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好辦法
時間很快來到三月半,天氣漸漸有了一些轉暖的跡象,林森柏看自己的公司越看越不順眼,幾乎想要來一場清倉大換血——當然想想就夠了,現在無論是熟練工還是高管都很不好找,換血不啻找倒閉,她只能慢慢地淨化質檢部,畢竟在商場上有些事情壓得下來,但有些事情是壓不下來的。若是真有掉磚砸死業主的事,源通這塊她苦心經營起來的招牌也就從此被潑了紅漆,把責任推卸給誰都沒用,戶外大幅廣告牌上寫着呢,開發商:源通房地産有限公司。再說,建築商那種東西都是屬兔子的,一出事,誰也沒他們跑得快,她能指望誰兜事兒呢?
三月十七日上午,林森柏召見了方興,開門見山地告訴他她覺得質檢部有必要擴充,理由是随着業務量一天天增大,她擔心會把現有的質檢部員工累垮。
方興作為經理,自然會對這個提議表示無限的贊同,畢竟人數要擴充就說明經費要擴充,經費的擴充則标志權力的擴充,他今年四十有二,知道自己是升不了官的了,因為他的上面一級就是總經理,地産公司的總經理和副總經理往往來自市場或設計部,再往下可能輪到企劃部,卻極少發生質檢部經理上位的情況。他現在活着的目标就是多撈錢,而錢往往與權密不可分。他不是想不到在部門擴充之後林森柏會對質檢部進行換血,但他有他的一盤棋,他不怕。
雙方達成共識之後,林森柏給了方興一倍于當前人數的擴招指标,但有一個小小的要求,“讓方仲孑也當一把面試官吧,她從小就想當,可一直也沒機會。”她既然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方興唯有照辦,不過并不勉強——許多年輕人都夢想着有一天自己能當上面試官,他自己也做過這個夢,于是他不很介意讓一個新人與他分享夢想成真的快樂。
“好的林小姐,我辦事,您放心。”方興看起來很愉快,林森柏覺得這挺好。本來就是一件愉快的事,不應該被事情背後的陰影籠罩着。于是她也點頭笑道:“我放心。”
然而她這頭放心了,那頭還有操心事兒:早兩天她視察待改造舊區時碰見端竹了。那當時,端竹正在翻找廢墟。她莫名其妙地上前詢問,端竹說她在找做窗框的免費木頭。林森柏心疼死了,還以為是郝君裔虐待端竹不給她零用錢。可端竹急忙告訴她不是,并從褲兜裏掏出一把紅鈔,“我只是想找免費的而已。”端竹的笑還是那麽清爽,聲音小得像蚊吶,林森柏突然想起這孩子就生了個有困難要上,沒有困難創造困難也要上的命,只好聽之任之。
也不知道她找着了沒有...林森柏決定打個電話去問一問,實在不行,就建議她砍了郝君裔家院子裏那幾顆樹呗!那也是不要錢的,嘿嘿。“喂!端竹啊,你找到不要錢的木頭沒有?啥?你正在砍?什麽樹?COW!郝君裔家那棵老榆樹比她年紀都大,你砍了她爸沒砍你?”
端竹搖搖晃晃地站在一根粗壯的樹枝上,左手抓着手機,右手抓着一把卡在斜上方樹枝裏的電鋸保持平衡。樹下是笑微微仰望着她的郝君裔和郝君襲,掠過重重樹影,她還能看見正站在陽臺上觀摩她伐木的郝家二老,“我沒砍樹幹,砍的是樹冠,剛好這棵老榆樹要修枝了,我修剪頂部順便把下面粗些的枝幹砍幾根來用。郝君裔說老榆木結實,做窗框百年不壞。”電話那頭的林森柏當即舒心地嘆一口氣,只說一句“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更比一代狠”便頹廢地挂了電話,似乎是自尊心受到了沉重的創傷——端竹不明所以,有些擔心她,如果她就在面前,端竹甚至想伸出手去摸摸她的頭。
“這枝砍完就差不多了吧?”郝君裔迎着陽光眯起眼,目不轉睛地望着樹杈間那位正在上演電鋸驚魂的仙女兒,“咱們只有一扇窗戶而已嘛!”早已複明的郝君襲站在她身邊,幫腔似地點頭應聲,“對啊對啊。”姐妹倆臉上表情一致,統一在笑,但笑得十分凄苦,仿佛有十萬個不願意。
端竹對郝君裔心存愛意,卻并沒有愛她愛到迷信她的地步。她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不做窗不知木料少,她不怨她,但也懶得理她,擡頭,端竹繼續伐木,一上午功夫就給郝家的寶貝老榆樹理了個平頭,足可以去當園丁了。
可是面對老榆樹的平頭,郝君裔和郝君襲都現出了欲哭無淚的表情,究其原因,不外乎一個懶字:老榆樹在這個院子裏活了五十幾年,即便沒人照料,它也自顧自地長到了十米,足有三層樓高。它平時枝繁葉茂的,整好将郝君裔和郝君襲房間窗戶遮得嚴嚴實實。郝君裔稱它是她的天然窗簾,晨午兩醒,她總要與樹上的鳥兒互看一番裸體。現在她失去了天然屏障,樹上的鳥兒也不能成纏纏綿綿到天涯了,你叫她怎麽不愁?
