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南京條約
“我想跟你談戀愛。”其實是一句十分睿智的話。
它不像“我想跟你交往”,能給郝君裔留個“咱好像一點兒也不陌生吧”的回旋之地;它也不像“我想跟你搞對象”,會給郝君裔留個裝傻充愣的機會——端竹想談戀愛就是想談戀愛,她覺得這沒有什麽可遮掩修飾的,再說對方又不是別人,她們既然是要被現實綁在一起生活的,那談戀愛也應該是順其自然的事,不談反而不對,不談戀愛不方便共同生活。
可郝君裔就想不明白了,端竹怎麽會想要跟她談戀愛呢?十來二十歲的小鬼們又不是都死光了,非要靠她這根老甘蔗來撐牌腳,再說她對端竹的感情,就像對個妹妹,或者學生,甚至孩子。她可以指天發誓她從來沒有意淫過端竹,雖然她必須承認端竹長得不錯,人品也是萬裏挑一的好,如果端竹是個二三十歲的年紀,她想不用端竹開口,她自己也不會放過這等好貨。但問題是端竹還未成年吶,她面對這樣一句話時,心裏已經自動把它翻譯成“我想跟你亂一下倫。”
亂倫,這詞兒多恐怖。想到就令人頭皮發麻。郝君裔在如此驚恐之下心跳頻率猛地躍升每秒一百三,其結果,就是臉紅。她覺得她早應該從林森柏和咪寶的口中發現事實的真相,趁着表白尚未萌芽,未雨綢缪,防患于未然。可問題又來了。倆人成天在一起,堪稱形影不離,這還怎麽防患呢?她總不能告訴端竹“我是永遠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的”吧?這太傷人自尊了。再者,身為政治工作者,動辄就說“不可能”乃是嚴重違反矛盾原則的,她哪兒知道自己會不會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腦子接錯線了牙一咬腳一跺就一發不可收拾地愛上了端竹非要跟端竹亂一下倫呢?她只是現在不想罷了。
端竹發出告示後臉上還是一副找架打的表情,郝君裔怕怕。一怕端竹真的對她霸王硬上弓,到時她是反抗,還是不反抗呢?二怕端竹真的要跟她本着這個問題糾纏不清,那她今天晚上別睡覺了,光跟端竹吵架就輕易能吵到天亮去。三怕她當門當面地拒絕的端竹後,端竹今後會産生什麽想法.青春期的小朋友是最難伺候的了,初次表白不成,很可能會留下心理陰影。萬一端竹因她變成了愛無能,那她唯罪大惡極一詞可以形容,簡直就是親手把端竹的後半生給毀了——這可怎麽辦呢?她是不是應該裝作突然失聰,或是突然睡着了呢?郝君裔聰明的腦袋瓜子迅速開動起來,在衡量了種種利弊之後,她想出一個折中的答案,她覺得自己的戰術很迂回,抵抗很消極,撤退很戰略,在決策藝術方面,比二萬五千裏長征有過之而無不及,于是,她洋洋得意地抻一個懶腰,關燈,蓋被子,在黑暗裏眨眨眼睛,猶抱琵琶半遮面地答道:“好啊,等你過了二十歲咱就談呗!”
端竹愣了一下,但沒愣多久,“汪、汪、汪!”
郝君裔一聽這聲兒就知道不妙,立時拿出當特務的應激本領,火速把個腦袋縮進被窩裏,只留個亂蓬蓬的頭頂在外。三聲狗叫過後,果然全屋大放光明,共計五百瓦的屋頂射燈耀得四下有如白晝,端竹的臉卻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她揪住被子的邊沿,作勢拉開,郝君裔不讓,死死揪住。
“我們談談。”她嚴肅道。這口氣就不是要打架,而是要拷問了。
郝君裔從她口中聽出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味道,心說今晚得完。可她早在端竹的淫威之下失去了反抗的能力,端竹要跟她談談,她也只能小妾氣地縮在被窩裏應:“哦...”
