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前拱手道:“孫掾史,您來了。”
掾史是古代官府中佐助官吏,公府屬吏官的俸祿可達四百石或三百石,像這種縣級以下的小鄉鎮掾史的俸祿則多在百石以下,一石保守了算三十市斤粟米,一年也有三噸的糧食,在這個小鄉鎮上俸祿算得上豐厚的了。
孫掾史粗眉牛眼大鼻頭厚唇,三十多歲左右,整個人看起來橫生虎氣,也對,長得不兇一點怎麽能唬住賊人。孫掾史厚聲厚氣道:“程少俠今晨還多虧您出手相救于小女,老孫我着實感激不盡。”
所謂豪俠走到哪便将仗義俠情施在哪裏,那種高尚的情操蔚央這種俗人是做不來的。幾個男人到外面去談了,留一些人坐在桌前準備吃午飯。
這一路上程青陽這個帶刀侍衛主外,跟随的周瑛主內,很多事還真的用不着趙苻岩擔心。只是這下不見的可是孟姝瑤這個國寶級大美人,要是被不軌之徒劫走,那咱們貴妃娘娘可就危險了。
這段時間的孟姝瑤比以往更受寵,這一路上蔚央都暈車吐了好幾回,可是那個嬌滴滴的大才女竟然還是粉面含春,毫無被長途跋涉後的面如菜色之象。被愛情或是男人滋潤的女人會不僅會變得美麗,也會變得很傻,判斷力也急劇的下降。
本來今日要繼續趕路的,因為孟姝瑤的事情大家都要推延行程去尋找她。
她幾乎可以想象到孟姝瑤歸來之時的畫面,大概是狼狽的凄美形容,滿面的淚痕,癡癡地看着趙苻岩亦步亦趨的走向他,接着兩人在以慢鏡頭奔跑起來,她嬌弱的身子被他緊緊地裹在懷中,于是,他終于流出激動與失而複得的淚水。接下來二人感情突飛猛進,你侬我侬不分你我,回宮後他就她廢了後宮立她為後,從此一帝一後,羨煞世人,雙人攜手一生受世人稱頌,大結局為此完美落幕。
蔚央都覺得這結局太美好了,很感性了扯起趴在桌子上的荊和的袖子擦鼻涕,荊和突然原地滿血複活,笑盈盈的看着她,在順勢再将他的白色袖子拽回去。
蔚央抽了抽鼻子道:“你怎麽不是屍體嗎,現在活過來是要詐屍啊。”
荊和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他擡眼說:“我昨晚于遇見一件怪事兒。”
蔚央也突然想到件事,她急忙說:“對了,昨晚我在小鎮的中心的告示欄的小廣告上看到這麽幾個字,什麽‘流匪作亂,夜勿出門’,你說夫人是不是被這些所謂的流匪劫走了?”
荊和皺着眉破天荒的一副認真臉看着蔚央:“很有可能。”蔚央臉突得一沉,“如果真是這樣那還得了,夫人國色天姿,是個男人都會起歹意吧,我害怕她莫不是……”
“打住!”荊和截斷她的話,“別好的不說淨說壞的。”
蔚央嘆道:“所以我就說做人要低調,像我這樣的他也起不了歹意不是?”
