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釣魚

淩晨三點後,師烨裳和大部分船員都入倉睡覺了,汪顧卻因第一次坐游艇興奮得睡不着——剛上船時,她不好在師烨裳面前顯出小家子氣,于是強壓着好奇心等到這會兒,一見八方無人,她便悄悄起身拉開房門四下游蕩。

鑒于公海遠離陸地,不時會有難以預測的大浪,即便張氏游艇足有千噸排水量也不敢冒進。船長根據海圖和經驗選了一處浪勢較小地勢較高的區域,升起瑞典船旗,發出定位訊號,抛錨待命。可是私人游艇畢竟不是大型郵輪,船不開,船上颠簸就随波浪陷入了無序的狀态,叫人踩不住點。加之長期巡游北歐海域的游艇都要應付極晝,廂體舷窗都由厚重的夾層帆布窗簾覆蓋,搞得船艙外面晴空萬裏,船艙裏面卻是暗無天日——汪顧初來乍到,根本摸不清照明開關在哪兒,百般穿巡不得法門,只好悻悻回到房裏,準備等大家都睡醒了再琢磨。

一艘張蘊兮主持設計的游艇,自有張蘊兮的趣味存在。主卧室裏電動窗簾一阖上便有伸手不見五指的效果,大床兩邊還加了木欄杆。師烨裳在這樣一個随時要鬧鬼的大搖籃裏竟然如魚得水,整夜不翻身,睡得像嬰兒,自然連夢話都忘了要說。但汪顧從小沒過這樣的經歷,火車的左右搖晃她還能忍一忍,偏這小船是前後左右,幅度随機地胡搖亂擺,如此一躺而過十二小時,捱到下午師烨裳起床這會兒,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和精神都要被搖散架了。

“還說要抓魚,我看你還是當心被魚抓吧。”師烨裳打開窗簾,發現她閉着眼睛,神經質地抓着床邊圍欄,只好伸出手去摟住她,一反常态地軟言細語道:“好啦好啦,手放開,輕松點,這艘船就算要沉,至少也有二十分鐘讓你穿救生衣進救生艙。一旦救生艙離船,根據雷達定點,半小時之內就會有直升飛機到位施救。淹不死你的。”

汪顧只在科幻電影裏聽說過“救生艙”這種東西,一時便好奇地瞪大了眼睛,側頭看着師烨裳,問:“救生艙是不是封閉的圓圓的鐵殼的那種?一會兒帶我去看看好不好?”

師烨裳知道她說的是哪種,因為師烨裳也是看過科幻片的。可現如今哪兒給她找還有這麽沒技術含量的救生艙去呢?“你想太多了。往高球車那方面去想才對路。用塑料封起來的高球車就是如今的救生艙。船載類型有自動力和自漂流兩種。這艘船上的舊一點,是無動力的。香港那艘小艇上的比較新,日本産,油電雙動力,回程安排飛香港的話,你可以去玩它。”

說到玩,汪顧又來興致了——她還沒真正在游艇上玩過富人的游戲呢,怎麽能因為怕船翻就把良辰美景都浪費掉?不行不行,絕對不行。“诶诶,師烨裳,”她不怕晃了,翻身摟住師烨裳,在師烨裳毛茸茸的領口上蹭啊蹭,“在游艇上能玩兒什麽呀?天這麽冷,咱又不能游泳滑水沖浪,難道只能學老頭子們釣魚?”

師烨裳本身不愛玩,自然給不出好答案,皺眉盯着低矮的木質天花板,唯有舉例說明,“張蘊兮喜歡在船上開PARTY,也就是一群人喝酒跳舞賭博聊天什麽的。如果不想這麽熱鬧,可以在甲板上釣魚吃燒烤,不過都是我釣魚她烤,她可沒耐心釣魚。再不想動還可以在船頂泡溫泉。呃...我估計他們這次從瑞典出來沒灌溫泉水,你想泡,就得回一趟芬蘭灌了水再出海。要我說,還是‘學老頭子們釣魚’比較好,這邊的魚大,釣起來像跟它拔河——”

“好!”汪顧不等師烨裳說完便拍着床墊一下坐起來,“那咱就釣魚!”

