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還是活青蛙
作為獨家報道,新聞一定要搞成專題。志願者的供詞,是側面烘托災區群衆生活的重要環節。所以一般采訪完群衆就要采訪志願者。附近只有一個生活補給站,站裏只有一個志願者。但這個志願者,上着湖藍色翻領T恤,下着淺灰色滌綸大褲衩,面帶困倦,形容哀怨地站在那兒,卻比這季幾個當紅麻豆加一起登臺都還要璀璨耀眼殺底片。女記者腦袋沒脫肛眼裏沒痔瘡,目前自我感覺良好,才不會傻不嚨咚地跑上前去采訪她——正所謂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丢。采訪完這個志願者,女記者生怕自己精神要出問題,到頭連自己是人還是貨,該死還是丢都分不清了。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只要醜得還算适度。
女記者眼尖地發現一位距離補給站已有三四十米,就快要走進儲物帳篷裏去的志願者,并認定這就是她生存下來的唯一希望了,沒理由不像救命稻草一樣死死揪着。“诶!那位志願者同志!請您留步!”說話間,她風馳電掣地攆上前去,馬力堪比烈火戰車。可那位志願者似乎是個聾子,越叫就越走,走得比她還快,兩人當即形成競走關系,害她不得不揚蹄子飛奔起來。
最後,志願者被她堵在帳篷裏,甕中捉鼈,再無退路,扛機器的拿器材的彪形大漢也随之趕來,一個賽一個的氣喘籲籲面目猙獰兩眼猩紅,不像要采訪志願者,倒像要群毆志願者。
“開機開機!”女記者摸完臉,覺得妝容沒有花,趕緊叫開機。
這什麽鬼地方,多呆一秒都嫌髒。要不是這裏地位特殊到可以用“某市”這樣的敏感名稱,又有“親愛的”在這裏當區長,令她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搶到獨家新聞,她才不會費這個力氣跑來吃灰受罪。“你好,這位志願者朋友,請問你覺得現在災區人民的生活怎麽樣?和你剛到本地的時候相比,有沒有什麽變化?你在災區最深的感觸又是什麽呢?”她是職業性的,一見客人就笑,見到恩客尤其。即便此時此刻,她明知自己背對鏡頭,後腦殼并無法顯示她的真善美——殺千刀,該他媽帶兩個攝影來,這樣可以随時切換機位,你不說話了就抓緊時間切到我的鏡頭!
她這廂一如既往地志得意滿于自己的才貌雙全,被她截下的志願者——真名不知道,綽號蔫黃瓜——卻是滿懷的驚恐和不願。女人無有不想出名的,女特務也不例外。可在女特務中真能出了名的也就胡敏那號靠交際獲取情報的。而蔫黃瓜,說得好聽點兒是長相路人,說得不好聽她就是一根能夠直立行走的蔫黃瓜,滿臉寫的都是“挨揍不還手”,就算她哪天休假閑的長毛心血來潮,按照時尚雜志用國際大牌将自己裝裹一番,在外人眼裏,她也還将是一根法國巴黎進口的高檔蔫黃瓜。唉...又不是農業科普專題,她上鏡做什麽呢?
“對不起,我、我不能接受采訪。請你去找別人吧。”蔫黃瓜快步錯過女記者,又朝門口走去。
女記者不肯采訪郝君裔的決心猶如便秘那般頑固無以排遣,反正已經追過一趟,再追一趟也不賠,遂追之,又因臉上用的是美寶蓮不防水系列,汗珠萌生之下,便都和了泥,漿糊一樣往下淌,差點兒沒把後面攝像師的鞋子粘地上。
蔫黃瓜出身于一個優秀的田徑世家,按理應該跑得很快。只無奈她爹是全國鏈球冠軍,她媽是全國鐵餅冠軍,她之所以這麽蔫全是因為青春期減肥減的,所以不到幾秒就被捏着光板的采訪助理從後追上,攔住了去路,“請配合我們工作。”他說得滿臉肅然,顯然是在電視臺裏呆久,真把自己當公檢法了。蔫黃瓜被人逼得沒辦法,武力突圍還怕事情鬧大,一時唯有呆呆地站在那裏,輕而易舉地将自己想象成一根黃瓜,打算消極抵抗。
“你們幹什麽?為難志願者就是你們的工作?”
