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真正的商人
二零零八年五月十二日,星期一,很是一個上班的好日子。
清晨飄起幾絲細雨降溫,沒到上班的點兒,便又恢複了初夏早秋的晴朗。空氣中有一點點土腥味,地上濕土卻早已幹透,日暖風涼,好生惬意。
但,這樣的好天氣并沒有給林森柏帶來好心情,她早早來到辦公室,閉着眼睛坐在大班椅裏,板一臉嚴肅,宛如正在等待判刑。期間她接到個無關緊要的電話,沒說幾句就很不耐煩地挂了。
經過前幾天那場大戲,近來誰也不敢招惹她,唯有蘇喻卿作為她的親信早摸透了她的脾氣,所以并不忌憚她那些大小火氣,該幹嘛還幹嘛,一早上光牛奶就給她送了三次。“我說,喝這麽多冰東西,小心一會兒喊胃疼。”蘇喻卿把冰牛奶倒進長頸杯中,按她的意思又往杯裏填了許多冰塊。
可林森柏一不開心就要喝冰牛奶,這已成為習慣,估計有生之年改不了,下輩子也許還有戲。“‘大域勝景’那邊還沒消息?”她擡手看表,十點過半,再怎麽着也該有信兒了——昨晚派去的人下手比較狠,一不留神把人家存放焊接氧的小鐵皮房子全部炸飛。因着距離主樓較近,地面一層樓體東側也被炸出大窟窿,挨着牆壁的應急樓梯炸毀一半,二層坍塌三十幾平米,連外牆施工用的腳手架也被炸得揭開飛起,火光稀稀拉拉地燒得半天高,聽說工人們花了兩個小時才徹底撲滅。
“早新聞反正沒報,本市報紙在翻,暫時沒看見有。”蘇喻卿坐到林森柏對面,翹起二郎腿低頭看鞋尖,“你怎麽不打電話問問你那些前女友?避嫌啊?”
林森柏聞言一怔,“啪”地一拍腦袋,“對啊!我怎麽把這給忘了呢!?”短短幾年而已,她就把她那些名VJ、名DJ、名編導、名...的女友給忘幹淨了,說不該也不該,說該吧,倒也該。“喂,小芝啊,我是林森柏,诶你好你好,很久不見了,嗯,沒啥,就是跟你打聽件事兒……”蘇喻卿撐着下巴在旁看她打電話,剛打完兩個,她就顯得有些浮躁起來。
蘇喻卿知道這是大事不妙了,可她不會也跟着浮躁,畢竟林森柏是大風大浪裏闖過來的,目睹她浮躁了這麽多次之後,蘇喻卿已經學會跟她唱反調,她越是浮躁,她就越是冷靜,唯有如此,她這個機要秘書才能體現出應有的價值。這一次也不能例外。
“壓下去了。”林森柏撂了電話,無力地癱進椅背裏,仰着頭,閉着眼,一副絕望的樣子,“不是有償的,是發了口頭通報,後臺相當硬啊...難怪一直查不出來。”
蘇喻卿一聽口頭通報,視線立馬點亮,返回辦公室拿了自己的筆記本,她很快翻出歷年與源通相關的“口頭通報”事件,把屏幕往林森柏眼前一推,“這些‘後臺’你都搞過公關了,除了這些之外,你想想最近有沒有開罪誰。應該是和這些沒聯系或者聯系不深的,否則不至于反其道而行,幫個建築商不幫開發商。何況你的資歷不算很深,關系網卻不小,有這樣的權力卻盯着你不放,除非是針對你,否則得不償失。”
林森柏懶懶地直起身子,湊近屏幕,一看EXCEL上面的排序已到一百幾十號,頓覺頭昏腦脹,氣都出不順了,“我他媽的真能搞,這才幾年啊就‘公關’了這麽多人,挂哪個都能牽到我。好在上面都有國字號地産大頭頂着,不然草民我早死了...”做完這番感嘆,她又擡起頭來,很頹廢地告訴蘇喻卿,“這次不一定是針對,只是我比較倒黴,人家師烨裳早就把‘縱優’列到黑名單上了。她提醒過我,可我嫌換個承建商麻煩,所以才——不過跟這也不相關,它主要是扯着田桓這條線才會跟我幹上,大概純粹是利益之争,跟以前一樣。不同以往的只是B城就這麽大塊蛋糕,已經容不下別人來分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總有一個要敗。事到如今,必須查出‘縱優’是哪家大開的小卒。在此之前,它背後的大開應該主攻一線城市,現在看一線城市沒什麽搞頭了才往我們這樣還有潛力的二三線城市發展。這麽大的實力,中心商圈的儲備地皮它已然沒戲,原則上會盯着拆遷這條線,而我們一向看重舊城改造,這才在田桓和齊東山的立場上跟他們狹路相逢了。你馬上派人去查田桓,明的暗的賬戶出入,各個電話的往來記錄,還有他太太的情況,能多細就多細。”拉開大班臺下的鍵盤托板,林森柏拿出支票簿,先在百萬位上畫個壓頭,握筆繼續道:“你估計一下,需要多少錢,我馬上開給你。不走財務了。”
蘇喻卿想了想,斟酌道:“先拿八萬吧。不夠再說。”
林森柏恨恨地眯她,拿起簿子在她面前晃,“你要廢了我這張支票是不是?”
