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早戀

八寶飯其實并不像汪顧說的那般難做,撐死就是把糯米和着一票食材放在碗裏蒸熟而已。汪爸爸也會做的。汪顧之所以要貶低家父擡高岳父,為的不外乎是一個合情合理的切入口,以便自然而然地接近師宇翰,讓他了解她,熟悉她,信任她。當然,汪爸爸那邊她也會回去道歉的,只是猜都不用猜,汪爸爸收到道歉肯定會拍着胸脯說:“沒事沒事,爹媽就是給孩子利用的嘛。盡管的用吧!”

相較汪爸爸做的粵式蓮子八寶飯,師宇翰所謂八寶飯是一種新派,也可以說成雜牌的八寶飯。其中當然也有蓮子,但需要将蓮子壓泥,和蜂蜜白糖奶油一道和進糯米裏。除了蓮子之外,師宇翰還會往裏面放葡萄幹、香蕉、南瓜、蘋果、梨、松子、綠豆、橄榄肉等等他所能想到的,師烨裳愛吃的食材。換言之,這份八寶飯不屬于任何菜系,任何流派,只不過是當年貝貝她爹做來給貝貝當飯吃的東西。

這話說來也怪,你看師烨裳如今一口零食不沾,可貝貝在三歲之前是很愛甜食的,幾乎愛到了非甜不吃的地步。

師宇翰嬌寵女兒決不是光說不練的嘴把式,為了讓貝貝營養均衡地健康成長,他天天都會與妻子一起研究菜譜,制定菜單。夫妻倆幾乎每晚睡前都要商量怎麽把肉做成甜的,把魚做成甜的,把菜做成甜的...甜裏還得有鹽,因為怕貝貝缺碘,得大脖子病;鹽還不能讓貝貝吃出來,因為吃出鹹味她就要吐。

幸而貝貝上幼兒園之後,在老師和同學的影響下開始學習着接受“新生事物”,終于能夠吃鹹。當貝貝自動自覺地從飯桌上夾起第一根鹹菜時,老夫妻倆抱頭痛哭了快半小時,但原因絕非高興。他們是一致覺得貝貝在幼兒園裏受苦了,中午也不知開的是些什麽豬食,貝貝怎麽連鹹菜都吃得下了嗚嗚嗚...

汪顧當然不知道這些,但她知道師烨裳愛吃師宇翰做的八寶飯也就夠了。此行,若是不能順利打開僵局,那她至少學會做一樣師烨裳愛吃的菜——她立志要從先輩的手中接過革命火把,沿着師宇翰走過的路繼續走下去。

“伯父,還是我來吧...”二零零八年二月六日早九點二十五,汪顧站在師宇翰背後,被師宇翰堵得密密實實,想表現,想幫忙,卻是左右都插不進手去,只得一圈圈轉悠着幹着急,“我...其實我也會做飯的。”心虛。十分心虛。

可貝貝好容易說要吃點兒什麽,師宇翰又怎麽會放心讓別人毀了自己的心血之作?自然是他全權負責到底才好——就讓那個勾搭他寶貝女兒的小太妹一邊兒急着去吧。反正他不急。“沒事兒,你看着就行。這活兒也不好幹,泡不好就煮不好,煮不好就壓不出好泥。小裳的嘴可刁呢,做得是好是歹一口就能嘗出來。”說完,他一邊攪動蓮子,一邊快活地哼起小曲兒,表情這叫個活靈活現,得意洋洋,不多時還合着曲子,踏出翩跹舞步,活像要氣死誰。

可那個“誰”倒是不生氣,只急得一頭大汗,圍在他身邊轉了一會兒,就聽客廳裏傳來一聲通告:“爸爸,汪顧,你倆先忙着,我去看媽媽。”

師烨裳說要走就一分鐘也不會多留,然而當她走到門邊的時候,師宇翰和汪顧也趕了上來。師宇翰甩着一手清水,說:“爸爸跟你一起去。”汪顧甩着一頭汗水,也說:“我們一起去吧。”師宇翰酸溜溜地回過頭去看汪顧,心說我們天倫之樂,你來湊什麽熱鬧?汪顧收到這被醋腌過的眼神,也不尴尬,只把上下兩排大牙一合,笑。

小白領最會笑了,她笑得這般天真無辜,連師宇翰都于心不忍起來。收回那句已到嘴邊的“你還是在家守蓮子吧”,師宇翰低頭穿鞋。汪顧個馬屁精看他彎腰艱難,剛準備把鞋櫃上的鞋拔子給他,卻見師烨裳蹲身下去,竟是用手給父親當了一回鞋拔子。

收拾妥當之後,三人一同出門。就在汪顧為阿斯頓馬丁難以坐下三個人而發愁的當口,一輛銀白色的七座GMC長軸商務車幽靈似地從車庫裏爬出來了——師家的司機有值班制度,年節換着休,大年裏也不愁沒人開車。司機都是用熟了的老員工,每每年三十早九點一刻便會提前在車庫裏暖好車子等着送人。