之後的長談是在房間裏的操作臺上進行的。操作臺平時用作紙質文件裝訂和查閱,所以上面空無一物,就是一張普普通通的長方形檀木大桌子,四腳之外只有桌面——郝君裔平時看它不覺得有啥問題,但今天看它...怎麽看怎麽像審問桌。如果再來盞瓦數大大的臺燈,就更完美了。
“說說你是怎麽想的。”端竹雙手抱胸,隔着長桌側坐在郝君裔對面,二郎腿翹得有模有樣,神情十分的腐敗官僚,跟解放初期預審漢奸的大特務頭子沒什麽兩樣,“二十歲這個前提我不能接受,要談現在就開始談。我滿十六了,根據刑法,只要雙方出于自願,我有權與你發生性關系,你也不用為與我發生性關系承擔任何法律責任。”
一滴冷汗從郝君裔額角滑落,她覺得九零後真是難溝通。想當年她跟咪寶說個“我覺得你挺好的”還要各自埋頭嬌羞半天呢,這世道什麽時候變得表白都得先扯上法律,好像只要法律許可了,戀愛就非談不可了?也太法西斯了吧,簡直強奸民意,啊不,強奸受意啊——這個...受也是有人權的,對吧?
“唔...我只是覺得,”郝君裔羞困交加之餘,都有些迷糊了,在一張凍屁股的木板凳上縮着兩肩,兩手交握置于腹下,低眉順眼,坐得像只等死的鹌鹑,“你是不是可以給我一包煙,再給我一杯咖啡,然後咱們心平氣和地談談?你知道的,就算是審犯人也得讓犯人保持清醒的頭腦啊。不然我一迷糊,說錯話,覆水難收,咱誤會可就大了不是?”
端竹眯着眼睛,定定看了郝君裔一會兒,起手捋平自己肩上幾絲翹起的長發,一言不發地動身去給郝君裔煮咖啡,在等待咖啡機出水的當口,還順便回到自己房間裏拿了一包國煙丢給郝君裔,“今晚說不明白,你就別想睡了。”老爺爺說,想要得到一個答案,要麽就逼問當事人,要麽就自己去查,再要麽就兩廂并舉。端竹覺得這事兒不能一直拖下去,談就談,不談就不談,她現在看見郝君裔的身體就覺得自己是死魚撲上燙沙灘,怎麽蹦跶都煎熬——戀愛談不談的只是一種名義,關鍵是在這個名義下,她可以把兩人關系從牽小手的境界直接提高到一個未知的新領域。從書上網上電視上看來,那個新領域大概會十分之美好,堪稱如真似幻,風中淩亂,忽明忽暗,花枝亂顫...她好奇,所以争取。雖然她不知道這算不算愛,但古老的流氓曾經說過,如果你愛、上、一個人,那麽你八成已經愛上了這個人。反之,如果你愛上了一個人,但卻不愛、上、這個人,那問題肯定很嚴重。端竹覺得這話有一定道理,姜是老的辣,酒是老的香,既然啥都是老的好,那麽老流氓也應該一樣得寵。
叮!咖啡機一聲響,咖啡煮好了。
端竹将咖啡杯放到縮成一團半裸不裸的郝君裔面前,眯着小鷹一樣的眼睛,冷冷道:“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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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君裔苦惱地看一眼咖啡,看一眼端竹,眼下有神經衰弱的青暈,睡袍兩襟大大咧咧地敞着,胸腹部的勻稱線條若隐若現,似乎不用嚴刑逼供就要舉手投降躺平任調戲了,“我就是覺得咱倆年齡差距太大了。我今年三十二,你才十六,按古代标準我都能給你當媽了。這樣不大對頭嘛,像亂倫...”
