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哥德巴赫

師烨裳沒想到黨育花會把矛頭對準汪顧,手心裏不由就捏了把汗。師宇翰笑着把專門為師烨裳做的一湯盆八寶飯端上來時汪顧正在向黨育花敬酒,他一看,難免是老大的不高興——個臭流氓都拉攏到老泰水頭上去了,這明擺着要造反啊!但他并不好明着發作,只好琢磨着怎麽才能不顯山不露水地把那臭流氓惡整一通。“乖女兒,這是你的,別人都沒份兒,光你自己吃啊。”汪顧聽出來了,他要說的是“別人”沒份兒!

師宇翰剛像大廚似地叉起腰,突然又像想起什麽似地轉身回到廚房,丁零咚嚨地好一頓翻找,不刻便捏着一把小白兔型的塑料勺折返,遞給師烨裳,“給,你的勺子。”汪顧想不到師烨裳還有這麽孩子氣的一面,一時笑意憋都憋不住地就要往外泛。師宇翰站得離她近,把她憋笑之聲聽得一清二楚,可在父親眼裏女兒一輩子用小白兔塑料勺也沒啥稀奇,于是他在根本搞不清汪顧在笑什麽的情況下,潛意識裏就要覺得汪顧是在笑他做的八寶飯。“汪董,”他一手拍上汪顧的椅背,本是想拍肩的,可又想起男女授受不親,只好作罷,“你不是說要跟我學做八寶飯嗎?可我剛才做飯的時候找不到你啊。”

這是一項大罪。失言岳父,足可見女婿對相約之事毫不上心,不知置岳父于何種境地。簡言之,即是輕賤岳父,罪同欺君,理應殺頭。汪顧吓得騰一下就站了起來,顧不得嘴裏還含着賴湯圓與茅臺酒的混合物,急忙就要解釋,“嗚嗚——獨堵...”翻譯是,等等。她努力要在被嗆死之前将湯圓和酒都吞下去。師宇翰反正也不急,就這麽抱胸昂頭等看她怎麽回答。

一邊是爸爸一邊是情人,師烨裳兩邊都不好幫,只得打着哈欠撐桌扶額。而滿桌子人不明情況,更是連個嘴也插不上——唯有黨育花可以也願意幫忙,但她不好冒然打斷汪顧的話,否則就等于把師宇翰放到了妻管嚴的位置上,貝貝護爹,這會激化她與貝貝之間的矛盾,所以暫時使不得。

十幾秒鐘過去,汪顧終于把口腔清理利索了,可腦子裏照是空空如也,什麽好點子也想不出來,無奈之下她只有把事實和盤托出,抱着坦白從寬的心願,争取寬大處理,“伯父,我我我我表妹失戀了,下午我陪她在會館裏坐了一會兒,我我真不是有意的,”一滴汗流到鼻尖,又順着人中流進嘴裏,“實在是她哭得太慘了,您知道,小姑娘,年三十的跟男朋友分手...”好容易把關鍵點說完,那個汗啊,恰似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腳不複回,她吱吱嗚嗚地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師宇翰偏偏還在這個時候用質疑的口氣問了一個“哦?”汪顧心嘆一入侯門深似海,幹脆就抽抽鼻子,含起一汪淚水,默默地低下頭去,料想師宇翰見她可憐至此,也不會再怎麽為難她了。

“這個我是可以作證的,下午我在會館結賬,見她陪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喝酒聊天,那女孩兒哭得特別慘,杯裏的酒都讓她哭分層了。”黨育花終于逮到機會替汪顧解圍,這會兒便不遺餘力地朝師宇翰使眼色,“你還別說,兩人真張挺像的,她一說表妹我才把這碼子事兒想起來。”她順勢端起酒杯,忽略師宇翰的臭臉,只朝汪顧道:“诶,小妹妹,一直沒請教你名字呢,你看這進了一家門,我總不好老叫你老板吧?貴姓?”

汪顧打從聽黨育花開腔就知道自己有救了,腦內頓時的是歡呼雀躍,卻礙于演戲演全套的祖訓,還要裝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博取同情,慢慢擡頭,她還含着剛才那汪淚呢,為了配合表情,她的語調也不好太興奮,唯有繼續結巴,“免、免貴姓汪...單名顧,汪、汪顧。”好在她說了自己是單名,不然人家該以為她叫汪汪顧了。

黨育花知道這話題才剛岔開一半,要是這會兒止步不前,師宇翰肯定還會對汪顧窮追猛打,遂端着酒杯起身,搖曳着一身光澤明潤的布料來到師宇翰身邊,汪顧面前,“我是黨育花,你叫我黨阿姨就好,剛才不知道你是小裳的朋友,現在知道也不遲,來,我們先幹一杯。”她邊仰頭喝酒邊伸手挽住了師宇翰。

汪顧得她大恩,心中和面上一致地感激涕零,簡直恨不能對她說千山萬水總是情咱多喝幾杯行不行?可最終還是耐下耍貧嘴的沖動,只把眼裏那汪淚擠出來,仰頭,也是一杯。喝完又自覺地給黨育花和自己斟滿,“伯父,黨阿姨,第一次見面就如此失禮,我真不知道該怎樣致歉才夠,今天我先自罰三杯,希望伯父和黨阿姨給我一個改過的機會,沒有下次了。”咕嚕,一杯。咕嚕,又一杯,咕嚕,第三杯。

黨育花就喜歡這等爽朗之人,汪顧三杯酒下肚,她的心花也就怒放了——她将挽着師宇翰的手臂一緊,牽牛似地就把師宇翰拽回了原位,可憐師宇翰一介弱男子根本敵不得過她個女土匪,為了不丢醜,只得乖乖就範,但眼睛還是惡狠狠地瞪着汪顧,汪顧覺得他好像在說: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在接下來的時間裏,鏖戰三人消停了一會兒,抓緊暴風雨前的寧靜大吞大嚼。

