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江樓心宿醉過後難受了一天,被敲門聲吵醒後,起床時眼前發黑,犯了一會低血壓。

看到裴慕隐牽着個四歲小孩的手,他扶着額頭問:“你拐了誰家兒子?”

裴慕隐比他更茫然,不知所措道:“從祝熒的公寓裏帶過來的,他一個人在家,我怕他又溜出去,領他去醫院也不太好。”

這是個還沒識字的聾啞小男孩。

裴慕隐在公寓裏嘗試過溝通,可惜折騰了半天都沒用,打許元思的電話又打不通,差點絕望了。

他沒時間消化眼前的信息量,男孩比他更早崩潰,無聲地抽噎着,這一路就沒停過。

江樓心愣了:“你好大的排場,想讓我給你哄小孩啊!”

“我記得你去福利院當過義工,還學過手語?不是說很受小孩歡迎?”

江樓心喃喃:“當時我是為了追帥哥,不是真的在獻愛心!手語之類的早就忘了。”

之前許元思和裴慕隐說過,把鑰匙放在門口的花盆底下就行,而小孩用來開門的鑰匙也是同樣擺在那裏。

男孩對屋子很熟悉,就像小主人,被裴慕隐帶走的時候,還拿了櫃子裏的童話書。

書的扉頁有鋼筆清秀的字跡,寫着:泡泡。

裴慕隐這麽喊他,看到口型以後男孩有反應,只不過依舊在不安。

江樓心道:“泡泡是不是在怕你?”

裴慕隐很想舉手投降:“我也怕了他了。”

Alpha的氣場太強,即便裴慕隐就差給小孩跪下,對于泡泡來講依舊有壓迫感,會哆哆嗦嗦地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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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江樓心身邊就好了很多,泡泡被喂了兩顆糖,止了眼淚坐到沙發上,随即四周精致的裝潢吸引了注意。

江樓心沉默了很多,道:“你覺得他是不是……”

——他是不是懷過你的孩子?

後半句話沒能說出口,不過裴慕隐心知肚明。

這實在太匪夷所思了。

祝熒盡管家境差,但自身前途無量,長得漂亮又有個性。在感情上,就算被裴慕隐甩了,也不缺優質的追求者。

如果耽擱了學業還多了個小孩,其中的犧牲不可想象。

這不是無依無靠的祝熒付得起的代價。

片刻後,他幹巴巴道:“我不知道。”

江樓心道:“那你複合還順利嗎?”

裴慕隐想說,順利個什麽。

祝熒給自己一點甜頭,轉頭就傷自己一下,興致越是被挑得熱烈,之後的挫敗越深。

當然,這種事情在此刻顯得無關緊要。

裴慕隐道:“我不是因為這個才想跟他和好的,也不希望他是這樣。”

他是真的蒙了,說話都沒了平時的淩厲,遲鈍地補充道:“但我會負責……”

他說不清楚自己可能突然有一個孩子,究竟是高興還是困擾。

但可以确定的是,祝熒願意這樣做,肯定還是喜歡自己的。

他為這份沉甸甸的喜歡而心疼。

“唔,現在說複合也早了點,你該想想待會要怎麽跟他溝通。”

起初裴慕隐如遭雷擊,想要直接向祝熒問個清楚。

等上了車以後,他見小孩局促地搓着手,生怕羽絨服弄髒了豪華整潔的內飾,自己突然變得猶豫。

……他問不出口。

江樓心看了看他,又瞧了眼小孩:“這孩子長得真不像你。”

裴慕隐:“……”

“你記得把他室友電話發我,等能聯系上了,我把泡泡送回去。”江樓心道,“萬一我爸過來發現多出個小孩,我可怎麽說呀?”

他說完發現泡泡看着自己,友好地擠出了一個笑。

泡泡比劃了下,江樓心認得出來是“你好”的意思。

上個和他這麽打過招呼的,是他前男友的父母。

江樓心生疏地重複了這個動作,聽到裴慕隐好奇:“你還會什麽?”

他答:“對不起。”

他以往驕橫任性慣了,從沒那麽卑微急切過,守在破舊的胡同口,朝那對不能說話指責他的家長道歉,祈求他們能讓自己進門。

——請出去。

——對不起。

——他不想再見到你。

——對不起。

——對不起。

裴慕隐詫異:“我以為你這樣的,應該會學一句表白語。”

江樓心怒道:“你對我了解不夠到位!我是那麽傻白甜的人嗎?再說顧臨闌的父母是殘疾,他自己又不是。算了算了,別提他……”

“你自己提的,我從來沒想過戳你痛處。”

裴慕隐本想找個地方冷靜下,然而在這裏依舊坐立難安,而且待得越久,越是心亂如麻。

他拎起大衣,掃了一眼泡泡的背影,頓住步子沒直接走。

“我對你了解不到位,不過對祝熒還是很熟的。”他道,“你幫我拿兩根泡泡的頭發過來。”

·

[你也不想讓大家因為你的問題,所以前功盡棄吧?]