荊和頗愁悶的撓着頭:“對了,你剛一打岔差點讓我忘了要說的話。”他正色道,“昨晚我從鎮子西頭老孟頭的孫女看完病回來,路過鎮子的梧桐樹,見到你和少爺抱在一起把我吓壞了……”
蔚央的臉變得通紅,怒道:“你閉嘴,我才沒有……”
荊和着實不滿蔚央再次打斷他的說話,雙眼嚴厲的瞪着她,這時她才注意到荊和的眸色是深茶色的,亮晶晶的像茶水晶。她被這個認真少年的嚴厲的眼神駭住,趕忙用手捂住嘴,雙眼很真誠看着他,荊和這才滿意的繼續他未說完的話。
他說:“受到驚吓後我跑回驿館,着急還摔了兩跤。路過夫人的房間聽見裏面有瓷器摔壞的聲音,我當時擔心還敲門問了問。然後夫人的聲音從屋內傳來說沒事,只是忍冬不小心打碎了一只茶盞,還告訴我她身體不舒服,讓我吩咐下去說今天巳時過後再叫她。”
蔚央一掌拍在桌子上,荊和馬上一記刀眼,她只能壓着嗓子說:“很有問題啊,那個時候八成是被劫持了,是犯人威脅她這麽說的。要是說那時候就遇險,距離事發已經十二個小時也就是六個時辰了,這麽長的時間僅僅是兩條腿也走了一二百裏地了。”
荊和摸着下巴沉思,蔚央巴巴的望着他希望他能拿個主意,他轉眼看着她卻說:“其實我在意的是你和少爺是怎麽回事?”
蔚央收了期盼的眼神,耷拉着眼皮子說:“我和公子能有什麽,都是你那不純潔的思想在作祟,下流。”
他突然語重心長的與她說道:“小蔚,對待一個人的時候要用我們的真心,你會發現那個人并不是你表面看的那樣堅不可摧,其實他也和我們一樣只是個普通人。”
蔚央知道他指的是誰,她很悵然,“我也想和他好好說話,但是他氣場忒強大我壓不住啊,我心理素質又不好,在他面前淨是出醜。”她瞅着荊和轉而笑道,“和你就不同了,我與你簡直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說實話我可喜歡你了。”說完趁荊和不注意在他白嫩的臉上揩了一把油。
水蔥的荊和此時變成了一根紅嫩的辣椒,他氣的豎起蘭花指尖着嗓子說:“女子的三從四德在你這裏都死了!”
蔚央正舉杯喝茶,被荊和這氣炸毛的樣子和太監嗓子逗樂了,一口茶轉身噴在了正好走過來的趙苻岩身上。
荊和那只紅辣椒一下恢複了正常,抱着胳膊一副看好戲的摸樣,蔚央閉眼默念了無數句佛。
“公子,奴有話要說。”她霍然起身,迎頭就道,“奴方才聽荊公子說昨晚亥時他從鎮子的西頭老孟頭那裏瞧完病回來,至驿館路過夫人的房間聽見異響,奴鬥膽猜測夫人許是在這個時候被歹人劫持了。”
趙苻岩看着荊和,荊和微微颔首,蔚央又說:“如若說夫人那時就被劫走了,如此已然過去六個時辰,若是策馬潛逃也許已經是千百裏之外了,追怕是來不及了,何況奴覺得他們并沒有那麽傻,畢竟少夫人是一個嬌弱的女子,帶着跑路會很不方便。昨夜奴在鎮子裏的那棵大榕樹下的告示欄注意到一則消息,說是這一代有流匪讓百姓夜裏勿要随意出門,所以奴猜測很有可能是這幫流匪在作怪。”
“慚愧的是我們并不知道流匪的窩點在何處?”這時孫掾史不知道怎麽就插話進來了。
程青陽建議道:“公子,總之我們在到夫人的房間看看吧,大概是我們錯過什麽蛛絲馬跡。”
趙苻岩默許了,與荊和二人在樓下大廳相對飲酌,蔚央跟上幾個大老爺們兒上樓瞎湊熱鬧。
屋內有股淡淡的木蘭香,裝飾家具擺放的整齊有序,榻上的被子是剛拉開的樣子,除了圓木桌前的一只摔碎的白瓷茶盞并無異樣。
程青陽挺糾結該怎麽稱呼蔚央,他糾結了半晌才開口喚道:“蔚姑娘,你找出什麽了嗎?”
蔚央正扒着窗戶發呆,程青陽突然的搭話讓她很驚訝,她不好意思笑道:“沒有。”她讓開,程青陽客氣了一下走到窗前,用手中的佩劍敲了敲窗框,的确沒什麽異樣,只是這是蔚央突然驚叫了一聲,火速推開程青陽,雙手撐着窗戶像只兔子一樣靈敏的爬出去了。
程青陽回身陡然大聲呼道:“蔚姑娘,小心!”