師烨裳深知自己不孝,父親平時多仰仗這群“叔伯”照料,于是早早封好紅包,此時便親自将“感謝之情”表達到司機手上。老司機受了師烨裳恩惠,愈發賣力地駕駛,一路上開得四平八穩,速度宛如龜爬。往年師烨裳見狀,簡直不催促不成活,但今年礙于父親也在車上,她只好耐下性子,待得實在耐不住了,便幹脆把頭一歪,靠在父親肩上打起盹兒來——這下輪到汪顧吃醋了。

岳父,我終于能夠明白你的心情...汪顧坐在師宇翰對面,情作淚眼汪汪狀。

師宇翰見自己在汪顧面前占了上風,頓時湧起一股身為父親的自豪感,故意不去看汪顧,只用破鑼般的嗓子幽幽吟唱着搖籃曲: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爸爸的雙手輕輕搖着你...直唱得汪顧一陣惡寒,滿身雞皮疙瘩東倒西歪,卻殊不知人家師宇翰唱的雖然難聽,但至少還在調上,後來某天,她也有樣學樣地給師烨裳唱搖籃曲,結果害師烨裳生生笑了一夜。做人不能失敗成這個樣子。

車子抵達目的地時,陵園入口處正有車落客。七八輛豪車一字排開整齊有序,緩緩而過,似乎是一家子人前來祭拜祖先。司機無法,只得跟車在後,師宇翰百般不忍地在師烨裳肩上拍了拍,肉麻至極地輕聲喚道:“小裳啊,不睡了啊,到啦。”汪顧從沒聽哪個大男人說過這麽多語氣助詞,心中一時又是酸又是麻,恨不能沖上前去一把撥開岳父,硬把師烨裳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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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烨裳在臨醒時分習慣性地皺了皺鼻子,許是又從父親身上聞到了童年時的牛奶粉麥乳精味兒,睜開眼睛後還要戀戀不舍地把臉在父親肩上蹭一蹭——不着痕跡地把那一小滴晶瑩渾圓的口水蹭掉。汪顧不明就裏,見此情景,更是忿忿難平,心說你老爸戀女不假,你戀父倒也挺真!幹脆就調整座椅,掉過頭去,以示眼不見心不煩,同時惡狠狠對自己強調,今夜一定要揍貝貝屁股方能解恨澆愁!

車子慢慢向前滑行,一分一米地朝入口靠近。前車是一輛S600,車已停穩,但尚未落客。汪顧看見奔馳車标便想起自己的小CC,一時千般往事上心頭,一行白鷺上青天,盯着人家車屁股便開始追憶似水流年,等她從幼兒園小班追憶到小學二年級,前車的車門也開了。

車上只下來一個人。張蘊然。

汪顧覺得不對,立刻放出目光,掠過張蘊然所在朝前去望,果然在浩蕩車隊離去之後看見一行盛裝人士,個個衣冠楚楚花紅柳綠,歡天喜地有如要去郊游一般正朝陵園邁進,唯有押隊在後的張蘊然是一身缟素輕裘,神态平靜和緩。汪顧眨眨眼,偏頭,一句提醒張口欲出,但轉念一想,她又回過腦袋沉下心來,只等師烨裳自己發現。

然而從下車到入園的一路,師烨裳也不知是真的眼拙還是故意裝瞎,明明離張蘊然不足百步之遙,卻依舊只顧與師宇翰聊天。路過陵園內的花店時,三人停下腳步,張蘊然等人漸行漸遠。師烨裳神态自若地彎腰挑選鮮花,不一會兒便揀出豐富多彩的好大一束讓人捆紮成型。

汪顧看她只買一束花,立馬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趁師宇翰在店門口抽煙之際,她繞過一片花叢來到師烨裳身邊,低頭小聲問:“你爸不知道你跟我親媽的事啊?你們不是八年嗎?藏得那麽好?”老實說,她有些開心,但她不明白她為什麽會開心。

師烨裳瞄她一眼,轉而不動聲色地回應道:“我當時十六歲,算早戀,怎麽告訴他?”

汪顧恍然大悟,那點兒開心卻隐去不見了。

結賬之後,師烨裳猶豫不決地還在花叢邊來回踱步。汪顧明白她想的是什麽,立刻彎腰挑揀,很快也揀出紅紅火火的好大一束讓人捆紮成型,“你去年送的就是這些,今年也一樣吧?”

師烨裳點頭,含着笑,淡淡道:“她喜歡熱鬧。”頓了頓,接着又說,“爸爸在,一會兒我可能不方便過去,你要是願意,就替我多陪她一陣子,順便替我解釋一下。要是不願意也沒有關系,我常常翹班過來的,她不寂寞。”師烨裳回過頭,往花店外看看。

花店就在墓群腳下,正是個開門見山的位置。幾條上山的小路蛇樣蜿蜒,其中一條就像是插在花店頭上的一根簪子。“不過今天她是鐵定不會寂寞的,煩都能煩死了。要麽你今天還是不要過去了,有他們在就行。”師烨裳冷哼一聲,眼裏的迷霧再次霜化,“我倒要看看,沒人搭理,他們又能把這出戲演到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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