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四張:雕梁玉砌應猶在(上)
到了豐宅,夜已深。從街口走進巷子裏,從前馬車進得去,如今附近荒僻了,雜物堆在兩側,竟使汽車過不得。
豐雪要自己走進去。
“朝前走啊,到你家了。”
杜少審靠着車站着,睡了一路,盡做一些亂七八糟的夢,頭發和西裝一起睡亂了,下了車來,便是一個極為潦倒的樣子。仿佛一夕之間堆起了半輩子的疲倦。
從西裝內袋裏摸出香煙,叼在嘴裏,風卻東吹西吹,點了三四根火柴,根根都能燎到手。
見豐雪站在前方一動不動地立着,像是不敢往前走,又催了一遍。
“走啊!”
“不是嚷着要回家嗎?”
豐雪挪了小半步,踩到枯葉,脆弱細碎的斷裂聲在腳下響起。前幾天杜少審給他灌輸的那些關于豐宅的古怪傳聞這時一條接一條地紮進他的神經裏,縱使不信鬼神,也忍不住覺得四下安靜得可怕。
不該晚上來,也沒有雅和陪着他。
抖着步子轉回身去,臉一白,張開口,又不好意思求人。
杜少審站在幾步遠的地方看着他,煙點起來了,方圓幾裏只有他嘴上的那一點火。亮的,熱的,想讓人靠近。
“你能不能…”說了一半,又止住,嘴裏幹澀得很,傻愣愣地把嘴張着,唇紅齒白,眼神好的能看見他嘴裏軟紅的一截舌頭。
“你能不能…”又努力了一次,杜少審卻不看他了,叼着煙彎下腰去和車子裏的司機說話。
豐雪有點着急,朝他湊了一步,咬着牙把話說完,“你能不能陪我一起進去?”
杜少審擡起頭,香煙的那星暖融融的光把他照着,仿佛有一點普度衆生的溫暖的意味。
“哦,這樣啊,是等我陪呢!雪少爺都發話了,怎麽可能不行?”
那點火光直起身子走向他。
豐雪被擠兌了一路,別無他選,只能硬着頭皮往前走。越往前走,越一步一步證明了杜少審沒有騙他。豐宅附近都荒了,家裏也因為種種原因住不得人,巷子裏面一點亮光也沒有。一線天幕像被關上了的門,月亮在門外,裏面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他盯着杜少審的煙和叼着煙的嘴看,沒留意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腳。
杜少審揪住他的領子把他拽起來,沒好氣地數落,“看點路!”
豐雪理虧,沒回嘴,周圍的環境要把他逼瘋了,每踏出一步,都害怕會收不回來,慢慢越來越喘不上氣。停住步子,堅持不了了。
“走啊。”杜少審第三次催他,聲音又涼又嗆,刺得豐雪心裏難受。蹲在地上怄氣不走了,擡頭看着香煙的火光又好像離他很遠。
“不走啦?還沒到呢!你還沒親眼看看你家成了什麽樣子。”
“什麽樣子?你告訴我吧…”豐雪咬着嘴唇心裏憋着一口氣,恨自己膽子小,被人随便吓吓就走不動路。
“我說你信嚒?”杜少審也蹲下來,煙夾在手裏,捏着一只蠟燭那樣在豐雪眼皮子底下晃了晃。
“我信。”豐雪嘴唇抖了抖,被欺負得一點辦法也沒有。
“破落,就是破落了呀。”煙燃完了,杜少審拿火柴又點了一根,吃吃地笑,“‘破落戶’,你聽過嗎?”
豐雪悲痛地尖叫了一聲,這種面對面的侮辱在人神經脆弱的時候尤其難以忍受。他打落杜少審手裏的煙,捏着拳頭要和他拼命,然而臉和腮立即落到別人手裏,被撬開了牙關強吻。
杜少審貪婪地吞吃着他口中的津液,在一片枯葉和散落的石磚裏強迫他仰起頭,什麽都看不見,喉嚨被難以言述地強制地舔開。舌頭仿佛是什麽活物,次次點在他的喉口上,撞上去,不斷地朝裏探,像是要把他剖開了、碾碎了,細細品嘗。
“雪少爺,我伺候得你爽不爽?嗯?爽不爽?”
豐雪喘不過氣,整潔的襯衫沾滿了泥沙,頭發裏大概也挂着樹葉。
一點體面都沒有了。
一點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