驿館兩層,重檐樣式,特點是屋檐很寬,蔚央翻出去後搖搖晃晃的走了幾步竟然就大步跳到對面的一座小坡上。
此時荊和等人聽到程青陽的呼聲都上了樓,荊和在屋內沒瞧見蔚央,走到程青陽跟前才發現蔚央翻到對面的小山坡上。蔚央朝他笑嘻嘻的招手,荊和罵道:“蔚央你找死嗎!你站着別動,我來接你!”他也撐着窗戶翻了出去,走了幾步蔚央大喊一聲,“警告你,別再往前走了!”
荊和才不信她的鬼話,毅然朝她逼近,結果下一刻他腳一滑,身子一矮整個人順着屋檐滾了下去。就在蔚央以為荊和會摔成蔥油餅的時候,一個白色的身影像鬼魅一般從她眼前掠過,很快荊和被一個人摟在懷中安全着陸。
荊和聞到一股熟悉栀子花香,還不太确定,睜眼一看,除了沈清還能有誰。
他站直身子抖着唇不可置信道:“你你你……”
沈清帶着一頂白色的鬥笠面紗,毫不客氣的在他左肩錘了一拳,酸溜溜道:“怎麽,見到我很驚訝,耽誤你英雄救美了?你對蔚央很着急,比我還着急?”
荊和痛的悶哼一聲,着急解釋:“才不是,你還不懂我麽,她就像是我的妹妹。”
沈清繼續酸溜溜道:“情妹妹吧。”
荊和苦着臉,不知道該作何說,這時蹲在坡上的蔚央笑盈盈的火上澆油道:“少辛哥哥,昨夜亥時,我們一起在許願樹下許個願望該多好。”
荊和能看見白紗下沈清氣的發紫的臉,他還沒來得及阻止,蹲在山坡的蔚央已然被沈清的從地上撿起的一顆石子擊中,順着山坡滾下去。這時他們看見一個黑影飄然飛了出來,像只飛鷹把正在滾雪球的蔚央一爪叼走。
荊和這裏臉都綠的,他急忙推沈清:“快走,別讓公子看見你了。”
沈清現在已不是景宮裏面端莊賢淑的惠妃,如今的她只剩下滿滿的孩子氣,她反過身将荊和緊緊地抱住:“少辛,我好想你。”荊和心頭一軟,不忍再責備她,手溫柔的順着她後背的長發,随後将她抱得更緊,“我也是。”
作者有話要說: ┭┮﹏┭┮小蔚同志還是會去找孟姝瑤的,我給加了一些線索,又加了點荊和的戲。
┭┮﹏┭┮趕榜單果然很容易寫渣!
☆、22蔚蔚茂也。
二十、蔚蔚,茂也。
“蔚然,你醒醒!”一只冰涼的手拍着她的臉不停的喚道,“蔚然,蔚然……”
是誰在這麽叫她,難道回到現代了?只是她哪有什麽朋友,上次在夢中看到的只有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的她,陪伴自己只有病房內和煦寧靜午日陽光。
倏地,腦海中閃過很多畫面,時而是蔚然時而是蔚央。浮光掠影,光怪陸離,攪得的她頭痛的快炸了,她抱着頭痛苦的嗚咽着。
“蔚然,你怎麽了?荊和,你快來!”