“以前窗外是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見,睡覺剛剛好。”傍晚吃完飯,郝君裔坐在卧室裏的休閑沙發上看着窗外橘黃色的路燈,滿面戚戚然,也不好責備端竹,只得憶苦思甜地想當初,“嗯...今後得有好一段見不到老鄰居了,也不知道它們會搬到哪兒去。”
由于自己的房間裏擺滿木匠家什,插線板上也密密麻麻插滿了各樣設備,端竹的電腦無法開機,便借了隔壁郝君裔的電腦來學習。學的當然還是木工,什麽鑿摳釘接,什麽刨磨鑽漆,在沒動手學習之前,誰都想不到做扇窗子居然有這麽些道工序,幸虧端竹一貫以難為好,于是她真覺得做窗子的活兒好得不得了,并下定決心要在一個月內把泥瓦工也給學了。
“你的老鄰居都在榆樹旁邊的那兩棵榉樹上,早先跟三樓平齊,現在跟四樓平齊了,算作登高,視野好了很多,居住條件得到大幅改善,”端竹面無表情地盯着顯示屏,手上揮筆不停,一邊還要安慰受了創傷的郝君裔,“等榆樹再長茂盛的時候,它們估計都不想回來了,你應該恭喜它們才對。”
郝君裔前半輩子順心慣了,稍有不如意就能旁征博引出一堆不滿,聽了端竹的鬼話,她非但沒有對伐樹的事釋懷,反而是變本加厲地摟着兩只趴趴熊,半死不活地躺在沙發上,像是要煩死端竹似地傷春悲秋個沒完——古老的哲人說,懲罰一個人的最好辦法不是打罵,而是唠叨——她就這麽不指名不道姓地“懷念”了快半小時,果然見端竹黑着臉起身,出門,朝走廊而去。
端竹找到郝君襲的時候,郝君襲正在自己房間裏捧着中藥接受足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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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療師一看就不是美容院裏的貨色,亮閃閃的光頭配一把削尖的山羊胡,簡直像少林寺裏的老方丈,再加上那奇妙的捏腳手勢,更讓人不由要聯想到少林絕學一指禪。熊梯在旁監督郝君襲把藥喝完,見是端竹來了,便笑着讓她歇工,“端竹,累了就早點休息吧,那活兒我幹快,一晚上就出來了。”
“沒事的小熊姐姐,我慢慢幹,反正榫頭已經接好了,就剩打磨抛光,一心一意幹起來也快。”端竹對她的新師傅還以禮貌一笑,眼角餘光瞥見個呲牙咧嘴的病美人,她突然又對足療産生了興趣,“小姨,很疼嗎?”
郝君襲從嘴到腳一齊受苦,這會兒早把老榆樹的發型忘到爪哇國去了,瞧見端竹,她內心的苦澀便更上一層樓——大家都是人,為毛端竹和熊梯就能健康得像一對超人,她卻天生就得受這份罪?“你、你、你來試試就知道疼不疼了...嘶...師傅,您輕點兒,我這病、吼吼、我這病可是全身性的,捏哪兒哪兒疼。”她那眼角一滴淚,垂了十幾分鐘也掉不下來,卻也不幹涸,可見是真的很疼。
足療老師傅大概從來收治的都是危重病人,習慣了這種哀求之後,他僅僅嘴上應好,其餘一律照舊。端竹此來是有事要問的,為了不影響治療,她只好站在一旁邊看邊等。
好容易熬到治療結束,郝君襲憋疼憋得臉都紅了,老師傅離去後,熊梯急忙将她從足療椅上抱直起來,替她穿上拖鞋,讓她在房間裏慢走幾步松活松活腰背。郝君襲早先大義凜然地并不怕死,可經過李孝培堅持不懈的恐吓,她清楚地明白了自己輕易是死不了的——她想死,必須經過衆多并發症的折磨,如果再不控制好血糖,她那可以預見的未來很可能要與透析和截肢挂上鈎。這很不美妙。她可不能死得醜,于是在出院之後,她謹遵醫囑,再也不敢瞎胡鬧了。
“小姨,你知不知道怎樣才能既不戳傷一個人的自尊,又能讓她閉嘴?”端竹正為此事而來。
郝君襲低頭走路,想都沒想便答:“這還用說,自古華山一條路,吻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