蘇喻卿定睛一瞧,笑了,“那就來個十五萬,多退少補。”
“給你三十萬吧。”林森柏大筆一揮,寫上數額簽上名,撕下支票遞給蘇喻卿,“這次時間緊任務重,你小心來者不善。我做好坐牢的準備,你恐怕也跑不掉。不想陪我吃牢飯的話就提前說一聲,到時我辦錢隸筠的身份,順便替你辦上。要是想陪我坐牢也要提前說一聲,吃苦受罪是肯定的,不過嘛,苦不苦,看看棒子二百五,累不累,想想将來還要受的罪,咱就當是一起休假吧。”
蘇喻卿接過支票,呼啦啦地揮幾下,臉上仍是公式化的微笑,“每次都說這個,害我日思夜想盼坐牢,看看看,”她把腦袋湊向林森柏,用支票邊沿指着自己眼角,“魚尾紋都盼出來了。”收回腦袋和支票,蘇喻卿把手背到身後,一邊步伐緩慢地往門外踱,一邊敬告林森柏,“你啊,別再想着給我辦身份的事了,你有不辦的理由,我又何嘗不是?有辦身份的錢,不如直接兌現給我。反正服完刑我還得給你當秘書,就別讓HR為難了,外籍員工的檔案多難處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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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門關上,林森柏又回到一片靜谧當中,默默喝着冰牛奶,苦思拖延時間的對策:
關于坐牢,她并不十分害怕,畢竟她不是賴X星,沒賺人家那麽多錢,判不了人家那麽大罪。從田桓這條線上牽出來的行賄數額和犯罪後果撐死了判她三五年,略施小計,一年半載的就出來了,可一旦潛逃,就意味着她少則三五年,多則一輩子不能回國,此無異于自動将這一大攤子事業和她那只在國內環境裏才能靈光的大腦,廢了。
轉換國籍尋求庇護也不是個好方法,像她這樣的人倘若膽敢宣揚“被政治迫害”,後果一樣是不能回國。等等脫身之計不過爾爾,相差毫厘之間,一概是力所能及,但得不償失。她不擇一則而為之——真正的商人是可以把人身自由也當成一種商品用于販賣牟利的人。故而,眼下她思考的關鍵,一是如何避免坐牢,二是萬一必須坐牢,她該如何讓坐牢前的這段時間實現效益最大化。此二點的共同前提只有一個,時間。
為了子孫利益,吳齊明知罪責難逃,在不至于判無期的情況下,他們會盡量隐蔽她——身為官員,他們一入獄就什麽都沒了,而身為商人的她,入了獄還有大把的錢,念這個不照之恩,你懂我懂大家懂,她會做的。可話說回來,紀委動作一向不慢,只要偵查力度夠大,前期證據确鑿,吳齊二人招架不住,她很快就會被監控起來,到時再做動作可就晚了。
時間...通過各方關系運作,大概是可以争取到一點時間的。
但她不能親自出面,更不能明說。越到這時候越不能擺出求人的落水狗态度,否則官員避之唯恐不及,她必須找個表面上沒有瓜葛,卻又能信得過的人僞裝一番代為運作——往年她都能随手抓個女友來頂上去,可現在這個“女友”早已不僅僅是“女友”,她舍不得讓她以身犯險,一丁點兒也不能。于是,她只能繼續發愁啊發愁,一直愁到過午,她正一口一口味同嚼蠟地往嘴裏塞飯時,腚下椅子,肘下桌子,突然毫無預兆地一齊搖晃起來,辦公樓裏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地震”,繼而,微微喧鬧之聲回響耳畔,宛如蚊子嗡嗡。
林森柏嚼嚼嘴裏的吃食,也覺得是地震了。不過她置身頂層,跳不得又跑不贏,該死就死沒話說。溜一眼手表,兩點二十九,端着飯盒起身,她站到窗邊,一面發狠似地刨飯咽菜争取混個飽死鬼,一面看那陸陸續續跑出辦公樓的人潮,一面還要嘟嘟囔囔,“哼哼,三點再打一次卡,我看你們敢借地震曠工...”
此間的林森柏,根本想不到這次地震的震源遠在數千公裏之外,地震死亡人數接近七萬,受傷人數三十餘萬,數百萬人家園盡毀,流離失所——是一場名副其實的國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