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一張:樓頭畫角風吹醒(中)

如果是豐因,見到杜少審這幅借題發揮的樣子,只會問他是潑給誰看,把他當作一個胡鬧的、見不得臺面的東西冷冷瞥過,也就不會有後面磨難。

豐雪卻沒有這樣審時度勢的經驗,被他的張牙舞爪給牢牢壓過一頭。為司機開口的時候,便從過去高不可攀的小少爺,變成了仰人鼻息的小可憐。

“你別打人了…”一個字一個字說過去,被雅和不幸言中,聲音都是啞着的。慢吞吞的語調,說出的話都像是能給人入口的糯米糍。

臉像新剝的荔枝那樣白着,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的汗或是落的雨,膩了薄薄一層。

從聲音到顏色,整個的一個秀色可餐。

“我沒有怪他。”

杜少審聲兒也聽了,人也瞧了,鮮味兒也嘗到這兒為止,要囫囵個地吃下豐雪,還欠着更好的時機。于是搡了司機一把,說看在雪少爺的面子上饒過他。司機捂着腦袋絮絮叨叨地道歉又道謝,奉承道豐雪少爺天人之貌菩薩心腸雲雲。

豐雪連忙擺手。

用手帕擦汗的時候,杜少審便一瞬不眨地專注地看着他。

“不走嚒?”

“走走走!”一場鬧劇這才收尾,汽車終于發動了。

雨絲把車窗玻璃切割成小小的碎片,杜少審隔着濛濛的雨幕給豐雪講着寧淮城近年的變化。倒也沒有多大的變化,無非是多了幾座工廠,在城郊燒起滾滾的濃煙,讓工廠周圍的雨也發酸。裏面也有豐家的廠子,只是病獅伏地,便被豺狼分去骨肉,留給豐雪的東西已然不多了。

杜少審自己也吃下不少,談起來不至于羞愧,卻也不大自在。車子開過了那段,語氣才算歡快起來。如他所料,豐雪對商業有着天然的麻木,而對金錢,則有着天生的遲鈍。跟他談棉紗廠,還不如跟他講幾十年碧水幽幽的小河灣。

“我小時候在那給你抓過蝌蚪,記得嗎,雪少爺?”

剛見面的時候,杜少審一直避免這樣稱呼豐雪,自立門戶之後,他也成了寧淮有頭有臉的“小杜爺”。但回憶一開了閘,溫柔就關不住。一道河灣使他想起了更多。

比如像豐雪為司機求情,他幼時自然也承過許多來自“雪少爺”的同情和憐憫。

“記得。”豐雪瓷娃娃似的坐在他身邊,說話嗓子疼,便簡短地搖頭或點頭,忽然意識到這要求杜少審時時刻刻地盯着他看,便加了一句,“我畫過。”

“你畫過?在歐羅巴?”

這個話題引起了杜少審極大的興致,翹着的二郎腿也放下了,身子自然而然地靠向豐雪,專注凝神地詢問,“都畫了誰?”

“是…風景畫,沒有人的…”忽然的靠攏引起豐雪的警覺,他想擰過頭去扒着車窗,卻沒料到車身一甩,來了個急轉彎,整個地把他摔進杜少審的懷裏。

“怎麽回事!”杜少審優先發難,手卻箍在豐雪的腰上,箍個死緊。豐雪身上有一股清新的甜味,不知道是不是歐羅巴産的雪花膏的味道,總之很好聞。

司機解釋說是剛看到前方有學生在游行,必須要換一條路走,彎子拐得急,怕他們攔着車,鬧出事。

“為什麽…會攔車?”豐雪在他懷裏老老實實發問,忘了掙紮,溫香軟玉在懷,讓杜少審好不自在。

他小時候看豐雪可愛,偷偷抱過他一次,被豐因抓個正着,差點把他打吐了血。現在豐雪溫熱地躺在他的懷裏,豐因卻被裹在漆黑冰冷的泥巴裏。君子十年報仇太久,到底還是他這個小人贏了。

他想親豐雪,想得渾身發痛。

“因為他們說我們是資本家,抓到資本家,他們會把你,把我,生吞活剝!”

恐吓過後又笑了,豐雪已經二十了,還把他當小孩那麽吓,雖然那眸子還是圓溜溜,有幾分當了真似的。

輕輕放開他,若無其事地恢複了原本的坐姿,正色道:“以後你就知道了,別去惹那些學生,我們和他們不是一路人。”

豐雪扭過頭去看車窗外面,衣服穿得厚,杜少審看不出來,實際上他的背上已經是冷汗簌簌。他知道杜少審想對他做什麽,對付這種人,總是有十分的麻煩。

擦過額頭勻出的一點細汗,避開杜少審的眼神,細聲細氣地說,“我不去杜宅了,我想先回家。”

杜少審驀地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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