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10.
那少年沉默了片刻,溫潤的嗓音傳來,“父母離婚這樣的事……并沒有經歷過,所以即使想給神山安慰,也無法開口…”沒有哪一次,少年無比痛恨自己的口拙,他低垂着頭,淺色的發遮住他有些哀傷的眉眼。
他很想觸碰他神山,想對他說“沒關系”,可又不能這樣。
不是當事人,誰都不能這樣輕描淡寫的說“沒關系”,事件沒落在自己頭上,誰都無法感受那樣切實的疼痛。
“但神山的那種心情…我能理解的…”
“那種,被抛棄的不甘…”
還有誰能比他更理解這種心情呢,父母早逝的從小就開始颠沛流離,因為能看到妖怪而說出的古怪言語,又讓他成了別人口中的“騙子”。
無數次的被轉手抛棄,要說心甘情願,那怎麽可能?他也是不甘心的啊。
只不過長大後的他,卻并沒有太多怨怼,也由衷的感激着收養他、包容他的藤原夫婦。
“被抛棄的不甘?”
“那種情緒,我才不要。”
似乎從齒縫中擠出兩句話,神山轉個身子,盯着鏡子裏咬着下唇擔憂他的少年,一字一句的說。
“是不要,不是沒有。”夏目一針見血指出這一點,雖然神山本性涼薄,但不是對父母沒有感情,即使表面上再嫌棄他那過于柔弱的母親,也存留眷戀。
“這個時候心思這麽通透…真是的…服了你了…”
“抱歉。”
“沒有讓你道歉啊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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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神山的父母還是離婚了。
父親提起行李離開了這個家,算是淨身出戶,兩人共同的□□裏的錢也沒要。
也算是對母親的補償?
神山這樣嘲諷的懷疑。
聽到這話時,夏目的神情很複雜,有着痛惜也有着傷懷。倒是被神山看到後好一陣嘲諷――他不喜歡夏目用這樣的眼神看他。
家裏的生活一時半會倒不用擔心,父母結婚快二十年,再怎麽樣也有一定積蓄,可是,黯然傷神的女人忘記了兒子的生日。
12月4日,是神山的生日。
“夏目,至于對那個小子那麽好嘛←_←”貓咪老師從桌子上跳下,踱着步子走到用剪刀咔呲咔呲剪布料的少年身旁。
夏目都還沒對它那麽好過呢,斑絕對不承認自己在嫉妒一個人類。
他聽下動作,整理了一下剪好的布料,拿起向塔子阿姨讨要的裁縫包,這才說,“因為神山是朋友啊,很好的朋友。”
我可沒覺得那家夥只把你當成一個朋友那麽簡單。斑看了一眼夏目,并未将猜測說出。
“剛好前些時候向塔子阿姨學過怎麽制作布偶…雖然這份禮物神山收不到…”夏目輕輕低下頭,穿針引線,縫制着布偶的身體。
“但我,想把自己的心意傳達給他。”
“我啊,能夠做到的事很少,但能做到的事如果不做,就是另一種性質。”
”我想讓神山高興一點。”
圓圓的身子縫合完成,開始制作四肢。
“随你吧。”瞧見夏目眸子中亮閃閃的光,貓咪老師定定看了半晌,這才嘆息般的吐出一句話。
不出兩天,夏目就把禮物制作好了,Q版的五短身材,面容赫然是可愛模樣的神山守,黑黝黝的圓眸睜大,制作的很是精美。
“夏目,下午好。”
鏡子漾開一層水紋,露出神山俊秀的面容。
“下午好。”夏目把玩偶往背後藏,今天是神山生日,可他還不知道該怎麽把這份心意傳達。
墨發少年勾了勾唇,他不是沒看到夏目的小動作,但既然少年不說,那他也不問。
神山和夏目的聊天內容十分廣泛,從首相換屆到物價上漲,又到隔壁那只二哈生了小崽子。
“等等……”
眼看少年就要斷了鏈接離開,夏目急迫的叫了一聲。
“還有事嗎?”似笑非笑的神情浮現在那一張棱角分明的臉上,他看着欲言又止的少年,聲音裏帶着調笑。
“那個…今天…生日快樂…”少年低垂着眉眼,瞄了瞄左邊,又不好意思的擡頭,瞅着神山。
唇角微笑的幅度變大,他壓制住想要抱住少年的欲/望,“謝謝你還記得我生日。”
“我們是朋友啊。”眼眸中的他連忙擺了擺手臂,卻忘記自己藏在身後的手抓着玩偶。
神山眼裏再次浮現笑意。
“那是給我的?”
