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愛演,演愛

這一天,挪威北部早晚平均氣溫約有零上六攝氏度,但陳厚的積雪仍然随處可見。汪顧吃完早餐就拉着師烨裳在特羅姆瑟市內亂逛,一會兒買兩顆手工巧克力,一會兒買兩根鲔魚肉做的熱狗,除了師烨裳個大胃王,誰也沒這能耐陪她吃喝不休地逛一路。

挪威地處嚴寒地帶,承襲維京人、也就是北歐海盜的愛好,男男女女都能喝且愛和一點酒。當地限于氣候原因,産不出葡萄酒之外的太多種類果酒,只好轉而盛産高酒精度數的白酒,也有賣一些奇奇怪怪的甜酒和堅果酒。

師烨裳愛喝一種産自芬蘭的漿果混合型利口酒,執着如她,免不得要逼着汪顧四處去找,找到,一買就害店家斷貨。在她身後搬箱子提袋子的張氏随行人員都是從張蘊兮時代遺留至今的三朝元老。眼見得汪顧跟張蘊兮就跟一個模子裏倒出來的一樣,他們起初還以為自己見了鬼,後來想到汪顧是張蘊兮的女兒方才釋然,釋然之後看見汪顧總纏着師烨裳親個沒完,便又覺得師烨裳走的是個武瞾的路線——哦不,她比武瞾還離譜,至少人家搞的是兩父子,不像她,一個女人,愣是把人家兩母女都給禍害了。這叫什麽世道...

“師烨裳!看!糖人!”汪顧突然抓住師烨裳的手腕扯她朝一條灰色大街的盡頭飛奔。師烨裳努力穩下視線去尋找所謂的糖人,可直到她們氣喘籲籲地跑到一個樓前柱下的手工藝人小攤檔前,師烨裳才留意到那些并排插立着的,閃着微光的糖塑。“你眼睛真好,還有,我們為什麽要跑?小攤又不會走掉。”師烨裳從随行手裏接過紙巾,擦掉鼻梁上的薄汗。汪顧知道這只呆頭鵝又來了又來了,為免破壞氣氛,她必須趕緊搪塞打住,“演言情劇嘛,不能在沙灘上跑還不得在大街上跑?看看看,國內只有黃色的,他們怎麽會有這麽多顏色的?”汪顧拿起一個紅色的聞聞,草莓味,透明糖稀裏還藏着草莓籽;她又拿起一個黑色的聞聞,巧克力味,對着光可以看見可可豆粉;她再拿起一個翠綠色的聞聞,青提子味,糖稀裏裹着葡萄幹;最後,她拿起一個橙色的送到師烨裳面前,讓她也聞聞。

師烨裳袖手,別過頭去不聞,揚起眉毛眼睛一閉再一睜,“因為國人想的跟你一樣。糖人‘怎麽會’有這麽多種顏色?”

思想不自由的人,想象力也會受到局限,不可能自由。中國的手工藝人和中國搞藝術的人是一碼子事情。技藝要多精湛有多精湛,可其作品并不能體現人類的欲望,只能令人贊嘆,不能引起共鳴,因為欲望早被這樣那樣的傳統禁锢,你讓它超脫,它又能超脫到什麽地界兒去呢?近代,整個亞洲在觀賞藝術和實用藝術方面無為比肩歐洲正是這個道理。思想的自由度一日不得提升,饒是給你再多錢,這種慘淡現狀照樣要延續。畢竟錢只能買來開闊的眼界,買不來自由的思想——還是山寨去吧。

汪顧對藝術不感興趣,但她要買很多糖人,每種顏色來一打,差點兒沒把個做糖人的瘸腳老先生累死。而一到這種時候,師烨裳的優點就顯示出來了:她不管事兒,不唠叨,有耐性,随便你。就算再老,憑着這身淡定,她仍會是男人心目中最優質的太太人選。

在漫長的等待中,師烨裳揪着酒瓶,心無旁骛地一會兒一口,一時覺得果酒不夠甜,便跟汪顧要個甜橙味的糖人,想丢進酒瓶裏調味,卻奈何歐洲人做東西素來不惜材料,最小號的糖人也有她半個拳頭那麽大。師烨裳讓老匠人幫她做個小的,汪顧卻一秒鐘也不舍得讓她多等,從紙袋裏抽出一根楓樹形狀的,張開兩排門牙,嘎嘣咬下一塊,丢進師烨裳的酒瓶裏,再來,還丢,循環幾次,一根糖就入了師烨裳的酒,搖搖,水晶燈似地叮咚作響。

師烨裳把酒瓶捏起來,對着鵝黃色的太陽,右手托腮,感慨,“哇,你好直接,也好惡心啊。”

汪顧嘿嘿奸笑,擡手,趁師烨裳不備,一把按向她後頸,順勢将她的唇壓到自己唇上,帶着麥芽糖香氣的舌尖長驅直入,闖過師烨裳的牙關,與自己的同類甜膩地纏到一起,幾秒後分開,汪顧在師烨裳的錯愕中又是一笑,“好啦,打過預防針啦,不惡心了吧?”

師烨裳這會兒終于也生出幽默細胞,不那麽煞風景了,往嘴裏猛灌一口酒,她漱口似地來回咕嘟幾下,吞咽,嘆氣,“啊...消消毒。”

汪顧滿眼缺陷美,師烨裳只要稍微活潑一些她就覺得師烨裳可愛得要死要活半死不活。但人越是對着可愛的事物就越不知該如何表達愛意。捏臉吧?舍不得。擁抱吧?太雷了。接吻吧?剛吻過...汪顧苦惱了。不刻之後,這種幸福的苦惱到達極致,她下意識地咬牙切齒,露出猙獰嘴臉,像是恨不能把師烨裳嚼吧嚼吧吞了,“師烨裳——”

“嗯?”師烨裳無辜地眨眨眼,仍是一手捧臉,作單純狀。

汪顧當即要瘋,偏還有人在看,必須控制着不能瘋,逼得她唯有引頸向天,大口喘氣,邊喘邊自言自語,“鎮靜,鎮靜...”

