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八月底, 林滿堂和林福全一連三日到處通知親戚朋友,要在九月初二過來參加暖房宴。

李秀琴也要找廚子承辦宴席,本來以她的廚藝能夠勝任這份工作, 但是她是主人家, 要負責接待客人, 沒有時間炒菜, 所以只能麻煩廚子了。

九月初一, 劉翠花帶着兩個兒子去村上借桌椅板凳以及碗筷盤子等等。

李秀琴帶着大丫二丫拉着板車去集市采買廚子開的菜品。

就連林曉都有任務, 她要去問問她的小夥伴能不能網到很多很多的雜魚。

枝秀得知林曉家裏明天要辦酒席, 一大早就帶着兩個哥哥到河裏網魚。

他們往年經常在河裏撈魚, 但是一直不好賣,城裏人嫌這魚太小, 收拾起來費事, 而鄉下人又舍不得下調料, 做出來的魚很難吃, 是以很少有人願意花錢買它。

沒想到林曉家居然這麽喜歡吃這種小魚。

枝秀自覺這是個好機會, 甚至還叫了爹過來。

枝秀的爹叫劉本忠, 皮膚黝黑, 四十出頭的年紀, 看起來老實本份。

枝秀最大的哥哥今年已經十二歲,再過幾年,他就得上戰場,枝秀想掙些錢供大哥讀書。要是大哥能考上生員, 他們家的日子就好過了。

從認識林曉,她靠賣魚已經分到五十幾文了。雖然有點少, 可到底也是一條來錢路子。

現在得知對方要很多很多的魚, 枝秀自然不肯放過這個賺錢機會, 于是就把她爹也叫來幫忙。

她爹以前是捕魚好手,比兩個大哥還會打魚。

劉本忠見林曉只是個小娃娃,有些不信對方能要那麽多條魚。

林曉從兜裏掏出一串銅板,“你們打上魚,我給你錢,很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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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現錢,劉本忠這才相信了。

他立刻讓大兒子回家,從他床底的箱子裏取漁網。

這漁網是他最近剛做的,用粗布和家裏殘舊不穿的衣服撕成條,加上野麻,卷起來的漁網。

雖然比不了正規漁網,但是比起兒子和女兒弄的那些還是不錯的。

別看劉本忠一副老實巴交沒什麽大本事的樣子,可他确實如枝秀所說很會捕魚,再加又是成年男人,身上有的是力氣,幾網下去,網了十幾條魚。

最大的足有三斤重,太小的,他重新扔回河裏。

撒了十幾回網,直到林曉的木桶都裝不下了,劉本忠才停手。

林曉擡不動木桶,“你們能幫我把魚送回去嗎?我家要請十五桌客人。一桌就算三斤,也得要四十五斤。這裏應該不夠。”

枝秀聽她還要,當即就道,“要不然我讓大哥先去家裏提個木桶過來。到時候我們幫你全部擡回家。”

林曉也覺得這主意不錯,“行啊。”

枝秀讓大哥回家拿木桶,劉本忠沿着河岸撒網。

等枝秀大哥來的時候,岸邊已有二十多條活魚正在草地裏蹦噠。

等兩個木桶全部裝滿,他們已經走了三裏多遠。

枝秀大哥從河邊樹上折了兩根嬰兒手臂粗的樹幹當扁擔。

枝秀和林曉擡着一桶魚,枝秀兩個哥哥擡一桶。

到了林家,枝秀看着林曉家的三間大瓦房,發出贊嘆,“曉曉,你家真漂亮。”

這附近幾個村子大多都是低矮的茅草房,像這麽高,這麽亮堂的青磚瓦房少之又少。

三個孩子看直了眼,暗暗羨慕林曉能住這麽好的房子。難怪她爹娘一次就給她二十文零花錢呢。

林曉心裏也為爹娘自豪,“是我爹娘能幹,他們為了蓋這房子作息颠倒。沒睡過一個好覺。”

進了家門,李秀琴和大丫二丫早就買完菜回來了,院子裏堆滿了菜和肉。

大丫二丫跟林老太在竈房蒸饅頭為明天宴席做準備。

李秀琴站在院子裏提水,聽到動靜,立刻過來招呼。

看到兩桶活魚,李秀琴喜得眉開眼笑,連誇他們能幹。

這三個孩子從來沒有聽過有人這麽直白的稱贊他們,羞得小臉通紅。

李秀琴将魚倒進自家的木桶,回屋拿錢給他們結賬。

末了,又憐惜他們太過瘦弱,将剛剛出鍋的高梁饅頭給每人分了一個。

孩子們不敢拿,他們還從來沒吃過這麽細的饅頭呢。

李秀琴把饅頭往前遞了遞,“快拿着吧。我們家明日暖房,你們也沾點喜氣。以後財源廣進,日子越過越好。”

