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七張:年少自負淩雲筆(下)
翠雲樓人聲鼎沸,樓上能望着江景的雅座幾乎被占滿,杜少審攜着豐雪從黃包車上下來,剛巧訂上最後一桌的位子。
豐因在時的事情他像是全不記得,不記得然而也不覺得奇怪,端端正正夾着一只錦盒,若無其事地牽着豐雪從豐宅裏走出裏。仿佛豐因要做的事,天然也是他要做的事,只是內裏悄悄換了個人。若不是他把車子扔在了街口說自己不會開,豐雪都不知道他竟無聲無息地回來了。
“你…”跑堂的上了幾份茶點,豐雪一邊觀察他,一邊把甜糯的糕點放在嘴邊慢慢地咬。
杜少審聽他要說話,把頭擡起來,笑,“怎麽了?還想吃點什麽?随便點!”
“不要了,已經夠多了…我是想問,你沒有哪裏覺得不舒服嗎?”
“不舒服?沒有!”又一笑,提起茶壺給豐雪摻茶。
豐雪試探性地去摸那錦盒,指尖都還沒碰上去,盒子立刻被杜少審十分謹慎地拉到自己那邊,牢牢壓在袖子底下。
“這盒子裏面裝的什麽,我不能碰嗎?”
“很重要的東西。也不是不…”話說了一半,杜少審扶住前額,似乎在頭痛,牙根都咬緊了,還要從嘴裏擠出一句,“不能!誰都不能碰!”
像是被什麽控制住了似的。
是豐因?
望了望窗外的烈日,豐雪擔憂地看着杜少審,只見他眉頭緊皺,還在和身體裏的另一股意志角力。豐因無法在午後出現。
“杜少審?”喊了一聲沒有回應,在第二次呼喚時才回過神來。
“啊?你喊我?”
“你還記得今天是要帶我去聽戲嗎?”不知他從前的記憶是否缺損。
“嗯?哦…當然!當然!”指頭在桌子上敲了敲,襯衫解了扣子挽到肘部:“你要去見傅柳姜嘛,我記着呢!”
“我是去聽戲,并不是專門看他…”不想他誤會什麽,及時解釋了一句。
可惜杜少審聽不進去。指頭還在碗碟旁邊“噠噠噠”地點,咬着牙,忍了一會,忽然怒吼着把手砸下:“有什麽區別?!”
裝着米粥的瓷盤在桌上彈了彈,滾燙的液體撒出來,濺在豐雪的手背上。
“越不理你的就越要往上貼,貼了多少年還沒貼夠?賤不賤?”
“杜少審?”豐雪縮起手,瞳孔微微發顫,手背上被燙了一小片紅,連筷子也握不住…然而疼痛也蓋不住他的震驚:他沒想到杜少審會對他說出這種話來。
赤裸裸的羞辱和貶損。
想起他平時嬉皮笑臉的樣子,忽然眼眶發酸。
“對不起豐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弄疼你…”小心地對着他的手背吹了吹,萬分懊悔又萬分愛憐,好像弄傷弄傷豐雪的另有其人。
“你原諒我!你一定要原諒我!”冰冷的唇瓣貼上來,弄得傷處酥酥麻麻的癢。
餘光落在錦盒上,豐雪皺了皺眉。
從戲園子裏出來,天色已暗,坐在黃包車上被風吹得微微發冷。杜少審把他擁住,可那懷抱更涼。抱了沒多一會,人又發起癫。
“嘔——”
“停車!停車!”
杜少審跳下車,扶住一塊界碑去吐,像是把五髒六腑也要嘔出來。額頭抵住冰冷的石碑,耳朵裏面嗡嗡作響。直到吐空了胃,好像才能喘過氣來。
熱食,他不能吃熱食。
恍惚地直起腰,擦了擦嘴,回頭看豐雪,他想要他過來,靠近自己,給他一個擁抱甚至一個吻。可豐雪只是靠在車上把頭像死了一樣垂着。看戲的時候頻頻望向傅柳姜的包房,卻一次也沒有回過頭來看過他。
為什麽?
為什麽他不看我?!
“我究竟比傅柳姜差在哪裏?”走過去扯住豐雪的膀子。豐雪正在沉思,被他扯得一愣,回過神來滿腹狐疑,“你為什麽要和他比?”
借着月光見他雙目赤紅,布滿了血絲,睫毛卻是濕漉漉的,大概是吐得難受。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額頭,問:“我們今天吃了一樣的東西,只有你不舒服,是不是病了?”
杜少審看着他,捉住了他的手,一矮身,十分麻利地蹿回車裏,對車夫吩咐道:“太晚了,不回杜宅,到金瓯大酒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