瞧她這麽海皮的樣子,您千萬別誤會她是熱愛釣魚。畢竟她親媽那關于愛好的遺傳基因乃是顯性,她必須要照單全收的——搞來搞去,到頭還是師烨裳釣魚,她燒烤,與張蘊兮有所不同的是,在燒烤之餘,她會給師烨裳添亂,或者叫...支持師烨裳釣魚。

海釣是個考驗耐心的體育項目。有時釣上一條魚花費的時間比國手下一場圍棋的功夫還長。師烨裳受“老頭子們”影響,滿算得上個中高手,如何調餌,如何打窩,如何選鈎,如何纏線,只有她懶得做的,沒有她不會做的。趕上今天她心情挺好,從頭到尾無需假手船員,汪顧光是觀摩她調餌就花了兩個小時,等到她正式甩鈎準備釣她的第一條魚時,汪顧已經吃過兩頓飯了。

“師烨裳,你這是何苦呢?拿個蝦挂鈎上能釣到就釣到釣不到拉倒呗。”汪顧大惑不解地掰下一塊夾着香腸和奶酪片的麥麸面包塞到師烨裳嘴裏,一邊看她嚼,一邊看她收縮魚線,專心致志地調整漁浮位置,“我看電視上人家海釣就只甩跟魚線下去,不也有魚?沒你那麽自找麻煩的。”

河釣必須打窩,海釣有時不必。打窩是為了大範圍散布誘餌香氣,進而把附近的魚吸引過來,剛好今天風平浪靜,這麽做還是有必要的。但師烨裳并不打算跟汪顧解釋這些,只叫她去把燒烤爐架好引燃,沒魚先烤肉,總之別來鬧她。

“你昨晚沒睡好,要麽進去睡會兒吧。”汪顧臨走,她加了這麽一句。說得雲淡風輕很無所謂,就像當年兩人還是上下級關系時,讓汪顧去替她杯咖啡。不過汪顧就是汪顧,還是汪顧,即便她把這句話吼成“你他媽的昨晚鬧騰現在給老娘滾回去再睡過別來吵老娘釣魚”,汪顧也能從中體會到她深邃的愛意,繼而溜溜地又回到她身邊,鞍前馬後服侍得樣樣周全。“師烨裳,我抱着你,省得一會兒釣上大鯊魚來再把你拽下去。”遂從後攔腰抱住。個不要臉的又把臉丢了。

師烨裳很無奈地回頭看她,剛想告訴她自己用的是小鈎小餌,就算把鈎打橫過來也不夠給鯊魚當牙簽的,卻誰知汪顧早已跻身啄木鳥之流,她剛回頭,一溜輕吻便從她臉頰一直吻到唇尖,她笑着要躲,汪顧就流氓般地把手蓋到她心口,威脅與暗示同時存在的手勢時輕時重,逼得她只能乖乖就範。

“注意素質呀老兄。”終于等到汪顧過足了幹瘾,她才得以消停,向後拱了拱背脊,她想讓汪顧放開自己,可惜被對方婉言拒絕,“冷,抱着你暖和。”師烨裳心想北歐北部就沒有個不冷的時候,難道人人都要挨在一起工作?但終究,她沒說出來——此一時,歲月靜好,何必锱铢必較地壞了氣氛。何況汪顧懷裏确實暖和。站在風能展旗的甲板上,有個能陪吹風,能暖後背的伴侶,所謂游艇的意義對她師烨裳來說,也不過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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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有魚吃鈎,汪顧樂得叽哇亂叫,師烨裳忙着收線還要擔心她被魚甩到臉,趕緊讓她閃開。豈料這尾魚雖說個頭不大,肌肉倒委實不少,簡直是魚中的史泰龍,憑師烨裳一己之力險些就被它拉到海裏去,必須與汪顧四手共勉方才與它鬥足幾十回合。“汪顧,你閃閃,這種魚沒那麽好脾氣。”師烨裳在竿頭趨于平複時低聲對汪顧道。

