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硬傷

對于師烨裳時常翹班看張蘊兮的事情,汪顧一向清楚。

她掌握着師烨裳的每日行程,而師烨裳也從不瞞她。有時師烨裳會因這事兒誤了午飯,打電話通知她約會取消時,汪顧常會聽到這個理由。

擁有一個不會說謊的情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汪顧總是這樣安慰自己。時間一長,也就習以為常了。反正她認為吃醋是沒有意義的事,特別當對象是一個往生之人的時候。她完全可以推己及人地想到,如果她在這件事上依着常性做出反應,師烨裳的壓力便将陡然大增。別看師烨裳在工作中宛如一把千斤頂,天雷降下都轟不趴,可一旦觸及感情,她那EQ還不如個二八少女,動辄就要逃的——等她逃了再去追,有意思麽?汪顧若還十六歲,估計會說“有意思”。但汪顧都快倆十六歲了,答案當然是“沒意思”。再說師烨裳可不是好哄的,你要非得蹬鼻子上臉地跟她擰着幹,她要麽就又跑個沒影兒,要麽就把你整得不似人形,這兩種下場汪顧全不待見,于是只得對當前局面視而不見,立志先将三藩之亂平定,再搞其他副業不遲。

哦,言及于此,似乎有必要提一下汪顧所謂的“三藩”——此三藩非彼三藩,汪顧從來被歷史成績拖後腿,到現在都背不齊三大藩王除了吳三桂之外還有誰誰,康熙愛怎麽治國平天下跟她汪顧也一毛錢關系也沒有,她只關心她那一畝三分地,所以,汪顧的“三藩”之中當頭一藩,便是張蘊然。這不用多說,情敵,時時刻刻都得防着,以防舊情複熾,死灰複燃。第二藩則是師宇翰。這也不用多說,岳父,搞不定他,諸事沒戲,汪顧可不想落到林森柏那步田地,勢必要将所有反攻倒算的苗頭都扼殺在襁褓之中。一言蔽之,此頭兩藩真乃汪顧心頭大患,實在有不平不行的理由。

兩藩說完,該表第三藩。不過按汪顧意願,這一藩平不平的都那樣了,到死也成不了氣候的。就像那個尚、尚...尚什麽來着?忘了。準确地說,她從來都沒記得過。反正就是作亂三藩王裏那位姓尚的,牆頭草的,又老又愛鬧辭職的平南王。若非師烨裳三番五次地提醒她注意,注意,那她寧可把年富力強風華正茂的張慎翼當成自己的假想敵也不願一瞬不瞬地去防範打壓一位路也走不了話也說不清的老先生。嫌丢人。

倒是今天也不知走了什麽狗屎運,她那兩個務必嚴防死守的對象居然聚頭了。汪顧想,要不是老先生走不得路登不得階,今天肯定也來了。但,又不是湊人頭打麻将,少一個也好。少一個省事。她當前主要目标乃是師宇翰個老醋壇子,張蘊然來她都懶得招呼了,更別說其他人。

“那咱把兩束花都送給伯母吧。這把紅的就當是我的見面禮。新女婿上門,總不好練空手道。”汪顧合臂摟起一捧紮制精美的圓形花束,往前走兩步,發現少了點兒啥,遂轉頭問賣花小妹,“你們還有多少康乃馨?”小妹說大概三四百朵。汪顧把那紅得火燒火燎的花束扛到肩上,再次掏出信用卡,“麻煩你替我紮成花籃吧,配花素一點,放塊新的營養泥啊!”小妹恨不能手舞足蹈地應聲而去。

師烨裳擰着半邊眉毛看她,困惑不解道:“買那麽多花幹嘛?你要把媽媽再埋一遍啊?”

汪顧笑着接過師烨裳手裏的花束,換了自己這束通紅喜慶的給她,朝門口方向擠擠鼻子,強作一副責備的口吻,“你愣到如此這般可讓我說你什麽好呢。我剛挑的那把都是啥?除了非洲菊就是紅玫瑰啊,兩種都是送情人的,咱倆誰送都不合适,只有你爸送才對路。至于康乃馨,嘿嘿,”汪顧賊兮兮地把嘴湊到師烨裳耳邊,“多送一點兒,擺久一點兒,咱媽才能對我印象深刻啊。”

聞言,師烨裳不說話,卻出人意表地悄悄伸手,在對方腰間掐了一把。汪顧雖是被掐一方,肋下又癢又麻,苦不堪言,但師烨裳的活潑實屬難得,心裏便不由暗暗高興,等師烨裳收手插兜後,她捂着左腰口,扭腰,以一種沉靜自生情,□□不失身的□□調輕聲贊道:“比、比馬殺雞還舒服呢...”師烨裳抿住鋒利薄唇瞪她一眼,細眉輕挑,轉頭,舉步,自去攙挽安撫那深入醋缸已久,就快被腌成老酸菜梆子的貝貝爸。

貝貝媽的墓在山頂上,順着窄小的石階往上走,年輕人不出二十分鐘就能走到。然而師宇翰年逾六十,精神再怎麽矍铄身體再怎麽健旺也不宜逞強了。途中,每走三層師烨裳就要逼他休息一會兒,若他犟說不累,師烨裳就說她累,師宇翰知道女兒好心,也就不再堅持,汪顧小心翼翼地走在兩人身後,生怕他們當中有誰站立不穩——一個老一個弱,哪個滾下來也不稀奇。她專程殿後,有人滾下來時也好拉上一把。呃...要實在拉不住...可以當墊背嘛。