她快被這種痛折騰的窒息了,最終突破極限的痛讓她歇斯底裏的尖叫了一聲。
趕來的腳步聲聽見尖叫生生頓住了,她難受的緊閉雙眼抓住身邊的人說:“找個地方,只有你和我。我……有話想單獨對你說。”
片刻,她被放在一個寬闊的後背,伏在他的背上手臂緊緊地環住他的脖子。緊閉着眼睛,緊抿着唇,皺着眉,大腦正接受着從未有過的沖擊,耳邊掠過的只有呼呼的風聲。
二人在鎮外山坡的亭子裏,她趴在石桌上,趙苻岩正用手輕拍着她的後背。午後的春風拂着面頰格外的舒适,只是她無暇感受,此刻只覺得恐懼和悲恸。她的後腦勺被沈清打了個大包,沒有流血,卻痛的要命,埋着臉,她全身抖得厲害,幾乎能聽見她喉嚨的微弱的嘶鳴。
好久,她才啞着嗓子低低的喚了句:“阿岩……”
趙苻岩微怔。
“忘了嗎,是你讓蔚央這麽叫你的。”她無力地笑了,“她還真是一個傻子,前後中意的兩個男人都在拼命的利用她,只能說她實在是很有利用價值,被你們耍來耍去,呵,真有意思。”
她吸了口氣擡起頭,垂眼看着桌面輕聲道:“別慌。沒錯,我被打醒了,契機雖然不怎麽好,但是我的确想起了曾經的一切了。我還以為會讓我大結局在想起來,要真是那樣還真夠坑爹的。”她收了笑,眯了眯眼,吸了口氣,“好,我來說一說。”
她語調輕緩,淡淡的:“你們有個約定,讓她做三個月的挂職皇後,說是要絕了陳孟二人争奪後位之心,事後你把她想要的西域雪蓮蕊送給她作為報酬。她表面上是榮寵後宮,實則每日她給你煮茶論經,你給她讀經書,偶爾也會教她識幾個字。
這樣平平淡淡的很好啊,可是你許是不知道,女人最是無法抵禦溫柔的男人,那種柔情會融化原本堅硬的情懷,鐵石心腸的人也會變得柔軟彷徨起來。我不知道你是有意還是無心的,只是這些并不是重點。重點是,為什麽才兩個月,你就貶她去那種會死人的冷宮?
雪蓮蕊不是她最在乎的,一個不在乎你的人不論你怎麽傷害她,也不至于會死,而她卻被你的言而無信傷透了心,從此一病不起,一個月不到便心傷致死。現在與你說話的不是蔚央,是我蔚然,是一個會被人認為是妖邪的怪物!”
不帶磕巴的把這些話說完,她真還是氣出內傷了,因為情緒激動體內的氣血直沖腦門兒,她紅了眼,霍然起身握拳撐着石桌冷然道:“別再當我是個傻子,因為我不在愛着你們任何人的蔚央。”
轉眼看着他,凄然一笑道:“反正向岚也不會給我解藥,橫豎都是死,我也就不怕你會一怒之下殺了我,總要為死去的蔚央做點什麽才算好。”
說完,她快速的揚起右手給了他一巴掌,她的速度着實快,趙苻岩估計還沒來得及躲開,左臉很快多了四根清晰的紅手指印,她看着痛得發麻的右手癡癡笑道:“我也覺得自己瘋了,可是……”
她又想出其不意的甩出左手打他的右臉,只是這次他沒在讓她得逞,及時的擋了下來。手緊緊抓住她的手腕,子夜的眼眸有種她從未見到過的怒意,眉宇間不知是怒還是憂,總之面前的人讓她渾身難受,手腕更是被他捏的發痛。
她看着他灼熱的眼淚湧了出來:“你不該利用她的同情的,你不該利用她對你隐生的愛意的,你不該這麽對她……你明知道她很可憐的……”她指着臉上的淚控訴道,“你知不知道這是蔚央在哭,就算是死了,她還是能帶動我的情緒。我成為她的時候,手中正握着的是你送給她的玉簪,玉簪戳進她的手心,你看到沒。”
她舉起手掌給他看,掌心有一點觸目驚心的痕跡:“她死前念得人是你,不是向岚!”
“關于那支玉簪,我為了自保,用它傷了自己,你當證據藏了起來對不對?我知道什麽都瞞不了你,你就像是個沒感情的神,我們這些凡夫俗子都望塵莫及。你到底有沒有愛過一個人,愛一個人的滋味是什麽你到底懂不懂?”
