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九張:半壺秋水薦黃花(上)

“姓名。”

“杜少審。”

“年齡。”

“二十二。”

“哪裏人?”

“寧淮南梁。”

“辛酉年五月十三日晚,你在什麽地方?”

“金瓯大酒店。”

“對近期爆發的游行事件怎麽看?”

“不關心,不了解。”

“林餘和你是什麽關系?”

“有過生意上的合作,沒有其他關系。”

“近期是否有過往來?”

“前幾天一起聽過戲。”

“還有嗎?”

“沒有了。”

“周問,認識嗎?”

“他是我的司機。”

“二月十八日,你是否向其簽署過這張東琉銀行的支票?”

“簽過。”

“目的?”

“獎勵。他是我的司機,辦事得當,給他的獎勵。”

“數額超過了他本年薪資收入的總和,這很反常。”

“沒什麽反常的,我有錢,我高興。”

審訊室的臺燈被忽然翻轉,光線直接刺入杜少審的雙瞳。單調乏味的重複問詢已經持續了一個日夜,杜少審的反應正在逐漸變得遲緩,沒能及時合眼,被亮光刺激出生理性的淚水。

憲兵隊的審訊室不講道理,種種酷刑只會持續到問到他們想要的答案為止。通過一遍又一遍的信息甄選,杜少審只能确定這是一盆有關學生運動與反對東琉勢力的污水,等待了許久,終于看準了時機,要往他身上潑。他不能讓那盆水落下來,他不能倒。

他還有豐雪在家裏等他。

審訊室的角落裏立着一只小小的泥偶,冷冰冰地注視着房內的一切。

東琉人用來鎮邪的東西。

随身攜帶的那只錦盒也不知道流落到何處。

他模糊地想起最近幾天夜裏發生的事情。

“杜少審,沒有這個人嗎?老少的‘少’,審慎的‘審’!他是昨天被帶過來的!”玲兒照着豐雪的說法在憲兵隊大門口問了三四次,守門的憲兵卻連目光都吝惜給予,揮了揮手,把她推到一旁。

豐雪站在一邊,見問詢無果,也沒了對策。雙手合握着茫然地等待。

他不中用,大事小事都不用指望他,和玲兒比起來也只是多識幾個字,多畫兩張畫。過往的經歷又從來沒有對他提出過任何成長的要求。

一直以來,他只要維持現狀,受人呵護就好了。

現在是怎麽了呢?

他擡頭望了望澄澈的一片藍天。

他能把這番通透纖毫畢現地描刻下來,繪在紙上,凝成永恒。在歐羅巴時,他學過,這種藝術形式,能使美穿越時空,其價值無限。

然而現在他卻忽然意識到,無限也許是意味着一文不值。

“雪少爺、雪少爺,你看!那個從車上下來的,是不是傅先生?傅先生和杜先生的關系一直很好,說不定能說得上話!”玲兒搖着他的膀子把他從沉思裏扯出來。

“是,是他!”豐雪也眼前一亮,正了正帽檐,大踏步迎上去。

“傅柳姜!”偶遇傅柳姜,就像看見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心裏偷偷松了一口氣。笑着奔過去,帶了點對重逢的期盼和喜悅。

然而對方的眼神卻像一盆冰水劈頭潑下。

“豐少爺。”點頭致意的弧度維持在了一個相當疏遠的水平,“有何貴幹?”

豐雪卡住,嘴張到一半,莫名地失了聲。

玲兒在他身後焦急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唔…我、我想問,你能不能幫幫杜少審啊…他被抓了,就關在這兒!”食指方擡,被人冷冷拂開,原來他一不小心,已經離得太近。

“憑什麽呢?”傅柳姜擡了擡眉,視線依然沒有落在豐雪身上,而是遙遙望向他身後的一片虛空。

“憑什麽豐少爺認為動動嘴皮,就能驅使傅某?”

“發生了那些事以後,憑什麽你還以為,一切都還能和從前一樣,只要你随便撒撒嬌,就能理所應當的,什麽都有?”說話時懶洋洋地退開一些,眼皮緩緩擡起又垂下,掃了豐雪一眼,輕蔑地勾起唇角。

“是杜少審還像狗一樣地圍着你轉,給了你這樣的錯覺嚒?”聲音壓得很低,只有他們之間能夠彼此聽聞,“我有時候在想,你究竟是天真愚鈍,還是冷漠無情。”

豐雪僵在原地,什麽反應都做不出。在意識到對方究竟在說什麽的瞬間,連體面和周全也顧不得,一刻也不停,轉身就走。

說走也嫌客氣,幾乎是落荒而逃。

傅柳姜在…瞧不起他…

這份認知來得太過意外又太過突然,像世界突然對他張開了血盆大口,讓他直視着從來不曾見過的,殘酷冰冷的那一面。

睜大了眼睛撐住了沒哭,再也不會有人因為他的淚水而對他施予特別的寬容。

傅柳姜看着那人倉皇離去,早已愈合的斷指處卻再度産生了疼痛的幻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