[我可以讓你在學術圈出名,當然也可以輕而易舉地抹掉你的名字,你好好考慮。]

[沒了後續研發的投資,這點成果算是個什麽東西?藥學界的爛尾樓?]

在裴慕隐對着小孩不知所措的時候,另外一邊,祝熒看着屏幕上的未讀消息,冷冷地退出了對話。

他不喜歡和投資商接觸,有時候他們看自己的眼神并不是在衡量合作夥伴,更像在挑選共度良宵的Omega伴侶。

借着公事來獵豔的人不在少數,手機對面就有一個。

這種情況并非祝熒可以扭轉,有競争的地方就會有一條“食物鏈”。

縱使他再怎麽有才華,出身平庸再被有意欺淩,也注定是被啃噬的小蝦米。

他覺得自己早就習慣了這種事情。

今天不太湊巧,被裴慕隐弄到暈過去,他昏昏沉沉地醒來,睜眼就看到這些高高在上的要挾,難免心緒不平。

祝熒沒有理會,疲憊地翻了個身,有微涼的液體沿着腿慢慢淌下來。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表情裏有種後知後覺的委屈。

裴慕隐居然沒有給自己清理。

手機又亮了亮,那人不死心地發來:[你師兄今天過來想找我聊聊,我說了,我只肯和你一個人聊。]

[私下裏再打你六十萬零花錢。]

祝熒心想,這措辭真熟悉。

只不過十九歲的自己不屑一顧,到如今他二十四歲,還被這樣壓着。

他盯了一會屏幕,難得有了回複的沖動。

對面是個本事不大口氣很狂的老板,不比裴夫人那樣能毫無負擔地扔支票。

為了睡自己能出這些錢,估計是咬緊了牙齒。

他發:[之前別人給我開價都是五百萬往上走的,把我胃口一下子養大了。你出這點錢,夠我來和你握個手?]

看那人不回話了,祝熒諷刺地笑笑。

他疲憊地去浴室洗了個澡,水汽蒸騰中,鏡子裏倒映的青年蒼白得毫無血色。

渾身除了深深淺淺的吻痕,還有淤青落在手腕上。

後頸被狠狠地咬過,腺體上交錯着好幾道Alpha的牙印,可見之前經歷了多麽粗暴的情事。

祝熒不怎麽懊惱,裴慕隐會失控成這樣,一定比自己更生氣。

他洗完澡塗了藥膏,發現自己當時雖然很害怕,覺得裴慕隐和瘋了一樣,但其實除了腺體,其他地方傷得很輕。

估計是他的狀态不好,裴慕隐怕下手狠了要出人命。

祝熒本來喊了許元思送書,到現在也沒個影子,打電話過去也沒接,八成正和炮友打得火熱,于是也不催了。

他在手機上看了一會課件,然後門被敲了敲。

同居過的情侶久而久之會記得對方的各種小習慣,包括敲門的特點,祝熒也不意外。

即便他很不想承認,事實就是他不假思索地辨認出了外面是裴慕隐。

拜這個惡劣的Alpha所賜,他的嗓子到現在還啞着,所以不是很想搭理,幹脆躺下來裝睡。

再眯着眼睛偷偷打量罪魁禍首。

本以為裴慕隐會冷着一張臉,沒想到他失魂落魄地望向自己。

祝熒裝不下去了,嘀咕:“幹什麽?”

裴慕隐道:“我幫你去拿書的時候見到泡泡了,擔心他一個人亂跑,讓江樓心在照顧他。”

祝熒挑了挑眉,撥弄着枕頭邊沿的布料。

泡泡是隔壁鄰居家的小孩,父親酗酒賭博,有暴力傾向,而母親在外打工,沒辦法照顧他。

祝熒覺得他的身世和自己類似,不禁心生同情,總是邀請小孩過來吃零食玩游戲。

這幾天他住在醫院裏,泡泡放了寒假照常來他家轉悠,以至于和裴慕隐撞個正着。

他知道裴慕隐大概誤會了什麽,但沒有及時解釋。

裴慕隐問:“是我們的小孩嗎?”

祝熒輕笑:“你猜啊。”

那種熟悉的感覺又來了。

裴慕隐覺得自己被祝熒一步一步地引誘着,踏上規劃好的圈套,卻又不可自拔。

要是自己重逢那天能忍住心裏的不甘,或者之後不去聽祝熒說那些話,他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受煎熬。

他陷在這片看似溫軟的沼澤裏,眼睜睜地沉下去。

祝熒又說:“你應該覺得我很恨你吧,這都要你猜,不是在存心折磨人?”