她似想起什麽,譏諷道:“對了,聽說你很愛先皇後,依我所見,你對先皇後根本就不是什麽狗屁愛情。還有,蔚央好像沒有告訴你吧,先皇後的死和她有極大的關系。”她勾出一抹嘲諷的笑,“因為,先皇後的鬼芨之毒是她下的。”
趙苻岩深色的眼眸掠過什麽,她促狹着眼睛說:“你以為她将所有的事情毫無保留的告訴你了?哼哼,反間計?少年,你太單純了。”
她冷哼一聲甩開他的手,擡袖子擦眼淚,雪青色的袖子上被拭出一團色彩,她慌了慌将頭垂的很低,悶悶的說:“反正我現在對你沒什麽用,你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自此,我們江湖不見。”
從今日起她不再是蔚央了,而是蔚然成風的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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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蔚央只有九歲,她和從事茶葉生意的父親前去越國,父親說越國人很少有人喝到只有夜郎國才有的濮茶,濮茶在越國是一種稀有品,所以為了以後美好的生活他們去了富饒的越國。
父親很疼她,總是不放心她一人在家,出遠門總會把她帶在身邊。一路上小小的她依偎在父親溫暖的懷中看着只有大自然才有的鬼斧神工的景色,那時她就想回夜郎一定要和隔壁的袁齊齊大肆炫耀自己的所見所聞,定讓她羨慕至極。
一路上還算順利,只是到達越國都城會稽之前他們被一群山匪打劫了,父親為了保護家底子的茶葉,和山匪起了強烈的争執,争執中父親被山匪殘忍的殺害了。随行的幾個人都是雇傭的,山匪一出現他們早就四處逃命去了,只剩小小的蔚央趴在地上抱着父親冷冰冰的屍體嚎啕大哭。
母親死得早,只有這麽一個父親疼愛着她,她認為父親才不會這麽狠心抛棄她,父親一定是在和她玩游戲,止住哭聲,抽抽搭搭的對躺在地上的父親說:“父親,阿央不喜歡這個游戲,阿央曰三聲您可要起來啊,不然阿央會哭的喲。”
三聲過後,她的父親真的沒有在起來。父親那鮮紅的血沾染着她粉色的小衣裳和稚嫩的臉龐,眼淚将血稀釋了,卻不能稀釋幼小的心靈受到的重創。
山匪要把這個哭哭啼啼的娃娃賣給牙婆賺幾個錢,粗魯的給她捆上繩索,牽着她就到會稽城找熟悉的牙婆談買賣。一路上被兩個粗魯的漢子扯絆倒無數次,到了城中俨然成了一個又髒又可憐的小乞丐。
牙婆姜氏覺得她又醜又髒不值山匪說的那些錢,山匪說洗幹淨就是一個水靈的女娃娃,稍加調、教幾年說不定就是一個名動越國的美姬。姜氏不信,找人給蔚央洗了洗,換了身幹淨的衣服,果然是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當下心中就盤算着什麽。
蔚央被山匪以二百四十铢賣給姜氏,蔚央的家中雖不是什麽名門望族,卻也是有仆人宅地的富人家,她則是一個被父親捧在手心疼的掌上明珠。在姜氏家蔚央嘗到了從未受過的屈辱和疼痛,遍體鱗傷已不能形容那時的她了。
姜氏想把她賣給會稽城裏叫做泾注的歌姬坊,泾注名滿會稽城,那裏是達官顯貴之人常去之地,裏面的女子各個豔姿傾國,運氣好的被貴人選上成為姬妾,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只是蔚央這種小娃娃竟然還不入泾注鸨母的眼,找人要打發姜氏走。
姜氏恨得牙癢癢,一腳踹在蔚央的後背上,砰的一聲她就趴在地上,哭都來不及,後背像是被折斷了一般的疼。
姜氏腆着臉道:“做丫鬟也行,現在這孩子還小,在等幾年定是一個極其出衆的大美人。”
鸨母不耐道:“那就等幾年後帶過來給我看。”
姜氏又上前揪起蔚央的耳朵,扯着頭發摁着她的頭朝地下使勁磕:“你個臭賠錢貨,快跪下磕十個響頭,喊一百聲祖奶奶,讓祖奶奶可憐你,收留你!”