汪顧不聽勸,非要逞英雄替師烨裳收線擡竿,結果魚出水時還像死了似地沒啥動靜,可一到該抓它卸鈎的時候便火速翻生,汪顧以為一斤魚十斤力的箴言唯有在水裏才能兌現,依舊不管,踮起腳尖伸出雙手握住魚身——魚受了溫度的刺激更要做拼死一搏,八九厘米長的一截魚尾巴毫不憐香惜玉,啪啦啪啦沖着她那張東方美女的小臉就開始扇,直扇得她節節敗退,身體都要站不穩,到頭還是師烨裳看不過去了,摸出衣兜裏用來切魚線的雙面三角刀,幾個箭步欺到汪顧面前,自下而上一刀子捅進魚腮裏。魚,當即吐水而死。汪顧卻被魚和師烨裳吓得半天也回不過神來,還是呆呆地捧着魚,瞪着眼,任由涼津津的魚血順着右手虎口往下淌。

“喂,被魚打傻啦?”師烨裳釣魚,但怕魚,平時摸都不摸,所以也不敢去接下她手裏的死魚,只把手放到她眼前晃,“快把魚丢掉,臉上流血了。”

那麽強壯的魚,屁股自然又翹又有彈性,換言之,它的尾鳍絕不是亂蓋的。汪顧被它連扇八九下之後兩邊嘴角,顴骨外側和鼻翼都有細微劃傷,六條針鼻子寬窄的道道裏滲出血液,其餘只是略有紅腫。汪顧素來自戀,本來還該演戲似地思想麻木好一會兒的,一聽見臉上流血就立馬回魂了,“啊?流血了?”她彎腰把魚放到一旁的水桶裏,兩手魚血混海水,摸臉也不是,不摸臉也不是。

師烨裳捯饬半天魚竿,手也不幹淨,貿然摸她不得,也是有些犯急——魚的皮膚上都有粘液,有些粘液甚至會引起急性過敏,一般漁民被魚刺破手都必須馬上把傷口內的殘血擠出來...師烨裳的思想是直的,筆直筆直的,她若不想算計誰就絕不會拐彎,故而她想不到可以用冰桶裏那幾瓶烈酒給汪顧的傷口消毒,只想到要把受到污染的血液清除。

于是就有了接下來這雷人的一幕:

在汪顧錯愕的目光中,師烨裳皺着眉頭捧住汪顧的臉,踮起腳尖,吻住了汪顧嘴角的傷口。

傷口發燙,她的唇卻冰涼。一熱一冷一對比,愈發将汪顧的驚魂未定刺激成魂飛魄散,“我、我只是被魚打,不、不是被蛇咬...”她站得像根木樁,兩手貼着褲縫,像極了武俠片兒裏被美女勾引着的一幹少俠。欲迎還拒地憋了老半天,她沒頭沒腦地又憋出幾個字來,“呃...謝謝。”

師烨裳從不随地吐痰,此時含了一口污血無處傾倒只好拉着汪顧去到一側圍欄邊,把嘴裏的血抿進海裏,而後照是不管不顧地向吸血鬼學習。

好容易把汪顧臉上的傷口都清理一遍,她滿意地在汪顧耳下拍了拍,什麽也不說,轉身,走到船頭,拾起魚竿,又要去釣她的笨魚。

汪顧的傷口早就不疼了,但她沒有立馬攆上前去糾纏于師烨裳。她只是遠遠地看着,看着師烨裳興致盎然地倒騰漁具;看着師烨裳不經意地看了她一眼,笑笑,再轉回頭;看着一個幾乎要與海天溶為一色的身影帥氣地把魚鈎甩出去...看着看着,她那滿懷憐憫的眼淚便驀然湧了出來。

沒有她陪在身邊的師烨裳,竟是那麽淡然地孤獨着,而不是幸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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