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還是死青蛙
郝君裔很善良。郝君裔很懶。
兩者之間的矛盾在于後者不能順利實現前者,前者總在道德層面上批判後者。
這感覺有那麽點兒像蒼蠅媽媽帶着蒼蠅兒子吃飯,兒子問媽媽為什麽它們天天都□□,而媽媽當即就扇它一巴掌讓它在吃飯時別說這麽惡心的話——就是個定位上的差錯。本來沒什麽大不了,可人要是非跟自己較勁兒,那就沒完沒了了。
“我覺得我應該過去搭把手幫一下。”入夜時分,郝君裔避過暑氣,醒了。醒了就坐在物資發排臺後面的小馬紮上左一眼右一眼的看見什麽都覺得自己應該過去幫一下。可她真是懶。特別現在身上被端竹扇涼快了,愈發不想動。端竹心想你不如就待帳篷裏繼續裝你的死青蛙呗,反正你能幹的事,我一只手都能幹全了。但她偏要起來進行一番良心發現的旅途。仿佛她的良心要是再不被發現就會逐漸萎縮徹底消失。
812基地這邊離成都不遠,多少算個城了。因為是有了812才有了城,所以這城裏的人大抵都有些特異功能。比方說,救護站裏存着一位被磚頭砸碎下巴的老太太,郝君裔起初很擔心葡萄糖和氯化鈉吊瓶要是都不能及時補充上,她會不會脫水而死。沒想等她第二天去看時,老太太正像大象一樣,在用鼻子喝水,她的先生癡情地守在一旁,手上捧着幾顆不知哪兒偷來的朝天小辣椒,她喝一口水他就往她鼻孔裏塞一顆,聽她撲哧一聲吸進未名區域去,他便充滿愛意地在旁問,夠辣不?
郝君裔認為這邊的人之所以具有如此強悍的生命力,都要歸功于核輻射。結果真的發現有個歲來兩歲的娃娃,同齡人都在含大拇指的時候,他能把整個拳頭都放嘴裏有滋有味地吮。
供電尚未全面恢複,工廠區燈火通明的時候,已然幻化為棚戶區的生活區仍然一片昏黑。普通的民間救濟物資到不了這裏,能進來的都是各省用政令硬逼着廠家直發的。廠家命苦,苦不堪言,只好把古董庫存都傾囊相授。從而導致捐來的蠟燭外表十分光亮,可都沒芯兒,火柴十分粗壯,可都沒頭,好在災區人民家家都有祖上流傳下的軍用ZIPPO,大人把火柴棍堆一□□燃了,支口大鍋給孩子們熬蠟玩兒,然後郝君裔就發現了所謂山人自有妙計絕非虛名:缺水,沒法兒洗澡,大人就把半溶不溶的白蠟刷到小孩兒背上,等幹後啪啦啦一揭,燒背加洗澡,齊活。聽說不但特別解乏,還能防止長痱子——善良的郝君裔打心眼兒裏感謝他們為自己省出這麽多飲用水來洗澡。所以她總是這麽幹幹淨淨的坐在小馬紮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覺得自己這也該幫一下那也該幫一下。
812這邊與端竹之前所處環境簡直天壤之別。工業中心城市再小也大,人口再多也稀,死人肯定有,但屍臭味沒有。不知哪路部隊派了重兵過來,在各個關口把守,進也不準進,出也不準出。把人關着總得給個能活命的環境吧?于是工廠區裏的灑水車每隔四小時就開出來,用八四把棚戶區中各條道路消毒一遍。郝君裔瞅着夜黑風高四下無人,攔一輛下來,引到暗處,自己跟司機躲一邊抽煙去,讓端竹貓到車後邊兒,用車裏的消毒水當沐浴液,和着幾瓶有點兒甜的飲用水好好把自己洗洗——從政的人果然是無論在哪兒都能活得最好。半噸水和兩支煙的代價不過一小盒供給志願者的玉米罐頭。郝君裔最讨厭吃玉米。
轉眼到九點,端竹站在空空如也的救災補給臺前,把眼睛瞪得像只貓頭鷹似的四處打量。她以為郝君裔閑晃一天這會兒總該工作了吧,誰知郝君裔說,這會兒真該睡覺了。
因為沒燈加多雲,黑暗裏任你是北極熊來也只能傷自尊地留下個黑影。郝君裔怕熱,一動更熱,還沒進帳篷呢就開始脫衣服,走到帳篷門口剛好把運動內衣都給扒了。統一配發給志願者的淺灰色滌綸大短褲挂在她腰上一晃一晃,等她揭開帳篷布門,端竹對着那燭光背影一瞧,別的沒多想,趕緊追跑去推着她鑽進帳篷好把門關上。
“現在是什麽時候啊,你也不怕讓流氓盯上!”再這樣下去她年紀輕輕的心髒病就得發。好容易在門內的拉鏈上扣了把帳篷标配的彈簧小鎖,她還是不放心,蹲下身子溜邊兒看。直到确定連只剛出生的螞蟻也爬不進來,這才扭回頭,剛想說什麽,卻發現郝君裔已經又在地墊上裝開了死青蛙。這幾天她的四肢被曬黑了,唯獨肚皮還白,更像死青蛙。