她哭不出聲,更別說喊人,只有眼淚做着無聲的控訴。
鸨母雖見過大風浪,但畢竟也是個女人,見蔚央這麽一個半大的孩子被姜氏這般折磨心下也不忍,卻又不能随随便便收人,便說:“姜氏,你無須這般,我是不能收這丫頭的。”
姜氏猙獰的掐蔚央的下巴,惡狠狠地說:“趕緊開口說話,不然撕爛你的嘴!”姜氏的長指甲鑲進她細嫩的皮肉裏,沁出一絲血跡。
彼時,蔚央絕望的想也許這樣就能見到父親和母親了,在那裏他們都會很疼愛她,不會讓她受這樣的苦。閉上眼睛似乎看到了和藹的父親,還有從未見過的母親,父親說母親是個美麗的好女人,所以母親一定會如父親一般愛護她的。
她的世界一片黑暗了。
許久許久,她以為自己死了,再次睜眼的時候看到的是一位美麗的十四五歲的白衣少女。
她想,難道是母親?
白衣少女見到她醒來,杏眼是滿滿的笑意,嘴角有淺淺的梨渦,很可愛靈動。
“小妹妹,你醒了,可有哪裏不舒服?”她的聲音有着吳越之地的侬侬軟音,很中聽,淡淡的帶着三分善意的笑。
蔚央啞着嗓子帶着哭腔:“娘親。”
白衣少女怔了怔,眨眨眼睛說:“小妹妹,你和你的娘親走散了嗎?”
難道她不是娘親,可是這麽軟的床,這麽好看的女子,那麽溫柔的笑,不是做夢還是什麽?
白衣女子憐惜的摸着她的臉,嘆聲道:“可憐的孩子,要不是阿岚調皮,跑去泾注整他哥哥,也不會遇見正在鬼門關的你,你都昏睡了三天三夜了。”她溫軟的手轉而搭在她的額頭,“所幸燒退了,看來是沒事了。”她又看着蔚央下巴的傷痕說,“你還小,傷口結痂後長大了就不會再有痕跡了,所以不要擔心。”
原來,她遇上救難的仙女姐姐,她還沒死。
她住的地方叫做長瀾宮,是越國公子向岚的府邸,她是第一次知道人住的地方還可以這麽大,長瀾宮那些宏偉的建築沒有一處不讓她瞠目結舌,竹子建成的築樓,巨石堆砌的殿堂,紅木勾出的閣樓,滿是芙蕖的池塘,盤根交織參天的榕樹園,無數的的奴仆、劍客、儒士……
救了她的人就是向岚,白衣女子形容他是一個很可愛的少年。
女子溫和友善的問蔚央:“大家都叫我懷贏,小妹妹你叫什麽名字呢?”
蔚央心裏頭暖暖的,卻又害怕不小心說錯話招她不喜歡,聲音低如蚊蚋道:“懷……贏姐姐好,我叫蔚……蔚央。”
懷贏說:“‘及年歲之未晏兮,時亦猶其未央’的‘未央’麽?”轉眼看着雙眼迷茫的蔚央,她明了的笑了笑,“瞧我,竟忘了你還小。那,你會寫自己的名字麽?”
蔚央搖頭,對懷贏解說道:“父親說,他抱着我看着天空,藍藍的天空中有一只自由飛翔的鳥兒,他……希望我是蔚藍天空中央那只自由……自在的鳥兒。”
說完她哽咽着,眼淚滾了出來,懷贏心疼的上前抱着弱小的她,拍着她的背說:“蔚蔚,茂也。我以後叫你蔚蔚吧,別哭,以後就由懷贏姐姐和阿岚哥哥做你的親人,讓我們來疼你,好不好?”