忽而神兵天降,蔫黃瓜擡起頭,只見一個細細長長的身子邁着官階頗高的九門提督式方步擺過來了。這種步态,多年以來,她僅在郝君裔背起手來散步的時候看見過,所以下意識地就喃喃道:“皇上...”正是郝君裔在集訓班裏的綽號,集訓開始時,只是同學私底下叫,後來連導師主任都跟着起哄,舍管老太一來叫早就得變成戲說乾隆中的小答應,嗓音還倍兒甜膩,宛如張嘴就能滴滴答答地淌出蜜來,“皇上,該起了~”截止地震發生,程懷秀、沈芳、金無箴等系列已然殺青,一群老孩子正準備開拍戲說乾隆第四步,名兒都起了,叫《戲說乾隆 之後.庭日好》。
“她不能接受采訪,要訪就訪我吧。”郝君裔撥開采訪助理用于阻擋蔫黃瓜的手臂,兩手插兜地站到他面前,“還有,你們只是記者而已,我們沒有義務配合你們的工作,倒是你們妨礙了我們的工作。我可以體諒你們要完成采訪任務,但你要是擺不正态度,那志願者這一段就不要拍了。這邊再沒有志願者會接受你的采訪。”
郝君裔說的是實情。812這邊的志願者領隊就是她本人。進駐于此的志願者要麽是特務,要麽是根正苗紅的機關職員,只要她不允許志願者接受采訪,那連救護站的小姑娘都不敢擅自接待記者。她能看出面前這幾個新聞工作者是靠關系獲得采訪許可的,來者不善,很是棘手,一旦處理不來,必須立刻上報組織進行彈壓。
可女記者和采訪助理一路貨色,慣于履行新聞監督職責——這裏監督那裏監督久了,人家還就拿自己當城管了。聽郝君裔這麽一說,她那股子二奶加城管的霸氣猛地竄上心頭,頓時端起與原配鬥、與小販鬥、與拖油瓶鬥其樂無窮的戰鬥勇氣,扔下麥克風,一個箭步沖到郝君裔面前,用食指點着郝君裔的肩膀,伸長了脖子好似烏龜般道:“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麽貨色?就憑你,也配讓我采訪?還能阻止得了我去采訪志願者?我告訴你,區黨委書記都得聽我的!大家都是工作,識相的快點讓開,你愛在這鬼地方呆,我還不願意陪呢!”她還想戳,手指卻被人抓住了。
“請您放尊重點兒,”端竹将她的食指輕輕上掰,逼得她轉向自己,“不然...”女記者許是沒想到自己在這塊地方還會遭人欺負,眼睛一下瞪得渾圓,眼珠子挖出來都能有茶葉蛋大。端竹依舊笑眯眯的,但心裏都把那指頭捏碎到第九十八遍了——她是什麽素質的肌肉,這些肌肉能産生什麽程度的力氣,在她本人眼裏,全無所知。可人心一狠力道就大,這點毋庸置疑。無意識的,她手上的勁兒用過了些,根本沒有考慮到在中國,女記者的手指通常不是用來拿筆的而是用來服務政要的,成天美甲護手幾千幾萬的砸下去,就是個雞爪子也得變成嫩豆腐。
女記者疼得狠了,腦門子上的冷汗刷刷往下掉,正常人瞧端竹這副架勢也該知難而退了,偏她那智商也只夠當記者的,居然擡腿就朝端竹的膝蓋上踹,端竹條件反射地以為她要跟自己拼腿,當即抓住她擡腿過高的空擋,用膝蓋托在她腳踝下面向上猛擡,女記者熬不住,一聲痛嚎之後便對同伴嚷道:“還站着幹嘛!快來幫忙啊!”采訪助理倒是個激靈人,觀察到端竹左臂有傷,他便抓住端竹的左肩想将端竹拉開,蔫黃瓜看不下去,頗有鑽過縫隙,将刀掌捅他肚子上去的意思,然而掌未成刀便被郝君裔阻截下來,“你去把攝像機裏拍到你的鏡頭洗了,省得生亂。”
蔫黃瓜領命而去,抓住攝像師肩上的攝像機,不費吹灰之力卸下,開始翻查裏面的影像資料。攝像機是攝像師的命根子,被人抓了命根子,是個男的都得着急。遂呈狼虎狀撲上猛搶。由父母那種具有爆發力的體制看來,蔫黃瓜的身體素質并不會比端竹差,但她不想揍一個平民給黨國丢臉,唯有一邊飛快地查找視頻,一邊勉強地擋住攝像師的争奪。
混亂中,女記者的長指甲在端竹臉上抓了三道血痕,郝君裔一瞧端竹傷了,心裏便再次湧起那番“我養的孩子我都不舍得如何如何”的護犢子情緒,差一點就善良與斯文同時不保地命端竹将其拿下了。“鬧夠了沒有?讓着你你還敢來勁兒?!”她想走上前去分開女記者與端竹間的糾葛,然而采訪助理正與端竹切磋得如火如荼,端竹不知道她來,閃身避開一只大拳頭,結果就聽“砰”地一響,郝君裔那瘦削挺拔的鼻子立馬就被揍出血了。端竹轉眼發現她捂着鼻子往後退,心內咯噔一下就啥也不管了,急忙脫離戰圈去看她傷勢。女記者和采訪助理已然在占不到一點兒甜頭的纏鬥中打昏了頭,覺察一點兒空擋就要玩兒命報仇。
端竹不得已用能敵四手的單拳護着郝君裔,一面任由那些花拳繡腿落在自己身上,一面擋着危險,随她後退。四人逐步來到高高摞起的貨箱旁邊,郝君裔鼻梁眼眶分別受創,急速失血,腦震蕩複發,一時只覺頭暈目眩站都快要站不穩,沒想許多便将身子側倚在箱子上尋求支撐。忽而一瞬,采訪助理與女記者不知怎麽的就心有靈犀地同時出腳,端竹只來得及擋下男方的側踢,卻遺漏了女方的猛踹——十公分高的尖鞋根挾着熱風捅到青蛙柔軟的白肚皮上,郝君裔應踹而倒,血不拉碴地蜷縮在地,開始了一陣又一陣沒有規律的嘔吐和抽搐。
歷史總愛重演,只不過上一次端竹是裝的,這一次郝君裔是真的。
二十秒之後戰鬥全面結束——蔫黃瓜趕來護駕的一記橫踹沒掌握好力道,生生地把女記者E杯美胸中的假體內液打得突破其腋下薄皮“噗嗤”飛噴出來,淅淅瀝瀝淌了滿地十分惡心。兩位男士終于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對方真的是在讓着自己,當即吓得抱頭蹲地,從而避免了更大規模的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