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家的樣子
二零零八年四月二十五日,晴,且晴得非常漂亮。春末夏初的空氣裏彌漫着一種萬物生長的氣息,清新裏帶着一點澀澀微酸,仿佛張開嘴就能在油嫩的青草上留下個牙印。
由于是星期五,晚上必有人潮高峰,會館裏幾個管理從上午九點開始就要分頭忙于籌備晚餐服務的各種事項,統一忙得腳底生風。隔臨的小會館因暫時找不到合适的全權負責人,只好由咪寶代為履責,害得咪寶總務服務一手抓,活活忙得像個大太監。及至下午三點,席之沐悠閑地晃進小會館大堂,沖着趴在大堂吧裏看帳的咪寶,遙遠地發聲,激起滿大堂回響,“錢總啊,晚上大館一二三樓有宴會,小館的車位能不能協調點兒給我們?”
日裏沒人,兩邊的大堂吧統一只做臺面照明。咪寶于掐絲琺琅的臺燈罩碗前擡起頭來,從暗裏往明處看,只見一個清晰的剪影立在那兒,西裝上衣與修身短裙相得益彰地勾勒出女性曲線,平肩細頸蜂腰直腿的非常漂亮。“小館今晚包廂預定七成,後院和地下你別打主意就行,前院随便。”
特意造訪小會館的人,不管開什麽車都不願太過招搖,原因不是這票人多麽不愛炫耀,只因前院停車坪面着馬路,人來人往的怕被認出車來得不償失地搞個妻離子散,于是才如此熱衷于隐形。當然了,這裏面其實很有些心虛的成分在,如果他們是去大館赴宴就餐,那便不怕把車停在小館前院,作一副人正不怕影子斜的開朗——真不知該如何形容是好的普遍人性。
席之沐得到首肯,似乎沒有要離開的跡象,咪寶看她笑而不語就知道她是借故偷懶來了,拍拍左手邊的桌面,她勾着嘴角發出邀請,“來吧,喝杯咖啡提提神。小館的咖啡就是新鮮,比大館的強多了。”小館過的是夜生活,大館吃的是大鍋飯,兩者相較,小館咖啡推陳出新的速度當然更快——要是賣嗎啡偉哥,估計更不得了。何況師烨裳競争慣了,在自己的地盤裏也要引入競争機制,小館大館分兩頭采購,雖然供貨商同為她自己手裏的批發專戶,受貨單位在名錄上也合并一家,但她要求大小兩館在同等成本的情況下比拼利潤,目标客戶群當然是那些不請自來的冤大頭。
“哎呀,還是你最知道心疼人。”席之沐聲随步點,款款而至,大大方方地坐下後便盯着推薦餐牌琢磨起來,“什麽咖啡有新貨到?大館那邊都快一個月沒進咖啡了,既然來了貴寶地,就一定要嘗嘗生猛咖啡。”咪寶白了她一眼,合起賬本,招手叫來吧臺先生,“兩杯雙份的Espresso,拜托。”吧臺先生應聲而走,席之沐連連叫苦,“為什麽是這種咖啡啊,你們的好貨都是擺來看的嗎?”
說到咖啡,好貨自然是藍山牙高和牙優。咪寶挺無奈地單手托腮看着席之沐,另一手拍拍她的頭,“你以為客人都是傻子啊?現在日本政要和巨商把藍山當禮物私下互送,日本尚且如此,國內哪兒可能有真藍山。還不如喝Espresso提神又不會被人當成傻子。”
“唔...還真是,現在有錢人也不土了。大館那邊雪碧都賣不動了。”席之沐郁悶趴桌,沒形沒狀地抻着兩臂扒住另一頭的桌沿,“聽說你最近老婆孩子熱炕頭了?多個小朋友在家,煩不煩?”
李孝培最近不知是被林森柏刺激的還是怎樣,居然也萌生了養娃的念頭,在醫院看見健康漂亮的棄嬰就想往家弄。席之沐看似和藹,實則對小動物真是沒興趣,嬰兒一哭她就想躲,遇上淘氣的,她更恨不能虎吼一聲替家長管教孩子,多年來她從未做過行善的準備,李孝培一提,她不由就有些措手不及了。
咪寶跟她不一樣,咪寶生來就是母性泛濫的人,否則也不會看上顆發育不良的毛桃。然有鑒于場合與對象,她沒好意思表現出自己那泛濫成災的幸福來,唯有避重就輕地答:“我沒差,一只羊是趕兩只羊是轟,不過有個孩子家裏就像有了條軸,每天下了班也不至于無所事事,感覺就是一種看得見未來的穩定吧。煩的話...你知道我家有個比孩子更煩的,跟她放一起,錢錢相形見绌。”
這答案說了等于沒說,席之沐哪兒肯善罷甘休,随即追問:“你說,照我這樣,适合養孩子嗎?”
