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考試

小時候,汪顧總以為當董事長就是在辦公室裏簽簽文件,打打電話,喝喝咖啡,順便跟女秘書調調情,等她真當了董事長,她才明白,那些一二三四都是真的,問題是,只真了不到十分之一:文件是要簽的,電話是要打的,咖啡是要喝的,調戲女秘書不是不能而是不敢也不想的,但她的每一天裏,絕大多數時間還是抱着腦袋冥思苦想,開車想,吃飯想,走路想,上廁所想,上床也想...想着怎樣才能對付師烨裳那只長了狼心的羊,想着如何才能即順利完成張氏的十年大計,又不被師烨裳趁此虛空侵吞市場。當年她至少還有個上下班之分,現在可好,幹自己的活兒賺自己的錢,少想一點就要倒黴,自然上班是上班,下班也是上班。如今的她,睡覺是為了有精神工作,吃飯是為了有力氣工作,她簡直都不是為自己活着。享受什麽的都放一邊去吧,有錢頂個鳥用,前狼後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身體有假放,腦袋沒假放——最可恨的是她非但不能去恨那個最可恨的罪魁,反倒要一邊想着怎麽對付她一邊鞍前馬後甘之如饴地伺候着!汪顧覺得自己真是史上情史糾結第一人,有時糾結得緊了,她真想站在喜馬拉雅山上大喊一聲:愛真的需要勇氣!愛上個王八蛋更需要勇氣!有勇氣還得沒脾氣!誰敢比我碗櫃!誰敢!

此情此景,淚流滿面。

然而更令人淚流滿面的是師烨裳一旦真心誠意地要撬張氏牆角,就當真不念半點私情。

每每大型代理公司銳意競争市場份額時,其實并不把目光放在零售商身上,因為過多關注那樣的旁枝末節只會大量損耗時間和精力,而且,在零售商的邏輯裏價錢才是硬道理,零售價與出廠價差額往往是商品本身價值的數倍,總代理與零售商誰都賺不到大頭,誰跟誰談價都無異于與虎謀皮,所以,站在大代理角度上看,零售商,哪怕家樂福沃爾瑪,也都是小打小鬧的個體戶。人家看不上。主戰場仍是放在代理陣線。

像國代和張氏這樣專做進口品種的代理公司,大多不是總代理,而是總代理之下的一級代理,負責商品在中國大陸地區的營銷推廣,不得越界,超出合同範圍的市場,哪怕只是近在咫尺的香港,也不能把一件貨鋪過去。然就這作為營銷主要環節的鋪貨流程,也不歸各級代理管。鋪貨是各級代理之下經銷商的任務。于是在許多人眼中,代理商們簡直是一群寄生在交易鏈條上的蛀蟲,他們的存在,似乎純粹為了剝削、吸血——猶太人正因如此壞了名聲,才在二戰中慘遭屠戮。不是所有人都能想到,代理行業并非愛有就有,沒有也成,這個行業的的确确是被逼出來的。沒有一級代理,誰去申請報關送檢,誰去進貨屯貨分貨,誰去研究翻譯做标簽;沒有二級代理,誰去向各省推廣,誰去協調控制市場;沒有三級、四級...N級代理,誰去向經銷商推銷。有人要強調,直銷是一種很好的經營模式。嗯,很好。只別像安利雅芳玫琳凱那樣把名聲弄得像傳銷一樣龌龊無賴令人生厭就得。

啰裏八嗦地說完題外話,咱調回頭,還說那婦婦二人打仗的事兒。

話說汪顧與張鵬山和談之後,一連三天都在與同事研究如何防範像上回那樣的傾銷突襲。研究結果堪稱愁人,他們只決定要趁春暖花開先下手為強,遂總部開始下訂備貨,作為二級代理的分部開始向下面傳達各單位注意的信息。誰知總部這頭訂單都沒得到回複呢,市場部那邊就傳來了噩耗:師烨裳派出大量公關人員飛往各地,跨過區域代理直接掐住了張氏子公司下線各個知名省級代理的咽喉,無配額價格優惠之外還有配額完成獎勵,喜得許多眼見兒短的急忙準備結束與張氏子公司之間的臨時代理協議,一時之間訂單銳減,同比縮額高達百分之十五。更令人心驚膽寒的是,此一結果不可逆轉。據聞國代與倒戈代理簽訂了三年代理合同,每年優惠時長兩個月,而配額獎勵逐年增加,按量分紅。

下級代理一向是上級代理的活祖宗,師烨裳這手短期內損人不利己的花活兒狠狠地切削了張氏的流通鏈條,就跟要閹了張氏一樣。汪顧得到消息的當時并沒多做反應,只交代作為子公司以同樣條件先扛住,但轉頭便要求市場部立刻計算國代的利潤邊際。

搜集數據是需要時間的,好在汪顧知道師烨裳這回不是懲罰她那麽簡單,而是真的要撬張氏牆腳,她當即召開董事會,提議從發展基金中支出專款,對這輪惡性競争中可能發生的虧損進行高額補貼。張蘊然此前流感中标,入院療養去了。沒她在場,張氏的老少董事們就失去了主心骨,整齊劃一地視汪顧為洪水猛獸,一聽要錢,頓時皺眉撇嘴作嚴謹考慮狀,任憑汪顧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就是爽快不起來。汪顧受情勢所逼,只得一個電話打給張鵬山。