即将經過張蘊兮所在梯層時,汪顧暫時卸下當墊背的責任,賊眼溜溜地仔細觀察師烨裳。可誰料師烨裳就像是從來沒認識過張蘊兮這號人,面上維持着一貫的清冷,眼神也絲毫不見閃爍,微低着頭,僅是一門心思扶着師宇翰,一步一步,穩妥地往上走。反觀前來掃墓的一群張家後生,根本就是把掃墓當成了一種輕松愉快的戶外休閑運動,汪顧側眼去看,只見一派突兀的歡騰雀躍。幾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穿着花裏胡哨的冬裝,在狹窄的墓前過道裏追逐打鬧。六位二十出頭的先生,穿得倒是華麗肅穆,但所做之事,同樣與掃墓不甚相關——他們叼着雪茄說着笑話,偶爾你拍我一巴掌,我捅你一指頭,其中一個估計是昨晚的HIGH藥還沒醒,這會兒正涕淚橫流地對着兩塊墓碑,情作打起手鼓唱起歌狀。一行人中,唯有張蘊然還有個掃墓的樣子,形單影只地跪在墓前,呆看着墓碑,卻不說話。

汪顧實在搞不清他們究竟為何而來,但師烨裳顯見是知道的。小白領對大小姐平心定氣的功夫頂禮膜拜,對自己按捺不住一定要刨根問底的好奇又十分無奈,終于熬到回程,汪顧趁老爺子跟司機交流感情的當口悄悄湊到師烨裳身邊,一邊情不自禁地揉搓師烨裳的膝蓋,一邊用微不可聞的音量問:“剛才張家到底演的哪一出啊?長輩就來了張蘊然一個,小鬼又都不像來掃墓的。莫非張蘊然本是要帶小鬼逛街,只不過順路去一趟墓地?”這話問得真沒水平,連她本人都忍不住鄙視自己——墓地在市郊,周圍崇山峻嶺,綠樹成蔭,哪個腦殼被驢踢了的老板會把SHOPPING MALL開在那沿路,瘋人院不收了他,老天爺就要動手了。

“倒過來想想。”師烨裳将個紙一樣單薄的身子從皮椅中拱出來,長長地抻了個懶腰。汪顧左想右想還是想不明白,只得是服氣地再次請教。“你就沒想過張蘊然可能也不待見他們麽?”師烨裳擡起羽翼般的睫毛,拍拍汪顧敷在自己膝蓋上的手,示意它很暖和,不需要再加溫了,“今後你會碰到比這還古怪的事情,用不着現在就開始糾結。有時候不管你願不願意都必須把張蘊然與張家人分開,作為兩個獨立個體來考慮。雖然她偶爾也會遵循張鵬山的意見行事,但那只是偶爾,概率就跟湊巧差不多,算是不謀而合的一種。她不一定是你的同盟,也不一定是你的對手,但如果你一定要帶着敵意,把她歸入那個憑你當前閱歷還根本想象不出的家族圈子裏,就等于是自己給自己放了個□□,最終連邏輯都會混亂,更別提看清事實。”

汪顧昏頭昏腦地聽完,愣了一會兒,随即十分郁悶地癟起嘴來,故作黯然道:“你直接告訴我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兒不就結了嗎?我從來不看家庭倫理片的,一想到那些個複雜的關系就犯困,當初陪老媽看什麽□□紀意難忘,一集,最多一集半,肯定睡着。”

師烨裳心說我也不看啊,陪你媽看金枝欲孽全是沖着鄧萃雯去的。你當我有那閑工夫研究宮鬥啊?但嘴上還是簡明扼要地将時局總結了一下,以防汪顧被人下套。“那你記住一句名言,狗改不了吃屎。剩下的我也不好多說,畢竟那是你的家事。”她重咬了“你的”二字,一切就都不言而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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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汪顧咬唇。真是一點兒也不想承認自己身上流着張家人的血。可同時她也明白,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失之為之祈,得之為之慮。她既然想在事業上做出一番成就,那便當然沒有只要錢權,不要憂慮的道理。師烨裳的話是在提醒她,要張氏,就必須連張家一并收下。張家的複雜關系與她手中錢權密不可分,因為她拿的股票,不是現金。張家人是張氏集團的基石,張家關系處理不好,張氏随時可能崩塌。一旦張氏不再存在,那她手裏的股票便是一張廢紙,擦屁股都嫌硬,根本一文不值。

汪顧想起自己從種種傳言中了解到的張蘊兮。即便是這麽一個老頑童般的□□者,也從來沒有質疑過張家人的能耐——別的能耐也許沒有,傾覆張氏的能耐,卻是絕對不缺的——十年當中,張蘊兮究竟是怎樣一面情深似海,一面縱橫捭阖的呢?師烨裳幾乎沒有刻意提起過。但在這一秒,汪顧發現自己大有反省的必要:把張蘊兮想得太淺,對她汪顧沒有好處。若是繼續站在小白領的立場上,臉譜化地将張蘊兮歸類為不學無術的纨绔子弟,那現在的汪顧,真連一個不學無術的纨绔子弟也不如。

至少張蘊兮還一手謀朝篡位,一手安撫父兄了呢。

而她,足足花了一年,也沒在缺少張鵬山和張蘊矣的張氏裏站穩腳跟——這決不能籠統地怪到“一步登天”頭上去。即便一步登天的人免不了會存在這樣那樣的硬傷。

汪顧在心裏很矯情地對自己說:“汪顧,希望新世界向你敞開大門的時候,你不會太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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