咪寶倒是沒想到她會動這心思,條件反射地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再綜合她過往表現,人格人品,幾經思索才下了判斷,“應該...沒什麽不适合的吧,頂多是脾氣暴了點兒。你唯一要想清楚的就是有了孩子你就不能在孩子面前毆打李醫生了。影響不好。這就和林森柏現在不敢在錢錢面前說髒話一個道理。關起房門來你們愛怎樣怎樣——哦,以你們的情況,要麽請保姆,要麽就得挑個大孩子養,至少三歲,好送日托。當然,一定要養小的也能往嬰托所送,夜裏麻煩些,反正還有李醫生嘛。”
兩人唧唧歪歪一會兒就由該分頭工作了,席之沐被咪寶的話弄得魂不守舍,糾成個死結的心漸漸松動起來——人這種生物一貫追求平等。可說白了,本質實是見不得別人比自己好。善良些的人見了別人的好雖不會嫉妒,卻也努力要變得和別人一樣好。邪惡些的人見了別人的好,嫉妒乃必然,再邪惡些就要着手毀了別人的好。世界之所以和平,正因為善良的人居多。世界之所以進步,正因為善良的人和邪惡的人都在努力。
六點将近時,林森柏開着她的大悍馬來了,兩側車門一開,頭一個跳下來的就是林錢錢,接着是何宗蘅,最後才是林森柏。席之沐此時就在大館門口安排車位準備迎客,擰頭看見一幕老追小、大的追老的連環追逐好戲,真覺別有一番趣味,不由心向往之——李孝培早跟家裏出櫃了。眼看李孝培多年以來只守着席之沐這塊硬骨頭不撒嘴,李家上下也就不動聲色地默認了兩人的關系。對于孩子的事,李家當仁不讓地表示支持。畢竟再怎麽開通他們也不希望李孝培膝下孤寒。李孝培她娘慣是豪邁,李孝培與她一商量她便放出話來,讓席之沐放心,有用得到老人家的地方盡管說,反正他們閑着也是到各大藥堂坐診,自打李孝培發憤圖強當了主任,坐診的小錢他們已不放在眼裏,不如專心養孫孫。
席之沐向來沒什麽主意,如今再受這多方勾引,自然把持不住,希望的種子甫一萌動,立刻生根發芽,她想,确實到了跟李孝培就細節問題展開磋商的時候了。
“錢錢!你慢點兒跑!”林森柏究竟輕盈,幾步追上林錢錢,頗具威嚴地小聲吼道。林錢錢對她又愛又怕,趕緊放棄調皮剎車止步。林森柏一瞧她那垂頭垂手的樣子心就軟了,拍拍她的肩膀朝她身後努努嘴,“你跑快了姨奶奶追不上,萬一她摔個大馬趴,你心不心疼?”
Advertisement
林錢錢最愛姨奶奶,哪裏舍得讓姨奶奶摔個大馬趴,于是飛快回身,一個猛子紮進何宗蘅懷裏,緊緊抱住何宗蘅的一條腿,幾乎是用哭腔哀求,“姨奶奶不要摔大馬趴,我不跑了,再也不跑了...”
三世同堂的家庭裏,一代與一代之間的關系往往形同三角戀愛,愛意糾結得那叫個相生相克水火交融。何宗蘅由衷地喜歡這個懂事會疼人的娃娃,聽見她說“再也不跑了”的傻話,忍不住就埋怨起林森柏來,“阿乖你也是,老吓唬她幹嘛呀。”可也不敢再往重了說,因為林森柏的情商絕不比林錢錢高到哪裏去,說重了恐怕要鬧上吊,“錢錢乖啊,姨奶奶不摔大馬趴,你該跑還得跑,多跑才能長得快,等以後長得像端竹姐姐那麽高,才好保護姨奶奶和媽媽伯伯不被別人欺負呀。”
林森柏心內感慨着一物降一物鹵水點豆腐,身體卻懶得搭理那雙甜蜜蜜的祖孫,帶着詭詐的笑意一溜小跑,她搶在林錢錢前面推開了咪寶辦公室的大門,立正舉手,“吼!今天我第一!”
咪寶愁死。天天讓同事看見這種以停車場為□□,自己辦公室為終點的三人賽跑,雖說惹人星星眼,可也着實太二了。她無數次想出言制止,又恐折殺同志們的積極性,到頭還是放任自流——丢自己的臉,讓別人變二皮臉!
“你等等,我先跟端竹講電話。”咪寶搖搖話筒。
在林森柏的印象裏,最近端竹的悲慘程度直逼寡婦,她本來就對端竹又疼又愧的,故而聞得此言立馬就乖乖坐到沙發上,不再鬧騰了。待電話結束,她立馬問:“她倆怎麽樣?郝君裔沒死吧?”
咪寶打電話去就是為了問郝君裔的情況,現在一通電話打完了卻也沒得到個準信兒,“端竹說郝君裔在進行封閉式訓練,具體情況是機密,連端竹都不清楚。不過郝老太爺說了一下大概,什麽反應能力訓練,偵查技能訓練等等,還有針對各人任務背景的特別訓練,沒有特殊情況的話,這種訓練至少要進行三個月,時間長短視任務難易而定,有些人早就‘被封閉’了,郝君裔算晚的,不過還有比她更晚的,民意巡查組,都是從民兵裏選調的,那些沒有什麽明确任務,做做基本訓練就可以放出來。”她的話說完,何宗蘅也抱着林錢錢進來了。
林錢錢一見咪寶就笑逐顏開地大張雙臂,“媽媽~”不知怎麽的,她就那麽熱衷于擁抱。家裏三個大人只要超過半天不見,她就會逐個逐個求抱抱,回到家裏還會滿院子追着屁求抱抱。林森柏說這叫皮膚饑渴症,大概是從小就沒什麽人抱過她,所以憋到這會兒爆發了——林森柏求之不得,她就愛玩兒抱抱!特別還是跟個瓷娃娃似的孩子抱抱。唔...感覺自己臉上的汗毛都能把她紮疼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