師烨裳性子淡,話也不多,更不愛熱鬧,于是立場堅定地不跟他們摻和,一杯杯悶下席內敬來的酒,一勺勺挖起包含童年記憶的八寶飯,戰争是圍繞她打開的,她倒閑來無事作壁上觀。

汪顧這會兒也顧不得辣了,為防稍候被師宇翰灌翻,她咬牙切齒地沖麻婆豆腐發力——豆腐約等于豆漿,多吃既能墊肚子又能解酒,實在是個很好的酒戰掩體。師烨裳告訴過她,酒席上唯一不能缺少的就是豆腐,如此更可見豆腐的重要性。呃...以前她請人吃飯也喜歡點豆腐,不過原因是...豆腐菜便宜,一桌點倆豆腐,至少能把菜錢省下五分之一。

十二點時,正是菜過五味酒過三巡,師宇翰擦擦嘴巴讓傭人出去把那兩串從樓頂挂下來的鞭炮點燃。師烨裳聞言,面上波瀾不驚,灌酒的速度卻明顯加快了。汪顧一邊嚼得滿嘴豆腐,一邊暗地去摳師烨裳擺在左腿上的拳頭,為了分散師烨裳的注意力,她還擰過頭去跟師烨裳咬耳朵,“你爸做的八寶飯真棒,又滑又軟,賣相也五顏六色的...”話到這裏,爆竹聲轟然大作,師烨裳梗着脖子呼吸,眼睛瞪得好像一只時刻備戰的鬥雞,不過也沒變成鬥雞眼...汪顧知道她怕,就問:“要麽我陪你到樓上去哭一會兒?”

師烨裳搖搖頭,右手摸向酒杯,身子向後一靠——在确定自己的肩膀不會撞到汪顧下巴之後,她站了起來,位在下首,越過整張長桌朝上首的師宇翰舉杯祝道:“爸爸,祝你新的一年裏,身體健康,心想事成。”按師家成規,新年裏的第一杯酒必須由師烨裳牽頭,帶一衆後生向師宇翰敬祝,這是師烨裳的任務,無論她再怕爆竹,也不得不循例而行。果然她話音落地,下首席周圍的年輕人紛紛起立,汪顧察言觀色,也端着酒杯站了起來。師宇翰作為受敬之人,當然不用起立,只坐在主位上朗朗大笑着連聲應好。汪顧随衆人一道仰頭幹杯時心中就想,我真幸福,每年過節只管大吃大喝,不走形式,沒有任務,飯也不用拖到十一點才吃...她還要接着幸福,可師宇翰才不肯放過她,在隆隆爆竹聲中,虎吼一般的“汪董”二字震得她又是一身冷汗。

“上回不在同桌,真是可惜,今天我一定要跟汪董喝一杯——哦,大家可能還不知道,”師宇翰把手向前一引,自己創造了一個題目,自己借題發揮,“我跟大家介紹一下啊,坐在小裳身邊的就是07年企業家協會年會主辦單位的董事局主席,汪顧,汪小姐。汪小姐跟小裳一樣大,年紀輕輕就獨力挑起一家跨國貿易集團公司,真令我們這些老頭老太太汗顏...”他明着是向四面八方做宣講,其實目光不停溜過汪顧。汪顧邊聽他說,邊犯心虛,心虛自己那見光死的履歷,一時心跳伴着臉紅,宛若番茄成精。可其實師宇翰并不曉得她的財權來歷,這番話也不過是寒暄之辭,沒什麽更深層次的惡意,充其量,不過是想讓衆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到她身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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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完了,這下慘了...汪顧剛想轉頭去問師烨裳“剛是誰說酒仗不會先沖着我來”,可眼一斜便見師烨裳在全神貫注地忍耐害怕,那樣子,就好像給她一個被窩她立馬就會變成小兔子鑽進去,非得扯着她的圓尾巴才能把它拖出來似的。

“伯父過獎了,我只是運氣好...”終于等到師宇翰說完,汪顧假作回應于他,其實是放出眼角餘光,四下打探大恩人的身影——就在汪顧晃神十幾秒時間裏,原本坐在師宇翰身邊的黨育花已經不見了人影。可在汪顧畢恭畢敬地敬完岳父一杯酒後,她又笑眯眯地回來了。自此,四圍再沒有一顆爆竹響起。

汪顧恍然大悟。思緒漫天紛飛。

都說女人心細,她卻還是頭一次發現女人的心竟然可以細到黨育花這般。在如此混亂的環境中,如此複雜的感情裏,還能僅靠察言觀色便揪出了他人弱點,若不是天賦異禀,就只能歸功于後天鍛煉。回想剛才種種,汪顧只覺黨育花這號人物絕非三言兩語所能概括,然而活脫脫就是一個師烨裳的反面寫照。要說黨育花的心細得非比尋常,那師烨裳的心,就硬得不可思議:整整十六年,她從來沒有被這樣的細膩關懷感動過。那顆懷念故人的心,到底要堅定成什麽樣子才能辦到?

汪顧似乎又要陷入“我與張蘊兮”的漩渦中不可自拔,但她立刻提醒自己不要陷入這個死循環。畢竟愛情裏有許多事情就像“先有蛋還是先有雞”,與其糾結感情是否停滞不前,不如專注眼前——汪顧偷一眼去看師烨裳,轉即美滋滋地想:其實能夠停在這裏就不錯了。

一個一個小小的快樂累積起來,就會變成大大的幸福。這才是哥德巴赫猜想的奧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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