“啊!這個…”他像受驚的小鹿一樣瞪大眼睛,随即欲哭無淚,就好像在說“快被自己蠢哭了”,然後頗為不好意思的拿起玩偶靠近鏡子。
“送給神山的…生日禮物…做的有可能不是太好…”少年害羞的說,聲音低到難以捕捉,“雖然知道神山不缺這一個玩偶,還是想給神山你親手做一個禮物。”
“希望你不要嫌棄……”
“不嫌棄,一點都不嫌棄!”
夏目的話被神山飛速打斷,那人很少有這樣情緒波動外露的時候,他有些激動,瞧見夏目露出詫異的表情,他定了定心神,“我很喜歡這份禮物、謝謝、我很喜歡……”
那少年在他赤/裸裸的稱贊中不好意思垂下脖頸,連耳廓後都染上淡粉。
“謝謝你的心意,夏目……”低着頭的夏目沒有看到神山眼中已經快要壓抑不住的情感,他再次想要觸碰少年,卻又是冰涼。
将這一切都目睹的斑向神山投去一個威脅的眼神,你這個家夥,喜歡夏目我阻止不了,但絕對不能吓到他。
苦笑,神山對此只能苦笑,“夏目,謝謝,我先下了。”
又一次狼狽的逃之夭夭。
12.
“可惡……”
關了鏈接的神山把頭埋在兩腿之間,沉默了片刻,起身去到衛生間揉把臉,看着鏡子裏自己有些發紅的眼眶,咬着牙,反手一拳打在冰冷的牆壁上。
他不甘心。
可他只能這樣不甘心,還能怎麽做?
情緒激動的時候,想要擁抱少年――做不到。
想要把自己的心情說給夏目聽,時空的距離卻如同當頭一盆冷水淋下。
勉強壓抑着心情的神山,最終還是和夏目有了一次激烈的争吵。其實也算不上争吵,夏目的性子溫軟,争吵并不太可能發生在他身上,籠統說來,不過是神山的爆發。
那是在神山高三第二學期的時候。
菟絲花的母親終究無法一人生存,最終還是改了嫁,男方家裏并不願意要一個十八歲的拖油瓶。
最終,神山還是只能一個人生活。
十八歲的神山,依舊學習優異,體育全能,但卻更加陰郁了下來――在夏目面前,他從不掩飾情緒。
夏目勸他偶爾去看望一下母親,他去了。
而那位柔弱的母親卻淚眼朦胧,說想他了,希望他能過來暫住一段時間。
一回到家,神山便摔了杯子。
“不需要人照顧!”
“我一個人也可以生活的很好!”
神山還是怨恨的吧,那種被抛棄的不甘,在這時再次出現,先是被父親抛棄了家庭,後又被改嫁的母親間接抛棄。
“自己選擇離開的家夥,沒有資格再對我說些什麽。”
夏目相信神山能把自己照顧的很好,這兩年都是他看着少年一個人生活的,但這樣的他,活的很壓抑。
“我能感覺到,神山內心在哭泣呢。”鏡子裏的他,輕輕把手覆在心髒的位置,認真看着他。
“你懂什麽?”
“被抛棄的人,又不是你!”
神山說這話時,并沒有看到少年一瞬間慘白的臉色。
夏目并不是一個喜歡用悲苦經歷博取他人同情的人,他從來都不曾将小時候發生的一切告訴神山。
“神山君……太過分了……”那少年沉默了,稍後聲音微顫,就像是在風中瑟瑟發抖的百合花。
凄冷,無助。
“明明被抛棄的感受,我也有啊…”
這是夏目第一次主動斷掉鏈接。
哽咽的,微顫的嗓音一遍遍響徹神山守的腦海。
“抱歉,夏目……”
“抱歉…”
而他只能一次次在空曠的房間裏如同執念般的喃喃。
“最開始,我只是想宣洩自己的不甘啊,與你近在咫尺,卻又天涯相隔的不甘…”
“我沒有想勾起你不好回憶的打算…”
13.
