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那誰
汪顧離去後,師烨裳再次陷入叔伯們的“讨教”之中。耳邊此起彼伏的男高中低音鬧得她一陣暈眩,若不是為了讓大家夥兒過一個和諧喜慶的春節,她才不會受這份窮罪,早就掀桌了。
不過話說回來,她要掀桌,首當其沖就應該是樓下那張自動麻将桌。若不是師宇翰閑着沒事偏偏愛學人搞科學發展,硬把好好一個金獅擴展為建築、運輸、廣告、百貨等一線圍繞着房地産事業展開的風險互持集團,她又何必如此風中淩亂一頭霧水。她明明記得師氏以前沒有涉足零售的呀,怎麽好好的就冒出一個史詩百貨了呢?不說別的,就這名兒起得就夠菜的,史詩,屎師,這不自己臭自己呢嗎?到底誰的主意,也不問過她就瞎胡鬧,要是被林森柏知道了,一頓好笑在所難免,說不定今後連她大名兒都不叫了,直接叫她小屎。愁不死個誰。
“師小姐,郝君裔近來頻頻出現在盛昌大樓,業內都傳,盛昌是要換掌門了。這人一直十分低調,政治背景也很複雜,我們總是會自然不自然地忽略掉她的存在。這次她不遮不掩地站到臺前,也不知是不是針對郝君襲那套保守做法。我還聽說源通已經開始籌措資金,預備在開年之後大舉囤地,我們是不是也應該在郝君裔有所動作之前就先行抑制?晚了怕要落下風啊。”
發言者是金獅的首席執行官,姓艾,名發春。別看名字淫蕩,其實是個很正統的人。特別是那張長得跟唐國強足有七八分像的臉,在七八十年代,大概也就費翔那一型能勉強搶他風頭。現如今他老是老了,可老當益壯,在其位謀其職,他顯見是對師氏其他産業毫無興趣,只一心一意地盯着三家地産大頭,以防長期平衡被打破,從而陷入被動——他還有三年就能領着豐厚的退休金頤養天年了,本以為能跟老東家一起安全下野,卻哪知道老東家心急着要環游世界享受人生,撇下他孤苦伶仃地面對這位小心眼,驢脾氣,狠似狼,惡如虎,冷時能叫冰山感冒,熱時又會令火山中暑的師大小姐...往後三年,真叫個前路漫漫,前途未蔔,萬一師大小姐玩大發了,把金獅玩倒閉了,那他手裏的員工幹股也沒戲了,所以他要抓緊這餘下的三年時間抛頭顱灑熱血,割盲腸降尿糖,趁着還能醫藥費全報,趕緊把身上有毛病的地方醫好,捎帶手的也從長計議一番,盡量給師烨裳掃出一片天地。即便他知道,師烨裳根本不需要他操這份心...
果然,師烨裳眉間一緊,看樣子是嫌他多事了。
“盛昌持牌人本來就是郝君裔,她們姐妹兩個一條心,誰做主都一樣,沒有必要把郝君裔妖魔化。”師烨裳低頭擺弄寬敞的金色袖口,無聊之餘便把鉑金袖釘來回插拔,端一副無辜無知的樣子,殊不知被妖魔化的正是她自己。“源通之所以大規模收地,應該是因為去年漁利甚豐,手中又有幾個大型保障項目,只要現有樓盤不出事,無論市場前景如何對他們來說都沒有絲毫妨礙。錢閑着也是閑着,不如收地。”她輕嘆一口,左手蓋上光潔額頭,一下一下向上撫摸,形如委座在摸自己的光頭,“今年政府拿出來的都是珍稀地塊,可以預見的,随便哪一塊的成交單價都能把霍氏老樓從地王的位置上拉下來。這個舉動的意味十分明顯,大家都看得出,政府是要趕着這波地産大潮橫征暴斂了。廉租房是紙上畫的餅,國家其實還是想把居民控制在戶口所在地。在擴大政府財政收入的同時,剛好用住房局限為戶口政策取消和計劃生育政策放寬兩件事做鋪墊,這一連鎖反應,對國家來說是百利而無一害的。林森柏可不傻,她儲備的資金很可能要投往三四線市場,搶灘低價稀有地塊。至于B城這塊蛋糕...”
說着說着,師烨裳緩緩收住嘴,兩眼依舊望着地面,身子卻像電量耗盡一般慢慢靠進了椅背裏。衆人還以為她是說累了,于是各自端起茶杯喝茶,方便在片刻休息之後,以更飽滿的精神和熱情去吸收師烨裳提供的內部消息。可過了快半分鐘,她還是沒有動靜,衆人便發現不對勁兒了。有兩個坐得離師烨裳近的起身走到師烨裳旁邊,先是輕喚兩聲,無果,遂又将手伸到她面前,搖搖——她明明是睜着眼皮的,偏沒反應。
在場衆人都知她是個病秧子,見此情狀立刻有些慌亂,誰知坐在門邊的一個剛想跑下樓去通知師宇翰,她,又突然開口了,“別鬧,讓我再想想我剛說到哪兒了。”
衆人一致大駭——敢情她剛才那一番高屋建瓴的闊論,全是胡謅出來的啊?這娃到底想啥吶?