裴慕隐沉默良久,說:“是啊,難道不是這樣?”

“這算什麽,難道能比你五年前完全不聽解釋,我在你家門口等了整整一晚上,最後被你朋友為難嘲笑還過分?”

“你就等着現在來算舊賬。”

祝熒道:“讓裴大少爺難受了?”

裴慕隐嗤笑:“沒有關系,我來之前去了趟地方,半小時我還是等得起的。催診所出親子鑒定結果,比撬開你的嘴要容易多了。”

他還說:“還有我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等你出院了,我有空全都好好打聽一下。反正機票也退了,國外的工作交接給別人,我就在這裏待上一年半載,陪你慢慢磨。”

祝熒知道裴慕隐嘴硬,與其說是慢慢磨,不如講成放不下他。

但眼前這種互相傷害沒太大意思。

“你都不懂自己錯在哪裏,待上十年也沒用的。”祝熒道。

“不是,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還能到現在一句對不起都不肯說?你的道歉就高貴,我的解釋活該說幾十遍都沒人聽?”

祝熒深呼吸了一口氣,道:“之前被我嗆了幾句就生氣,卻能放任朋友罵我是婊子。這就是你的喜歡,相比之下,我的喜歡比你正常多了!”

他本來不想說這麽多的,晾着裴慕隐在旁邊胡思亂想,夠裴慕隐不痛快的,自己還少費口舌。

只不過,會情不自禁的不止裴慕隐一個人。

他擡眼望向裴慕隐,而裴慕隐也看着他,目光中有所掙紮。

要道歉嗎?

往日年少輕狂的心上人願意低下頭,這樣的話,自己好像很難不心軟……

正在兩個人無聲僵持之際,祝熒的手機忽然響了,是轉賬提示的聲音。

祝熒不明所以,發現自己賬戶裏居然多出了五百萬。

他被這舉動弄得措手不及,繼而記起自己對某位投資人的挑釁。

[收到了嗎?]

[握手就算了,我更喜歡你的腰。]

祝熒倒吸一口涼氣,這人是突然瘋了?!

能給自己打那麽多錢,不是挪了銀行的貸款,就是動了該存着備用的資産!

“剛做完這筆,身上還留着吻痕就找好下家了?”

裴慕隐冷冷地問他,他答不上來。

緊接着,裴慕隐的視線從他的手機上移開,一邊後退了半步,一邊說話。

“忘了給你結賬,真是不好意思。之前給你開價的是誰?我慢了幾拍,否則還能再幫你擡高一點。”

祝熒不可思議地看着他,半晌回不過神來。

在溫暖的空調房裏,他漸漸覺得有冷意在由內而外地蔓延。

裴慕隐說:“能為了包小情人拿出這麽多錢的,本市也就那麽一圈敗家子,我應該耳熟吧?會不會恰好還罵過你?他罵錯了嗎?”

祝熒道:“你閉上嘴滾出去。”

“我在問你話啊!你說完我就滾,不耽誤你接活!”

裴慕隐說話聲音太響了,空蕩蕩的貴賓病房裏會有回聲。

每一點餘音都如同重擊,打在祝熒臉上。

那次不是為了什麽潛規則,會有五百萬,是裴夫人讓自己打胎。

他還記得裴夫人嫌惡地說:“別想着用小孩捆着我兒子,饒了他吧,你們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你要把他拖到泥坑裏去才罷休?”

祝熒沒拿,還妄想把孩子生下來。

要是成功的話,該和泡泡一個年紀了。

可惜他還是做了流産,因為月份大了,沒辦法藥流,手術刀在他的腹部留下了一道會陣痛的疤。

祝熒笑了笑,正想說話,裴慕隐接了一通電話。

“裴先生,您貌似搞錯了吧?這個小孩和您沒……”

裴慕隐沒等人說完,就直接挂斷。

他不着感情地看祝熒:“你不說就算了。”

祝熒從床上下來,趿着拖鞋走了幾步,站到裴慕隐面前。

他沒講挽留的話,卻自有一種奇異的魔力,教裴慕隐動彈不得,緊張得仿佛在接受宣判。

祝熒牽着裴慕隐的手撩起自己的衣擺,裴慕隐幾乎屏住了呼吸。

他摸到了一道非常嚴重的傷疤。

代表祝熒是真的懷孕過,也、也應該生了下來。

自己不太敢确定,只覺得這道口子像是剖腹産的痕跡。

并且紋路凸起得明顯,就這種愈合程度,估計是近兩年發生的。

祝熒笑得古怪又殘忍:“我遇到的第一桶金是因為它,這份答案你滿不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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