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衣服
無論在多麽值得慶祝的節假日,師烨裳的腦袋也絕對不會放假。
喝過早咖啡,吃了兩塊曾經被她形容為“又油又甜的白色垃圾”的法蘭西多士,她開始抱着枕頭坐在沙發上對着鬧得正歡的電視發愣——嚴謹地說,她是在回憶自己給張氏做的那份十年計劃。最近她覺得自己真是老了,短短百來頁的計劃書她都記不清晰了。這要放從前,她都能背出來。
汪顧昨晚買了一大堆衣服,趁着清早體型最好,正在卧室裏逐一試穿。師烨裳認為試衣服是件浪費時間的事,所以不奉陪,反正美也好,醜也罷,脫了,就都一樣了。不過當她實在想不起某個階段的具體實施步驟時,她還是必須對汪顧的新衣進行評價的,比如,“今年五月份——很美,側面也很美——今年五月份的适應類型表格你——背面更美——你有沒有備份?”
可汪顧之所以不停地打斷她,就是想讓她在節假日裏放下工作,好好讓大腦休息休息。別忘了,她那個腦袋比別人的都要嬌貴,到現在,兩年即将過去,複發率仍高于百分之三十,誰能保證那瘤子不是由于用腦過度而造成的腦組織膨脹呢?瘤子跟健美先生身上的肌肉是一個道理吧?越練越大的!
“诶我說,師烨裳,你這麽辛勤地為張氏大計操勞,張氏可是不會付你一分錢工資的。”汪顧丢下手裏的小外套,光腳踩着锃亮的花梨木地板,一面撩動短發賣弄風騷,一面朝師烨裳走來,“不如你給當一回形象設計師,你要什麽,我都給你。以身相許一百次?夠不夠?”
師烨裳缺乏幽默細胞,才不會被這種冷笑話逗笑。她執着地追求那份拷貝,讓她以身相許一百次她都願意。“給我拷貝,讓我弄清楚我當年到底寫了什麽狗屎,然後我今天的時間全歸你。”她不着痕跡地避開汪顧的懷抱,轉身拿起吧臺上的一瓶紅酒,放到肩上搖搖,“你要嗎?”
“不要,我去找拷貝。”汪顧颠兒颠兒地跑了。沒過一會兒又垂頭喪氣地回來了,“電子版有密鎖,可我把密鎖盤寄存在銀行私人保險箱裏了...張蘊然說那樣比較保險。”
所有的收購計劃書都應該是秘密,師烨裳當然知道。如果汪顧能毫無障礙地從電腦裏調出拷貝件,那她才真應該揮一巴掌出去打醒那顆不知道在想什麽的漂亮大頭。但,這些借口不能阻止她追尋答案的腳步——半夜裏想不起一首原本爛熟于心的詩的下一句是什麽,任誰都會覺得難受的。“那我們去銀行。”師烨裳邊說,邊脫掉汪顧買給她當睡衣用的大T恤,走進衣帽間,燈都不開,看都不看便從衣櫥裏拽出一身唐裝,等放到眼前,發現是淡桃紅色時,她也僅是皺了皺眉,與此同時,照穿不誤。
“你是不是總往自己身上亂套衣服?從來不選的嗎?”汪顧一屁股坐到地板上,圈着雙膝,仰着頭問。而事實是,除了出席重要場合之外,她真的從沒見過師烨裳選衣服。“呃...算了,反正你穿什麽都很好看。可女人最大的樂趣如果不是選衣服、試衣服、買衣服,那還應該是啥呢?”