枝秀看到李秀琴這張笑臉就心生喜歡。小小的人兒心裏認為,這才是女人幸福時才能綻放的笑容。

如果有一天,她能像李秀琴一樣發出這樣的笑容,那她也一定很幸福。

李秀琴見孩子們不要,将饅頭塞進他們手裏。

枝秀看到她那雙嫩白的手背,再看到自己黝黑枯瘦的小手,羞恥地将手往身後藏。

離開林家,三個孩子抱着饅頭小心翼翼吃着,“哇,這饅頭可真香。磨得真細。”

同樣是高粱,他們家為了最大限度吃飽,根本不去皮,咽進喉嚨,嗓子幹澀得厲害。而人家的高梁卻是磨掉表層的皮,只要裏面的高梁米,做出來的饅頭自然香得很。

“枝秀,剛剛那嬸子可真好。她笑起來好溫柔啊。”

枝秀二哥小聲道,“我想我娘了。”

其他兩人沒說話。其實李秀琴跟他們的娘長得一點都不像。

軍戶村的女人們過着最苦的日子,有許多女人受不了那份辛苦,選擇跳井自殺。

枝秀的母親是少有的能幹,無論日子過得有多苦,她都一直任勞任怨,從不怨天尤人,甚至用她的笑容溫暖整個家。

可是她的肩膀太柔弱了,每天像黃牛一樣幹活,沉重的擔子壓跨了她的身子,早早離開了人世。

李秀琴的笑容與記憶中的她如出一轍。甚至李秀琴的笑容更美,全身上下都散發着幸福的光芒,不像他們的娘,那是疲憊至極後,佯裝無事故意安撫他們的笑,笑紋裏面每一道細紋都承載着辛酸。

另一邊,李秀琴挑完水,看着院子裏的菜一動不動。她買的菜都是現下最時鮮的。秋天是豐收的季節,果蔬價格都是最便宜的。

為了做好這頓菜,她還買了不少調味料。

林曉見她娘看着這些菜琢磨,心裏浮現一個念頭,“娘,你要自己做菜啊?”

李秀琴搖頭,“當然不。我已經請了大莊村專門為村民們做宴席的廚子,就是你爺辦喪事時來的那個廚子。”

林曉經她這一提醒才想起來,那天守靈,她吃的都是剩菜。菜已經冷了,但是味道确實還可以。不過比起她娘還是差遠了。

“正好娘想着這宴席到底是咱自己家的。菜做得好吃也是咱家的體面。熱菜由他來掌勺,涼菜就我自己來。反正我現在閑着也是閑着。”

林曉點點頭,這主意不錯。

她便也跟着她娘一塊想辦法,“娘,可以拍個黃瓜。”

李秀琴笑了,“好,再來一盤白切肉。”

