也時不常就要鬧點兒出來笑話娛樂大衆,比如“具有法國皇家風情的巴洛克式TOWN HOUSE,享受奢華,彰顯地位”,再比如“優雅大方的地中海式裝修風格,将在寒冷的冬季為您帶來無盡溫暖”...前者恨不能與整個歐洲大陸為敵,後者幹脆就不打算讓地中海沿岸十九國好過了。一時熱鬧起來,連到師宇翰這種沒讀過幾年正經書,不大弄得清文藝複興起源,更搞不懂皇家風情為何物的土暴發也忍不住跳出來咆哮:“我去他媽的意式奢華!軟木夾板做的東西還奢華個屁!幾十幾百萬買堆柴禾破布,敗家!”
不消多說,師宇翰的論調是很能代表中國暴發戶集體觀點的。中國老一代的暴發戶——熱愛跟風的那群另當別論——是很注重材質與氣魄的,就是當家的本人再喜歡這個風那個風,到頭來其實還得把自己的屋子擺弄成中南海風。
哦,也許很多人弄不清啥叫中南海風,可是沒關系,古老的哲人義務科普一下。所謂中南海風,便是專撿世間好材料,像搭積木一樣将個四敞八開的屋子拼湊成趣,原則是什麽稀少用什麽,什麽昂貴用什麽,斷不能讓人指出這個櫃子底背用了三合板,那個沙發撐角用了橡膠木,只要觸目可及都是令人乍舌的禦用品,那就是好樣的。至于這般的精髓那種的底蘊,必須統統抛棄,真正的暴發戶不需要這些東西,一如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釋。料子好才是真的好,因為只有它,是可以傳子傳孫的——不過也有前提,這指的是養兒育女的本屋。外宅,便全得仰仗二三四五六奶的品味了。
例如師宇翰這間本屋,乍看就跟《笑看風雲》裏鄭少秋那屋子似的,中西合璧,不倫不類。可仔細一瞧,又能隐隐瞧出點兒人民大會堂金色大廳的味道。饒是汪顧這等對奢侈品如數家珍的拜金精英,也從沒在現實世界裏見過這麽大片的漢白玉地板,這麽大幅的水晶石拼花,這麽大只的绛紅花崗岩石柱。啧啧啧,柱墩子上那些黃燦燦的東西,真的是金子吧?
趁師宇翰去上廁所的空當,汪顧偷偷對師烨裳說:“原來你的審美哲學都是跟你爸學來的呀。真像呢。只是你比他陰沉些,都是黃啊黑的,”說着,汪顧伸手指向大廳地板中央的六乘六米七彩拼花,“瞧你爸多活潑。大紅大綠,熱鬧。”
師烨裳擡着眼皮環視四下,沒看出熱鬧,也沒瞧出不好,可她聽得出汪顧是在笑她老古董,于是兜頭罩臉地頂了回去,“貧農佃戶骨子裏的東西,天生就崇拜地主和皇帝,不用學。總比他那別院強,美式田園風,亂七八糟一堆花布,白不拉碴幾根木頭,與其這樣矯情的創新,我還是古董着吧。”
汪顧嘿嘿撓頭,不知該說什麽好了。
她想好在不是她替師烨裳搞裝修。因為她喜歡美式田園風呢...雖然她情之所鐘,并非白木花布的農婦小屋,而是裝飾線條粗犷,歷史感濃郁的莊園主戶型,但很明顯,師烨裳會認為那種東西“矯情”——都是開發商七拼八湊弄出來騙錢的。傻子才上當。
就在汪顧屏息凝神地繼續欣賞岳父的品味時,她岳父笑容滿面地甩着一手水珠從廁所裏出來了,“小裳啊,怎麽不吃瓜子?今年的瓜子好呢,又肥又香,旱有旱的好處。來來來。爸給你抓一把嘗嘗。”師宇翰俯身掠過半張茶幾,為師烨裳抓來一把果然肥碩的南瓜子,愛女之情一覽無餘之下,足可見得他是刻意把汪顧當成了隐形。
師烨裳拿起面前茶杯,小啜一口,倒是半點也不跟他客氣,“爸爸,我又不喜歡吃瓜子。”手一撥,瓜子全到了汪顧面前,“還是讓汪顧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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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顧也不愛吃這類帶殼的東西,但她得了好處,自然要說謝謝。問題是她該謝誰呢?是師宇翰,還是師烨裳?汪顧擡起眉來,偷偷瞄一眼師宇翰,只見老先生正橫眉倒豎地瞪在她那捏着一顆瓜子的爪子上,立時噤若寒蟬,僅有臉上還勉強維持着笑靥如花的模樣。一滴冷汗自額角蜿蜒而下,涼津津地蹭過耳垂,可在如此壓抑的氣氛之中,她哪敢擡手去擦,只得忍着癢癢等它自行滑落,“謝謝...”
