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人一手棋
十點整,兩人在手機的蜂鳴聲中醒來,但汪顧賴着不想動,師烨裳也賴着不想動。睡眠太美好,讓人真想長眠不醒——汪顧有時候會想,等老了,一定要選一種死法兒來死的話,她肯定選擇大冷天裏,蓋着被子跟師烨裳摟在一起,睡死。
無奈是再不想醒也終究是要醒的,師烨裳很有身為主人的覺悟,率先下床穿衣洗漱。汪顧把自己裹成一條大蟲,窩在床上一瞬不瞬地看她動作。師烨裳也不害羞,當着她面穿上內褲套起長褲,裸着上身徑直走進浴室。汪顧很滿意她身上漸漸隐去的排骨,但又再次對她的習慣表示擔憂,畢竟哪兒有女人先穿褲子再穿衣的?光着膀子不冷麽?
不一會兒,師烨裳挂着一臉清水從浴室裏走出來,垂着雙手站在卧室中央,視線四下掃射,也不知在找些啥。源源不絕的水珠順着她的下巴流入頸內,滑過鎖骨,挨着胸間低谷一路向下,慢慢來到她平坦的腹間,越過肚臍,滴在光滑的小腹上,最後藏進寬松的褲腰中,從內而外地把拉鏈底部弄濕了圓圓一塊。汪顧翻身下床,撿起外套披在她肩上,問她怎麽不把臉擦幹才出來。她也不看汪顧,只說她忘記把毛巾放哪兒了,出來找找。
汪顧環臂,從後摟住她,趁她沒穿衣服,又将一個輕吻烙在她的後頸下,本來也沒打算留印子,偏偏師烨裳嫩得跟塊水豆腐似的,一吻就是一抹胭脂,稍微吻得用力些,吻痕就紅腫發燙的像要出血。這一吻在她頸後留了一片很漂亮的花瓣,挺圓乎的杏仁形,汪顧吻完還要自得其樂地欣賞半天,但師烨裳找毛巾找得專心,并不搭理她惡劣作為。倒是汪顧越看越來勁,手也不安分地從師烨裳腰上摸到肋側,順勢翻掌,她掬起一個吹彈可破的花苞,稍微收緊指尖,便在意料中聽見師烨裳抗議道:“別鬧,一會兒還得換衣服。麻煩。”汪顧嘿嘿笑,低下頭,啵地又在那方光潔的後頸上親了一口,放開師烨裳,也幫她找起毛巾來,“要麽讓人再送一條上...”話還沒說完,師烨裳就從床尾被間抽出一條印着一大只米老鼠的毛巾,臉上自然還是一派雲淡風輕,話也說得不羞不臊,“在家用慣了這條就還用它吧。”汪顧看着她遠去的背影,心道喜歡米老鼠就喜歡米老鼠嘛,我又不會笑你。咱們這一代,誰能沒個傾心的卡通人物,或者動物呢?真可愛。你不好意思去買我好意思,今後買一大堆,埋了你。
兩人在房裏磨蹭一會兒,傭人便上來說快開席了。師烨裳站在二樓的風廊邊朝廳內掃視一周,随即折返,換衣服。汪顧奇怪她這套舉動意欲何為,好奇心按捺不住,便又問了。她光着兩條長腿站在衣帽間裏,摸着下巴看了幾秒,果斷從中挑出一件白銀花草綠底的唐裝,照例是先穿褲子後穿衣,“跟爸爸撞衫了。他今晚也一身金。”汪顧聞言,莫名就覺得好笑,可又想不出到底是哪裏好笑,只得悶聲不吭,在那兒埋頭傻樂。
十一點差五分,兩人下樓,沒有傳說中金童玉女氣勢如虹的出場架勢,因為兩人是急急忙忙跑下來的——她們正出房門的時候,聽見樓下一陣紛亂,不用側耳便已知道是師宇翰摔了一跤。師烨裳平時走也走不穩當,可跑起來竟像飄的一樣快,汪顧跟在她身後下樓時連大氣也不敢喘,生怕一口氣呼出去就把個風筝樣的紙人給吹飛咯。
“爸爸,你沒事吧?怎麽摔了?有沒有傷到?”