她一個普通的商賈之女,何德何能受他們這些人貴人的庇佑?只是那時的她真的很需要有人來保護她,她再也不想到姜氏那裏受地獄一般的折磨了,懷贏就像是她手中的一棵稻草,不可能扔掉的。
後來她才後悔,要是那時候她死了就好了,那樣她就不會在愛中迷失自己,害了最疼愛自己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又是重寫,OTZ奴婢給大家跪了,別拍我,好吧輕點拍。
扶額,果然能被評論影響,不過我覺得這章的感覺還行。這幾天找不到感覺,無數次覺得自己寫的是渣渣,愧對那些收藏,哎。我要奮起。下一章我也速度去寫。
注:铢是古代的重量單位。單位換算:24铢為一兩所以小蔚央被賣了二百四十铢(十兩)
具體值多少錢,我就不知道了,就當它是個模糊的數量吧。o(╯□╰)o
還有,懷贏說的那一句詩詞:‘及年歲之未晏兮,時亦猶其未央(《楚辭.離騷》)
☆、23單人游
二十一、單人游
回到驿館蔚然就開始收拾東西,荊和聽說她回來了,擔憂的追到她房間裏去看看她,卻見她在打包,他奇道:“小蔚,你在幹什麽呢?”
蔚然不以為然:“看不見嗎,打包出走。”荊和擰着眉不解,“從今天起,我蔚然和你們正式脫離關系,天涯海角,我們有緣再見。”
他以為耳朵出毛病了,掏了一下耳朵問:“什麽,脫離關系,我沒聽錯吧。”
“你當然沒聽錯。”突然想起什麽,蔚然轉身看着他鄭重道,“荊和同志,我叫蔚然,來自未來,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與呆滞的荊和握了個手,另一只手一伸将床上的包袱抗在肩上:“初次見面就要離開,實在不好意思,但是知道真相卻像白癡一樣呆在這裏,恕我做不到。對了,沒事的時候做了兩條手鏈,你和沈清一人一個。不準說醜!”
一路上見她撿了好些小石頭,竟不知是做了手鏈。她把兩條彩石手鏈塞進荊和的手中:“還有,替我轉告沈清,她那一石頭打得真好。”覺得事情也算交代清楚了,放心的抖了一下肩上的包袱昂首離去。
“喂,等一下。”荊和回過神兒,忙擋在她的去路,“你抽什麽風?”
蔚然手搭在他的肩上認真而又嚴肅道:“荊和我沒抽風,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真心對我的朋友,我也很舍不得你,只是我不想在見到趙苻岩那個僞君子。我不想勉強自己,也不想委屈自己,所以我不得不離開。你懂不懂?”
他不管她是誰,想沒想起來以前的事,他只在意她這個朋友:“你文不行武不善,孤身一人的要是被欺負了怎麽辦?”
蔚然拍拍胸脯道:“別忘了,蔚央愛向岚成癫的時候學了制毒用毒,具體的我都還記得,所以你的擔心可以說是多餘的。”
她這麽說荊和一時間想不到用什麽話來挽留,蔚然狡黠一笑,要他附耳過來,荊和疑惑的湊過去:“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我的臉早好了,還是個美女哦。”荊和驚訝的睜着眼睛,指着她‘你’了半天,卻是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她笑得很得意:“一個沒有容貌的女人會成為其他女人的威脅嗎?答案是沒有。你看我在浣衣局待了三個月,趙苻岩和那些妃嫔不是都沒找過我的麻煩?因為他們就認定你一個醜女還能怎樣。”
荊和看着她哭笑不得:“你太陰險了,連我都被你騙了這麽久,我還以為我配的藥有問題呢,害我一度質疑自己的醫術是不是真的退步了。”
蔚然笑眯眯的豎起四指說:“你是神醫,我可以保證。”
荊和深嘆了口氣,蔚然倏地在他肩上捶了一拳,他錯愕的看着她:“你幹什麽?”