而同樣的問題,師烨裳也在思考,她剛到底在想啥吶?怎麽莫名其妙就說了這麽多廢話?商場中,有些東西對下面捅明白了反而不好,有所謂言多必失,這是張蘊兮三番五次強調的事情,她怎麽就給忘了呢?真是神奇...
“今天就到這裏吧,我剛喝了酒,頭有點兒暈,想出去走走,”師烨裳說罷,人也已經站了起來,“各位也請休息一下,大過年的,都撇開工作,好好玩玩吧。”
不知什麽時候,天又下起雪來。花園裏飄散而落的新雪與淤積成堆的陳雪混在一處,白白灰灰,又有枯葉夾雜其中,乍一看已是肮髒得很,再加上師烨裳今天穿了一雙雪白雪白的小羊皮短靴,靴口處還滾了毛毛,于是有對比更出真知。她金衣白靴地站在雪裏,簡直就像一尊鍍了金身的菩薩駕雲而來,就差左手柳條右手淨瓶便能普度衆生了。
唔...不過她不是很喜歡那些毛毛。她站在修剪一新的草坪上,低頭提着褲腿盯着鞋發愁。
鞋是汪顧拿了她腳樣去定做的。軟皮軟底諸般好,就是靴口一圈孩子氣的白毛讓她十分煩惱。
不過她也承認,那毛摸起來挺舒服的,像只貓,密密實實,又軟又滑,宛若肌膚相親,人一摸上去就禁不住地昏昏欲睡...按理應是全無缺點的了,師烨裳也只嫌它孩子氣這一點,而已。幸虧她穿東西不愛研究,不曉得那是染白了的青紫藍獸毛,也就是傳說中的龍貓毛造,要是知道,她就更加煩惱了——龍貓那麽可愛,她居然搶人家的毛!駭人聽聞,令人發指!
奈何再瞪那圈毛也仍舊不會消失,她只好放下褲腿,輕輕跺了兩下腳,持續地低着頭,慢慢往院子外走去——至于要去哪兒,她還沒有決定,反正小區這麽大,去哪兒都夠她走上好一會兒的。老實說,不光汪顧,她也受不了那種被人群起而攻的環境,此外她的腦袋有點疼,眼睛也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東西,再跟那群老年人無休無止地聊下去,她真怕她會睡着。
Advertisement
師烨裳沿着鵝卵石鋪就的人行道,一步一頓地往前走,不多時走到一個人工湖邊,由于她低頭光數步子不看路,差點兒就一頭紮進湖裏。“呼...”口中呵出一絲白氣,她條件反射地拍胸安慰自己。可定睛一瞧冰面,她發現鏡面上倒映着一座銀色的圓形矮樓。
矮樓是後現代風格的建築,鋼架結構裹着玻璃外牆,乍看有點兒像鳥巢,仔細一瞧又會發現它與水立方有諸多相似之處。師烨裳恍然醒神,她知道自己正站在小區會館的對面,中間只隔一彎平湖,面色頓時像是活見鬼——她終于記起恍惚那陣兒想的都是些啥了。
抱有師烨裳那種心态的常人,在這種時候往往會因心虛,情不自禁地奪路而逃,可師烨裳不是常人,即便心虛她也能很快鎮定下精神,邏輯清晰地做出兩種假設:一、汪顧和張慎绮沒看見自己。二、她們看見了自己。
應對前一種假設的最佳方式當然是慢悠悠地折返,一切全當沒發生過。
應對後一種假設的最佳方式是裝作特意來找人的樣子,繞過人造湖,走過去,笑着打招呼,然後說自己是被父親指定來視察業務的。畢竟這是她家産業,連物業都是師氏的,她趁年尾清淨過來視察一下,再正常沒有了。往年也不是沒幹過。
有了解決之道,她開始估算假設發生的概率:雖然會館的玻璃幕牆上貼着銀色的單反薄膜,但那是對外不對內。外面人看裏面就像對着一面鏡子,裏面人看外面則是一覽無餘,人造湖是不規則的長條形,這裏到對岸距離不足十米,只要她們坐在窗邊就一定會清楚地發現自己。正常情況下,人在冬天都習慣坐在靠窗的位置。所以,第二種假設成立的幾率大一些。
做完一道數學題,師烨裳鎮定了。決定去視察工作。
她不會像小女生那樣偷偷摸摸玩跟蹤,她的本意也絕非站在窗外觀察敵情——她根本沒啥本意,兩只腳自動自覺地就走過來了,反倒不如有本意呢。如果她是存心過來看人的,那她至少會在腦內将整個流程彩排至少一遍。因為以她對這個小區的熟悉程度,絕不會忘記會館外貼的是單反薄膜從而令自己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
奈何事已至此,回天乏術,多想無益,說走就走。師烨裳正正衣領,昂首闊步地向前走去。誰想今天就像是她的殉難日一樣,衰事一樁連一樁,都不帶打招呼的。她走到會館門口一看,有個人瞧着面善,心裏就咯噔一下沒了底——由于面癱嘴拙,她的人緣一向相當湊合。她看着眼熟的人大多不會是讓她不亦說乎的對象。待得走近一看,果不其然,這不是那誰嘛...
作者有話要說: 不敢三章一起發,怕霸王...所以還是一章一章來吧...
(抱大腿)不要霸王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