此事,最終還是以神山誠懇的道歉為結。
夏目并不是一個揪住事情就不依不饒的人,很快便原諒了某個黑發的家夥。
兩人的關系,在神山刻意的保持下,并沒有讓夏目察覺到不對,轉眼之間,兩人都已經二十歲了,正是大學二年級。
少年選擇大學時,還特意征詢了神山的意見,溫柔的少年有着出乎意料的好成績,國內一流大學只要努力一些就可以進入。
思來想去,夏目準确考入早稻田大學深造醫學,本碩連讀八年,藤原夫婦也同意孩子去大城市見世面――雖然不舍。
日本的大學一般不提供住宿,夏目是在學校附近自己找的房子,一室一廳剛好。他的生活也不算拮據,偶爾靠着神山教導自己的東西編寫小軟件賣錢,可以支撐自己的生活,甚至不需要藤原夫婦的花費,很多時候還能貼補家用。
夏目已經不止一次在電話裏聽到塔子阿姨哭着說:孩子長大了。
當時的夏目既心酸又高興,忍了忍沒忍住,滾燙的淚水便順着臉頰滑下。
開門,回屋,矮桌上擺着那面已經有些發舊的鏡子,神山掐着時間,看到鐘表指向下午六點,準時溝通。
“很累嗎?好好休息一下吧。”
已經可以稱之為青年的夏目面上有着疲憊,他掐着眉心,重重的嘆口氣,“确實呢…”
最近導師手裏有個關于癌症的課題交給他,他這段時間差點住在了實驗室,累的連話都沒力氣說。
“阿守也不用每天專程這個時候出現,最近有些忙,不一定會回來。”
聽着夏目的話,神山只是勾了勾嘴角,沒說什麽。
一天只有一個半小時能夠相見,他不願錯過任何一秒鐘。
見到神山的表情,夏目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青年一旦決定下來的事,八匹馬都拉不回來。
貓咪老師趴在一邊,偶爾動了動耳朵,卻并沒有打算參與兩人之間的談話。
神山守喜歡夏目,它從一開始就看出來了,作為早就把夏目當做家人的它,憤怒過,也無奈過,最終卻都無濟于事。
喜歡誰是他的自由,但它,不希望夏目也喜歡上神山守。
沒有誰比妖怪更懂得時空的無情,它不會為外事所動,冷酷到如同頑石。
再次看了眼神山。
難道……只能去拜托她了嗎?
14.
這世間有的沒有偶然,只有必然。
神山守不知道他是怎麽稀裏糊塗走進這家店的,看到那個拿着水煙袋,魔魅不似人間的美豔女人,他隐隐意識到,有什麽要改變了。
“侑子小姐,有客人來了,不要再喝酒了啊!”戴着眼鏡的清秀青年反手奪下女人的酒壺,小聲的說道。
“嘛,好小氣呢,四月一日。”醉眼朦胧的女人盯着青年夢幻一笑,最終恢複清明。
“只要能付出相應的代價,這裏便能實現任何願望。”女人撐開烏骨扇,遮住輕翹的紅豔唇角,“那麽青年,你有什麽想要實現的願望嗎?”
神山站在女人面前,忽然笑了。
“看起來,客人似乎并不驚訝。”
“我一直都确信,世界上有類似于願望商店的存在,并且期待着它出現在我面前,為何會驚訝。”神山接過四月一日遞過來的茶水,抿了一口。
“只要付出一定的代價,就能得到我想要的嗎?”冷靜的青年一字一句問道,他放下茶杯,擡眸,看着用一雙幽深的眸子盯着他的女人。
“那是自然,不過,客人需要知道,一旦失去了的東西是再也回不來的了…”工作時候的魔女很靠譜,她認真的再次詢問神山。
“只要能觸碰到他,就很好了。”微嘆一聲,“所以,我需要付出什麽代價?”
“金錢?健康?壽命?感情?”
“客人的那些東西對我沒用,”魔女頓了頓,擡起手,“我要你在此世的氣運,你可願意?”
“成交。”神山眸子動了動,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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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目,快點,導師的講座快開始了!”青年呼喝的聲音響起,漸遠。
“來了――”熟悉的清雅嗓音随之出現,耳旁嗡嗡的聲音漸漸壓下,轉變成一種空靈。
仰面躺在草地上的青年突然睜開眼睛,他直直的瞪着刺眼的太陽,直到有淚落下,擡手,觸碰到滾燙:
“原來――是真的啊――”
“夏目――”
“我來了。”
後記:
“侑子小姐很少做這麽虧本的買賣呢。”四月一日系着頭巾打掃衛生,看了眼“啪嗒”“啪嗒”抽着旱煙的女人,想起那個希望去到異世,即使抛棄掉一切身份、地位的青年。
“既然那位客人的願望是去到異世的某個人身邊,那麽‘此世的氣運’就是無用的東西…”君尋笑了笑。
“那也要比看着氣運逸散的好。”魔女翻了個身,黑色的長發落下,她閉上眼睛,不再多談。
――老朋友的拜托,她已經做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全部放完了,短篇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