“解放初期,我軍八成以上高級将領的夫人都比其年少十到三十歲。亂倫?你罵誰呢?這個說法不成立,換一個。”端竹坐回原處,側仰起臉,因為長的高,坐在椅子上也是細細長長的一截,郝君裔雖說也高,此時卻是蜷縮着的,所以端竹幾乎是用下巴在看郝君裔,而郝君裔基本是用頭頂在承接端竹的目光。
“哦...那我換一個。”郝君裔喝一口咖啡,舔舔唇角,曲起五指,上上下下大範圍地撓臉頰,撓完右邊撓左邊,撓完左邊撓後邊,“咱倆都是女——哦,這個不行,咱倆沒有共同語——這個也不行,咱倆...”BLABLABLA...事态膠着,氣氛詭異。
端竹持續冷眼旁觀,郝君裔間或瑟瑟發抖,自我否定到最後,她差點兒沒說“咱兩不是一個媽生的”,但轉念一想,要是一個媽生的那更麻煩了,于是只得洩氣地将兩手一攤,落花流水地坦誠心跡道:“咱倆吧,那啥,我對你就像對妹妹或者對學生,真的沒動什麽歪心思。再說你年輕漂亮前途無量,我也配不起你啊。你到我這年紀的時候,我都五十了,你五十的時候,我就該死了,我死了你怎麽辦呢?”郝君裔低着頭,還要說,可端竹不讓,一句“你管不着”就把她的自命菲薄扼殺在了襁褓中。郝君裔一時覺得自己是這世界上最凄慘的被表白人,抽抽鼻子,縱然一向巧舌如簧,她也再說不下去了,點起一根煙,她想,愛咋咋地吧,就算獻身給你練手也沒關系了,反正我要躺着,再不要坐着了。坐着好累。
“你看,你沒有理由拒絕我。”端竹做了結案陳詞。郝君裔無奈地點點頭。審理告一段落,端竹大赦,終于肯放郝君裔回到床上去,“上床吧。”
郝君裔單衣開襟,基本等于是光着身子坐了半個來小時,困冷交加之下,她一聽能上床了,立刻就從冷板凳間站起來,撚滅煙頭,邁開長腿,步伐輕快搖曳生風地竄進了被窩裏。“嘟嚕嚕...凍死我了、凍死我了...”
端竹的臉色并沒有因她可憐而溫柔許多,反而是因看到了引人遐想的袍中內容而愈發陰沉。
洗好咖啡杯和咖啡機,她趴到書桌上刷刷寫了些什麽,寫好後便用寫字板夾住那張厚實的A4紙,走到床前,捅捅被窩,“沒有異議的話就簽了吧。”
郝君裔撸着雙肩從被窩裏露出兩只眼睛,猛一看,發現四個大字:戀愛協議。
“喂,真的,小朋友,不是我打擊你,可戀愛真不是這麽談的,要含蓄,含蓄知道嗎?”郝君裔玩世不恭地笑道,“沒有一上來就逼人家賣身的呀。”
端竹才不吃她這一套,瞪她,不說話,手臂抻得筆直,神情正經得像在守候敵國将領簽降書。
郝君裔只好尴尬地笑笑,哆哆嗦嗦地伸手接過寫字板,抱着玩笑的心理細細觀賞起這份協議,只見大标題下書:甲方華端竹,乙方郝君裔。協議約定甲乙雙方(簡稱雙方,下同)即日起開始戀愛關系。雙方必須謹守一切戀愛成規,不得在戀愛期間朝三暮四,招蜂引蝶。若甲方違約,則需立刻與乙方發生性關系。若乙方違約,則需立刻與甲方發生性關系。直到乙方提出分手之日協議方可解除。甲方無權單方面解除協議。
郝君裔捂着嘴,一面驚悚得後背淌汗,一面憋笑憋得面紅耳赤。再往下看,甲方那欄,正楷的“華端竹”三字已經簽好。就等乙方簽名了。
作者有話要說: 頂住河蟹不怕蹲黑牢房吃窩窩頭...修文期間,勞大家久等了。謝謝你們還肯陪着我^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