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住院

郝君裔躺在病床上,并不曉得師烨裳同志遠在十萬八千裏之外也跟醫院裏仰着,而且連姿勢都挺一致,都是睜着眼睛曬着鹹魚。

她的小腹右側挨了一刀,刀口打橫,約有個七八厘米。她的傷,因為出血面積大,出血部位涉及闌尾直腸與小腸,算是重傷,但七八厘米的口子在腹腔手術裏絕算不上大刀口,主刀醫生的技術縱然過硬,無奈縫合醫生技術過軟,昨天補過止疼藥後,她挺起膽子,隔着一塊巨型創可貼去摸那內裏乾坤,結果竟是摸到一條蜈蚣,還是爬行中的蜈蚣,七扭八歪,恨不能像條蛇一樣盤桓起來。

“毀容了...”她嘆。對鼻子漠不關心,反倒緊張髋骨邊的傷口。

端竹瞄她一眼,毫不留情地反問:“你臉長肚子上?”其實她頗想學咪寶開黃腔問郝君裔“那嘴長哪兒”的。可又不大忍心,畢竟郝君裔真是凄慘,手術完成到現在由于沒有通氣,也就是放屁,她什麽也不能吃,喝水也只能沾沾唇,成天眼看着電視裏痛吃大鍋飯的災區群衆,簡直是減肥的人看見炖肘子時的心情。

二零零八年五月二十二日這天下午,郝君裔實在受不住食欲煎熬,強令端竹關掉電視陪自己聊天——麻藥和止疼藥一旦過去,傷口自然要害疼,同時皮膚接觸膠布的地方過敏發癢,癢和疼雙管齊下地折磨着她,再加上熱,她覺得自己快要變成烤青蛙了。“要麽開一下空調吧...”她扭了扭脖子,頸下汗津津的一片濡濕。端竹聽她這麽說,立刻起身去拿遙控器,可還沒按下開關,她又阻止道:“還是算了,救命要緊...”

災區電力供應仍然存在問題,市醫院不在工業區內,時而靠外網供電,時而靠電機發電,一來二去已經毀了好幾個穩壓器。醫院裏許多設備一掉電就要出人命,所以護士長拉掉了幾乎所有病房的生活電閘,避免設備高負荷運轉,只對她這層樓裏幾個特殊病房予以特殊照顧,不過她每次一開空調,全樓的燈都要為之一閃,仿佛随時準備跳閘。郝君裔從小沒受過欺負,自有一副與世隔絕的善良心腸,她覺得自己熱就熱一點吧,反正死不了,別再把人家ICU的氧氣泵和體外循環設備給閃壞了,到時一死可是死一病房的。

端竹知道她的擔心,也能了解她的痛苦,她說不開,那就不開,陪她熱着也心甘情願,甚至頗有些樂不思蜀——兩人已經很長時間沒這麽平靜悠閑地待在一起了。以前倒不覺得這樣無聊乏味的相處難能可貴,可分別一段之後,彼此都有了些許改變,看現在,想從前,那種情愫微妙得無以言傳,于是兩人光那麽大眼瞪小眼地相互看着,一晃就是兩天,卻誰也沒會出什麽意來。唯獨端竹那一身細溜溜的腱子肉活把郝君裔饞死了,成天嚷嚷着出院第一件事就是去吃幹巴肉。

“你就消停點兒吧,尿管還插着呢就想吃肉,也不看你那副腸子能不能消化得來。”端竹一面拿濕毛巾給她擦脖子肩背腋窩等容易漚汗的地方,一面斷斷續續跟她聊天,不過盡量不讓她說話,免得她口腔總想喝水——不知怎麽的,尿管對她尿道的刺激會大到如此這般,尿液一旦接觸到尿管頭就能把她疼得冷汗直流。再者她尚未通氣,大口喝水簡直是奢望,實在渴得不行了端竹就喂她一口水讓她含着,數十聲再讓她吐出來...她長到三十三四了也從沒受過這種磨難,一時對那位踹傷她的女記者又是記恨又是擔憂,她有心讓那女記者頂着大太陽負重四十公斤越野十五公裏,卻真怕她爺爺把人家弄去波黑當戰地記者。“郝君裔,你肚子疼嗎?”端竹把濕毛巾丢進臉盆裏,重新坐回椅子上。

郝君裔流着哈喇子看她右臂上那一小塊紋理分明的三角肌,光咽口水就夠她尿一泡的,“肚子不疼,傷口疼,還癢。诶,你到底是怎麽弄的這一身腱子肉啊?人家專業健美的都沒你增肌速度快。”

端竹知道她又饞上了,急忙把撩到肩頭的短袖扯下來遮住自己的肉,省得她老人家餓急眼,當真撲上來咬她——倒不是說舍不得自己的肉,郝君裔要能吃,她真肯割下來喂她,可問題不是她不能吃麽?“剛開始時還是打拳增肌速度快,到後期想增肌肯定得靠器械和輔餐。”說着,端竹揭開覆在她身上的薄被單,把一只光溜溜的青蛙暴露在空氣裏,“癢癢就說,拿酒精擦一下就舒服了,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我又不是頭回看你光屁股。”端竹覺得這一段自己變粗俗了,不過郝君裔也變油了,兩人在糟糕程度上門當戶對,于是沒什麽不好,“尿袋怎麽還是空的?你不能因為怕疼就把自己憋死啊!”端竹擰頭,細眉倒豎,瞪她。