師烨裳趕到樓下時,師宇翰已經被人扶着坐到了臨近的一張圈椅上,正在笑微微地喝茶。
見是貝貝來了,他那本就不錯的精神頭愈發健旺三分,故作呲牙咧嘴地揉了揉屁股,他一忽悠就從椅間站了起來,運動健将似地跳了跳,又抖抖腿腳,笑道:“地滑,小馬跑得急了些,要摔的時候朝我撲過來,我倆不就一起摔了?摔個大屁墩,別的沒事兒,就屁股疼。”
師烨裳聽見不是他自己摔的,心裏頓時松活許多,臉上也有了個笑模樣,霧蒙蒙的眸子一閉一睜,她走上前去,攙住師宇翰,難得笑得一派溫順,“沒事就好,那我們開飯吧?我看你也不是讓馬丁內斯撞的,是在牌桌上已經把腿餓軟了,一下牌桌立刻伏倒。”
師宇翰聞言朗聲大笑,摸摸肚子,他也确實覺得餓了。憑一頓午飯撐八小時,不光汪顧,任是誰也受不了,他之所以耗着不開席,就是想要先跟師烨裳商量商量。“來,乖女兒替爸爸選些酒!”他把師烨裳拉到酒櫃前,裝作選酒的樣子,挺着将軍肚子仰頭上望,聲音卻是細得像蚊吶,“乖女兒,讓你阿姨今天來吃團圓飯,行嗎?她聽說你帶了汪董回家,着急着要看看新女婿呢。”
師烨裳早料到他要說這個。師宇翰直是直,卻不是傻子,今天“汪顧也在”就是一個打破她與黨育花之間十七年僵局的最佳突破口。黨育花這會兒八成就在會館假公濟私呢,她一點頭,她就出現——即是已成定局的事,師烨裳也就覺得争論無益了。然而本着談判像買菜,砍不下價去也得順根蔥的原則,她還是要拿捏一番,不能讓父親覺得自己已經接受黨育花,以防他日後媽蹬鼻子上臉,太過燦爛。“如果汪顧會被利用,那從今往後她都不會出現了。見面的事,只有今天,下不為例。我希望你沒忘了當年答應過我的事。”她低頭擺弄袖口上後鑲的一枚冰黃翡翠,突然又擡起頭來盯着師宇翰,心中懷疑他那一摔乃是綏靖之策,但也不能确定,而師宇翰一聽女兒松口,就知道今晚有戲了,遂歡天喜地地跑去打電話,一點兒也不像剛剛摔過的樣子。
不到五分鐘,門鈴果然大作,黨育花換了一身不事招搖的瓦藍色旗袍,笑若春風,金風銀韻地站在門口,師宇翰興奮地想要迎上前去——畢竟結婚十六年他還從來沒跟黨育花一起吃過年夜飯——但最終還是剎停在步階前,任由一群三姑六婆把黨育花迎進門來。
外人都曉得師烨裳的“三不提”原則,在這種局面下,日後将要在師烨裳手底混飯的人是萬萬不敢妄動的,只有一些沒有利益關系的親戚出于親人觀念會察言觀色地接近黨育花,一來因為她本身是個有趣有膽有謀略的人,二來也因為她外家財力雄厚,許多不能在師家那兩個死腦筋處得到幫助的事情,都可以在黨育花這裏得到解決。但無論哪一方,都十分希望師烨裳能與黨育花和解,畢竟她倆都比師宇翰年輕許多,一旦師宇翰“先走一步”,光是這份家産就足以引來一場腥風血雨,她們若是現在就鬧得水火不容,那他們日後站隊便更加艱難。有時想想真是悲傷,在公司跟外人鬥也就罷了,在家還要跟家人鬥,這日子誰受的了啊?
