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享受

張蘊然租的房子,就在那條師烨裳摔倒過的柏油馬路盡頭。沒有院子圍牆,那條柏油小路與公路的接口與路兩邊種着的樹就是這方私人領域的大門。進“門”之後還需穿越一條五六十米長的蜿蜒林蔭道,經過一個拐彎,轉即便是躍然入目的藍天與綠草。

死老外活得就是精致,跟油畫兒一樣的...汪顧由衷感慨,但由于內急,相比欣賞這幅畫,她更有興趣澆灌這幅畫。

一時三人進了藍頂灰牆的小城堡,汪顧急着找廁所。張蘊然陪師烨裳四處走走看看,沒多久就該吃晚飯了。而張蘊然這個人跟她親姐姐一樣,雖然長得一副生人勿近高處不勝寒的樣貌,其實卻很愛熱鬧。她的莊園裏,大的有鬥牛賽馬,小的有山雞野鴨,沒有賓客就已十分歡騰,加之她晚上邀了人來,這便将一個塞外桃源似的小城堡弄成了城堡主題大排檔。七彩的燈泡挂繩高高長長地從尖角堡頂拉到莊園幾角,搭在樹上,兩頭蓄電池一接,整一個夏日裏的聖誕節。

“年紀一大,歐洲這邊的事情我就不想管了。你看是不是給汪顧推薦個人來守着?”張蘊然從自助餐臺上拿起一只吞杯,盯着瞧了幾秒,又放下,幹脆拎起一瓶已啓封的芬蘭利口酒,土匪似地仰頭就灌。師烨裳比她提前開喝,不過酒态相對斯文少許,是一手杯子一手瓶子的流氓狀。聽聞張蘊然意欲挂虛的想法,她臉上仍是一派麻木,張蘊然也不着急,低頭就将幾瓶不同口味的利口酒摻進了一個紮啤杯子裏,“我總有一天要退休的,你遲早都得把歐洲這片的管理人琢磨出來。”

師烨裳笑笑,把杯子往露天坐席方面一拱,張蘊然跟着她的腳步去到一張擺在樹下的鑄鐵方桌前,各自坐下,相互斟酒,“什麽好事逼得你這麽早退休?”師烨裳故意揶揄張蘊然,“歐洲這邊的事情也不多,你忙時工作,閑時就當休養呗。”

張蘊然笑道休養就要有個休養的樣子,半休不休的總要挂念着,壓力太大,不利身心健康。可師烨裳又不是傻子,對人情世故也絕非全然不懂——她要真想“世故”,那“世故”的規模和程度都将是很可觀的——張蘊然是想借自己的離開說明些問題。而這些問題隐隐約約,似有似無,可能發生也有可能不發生。這樣的問題無論在家庭生活中,還是生意事業上都如影随形地廣泛存在着,暗示足以,一旦明說,怕要引起不必要的猜忌鬥争,大凡長腦子的人,才不會将其擺出來講。

“你不要退。歐洲這邊的事情除了你,誰也接管不來。如果你覺得累,帶幾個得力的助理過來幫幫你。反正這邊不外是接洽貨源,你只要選出品種定下範圍一個季度忙幾天,剩下的交給別人打理就好了嘛。”師烨裳說得很堅定。但她的立場遠沒有這麽堅定。她與張氏已沒有任何關聯,仍然能夠左右張蘊然的,說穿了,就只有幾分情面,以及張蘊然早已知曉的,她在她心中的地位。

張蘊然喜歡她。她也喜歡張蘊然。雖然彼此喜歡的內涵大相徑庭,可這畢竟是兩個寡欲寡歡的靈魂之間,随時可以分離卻永遠不會割斷的聯系。

她曾經告訴張蘊然,若她無法再愛,那不妨相攜終老。張蘊然淺笑着點頭,接受。哪怕這個協議在任何意義上都是有失公允的。但她明白她的心情:她們曾經是能上床的朋友,同事,親人,卻默契地在“愛”這個問題上不越雷池半步,即便要攜手白頭也不能根于“愛”。

因為她們各有所愛,只不過愛的是同一個人——這就是師烨裳能夠将汪顧放心地托付給張蘊然的原因。她相信無論張蘊然嘴上說什麽,想替張蘊兮守護着至親血脈的這份執念絕不會改變。她能夠在兩個方面對張蘊然說不,沒必要擔心張蘊然不答應:一、關于她自己;二、關于汪顧。她們是張蘊兮最愛的兩個人,是張蘊兮尚且留存世間卻一分為二的靈魂,張蘊然那些從未表達過的淡薄愛意唯有傾注在她們身上才能讓她這一生唯一的愛情得以完成。