師烨裳對汪顧的自問自答早習慣了,于是她果斷地忽略前面的問題,直接回答最後一個,“脫衣服。”汪顧被這真正的彪悍震住了,當即僵在原地,過了三十五秒才反應過來:自己應該高興。
去過銀行,用車載筆記本在VERTU的安全服務器上看完文件,師烨裳終于放下心結——原來自己當年做的東西距離狗屎水平還有很長一段距離。這就說明下一個階段,汪顧完全可以按着之前計劃走,暫時還沒有什麽是需要随時代浪潮、銀行利率和通貨膨脹率而改變的。
“好啦!該你兌現承諾啦!”汪顧松開方向盤上的手,高舉雙臂做了個歡呼的樣子,“接下來,我們去哪兒玩好呢?”能玩的地方都玩過了,總不能一大早的就讨論午飯吃啥吧?何況家裏還有個那麽棒的大廚,哄得師烨裳現在都不肯吃外面的東西了。
師烨裳很有去修理廠修車、或者砸車的沖動,但她知道自己正在和一個正兒八經的女人談話,故而克制了自己這種沒來由的男性沖動,省得惹來一串不理解,到時還要費力解釋,“不如我們回家讨論一下收購案?”她低頭去看自己的掌心,上面縱橫交錯的全是掌紋,并不像小姑娘的手那麽稚嫩美觀。張蘊兮說她天生就是操心的命。當年一次次在軟墊上跌倒的她從不覺得。直到現在方才有了必須操心的覺悟——汪顧在事業場上的不成熟,絕不是一年兩年就能改變。她必須經歷很多次失敗。如果沒有人從旁保護,她可能會在某次失敗後一蹶不振。
生活不是電影。能夠最終在角鬥圈裏活下來的,都是曾經一敗塗地并且重新站起來的人。因為這樣的人不會害怕。無論做什麽,他們只需想到自己過去也有一窮二白的時候,就會覺得沒有什麽是不能失去的。這樣的人,一輩子都會感謝當初那個鼓足勇氣重新站起來的自己,但現實是大多數人沒有再站起來。在受到足夠大的打擊之後,他們認為自己的能力就到這裏了,再肖想些什麽,也只會讓自己的損失擴大——這時候的他們,需要的不僅僅是鼓勵。還有分析。張蘊兮在她深感挫敗的日子裏帶她去旅行,最後用一句話收拾了她的所有壞心情:“你對市場的估計太過想當然,如今失敗,是你應得的。對嗎?只要你修正了這種想當然,下面你會做得越來越好。我保證。”十八到二十二歲的一路上,張蘊兮讓她摔倒,且根本就是放任她盡情地摔倒。這些都需要巨大的財力支持。她如今為張氏做的,遠比不上因她而讓張氏蒙受的損失。所以她當前矛盾的重點不外選擇:是讓汪顧跌倒,還是讓張氏盈利。與此同時,她也必須承認,她的保護太周密,不是軟墊,而是牆。如果這樣的狀态持續,汪顧根本享受不到跌倒的滋味,頂多磕磕撞撞。
“要麽我送你回你爸那兒,然後我回家看案子?”汪顧高擡了眉毛看着師烨裳,“我覺得跟你相比,我懶散得不是一般般,所以我應該做更多事情,而你應該好好休息。”
師烨裳這回倒是有點兒積極反應了——她困惑地看着汪顧,一雙攤開的掌心擺到膝蓋上,皺眉,“你介紹一個好的休息方法?除了睡覺。”最後,她倆還是決定回家讨論工作,弄得汪顧一上午時間都在不停地問,“咱倆是不是從來就沒浪漫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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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星期一,汪顧循例召開董事會讨論下一階段的資金流向。鑒于身為監事長的張蘊然“抱病修養”不能出席,改由最能代表張家利益的張鵬山代為履行監督權力——其實在師烨裳掌權時期,張鵬山才是名正言順的監事長,後因中風而不得不退下一線,方才由次席監事頂替接班。否則以張蘊然那把沉迷煙酒色相的脾氣,又怎麽會樂意當這吃力不讨好的閑官?按師烨裳的說法,她又不缺錢的,犯不着成天盯着汪顧睹“物”思人。
“下一階段的投資意向和收購目标的各層面分析大家都了解了。如果各位董事沒有意見的話,這個項目就由常務董事并M&A組讨論實施具體布局。”汪顧與張鵬山面對面坐着,楚河漢界是一個檀木茶盤。汪顧自诩後輩,會間不時站起來替張鵬山斟茶換杯。張鵬山也對汪顧表現出足夠的尊重,汪顧每次替他斟茶,他都會微鞠了上身予以還禮,若撇開稱呼不提,眼前倒不失一番爺慈孫孝的和睦好景。“這個案子要盡快定下來,省得拖到八月,辦什麽事都不方便。下面休會三十分鐘,然後進行第一輪表決。”
有張鵬山在,應該不會出現意見不統一的情況——汪顧是這樣想的。所以她在休會期間召集常務董事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把機密會議室留給張家人:讓他們自由自在地狗咬狗去吧!就算咬出來的結果是全票反對她也能憑借手中股權和幾個常務董事的建議強行推進項目,何況還有張蘊然。張蘊然沒有在休養期間挂出棄權旗,這就等于在傳遞一個“有事來找我”的信息。老頭子哪怕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颠覆董事會制度,汪顧自戀地冷哼,識相的就別螳臂擋車浪費大家時間。
然而出乎汪顧預料的是,不到二十分鐘,她的辦公室大門就被敲響了,秘書通報,張鵬山和張慎绮來訪,同時,專務秘書也雲裏霧裏地打來電話,說會議室裏的董事們全散了,原因不明。
“你們先回去吧。從偏門走,注意保密。”汪顧果斷遣散常務董事,以避免他們看見之後公私不分的議事場面。确定常務董事盡數經由隔臨的小會議室離開後,她才打開辦公室正門,滿面笑容地假意驚奇道:“诶?我遲到了?真不好意思,我剛光顧着打電話,沒注意時間。我們走吧?”