蔚然眼裏閃過一道寒光,冷冷的警告道,“要是讓第三個人知道這事兒,我咒你一輩子不舉!”
荊和怔了怔,擡手摸着下巴思量道:“你在的話就好說,要是走了我就不敢保證了。”
蔚然風馳電掣的擡手扇了他腦袋一巴掌:“白癡,不怕我的詛咒生效嗎?”
少年的頭發都被扇亂了,卻還是帶着笑意看着她,眼中似乎閃着點點光澤。蔚然扯了笑,揉了一下鼻子擡腳走了,她沒有回頭朝他揮手:“我的朋友,不用送我了。我不會忘記你的。”
說完她抓緊包袱‘咚咚’的跑下樓,荊和在後面追了幾步,終是停在二樓的欄杆旁低頭看着那弱小的身影離開自己的視線。手肘抵着欄杆,臉埋在掌心。良久才站直身子,用手抹了把臉,轉眼看着某處,唇角溢出淡淡的笑:“丫頭,我們很快就會見面的。”
蔚然跑出驿館眼淚就止不住了,這次真的是自己在難過,心中那種不舍很明顯。
人如果沒有感情,離別的時候就不會難過了;如果沒有感情,在背叛的時候就不會心寒了;如果沒有感情,被人傷害的時候就不會心碎絕望了……
可是人總是不長記性,總在難過、心寒、絕望和心碎中度過,人要是沒有感情那該多好。
她邊跑邊哭,臉上的疤痕也惹來不少人的側目,不少人見到後老遠就躲開,一路倒是暢通無阻。瘋跑出鎮子,她抱着牌樓下的石柱子開始放聲大哭。
她不僅心裏難過,似乎還有生命中某件最重要的東西,在不經意間,‘啪’的一聲,碎了。
甩開牌樓,她繼續悲傷的前行,眼淚将她臉上的疤痕融化了,臉上一片慘不忍睹。哭的頭暈眼花之時,正巧路過一條小河,她擱下包袱把自己的臉洗了洗,清淩淩的水倒映出她的幹淨的臉。
蔚然記得懷贏說她長得是那種耐看型的,忽的一看沒什麽特點,但是第二眼卻發現是個清新別致的美人兒。
清新別致嗎,可是,她長這麽大沒有一個人喜歡她。
她曾厚臉皮問向岚:“公子喜歡蔚蔚嗎?”
記得那時候向岚裹着毯子蹲在花園躲避皇後來探望他,被她突然出現吓了一跳,趕忙把她拽來一起蹲在草叢中。她笑眯眯的等待向岚的回答,他會意過來說:“呃,喜歡啊,怎麽不喜歡,吾與懷贏都将蔚蔚當做妹妹看待,何來不喜之說?”
前兩句讓她心花怒放,後面話卻讓她的笑顏漸漸凝住了,原來,他當她是妹妹,只是妹妹。
以前的向岚的确如懷贏所說一般是個很可愛的少年,調皮、風趣、孩子氣、有正義心、負責,和他在一起她有了在父親那裏才有的安全感。至于現在為什麽會變成那樣,她是脫不了幹系的,因為她就是那個陰暗系的女配。
打開包袱給臉上了個淡妝,水中看着是一個黑瘦黑瘦的丫頭。把丫鬟發髻放下來,編了兩條大辮子放在胸前,看起來絕對的良家村姑,蔚然想也許還要準備一身做作的男裝,希望別出現什麽搞斷袖的邪魅男劇情才好。
随後在附近找到七八株毒草,又接着清晰的記憶現場制了一小瓷瓶子的毒揣懷裏,她給毒藥起了個名字叫癢癢藥,中此毒着全身起紅斑,奇癢難耐,但不致死,得需十二個時辰後才可自動消除。
其實這毒對于蔚然來說真夠變态的,癢二十四個小時,擱誰受得了。
整備好,重新背上包袱,擡頭看見遠處隐在雲霧裏的大山,覺得前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