張蘊兮到死也不知道自己的親妹妹一直是以愛人的心情在陪伴自己。玩樂也好,悲傷也好,努力也好,與家人作對也好,就像她對師烨裳那樣,張蘊然從來不屑于思考對錯——自己所愛的人,沒必要做對什麽。那全錯又能怎樣?讓她做她想做的事情好了。哪怕這些事會妨害自己呢?這就是張蘊兮與張蘊然之間一脈相承的愛情原則。所以她們在愛情裏永遠不會悲傷。

“那你至少也選幾個得力的人來幫幫我吧?歐洲這邊減員嚴重,再這樣下去我該變成光杆司令了。”張蘊然捧着個被她調配得五顏六色的紮啤杯子,用吸管吸裏面的烈酒。師烨裳正希望她就這個坡下這個驢,故而連聲應好。問題是,這幾年裏,汪顧連自己的培養任務都沒完成,又哪兒能培養出什麽得力的人呢?“改天我讓汪顧把事業部的名單給我。兩個夠不夠?再多我怕汪顧不肯放人了。”既然貨源地的業務茍且不得,就還是用她培養的人吧,至少知根知底。

說話間,遠處傳來一陣熱鬧的笑聲。師烨裳與張蘊然同時放眼去看,原來是汪顧在跟張氏駐北歐總部的年輕職員玩老鷹抓小雞。長長的一串小雞預示着張氏未來的興旺,而小雞們必須由汪顧這只母雞來保護。“想沒想過辭職回來幫幫她?”張蘊然低頭整理左臂間的玳瑁臂環,問得心不在焉。

師烨裳笑看那處與她無關的繁華喧嚣,搖搖頭,“我還是在這個敵對的位置上幫她吧。所向披靡可遠不如逆水行舟鍛煉人。”張蘊然聞言,當即笑出聲來,一邊笑,一邊還要花枝亂顫地發出中肯評論,“我、我看這世上,就沒有比、比你更自大的女人了。”師烨裳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男人估計也沒有。”

一時夜深,宴會散去。小城堡裏大大小小十幾個房間住滿了人。有幾個餘興未盡的高管拉着汪顧聯絡感情,一人一句一杯酒,活把汪顧從微醺灌成了大醉。師烨裳路過偏廳的時候,發現汪顧笑得有些迷離,本想親自走上前去打斷那種牛頭不對馬嘴的熱絡省得汪顧出醜,但轉念又還要顧及汪顧的面子,只好躲到走廊裏撥汪顧手機,“說有急件需要回複,趕緊回房。再喝你就該娛樂大衆了。”

汪顧昏昏沉沉的都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卻還知道怕老婆,急忙應出一串谄媚字符,“哦哦哦,好好好。”挂掉電話便荒謬地沖同事辭別道:“不好意思,有急件要回,晚安、再見、明天喝。”好在她那群同事也喝得五迷三道雲裏霧裏,聞得她話尾七字,立刻就條件反射地對仗道:“好好好,晚安再見明天喝。汪董您走好。”師烨裳當然聽見了,在走廊裏無奈得直捂眼睛——老子英雄兒好漢,統帥混帳兵操蛋。

“後天就得回了,真舍不得。”汪顧搖搖擺擺,一進房門就把外套脫了。

師烨裳坐在高背椅上與一份芬蘭語報紙相面,橫看幾秒,豎看幾秒,滿臉疑惑,敢情誰都不認識誰,“你回吧,我再待一段。”汪顧在洗手間洗臉,水聲嘩啦啦沒聽清她說什麽,便讓她再說一遍。“我說反正我沒事,可以在這邊多呆幾天。你有事就先回去吧。”

汪顧停下洗臉的動作,暈乎乎地看着鏡子,有些站不穩,“你留在這兒幹嘛?”

水龍頭一關,房間裏恢複寂靜,她的聲音師烨裳可以清晰聽見,卻根本不想回答。幹嘛?吃吃睡睡招貓逗狗呗。她還能幹嘛?讓她去打仗她也沒那個本事啊。

問題得不到回應是一件聽惱人的事,胸中一股賊火頂上來,汪顧險些就要耍她的小受脾氣——都面色不善地走到師烨裳面前了,卻攝于師烨裳飄然欲仙的詭異氣場,死活張不開嘴,幹脆扭頭去睡。

人一喝高,心裏是不裝旁事的,有床認床,沒床認地板,總之睡覺天大事,啥都等睡醒再說。師烨裳不打算跟汪顧一般見識。汪顧膽敢沖她瞪眼,按她平日作風,應該立刻甩門離去。可人要公平公正,她自己喝多了是個臭脾氣,那就不得不允許百姓點燈。

做幾個深呼吸,姑且忍了吧。

師烨裳放下報紙走到床邊,皺着眉替汪顧把鞋襪脫掉,扣子解掉,身體擺好,蓋上被子...這一系列動作并不柔情,但汪顧早睡死了,根本察覺不到——要是察覺到,估計只要她一息尚存就得趕緊爬起來倒茶認錯。因為據她所知,連師烨裳她親爹都沒享受過這種待遇。而她本人這都享受第二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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