“來,大家開飯了!我們今年一定要好好慶祝一下,今天我們師家雙喜臨門!”師宇翰站在大廳中央,鼓着中氣器宇軒昂道。本來客人聽見主人這麽說,都應該湊熱鬧地問一下到底是哪“雙喜”,可有礙于一喜是“黨育花在嫁進師家大門十六年後終于能跟大家一起吃頓團圓飯”這種聽起來就叫人惆悵的事,所以那第二喜——師宇翰暗指的新女婿上門——也就沒人鬥膽好奇了,既然師宇翰高興,他說什麽就是什麽吧。衆人旋即擁到狹長的餐桌前,各自找好位置坐下,師宇翰也不廢話,當頭就向席內敬了三杯空心酒。
由來都說中國的餐桌文化就是酒文化,壞處弊端一大堆。可酒能把悶葫蘆喝成話匣子,實乃熱鬧之必須。黃種人骨子裏就愛熱鬧,所以只要黃種人在世上存在一天,那酒文化就決不會消失,反而還會發揚光大,這是可以預見的。只可憐汪顧剛睡醒,胃裏連點兒水也沒有就得全無目的地陪喝三杯,再看向飯桌上的菜,她那小臉兒啊,都快趕上苦菜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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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還有龍蝦湯呢,晚上就變酸辣湯了。我說岳父大人,您也至于那麽恨我麽?汪顧咬筷子,眼巴巴看着一桌人大嚼。師烨裳坐在她身邊,倒是不吃,光抽煙。過了一小會兒,師烨裳不聲不響地起身去往廚房,回來時手裏端了滿滿一碗賴湯圓,放到她面前,也不說話,只繼續抽煙。
汪顧看着這碗還沒開席就已上桌的甜品,心包裏的血一時全成了糖稀,暗自在桌下牽住師烨裳擺在左腿的閑手,捏一捏,她心中想的是“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師烨裳卻不解風情地回過頭來,口氣平淡道:“不喜歡吃?那你就只能吃辣,或者等着和我一起吃爸爸蒸的八寶飯。我已經讓廚師給你單做了一份牛肉飯,但現在吃獨食不妙,你就先忍一忍吧。一會兒打酒仗的時候不會先沖着你的。”
汪顧一時也不能長篇大論地跟她解釋自己心意,唯有很是無奈的嘆一口氣,吐納間含糊不清道:“你啊你啊...”心怎麽就粗得跟個男人一樣,還是特老爺們兒的那種男人呢...跟你談戀愛,說不辛苦,真不辛苦,說辛苦吧,那也是活能把人愁死的。
不刻,一番狼吞虎咽已令在座衆人滿頭大汗。師宇翰起身,要去看鍋裏的八寶飯。黨育花看他站立,也是躍躍欲起,但轉念一想,她對師烨裳獻殷勤,無論何時何地,師烨裳都一定不會接受的。現在大庭廣衆,她有個後媽的身份在明面上,她肯于舍棄這張老臉不假,但這對師烨裳來說并不是好事,反而會讓師烨裳落個狗咬呂洞賓的肮髒名聲,遂又坐下,叼着酒杯,看一眼師烨裳,看一眼汪顧,突然,她輕輕一拍桌子,驚喜得像是中年男人死了醜老婆,“哦!你不是下午去幫襯會館生意的老板嗎?我是那個服務員阿姨啊!你還記得我不?”她看着溫婉和善,可一開腔就不免顯得匪氣十足,此乃得了她爹真傳,她爹到現在還管她娘叫賊婆子呢。
汪顧不清楚其中底細,被她這拍桌子的舉動吓了一跳,還當是她跟師烨裳拍桌子呢,急忙就要回護,等看清她是跟自己較勁兒,一頭冷汗呼地就全湧出來了,但同時把心也放回了肚子裏,腦中咕嚕嚕一陣轉,也想不出什麽好招,只得堅持小白臉的原則,伸手不打笑臉人嘛,她笑。“嘿嘿,是,是,剛才多得您款待,”其實她還真沒看清楚服務員長啥樣兒,光看小七在那兒一把鼻涕一把淚了,“頭一次見面,不識廬山,失禮失禮。”她條件反射地舉起杯來。
黨育花與汪顧不同,汪顧不知道她是誰,她對汪顧卻不很陌生——今早師宇翰在電話裏跟她說師烨裳可能是把同居的小情人帶回來了,她撂了電話立馬就派人去摸汪顧的底,可汪顧那一步登天的底子在外人看來混得就像泥裏和水,斷不是三下兩下就能理順的。所以當下她只知道汪顧是張氏的董事局主席,之前在霍氏國代任副總經理,所有的大幅升遷都是在師烨裳的主持下完成的,足可見此人分量對師烨裳而言不屬一般。今晚她争取跟汪顧打得火熱一些,必要的時候,她會遏制師宇翰對汪顧的敵意,一為成人之美,二為緩和關系。這也許是她這輩子唯一能抓住的機會了,錯過這次,她...
唉,一想到今後死了都沒人給她立碑燒香,她這顆心啊...拔涼拔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