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氣氛是在一瞬間緊繃住的,方逸辰坐在車上,裴慕隐拿着車鑰匙站在不遠處,彼此觀察着對方的動向,又全都沒率先邁出下一步。
火藥味很濃,大多是來自裴慕隐。剛才那句有争奪意味的話語很容易激發Alpha的攻擊性,何況是他這樣占有欲強烈的性格。
其實比起和方逸辰刨根問底,他更想直接返回樓上。
問問祝熒,問問那個Omega到底有什麽本事先和周涉牽扯不清,再和方逸辰有瓜葛。
最重要的是,到底發生過哪些事情讓他趁虛而入?
直覺告訴裴慕隐,這份答案會揭開很被掩藏在唇齒之間的真相。
可是他沒有去。
于是方逸辰問:“哥們,讓個路?”
裴慕隐道:“提醒你一句,離他太近不太好,省得我的信息素味嗆到你。”
“哦,是那股薄荷味?我以前聞到過的。”方逸辰咬牙道,“他做了清除手術,是我在陪同人員那欄簽了字,還有……”
他一邊說,一邊開車門要鑽出來。
他見到裴慕隐就記起祝熒有幾次命懸一線,小診所裏的危險通知書很簡陋,一看就是網上随意搜出來某份參考文檔然後打印出來的。
他還有在這種紙上寫過名字,因為裴慕隐不在,就他媽因為裴慕隐還在氣頭上!
然而裴慕隐擡腳就踹在分量不輕的車門上,力氣絲毫沒收斂,直接使得半開的門被粗暴甩上。
與此同時,方逸辰也被推了回去,後仰着栽在駕駛座裏,差點重心不穩摔到了副座。
碰撞發出“砰”的一聲,整輛車都似乎在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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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逸辰這次見裴慕隐見得太突然,都沒做好心理準備。不是誰都能像祝熒那般從容,他此刻連指責都罵不出幾句花樣話。
他本來不打算在這裏起沖突,但在這種時候紅着眼睛,張口就要大罵。
就在此刻——
“你們在幹什麽?”
祝熒冷冷地站在電梯間,被巨響給驚擾,用手捂着一只耳朵,另一只手提着行李袋。
他有點不耐煩,沒去看裴慕隐也沒去看方逸辰,目光落在被蠻橫對待過的車門上。
确認不需要維修後,他道:“預約了五點半,現在五點了,又是趕上下班晚高峰,你和他在這裏掰扯什麽,是打算遲到嗎?”
雖然他松開耳朵以後低頭拿出大衣的手機,動作輕快地确認過時間,依舊沒往那邊投去視線,但顯而易見是和方逸辰說的。
裴慕隐一直望着他,就算不去面對也足以感受得到,祝熒卻自然而然地無視了。
如果非要說些什麽的話,他估計會講“你在發什麽瘋”,或者“少弄出這麽吵的聲音來吓人”。
橫豎不會是什麽好話,只是裴慕隐還會盼着他能開口。
可祝熒沒有任何理睬,因為怕冷,所以裹着很厚的衣服,看起來倒是一點也不笨拙。
步伐輕盈得如同一陣風,飄到了方逸辰的車上。
他坐在後座,在汽車發動後見裴慕隐沒走,就緩緩降下車窗。
——這個場景其實很諷刺,至少在祝熒眼裏,莫名有種風水輪流轉的感覺。
當年裴慕隐就是這樣,坐在後座冷眼旁觀自己被取笑,甚至因別人潑的髒水而動搖、憤怒。
祝熒撩起眼簾,蝶翅般的睫毛微顫,語氣卻很平:“記得把泡泡送回來。”
裴慕隐道:“不送會怎麽樣?”
“那我讓室友把泡泡的寒假作業送過來。”祝熒道,“現在幼兒園的競争也是很激烈的,別耽誤了孩子。”
說完,他想起了什麽:“不過我室友應該這段時間在結合期,應該要和他的約會對象消失好幾天,手機估計打不通,那到時候再說吧。”
正常但凡長了雙眼睛,就會被裴慕隐的臉色給吓住。
臉色實在太差了,知道的還當他們是舊情人,不知道的說不定要以為是老仇家。
就往常的待遇來說,別人即便沒有被熱情到一種狗腿的程度,也會朝小裴總噓寒問暖幾句。
祝熒偏偏沒當回事,不擔心也不愧疚,扭過頭就地把車窗升上去了。
這輛車的升降裝置和其他車不同,按鈕在不太顯眼的角落裏。他做得如此熟練,能證明自己肯定坐了不止一次。
在和裴慕隐擦肩而過的時候,祝熒從對方的眼神裏讀出了很多情緒。
他在開出醫院時才說出疑惑:“他怎麽好像在嫉妒你?”