“不用謝的,爸爸給你抓瓜子,你給他倒茶還禮就行。”師烨裳突然伸手向汪顧,食指在汪顧鬓角處點了一下,随即收手回身,毫不嫌棄地将那滴汗珠擰幹在指尖,“那只麥飯石的杯子。”
汪顧這下是有恃無恐了,立刻笑逐顏開地端起一柄鎏金瓷壺,小心翼翼往那麥飯石杯裏添茶,邊添邊道:“瞧我這沒眼力見兒的,都忘了要給伯父倒茶了,還求伯父不要怪罪啊。”
師烨裳瞧她這副一點就通的機靈樣兒,嘴角抿不住的就要漏出幾分笑意。師宇翰見女兒笑了,心中縱有再多不滿亦只好暫時壓下,遂也強顏歡笑如踩了蛤蟆,連忙扶着茶杯,聲若洪鐘地應道:“不怪不怪,你第一次來,我也眼拙,都沒想起要好好招呼你。你只管把這兒當自己家,喜歡吃什麽喝什麽就叫傭人拿給你。”這言下之意,其實照舊是你愛幹嘛幹嘛,我才不理你呢。
汪顧從師宇翰的話裏聞出了一縷窖藏六十年的陳醋味兒,但按她想,這就好辦了:汪家素來人丁興旺,什麽沒有就是老頭兒老太太多。她從小成長在七大姑八大姨的熏陶之下,早已學得一身溜須拍馬不着痕跡的本領,加之後來職場磨砺,情場鍛煉,如今堪稱爐火純青。師宇翰雖說傲嬌,但看起來并不頑固腐朽,若她窮追猛打見縫插針,有朝一日定能将他收服。只是初次以這種“登徒浪子”的身份登門拜訪,并不适合突兀盲目地大獻殷勤,她應該找一個适合的切入口,一步一步将其籠絡方為上上之策...想到這裏,汪顧沖着一杯熱茶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師烨裳在與父親暢聊家常的時候偷空睨了她一眼,見她是這副德行,便知道小白領又不知在想什麽鬼主意了。為了給汪顧争取時間,師烨裳随口那般将話題轉到年夜飯上,師宇翰接茬就說今年的年夜飯是請川滿樓的廚師來家現做,菜品相較去年更新了一半,只保留下年夜固有的幾道菜品。
“有八寶飯嗎?”師烨裳故作關心地問,但不等師宇翰回答,她便徑自說道:“好多年沒吃到你做的八寶飯了,總是冰汁八寶飯,膩。”
師宇翰一聽,樂了,當即撸起袖子,擺出大幹一場的架勢,雙手撐膝,氣勢如虹道:“那還不簡單?你想吃,爸爸晚上給你做!爸爸現在就去泡蓮子,你等着啊。”說着,他前傾了身子,就要起立。
汪顧在思尋對策的同時自然也在耳聽八方,她總感覺師烨裳的話是專門講給她聽的,于是便全神貫注地觀察着師宇翰的一舉一動。就在師宇翰說到“你想吃,爸爸晚...”的時候,她靈機一動,師宇翰剛一直腰,她便也跟着站了起來,“伯父!您會做八寶飯啊?!”
師宇翰被她喚得吃了一驚,随即不解地看着她點頭道:“那有什麽難做的?小裳從小最愛吃我做的八寶飯了。”
汪顧急忙堆起一臉的詫異,瞪着眼睛,好似發現了金礦一般興奮地接茬,“我爸說,八寶飯很難做的,糯米要軟,紅棗要滑,蓮子吃起來要像泥一樣松,還有好多...您做的時候能不能讓我站一邊兒看着偷偷師?”
師宇翰心想也好,你會做的話,至少餓不着貝貝。于是虎着臉答到:“行,只要你肯學,我就教你做嘛。不難的。回去多試幾次就熟了。”
汪顧立刻把頭點得跟雞啄米似的,“好、好!您告訴我蓮子在哪兒,您先歇着我去泡,泡好了我再告訴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