時至午飯點,汪顧該如約帶師烨裳去抓小魚了。

兩人登上提前從哥德堡趕來待命的張氏游艇,發船後在甲板上味同嚼蠟地吃了一頓的芬蘭特色烤鹿幹——吃完便心有靈犀地一齊思故鄉。“北歐人民到底是怎麽活過來的呀,”汪顧開始後悔沒帶方便面了,“鹿肉都能做得那麽難吃。還配這麽幹巴巴的黑面包,倒還不如吃糠咽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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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有肉吃就不錯了,喏,這不還有水果?”師烨裳塞一瓣澆汁調味用的檸檬到汪顧半張着的嘴裏,掐邊一捏,立刻酸得汪顧擠眉弄眼直捯氣兒,她卻正兒八經地繼續道:“寒國人吃一輩子泡菜不照樣活嗎?我們要嘗試去理解蒼蠅和屎殼郎熱愛糞球的心理。”她難得耍一次貧,一貧就又要突破人品下限,“雖然我不得不承認,撇開樣子同樣惡心這點不談,成分不致癌,營養也相對豐富的糞球都比泡菜要強一些,”兩臂環胸,目視遠方山巒,心向浩瀚滄海,她輕微地點了點頭,說得不無遺憾,“很抱歉,顯然寒國人還不能與蒼蠅和屎殼郎相提并論。畢竟程度相似,高度卻有所不同。可是我暫時找不到能與之匹配的例子了。今後如果你發現有比屎更差的食物,可以告訴我。”她嘴角含笑,眼波流轉,望向汪顧,“當然除了泡菜及其相應系列。這個我知道。”

在這一點上,汪顧和師烨裳很有共同語言,但她沒想到平時蔫了吧唧的師烨裳一旦做起人文社科類的學術來竟也如此邏輯周密公平公正——身為一個文科生,為了不在人文方面的學術成就上落後師烨裳太多,汪顧眨巴眨巴眼,用一個簡單的推斷回答了師烨裳的問題,“能比寒國人的食物還差的當然是寒國人的屎。所以你看韓劇裏都沒有蒼蠅的,那不是因為衛生好,而是因為太沒營養,連蒼蠅也活不了。”說着,汪顧抓起一塊鹿肉幹放進嘴裏,滿臉陶醉地鼓動腮幫子,“這樣一比,歐洲人還是幸福的。生活在歐洲的中華同胞們,請你們在對食物深感絕望時向我倆學習,不要想家,想寒國去吧!”

師烨裳舉杯向汪顧,臉上是納粹黨人獨有的呆板嚴肅,“為了寒國,幹杯。”

汪顧舉杯相抵,一碰,不收,卻是讓杯壁繞着師烨裳的杯子滑了半圈,直至兩人手腕相扣方才情深款款道:“這難道...還不值得交杯?”

到此,這對不知惡心和缺德為何物的璧人果然喝了交杯酒,喝完兩人憋着笑對視一眼,轉即起身,紛紛跑到甲板邊扒着欄杆作勢嘔吐,師烨裳一面清口,一面還要伸腿去踹汪顧,“你怎麽敢比我還惡心吶!”汪顧呸幹淨嘴裏的酒液,縮腿閃身避過她的攻擊,也是沖着船下海水用力低吼:“不比你惡心怎麽配得上你吶!”

在這樣詭異的氣氛中,師烨裳竟隐約覺出了久違的快樂。一顆心在胸膛裏砰砰地跳,仿佛不刻便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汪顧拿着紙巾走近,掰過她的身子要替她擦嘴,她卻微微仰起頭,眯着眼睛紅着臉,媚氣地笑問:“汪董,你會跳舞嗎?”

汪顧聞言一怔,但很快便按捺下受寵若驚的雀躍,挺胸昂頭,一挑眉毛,居高臨下地用尋釁的口吻道:“怎麽?師總要邀我跳舞?”

“Yup。”師烨裳向後退一步,推開汪顧,比汪顧還高傲地揚着下巴沖汪顧伸出手來,“May i have this foxtrot?”

“狐步舞和英文我都只會一點點呀,師總,”汪顧假淑女地把手輕輕遞給師烨裳,嬌羞道:“你可不能欺負人家。”話音落地,她已将師烨裳帶進了懷裏,卻依舊是嬌羞,“人家會怕的。”

師烨裳點頭許諾,“你不踩我腳我就不踩你腳。”

一段沒有音樂的對舞就此開始,仿佛永無止盡一般,從挪威領海延續到公海,從微熙午後延續到這個日不落的淩晨。最後,兩人也不是跳累的,而是笑累的。

與師烨裳齊頭比肩地躺在甲板上,汪顧擡手看表,兩點——飯時也是兩點。同樣的太陽,同樣的時間,歲月似乎就這樣停住了。

“師烨裳,以前你跟張蘊兮在一起,有沒有那麽開心過?”暈乎乎的,她承認自己有些口不擇言,但她就是想問。一直都想問。只是從無這個攀比的機會。

師烨裳一消停下來就開始灌酒。酒精麻痹了她的痛覺,就令快樂愈發地突兀。但她還是清醒的。再沒比這更可悲的事情了。“你不要總想着跟她比。你是你,她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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