方逸辰道:“誰知道呢。”
“算了,你們Alpha有時候就是不講道理,要是能學着動點腦子,離婚率也不會居高不下。”祝熒道。
“你是不是說反了?據我辦的那麽多場分割財産的官司來講,Omega普遍很感性,在家閑着沒事做,就愛無理取鬧沒事找事,而Alpha只是沒給夠安全感。”
“有空多去看看期刊上的論文吧。”祝熒道,“離開Omega有條件在家休息的環境,這個世界還很大。”
方逸辰剛想接話,又微妙地從祝熒的語句中捕捉到幾分微妙。
像是在鬧別扭,不過肯定和自己的理解偏頗無關,祝熒早該習慣了人與人之間分裂般的信息量差距,甚至是偏見。
他在為別的事情煩悶。
方逸辰直截了當地問:“在想裴慕隐?”
“沒啊。”祝熒道,“項目投資出了點小插曲,和他沒關系。你很在意他?”
“哪有哪有,是怕你給自己添困擾。”
祝熒沒再回應,手機上打字不停,回複着那個給自己轉了五百萬的傻逼。
那筆使裴慕隐發火的錢已經原路返還,不過他沒有過解釋。
畢竟大少爺之前不稀罕聽他說話,令誤會壓在自己身上那麽多年。時至今日,他對此不痛不癢,也不願意給人痛快。
令他膈應的是眼前的對話陷入車轱辘般的糾纏。
他再度痛恨起無形中的食物鏈,自己權勢不如人,不能随性地說出想說的話,做出想做的事。
即便被騷擾,也沒辦法爽快地拉黑,怕實驗室也跟着受連累。
[後天的飯局你會來?]
祝熒回:[我在那裏不負責應酬,沒有來的必要。]
[放屁,你師兄說了他們和裴家吃飯的那次你就來了。怎麽,給裴慕隐面子不給我這個老朋友面子?]
祝熒閉了一會眼睛,努力地克制住了情緒,才不至于說他幹嘛要給裴慕隐面子,對方剛剛還被自己愛答不理,氣了個夠嗆。
[真的對不起。]
他看着屏幕上顯示的這行道歉,不禁有點好奇,萬一裴慕隐看到了會怎麽想?
由于他攤上了難以處理的桃花債,這頓晚飯吃得心不在焉,被方逸辰提醒了好幾次。
祝熒自覺這飯友當得過分,告別時主動掏錢包買單。
到了深夜,他坐在窗邊看書,敏銳地聽到有車開到了這棟樓的樓下。
他垂着眼睫往下看,想着,前腳沖自己冷着臉,後腳倒把孩子送來了。
……變乖了?
冒出這種念頭時,祝熒很無語地搖了搖頭。
要是Alpha能聽進一點求饒,他的後頸上現在就不會有足足六個幾近滲血的牙印。
·
聯系不上祝熒的室友,江樓心只能窩在家裏老老實實領小孩,手足無措頗像個新手爸爸。
适應了一天之後,他做得挺有模有樣,但裴慕隐過來了。
本來聽許硯描述,說是裴慕隐這些年變得很沉穩,該多向人家學習。
但在裴慕隐上門五分鐘後,江樓心就想朝許硯告狀,震驚這是哪來的神經病。
裴慕隐不知道在醫院裏受了什麽刺激,當場開始自學手語,詢問泡泡的父親叫什麽名字。
可惜小孩子不識字,也看不懂他那亂七八糟的手語。
江樓心邊吃蛋糕邊看他抓狂,對竹馬幸災樂禍,笑得前仰後合。
過了很久,裴慕隐無可奈何,終于不情不願地放棄自己的盤問計劃,送泡泡回租房那邊。
湊巧,他到的時候有別的住戶回來了。
“喲,泡泡呀?”阿姨沒管孩子能不能聽見,自顧自道,“這次換了個帥哥帶,沒找小祝玩了?”
泡泡很友好地沖阿姨微笑,順便有些懼怕地與這位帥哥拉開了距離。
裴慕隐魂不守舍,一時沒把那人的話聽進去,在跨上幾級臺階後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
他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滋味,有種花盡了力氣卻沒抓住真相一角的茫然,伴随而來的還有慶幸和暗喜。
他問:“他真的不是祝熒的小孩?”