郝君裔身下插着尿管,自然端不起平時那股閑情逸致,又因端竹說的是實情,她反駁不能的情況下,只好閉上眼睛裝死,“我死了。有事燒紙。嚴禁叫魂。”

端竹對她恨得牙根兒癢癢,簡直有心揍她一頓,可她那不軟不硬的态度又着實讓人下不去手,無奈之下端竹決定給她點兒顏色瞧瞧,就一面給那塊大膠布的邊緣塗酒精,一面居心叵測地在她恥骨上方輕輕按揉——就這麽個揉法兒,沒尿的都會産生尿意,更別說郝君裔這個憋得快要爆膀胱的。

“喂...你小小孩子家不要那麽陰險...”郝君裔皺眉頭閉眼,小聲抗議。

端竹才不理她,只說:“噓——你死了。有事托夢。嚴禁詐屍。”

郝君裔完敗,不刻繳槍投降。

與此同時,師烨裳躺在病床上,并不曉得郝君裔同志遠在十萬八千裏之外也跟醫院裏仰着。只是她比郝君裔幸運得多,至少在撒尿這件事上完全自主。當然,同病相憐之處亦廣泛存在着,譬如,她也不能痛快吃喝。因為嘴傷得厲害,吃什麽都痛苦,只能靠補液等待康複,否則也不用因為從床上摔下來這點兒丢人的小事而住院。

一時撒完尿回來,她坐到汪顧對面,抓過茶幾上的一摞便簽紙,[ 你回去開會吧。任何人的時間都是寶貴的,就算他們只用來吃喝玩樂。]師烨裳口不能言,只能動筆。經過長長一覺的冷卻,她的臉色已經陰轉多雲,至于會不會驟然下起大雨或者冰雹那還很難猜測,端看她肯不肯想起汪顧那句醉話了。

汪顧自師烨裳受傷就一直誠惶誠恐地愧疚到現在——師烨裳口吐鮮血地昏過去時,她真以為師烨裳被她氣死了。後來師烨裳陷入安眠,她便躺在另一張病床上極力回憶醉時印象,最終是頭都想疼了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唯有作罷。

她曾經幻想過被師烨裳扇巴掌,那會兒是因為看見李孝培挨了席之沐的扇。當時想着倒是挺甜蜜的,但事到如今才發現,她跟李孝培的精神境界遠比不了。她就算愧疚,也仍是介意。因為她身為小受的輝煌時期,扇人倒是有過的,卻從沒挨過扇,尤其還是這樣疼的一巴掌,簡直夠她回憶一輩子。所以,她就算愧疚也不打算久陪了,畢竟公事重要。師烨裳既然要留,那就随她便,至于後果如何,她控制不了,也就不再嘗試着控制了。“好,我再陪你一會兒,夜航飛機回去。不會再次延誤會期的。”

師烨裳不是個不知反省的人,打從睡醒她就沒停過反省。倒不是反省別的,只是覺得自己不該在汪顧喝醉的情況下對其家暴。說一千道一萬,一句醉話就能将她刺激成那樣,這自控力也太差了。可至于為什麽自己會失控至此,她沒想過。而且客觀地說,以她情商,估計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在兩人沉默的時間裏,她又擡起筆來,刷刷寫下六個字:[ 對不起。打了你。]然後想了想,又寫道:[ 我不和你一起回去自然有我的理由。與張蘊然有關,但不是上床。]

師烨裳服軟了。能說的她都說盡了。她一邊寫一邊強忍着心底陣陣湧起的屈辱感,仿佛一個剛被強.暴的女人在昭昭白日衆目睽睽之下,一五一十地說出了自己遭遇強.暴的整個過程。淚水在她視線裏海潮似地浮起,她咬着牙關不肯讓它湧出眼眶,可在汪顧簌然起身,一把将她緊摟入懷的當時,它們還是滾出來了,一股腦兒全掉到了汪顧肩上——她委屈。偏偏委屈的原因非但暫時說不得,最好永遠說不得,這便愈發的委屈。

她總認為自己是不需要安慰的,然而汪顧抱住她的一瞬間,她發現到目前為止,自己所受的委屈都還算值得:畢竟這是個可能陪伴自己一生的人,為她受點兒委屈,似乎也是應當應份的。一如當年,無論張蘊兮在或不在,她也半點兒沒少受委屈。這一身傷痕可以作證。

“是我說錯話,是我該打。”師烨裳服軟之後,汪顧這根牆頭草,又在自己與師烨裳之間變敵倒戈了。她心疼地摸着師烨裳肩後的長發,終于明白師烨裳為什麽要打她。

那是她的心裏話,她清楚得很,她肯定一字不漏地在師烨裳面前說了一遍,這才生生地把師烨裳逼得失控動手了,“我說你心眼兒小,其實自己心眼兒比你還小,胡思亂想的給你添亂,你扇我都是輕的,我活該被抓去槍斃,子彈先來一百塊錢的,不夠再加。”

師烨裳無聲點頭,嘴裏發不出別的動靜,只好說:“嗯...”汪顧聽她有了反應,當即變本加厲地申饬自己,最後連滿清十大酷刑都用出來了,師烨裳還是說:“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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