張鵬山倒是真有見地,在汪顧告訴他國代經過多次重組,機構卻始終沒有精簡,最不缺的就是人,況且百文有個傳奇色彩濃烈的培訓經理,專門培訓公關人才,半個月就可以将一根木頭培養成口吐蓮花的外交官,自己就是從那人手裏爬出來最不成器的一個,其中利害不可小觑雲雲之後,張鵬山很快讓私人助理取走相關資料,隔天複會,董事會決議按汪顧所提金額的百分之八十發放補貼。

汪顧百煉成精,在做提議時已經将讨價還價的空間考慮在內,依照常例,她報了百分之一百三十五,就算八折,仍是高于所需。可姜是老的辣,她這邊剛打算透一口氣,張鵬山又打電話來問她是否已着手操持預算追加案。汪顧心知老家夥比誰都緊張張氏,心眼一壞,明明有,偏說成沒有。急得張鵬山一句三喘地請她考慮得更長遠一些,錢,張家有,實在不行,他名下也有一些,幹別的不足夠,暫時支持補貼還是富富有餘的...汪顧且聽且樂,時不時卑鄙地琢磨怎麽把他棺材本兒給掏出來。

事實證明,張鵬山的确很值得被師烨裳高看一眼。他少年出身理論金融,有經驗有技術,心狠手辣卻不莽撞粗野,倘若張蘊兮不是他最疼愛的孩子身後又有文霍撐腰,後來的張氏,無論如何也輪不到師烨裳和汪顧做主。就像眼前,汪顧剛順着他的話考慮到下一個季度該怎麽辦,張鵬山便将話頭跳上了半年臺階,簡明扼要地告訴她,國代這一場,打的肯定是由總公司授意并砸下巨款勢必要摧毀張氏壟斷地位的全區域戰略攻堅戰,不分勝負決不甘休。

汪顧一聽,恍然頓悟:師烨裳不遺餘力地教了她整整兩年,現在該大考了。

可是她還沒出師啊!怎麽能突擊大考呢?!她還打算跟師烨裳學到天荒地老,萬一考出來了,難道要她畢業不成?!汪顧心念一偏,立刻就狗急跳牆地發了急,草草挂斷張鵬山的電話,改撥師烨裳的手機。不出所料,果然關機。她快馬加鞭快車加油地趕往國代。然師烨裳不在,當年秘書處的幾個黃毛丫頭已經出落成端莊謹慎的大女人,不管汪顧怎麽問,她們也只是親熱地跟汪顧打哈哈,死活不透露師烨裳行蹤。汪顧垂頭喪氣地回到張氏,由于精神壓力巨大,神經中樞亢奮之餘左眼皮跳完右眼皮跳,直弄得她哭笑不得。偏偏此時葉婕翎提醒她落實行程,下一站天後——她約了事業部的人去考察天後宮那片的一家日化廠,只得再次擡腳走人。

一行人驅車抵達廠區,汪顧腦袋裏嗡嗡作響,只想趕緊辦完今天的事情回家抓那只小雞來問問到底怎麽回事,是不是考完試畢業就不要她了,要真是,她立馬去跟張鵬山談減持,她寧可不做這個主,也不畢這個業!

“這種廠子裏還有瑪莎拉蒂GT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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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什麽稀奇,又不是MC12,這年頭有錢人多了,全世界每年一大半跑車都不知道賣哪兒去,賣給誰。在迪拜瑪莎拉蒂都當的士跑了。”

汪顧心情不好,懶得開車,于是和幾個同事一道坐了公司的行政車。中型巴士經過改裝舒适有餘,馬力不足,汪顧聽見車名兒,招風耳一下豎了起來,順着那倆男同事的視線看去,果然看見一輛黑亮顯眼的硬頂瑪莎拉蒂,擋風玻璃背後飄着兩片黃色的東西,正是汪媽媽托人替她倆求的平安符。她的給了師烨裳,因為她覺得師烨裳太過的不平安,非得兩道符才能鎮住。

“師烨裳在這邊。”汪顧剛還心心念念要老鷹抓小雞呢,這會兒卻全神貫注地警惕起來,放下二郎腿,她前傾了身子肘撐膝蓋,眼觀地板道:“讓M&A組帶資料過來,你們準備好,今天可能要直接談判。”此言一出,車內頓時響起一陣驚訝的“啊”聲,顯然是誰也沒想到實地考察還沒做就得直接談判了。但在座有三個曾與師烨裳共事的評估專員很快反應過來,急忙掏出電話讓留守同事調集資料——師烨裳的風格就是快狠準,她看上的地方,沒有二次調研的必要。既然她親自來了,就說明洽談已經進入實質階段,很可能是在談價錢。

師烨裳不擅長細則商讨,因為體力不支,談久要頭疼,卻在議價談判方面極具造詣。她從來不會讓議價過程延伸到半個工作日之外,一切扯皮的談法兒在她面前都要實效。況且被她那雙霧蒙蒙的眼睛雲淡風輕地盯着,坐在她對面的主裁大多會覺得自己像只被拔光了羽翼的肉雞,談判情感中最關鍵的自信讓她暗示成自卑,所有防線不攻自破。

現在是上午十一點,馬上到午飯時間,按她只談半個工作日的慣例,議價過程該結束了,再不抓緊,他們就只能眼睜睜看師烨裳揉着眉頭走出來,擡眼發現他們,臉上一絲喜悅也無地告知,“你們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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