阿姨奇怪:“小祝年紀輕輕,哪來的小孩啊?是他鄰居家的。”
裴慕隐看着泡泡拿出家裏鑰匙,踮起腳尖打開門,走進裝修簡陋的房間裏,繼而怔愣地轉向緊閉的另一扇門。
片刻後,他說:“祝熒,我知道你沒睡,燈都還是亮的。”
在他上樓的工夫裏,亮着的燈已然熄滅了,表示着并不歡迎他有多餘的叨擾。
他道:“祝熒?”
依舊沒有得到回應,他的手指蜷縮了下,疊指敲了敲門:“別裝了,出來說說這是怎麽回事。你的孩子呢?那裏到底是不是生了小孩留下來的疤?”
他道:“你少來騙我,我被你騙得還不夠多麽?現在還要耍着我玩?!”
探究的欲望一旦開了頭就收不住,情緒在忽明忽滅的感應燈中漸漸發酵。
裴慕隐始終沒走,在門外越來越焦慮,到後來聲音不自禁弄得有點大,使得有鄰居出聲抱怨。
他固執地在門外,試圖讓祝熒面對自己。
“我是你用完就扔的垃圾嗎,一扭頭就不理我了?”
“你再不開門,我明天就買機票回去……”
“熒熒,開一下門好不好?”
從急切到無奈再到威脅,到最後像是在懇求,祝熒還是沒動靜。
寒風灌進這棟樓的過道,裴慕隐站到腿腳發麻,直到心灰意冷地要走,都沒看到祝熒哪怕給自己細開一條縫。
他道:“你到底心裏裝着些什麽?”
無論裝着什麽,要不是因為結合期來勢洶洶,身邊并不會容下自己。
裴慕隐心煩意亂地猛踩油門,豪車引擎發出聲浪的轟鳴。他在離開時沒去擡頭看,否則應該會與祝熒在黑暗中對視。
祝熒就安靜地坐在窗邊,保持着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瞧着那輛車揚長而去。
行駛的方向并不通往裴家的宅邸,而是很有名的娛樂區。
·
裴慕隐确實是去了酒吧,沒有挑地方,徑直去了離自己最近的那家。
門店不大,勝在環境比較清淨,适合一個人悶頭灌到喝吐為止。
可惜倒黴事往往擠到一起來,他看到了周涉坐在吧臺上左擁右抱。
知道自己現在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不太好看,他轉身就要換一家店,就被周涉饒有興趣地叫住。
“這狼狽的德行倒是挺似曾相識的,沒想到你也能輪上這一天。”
周涉醉醺醺地驚訝完,看着裴慕隐厭惡又掩不住失意的表情,挑起了眉梢:“這些年明裏暗裏打壓我,打壓得爽不爽?媽的,你就公報私仇吧,自己感情不順意,一天到晚找別人麻煩。”
裴慕隐道:“你動他的時候就該知道後果。”
坐在周涉身邊的Omega眨眨眼睛,還沒對裴慕隐的樣貌流露出眼前一亮的驚羨,就被他的戾氣吓到,不敢多說一句。
“這條街改造過,這家店以前是一家我常去的會所,當時這條馬路還沒修得這麽平整寬敞。”周涉道,“有幾段坑坑窪窪的,路燈也不多。”
裴慕隐沒耐心聽他分享這些有的沒的,但被周涉上前拉住了胳膊。
周涉喝多了,以前再怎麽嘴上逞能,給他五個膽子都不該對正牌夫人的兒子動手。
他拉着裴慕隐到了門外,裴慕隐猛地推開了他。
“你少來惹我。”裴慕隐道,“你媽懷孕的時候難道不明白私生子上不了裴家的臺面,你不服這局勢就找她算賬去。”
他道:“誰讓她沒本事嫁給我爸,只有本事私自生下你?你就是注定讨人嫌的。”
“祝熒和你就光明正大了?你不是藏着捂着不敢讓家裏發現你倆的好事?要諷刺我媽,是不是該把你那放在心尖上初戀捎上?”
周涉伸直了胳膊,醉眼朦胧地看着自己眼前的路口,那裏有好幾個重影疊在一起,不過沒關系。
他道:“我就是在這裏遇到了祝熒,就是那天,我記得清清楚楚,你他媽的滾出家門還來這裏花天酒地,他在這裏騎着自行車摔到差點站都站不穩,馄饨湯汁灑一地。”
他看着裴慕隐,不無惡意地說着:“他紅繩斷了都沒發現,騎車還踉踉跄跄的。你說他是興沖沖地自己吃,還是急着給誰送夜宵?”
碎在這個路口的大抵不止是紅繩上的千絲萬縷,弄丢的也從來不止是這個物件而已。
祝熒的心是裴慕隐親手弄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