張慎绮一見汪顧,平時在辦公室裏板着的小臉徹底松綁,裹在黑細條紋白襯衫裏的腰板一挺,兩臂一環,她也不顧爺爺的臉面,張嘴就要飯,“汪顧你太壞了!現在幾點啊你還要開會!我不管,你得請我吃飯!不然我就趴倒在你門口,讓人家知道你活活把一名富三代餓死了!”
汪顧聞言一愣,低頭看表,倒是真真沒想起來這會兒都過了飯點了,遂急忙彎腰道歉:“喲喲,是我不好,一工作就不知道子醜寅卯,來,您二位快請進,我立刻讓食堂送飯上來。”
長期頹萎于輪椅中的張鵬山平時難得一笑,但每每見到汪顧就要笑得合不攏嘴,甚至還會不自禁地在那張扭曲的臉上顯露出一些引以為傲的情緒,對汪顧的态度,也遠遠超過了慈祥的程度。在張慎绮推他進入辦公室的路上,他費力地擡起眼皮去追蹤汪顧的背影,嘴裏還輕聲絮叨,“我年輕的時候,也是這麽拼命的。小七你要多跟汪顧學,張氏今後就看你們兩個的了...”
汪顧從本心上将他定位為敵人,或者奸人,所以她對他的誇獎并不感冒,只自顧自地坐到大班椅裏打電話訂餐。張鵬山倒是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見,汪顧不理他,他就乖乖坐着,由得張慎绮去和汪顧擡杠胡鬧。
鬧哄哄的一頓飯吃到一半時,汪顧覺得時機成熟,便試探性地去問讨論結果。這種事張慎绮自然插不上嘴,只得由張鵬山來答。“今後啊,你的意見就是董事會意見了,這個不用問的。”含下張慎绮喂來的一口湯泡飯,他繼續含糊道:“你是董事長,又是大股東,一定要有霸氣、也就是王氣,不要被董事局和監事局牽着鼻子走,除非你是遇到了什麽困難,需要由董事局和監事局來與你共同分擔決策風險。或者,你可以找蘊然,也可以找我商量,只是我老了,對新形勢了解不深,不知道還能不能幫到你們。”
汪顧對此含笑,但心裏在想:你們可真是被師烨裳訓出來了,都知道審時度勢啦?
“張老過謙了,您在本行業內的能力有目共睹,我要跟您多學習才是。關于議案,我想沒有一個議案是能夠全無異議全票通過的,我希望借您智慧讓案子更完美些,不知道您是否願意指教?”她本是客套,并沒指望過張鵬山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找出案子的缺漏,且這些細節應該由M&A專員來完成,他們在這裏讨論一些有的沒的,不外是戰略上的事。說白了,就是如何順手打壓競争者——這些,M&A組是考慮不到,也沒有那個能力去考慮的。哪知,張鵬山果真不虧師烨裳對他高看的那一眼,汪顧有問,他就有答了,“我...知道這些案子都是師烨裳做的。但我沒有針對她的意思。畢竟在過去的幾年裏,她幹得不錯,遠勝你我。只是對‘榮成’這樣的大企業進行整體收購會大大降低資金效率,不如對優劣資産進行分級,确定下收購的先後主次,以便減輕財務負擔,萬一需要變動時,也好有個回環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