端竹給她把一會兒扇子,看她身上薄汗消去,便想着傷口确實該換藥了。矮個子臨離去給她留下傷藥和繃帶夾板等東西,告訴她在這裏用不着刻意隐蔽,端竹一瞧也是,救護站離他們不到百米,人就是大搖大擺走着進去的都能渾身纏滿紗布出來——在如此神奇的災區,當然做啥隐蔽都是徒勞的。遂結結實實把自己的臂傷處理一頓,處理到一半時,委實熱得不得了,幹脆也學死青蛙打赤膊,省得弄出一件鹽津上衣來幹着急,還得找到甘草白糖調好味道才能吃。
有上好的夾板就用不着做三角固定,端竹右手扶着左手腕,充分運用左上臂的力量松活肌肉以防它們像郝君裔的良心一樣久不發現就要萎縮。此時,由于太久沒人給把扇子,死青蛙也被熱活了,就着燭火看向端竹赤着的上身,她咽口唾沫,評論道:“什麽時候練了一身腱子肉...拿來我咬一口。”
其實只要端竹閱歷足夠豐富,這會兒就該撲上去把她辦了——人在誇別人身材好的時候,往往都是帶着欲望的,尤其當這種好身材裏隐藏着肌肉的輪廓。腱子肉說白了就是所有肌肉中最富有力量和彈性的部分,比胸大肌臀大肌什麽的更美好。沒見雞翅賣得比雞胸腹貴,豬蹄子賣得比後臀尖貴麽?正是這麽個理兒。郝君裔不外是稀裏糊塗地把勾人的話說得糙了些,換郭敬明和瓊瑤來說,這話就得變成五雷轟頂的“真想吃了你”。
可端竹,除了意淫之外,她還真沒什麽閱歷,連言情小說都少看,故而傻乎乎的就攥緊了拳頭繃起右小臂上的腱子肉送到郝君裔嘴邊,“咬吧。先過過牙瘾,明天我去工廠區找找,看食堂裏有沒有肉,給你弄一點兒回來。”在胡BOSS的要求下,工廠區應該已經恢複了正常的工作生活。端竹在來路上看見有部隊的車往這邊拉生豬蔬菜,料想不是供給812基地的,就是供給近郊研究所的。
郝君裔真的張開嘴,試探性地咬了一口,頭擡起再放下的功夫已經激出滿額熱汗,“犢子肉太嫩,沒嚼兩口品出味道就該咽了。”
端竹不甘示弱,當即回應道:“明天給你弄老腱子肉。牛的,一口下去崩掉你後槽牙。”針鋒相對完成之後,她還得繼續給一只半死不活的青蛙把扇子,争取讓其在尚未徹底活過來之前就安然死去——郝君裔愛睡覺,對睡在哪兒也沒什麽要求,但她不知怎麽搞的居然會像大胖子一樣愛出汗,身體宛如用蚊帳布紮成的篩子,一瓶水灌下去眨眼功夫就漏光了。人在既蔫又黏的感受裏自然睡不好,所以現在睡覺對郝君裔來說也并不容易。
“在這邊你可以安心睡覺。其實沒什麽問題,故意暴露兩個,擺出陣勢打打心理戰就皆大歡喜了。咱的主要任務就是健康回家。”說着,她翻過身,把被地墊硌出紅道道的汗濕背脊露給端竹扇涼,臉擱在晃蕩晃蕩的水枕上,話還說的挺溜,“還有你那手,別給再弄傷了。一只手把扇子終究不耐久。左右手輪着扇多帶勁兒。”
端竹覺得她說話怪怪的,怎麽聽都有股子小胡同氣,不複從前那樣九門提督八風不動七星伴月。然而轉念一想,也是的,她那官家腔太明顯了,訓導員為她安全着想怎麽也得給她糾正過來才對,“你在這裏說這些,不怕被人聽見?”潛臺詞,就算你不幹活兒,也不該害同伴吧?
“哈!不用怕不用怕,在這兒當情報人員混救濟的可多了!光我就接待了一打。高矮胖瘦什麽都有,張口就說自己是安全特派員要求提供後勤支援。”端竹在旁接茬說,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認自家人,可郝君裔不這麽認為,全當笑話在講,“還有跟我報編號的,我一聽,692,不需要反應就是中國,13179,想想,哦,這號好像給了頂新,結果不用他報完我就知道他是把這批□□礦泉水的條形碼數字給背下來了。”
端竹登時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給她扇風。趴着的郝君裔有一陣沒一陣地講了好些幾日見聞,把端竹樂得直拿扇子拍她。原本兩人都是不愛陳述只愛讨論的人,結果這夜不知怎麽的就變成了光事陳述不事讨論的故事會。端竹所在小鎮處處死氣沉沉人人自危,遠不如812這兒的奇聞異事繁多,古靈精怪齊全,而郝君裔并不介意聽端竹那些無聊的奇遇,只是聽着聽着...青蛙就死了。
端竹小心翼翼地躺到她身邊,一把大蒲扇兼顧自己的胸腹與死青蛙的背脊。
她發現死青蛙好像變得快樂了些,雖然都是在貶損別人這樣的缺德活計上找樂子,可跟從前的郝君裔比起來,現在的這個用黃玉墜着發尾的郝君裔,活得似乎沒這麽寡淡了。
或者...這才是原本的郝君裔?一個不再為錢隸筠而努力的郝君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