這邊酒席有十八,二十,二十二和二十八盤。

李秀琴打算做二十八個菜,分別為:八盤冷菜,熱菜十二道,羹湯兩道,點心四道,水果兩道。

冷菜為:拍黃瓜、白切肉、口水雞、拌涼粉、涼拌肺片、彩蛋、紅白蘿蔔拌三絲、虎皮花生。

這八樣葷素都有,比上次喪事上的那八樣素盤好多了。

林曉留下來幫她娘的忙,洗黃瓜,煮雞蛋,燒熱水燙雞,然後拔毛。

李秀琴負責切生姜,拍蒜,炸花生米。

兩人忙了一個多時辰,廚子過來了。李秀琴停下手頭的動作,讓對方看看買的菜夠不夠。

辦宴席需要的雞,鴨,豬肉,在村裏都可以買到,不夠的話,她可以再添。

廚子點了點頭,然後看着這些菜,确定明天要做的十樣熱菜。

說起今天到集市買菜,有一件事倒是颠覆了李秀琴的認知。

她以前總聽人說古代耕牛不能随意宰殺,哪怕是自己家的牛病了,老了,瘸了,也得經縣衙批準才能宰殺。要不然主人會坐牢,嚴重的還有可能償命。

但是條文只是條文,真正實施起來,卻很困難。

尤其是先皇在位期間,因為十多位皇子奪嫡,搞得朝堂烏煙瘴氣,民間更是亂成一鍋粥,許多人家開始肆無忌憚宰牛、吃牛。

先皇下旨從嚴處理,但是吃牛肉的人太多了,多到監獄關不過來。最終先皇罰了大家銀兩,并且征收牛肉稅,這事也就作罷了。

今天她去集市看到有一家賣牛肉,原本想買點回來自家偷偷做着吃。但是沒想到價格貴得她差點叫出聲。

一斤牛肉居然要一百文,她吃的不是牛肉,是錢啊。以他們家現在的家底,真心吃不起。

沒有牛肉,她就用羊肉,雞肉,鴨肉和豬肉代替。

李秀琴在這邊胡思亂想時,廚子已經确定好了菜式。

熱菜分別是:清炖整雞、梅菜扣肉、清蒸排骨、紅燒雜魚、四喜丸子、白灼蝦、芹菜素三鮮、蘑菇青菜、木須肉、紅燒鴨肉、清炒豆腐和烤羊排。

羹湯為:醪糟雞蛋湯和甜湯。

點心為:糖炒栗子、夾心酥糖、蜜餞桂圓和蜜餞金棗。

确定完菜式,廚子開始調制材料。

別看他們做的是二十八道菜,但是因為食材不貴,每桌成本大概在三百文左右。

而這邊的禮,關系遠點的,就如村民們,不沾親帶故,每家只需二十文。

關系近點的,就如大伯家,林福全家,李廣角家,一家光上禮就得兩吊。

不過關系遠點的,一家只會來一個人。而關系近的,就帶全家一起來。數量上還是大不相同的。

他們家準備這麽多菜,這麽一算,可能根本賺不到什麽錢。

不過李秀琴也不在意賺不賺錢,她現在只想讓自家的名聲好一點,将來她閨女也能找個好人家。

九月二號,親朋好友陸續登門。

大家将三間瓦房仔仔細細看了一圈,紛紛稱贊林滿堂能幹。

分了家,林滿堂終于有一家之主的樣子了。不少人都在猜測他賣涼粉肯定掙了不少錢,要不然也不能在短時間就蓋上這麽好的房子。

李廣角也帶着全家人一塊來了,看到大女兒能住這麽好的房子,老頭子笑得合不攏嘴,連誇女兒有福。

李廣角的小女兒李秀菊也跟着一塊來了,看到大姐家的新房,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兒。

從小到大,她爹都偏心她這個傻大姐,明明他們給大姐找了個條件家境殷實的人家,可大姐自己作死,居然被林滿堂這個徒有其表的混混給騙了,尋死覓活非要嫁他。

嫁過來沒兩年就瘦得跟猴似的。原以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沒想到這麽快就翻身了。還真是小看她了。

前世李秀琴是獨生女,她其實一直想要兄弟姐妹。在那個年月,兩人擠在一起也能互相取暖。

所以她很熱情地招呼娘家人進來,并且還給他們安排在一桌吃飯。

她扭頭發現便宜妹妹一直打量她。

李秀琴摸了下自己的臉,詫異地看着她,“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怎麽一直盯着我?”

李秀菊搖了搖頭,“你變了好多。”

李秀琴笑了,“沒辦法啊。分家了,事事都得自己操心。”她拍拍李秀菊的肩膀,“有什麽需要只管叫我啊。”

李秀菊點頭,看着大姐出門招呼別桌客人去了。

李秀菊回頭,見丈夫一直探頭看着大姐的背影,下意識皺了下眉,在桌底踢了他一腳。

杜松被踢了一下,目光微沉,心生不快,到底顧忌岳父岳母在場忍下這口惡氣。

李秀菊的兒子三樣正盯着面前那盤白切肉。

上個月,杜家也分家了,作為老三的杜松只得了一成半的家産--六畝水田。

剛交了稅,一家子過得緊巴巴的,這孩子已經很久沒吃肉了。早就饞得不行,剛坐下眼睛就直勾勾盯着那肉。

等李秀琴離開房間,三樣再也沒忍住,夾了一筷子肉。

長輩還沒動筷子呢,她兒子倒是先夾了,李秀菊只覺得丢人,暗暗掐了下兒子,示意他注意點分寸,來前答應得好好的,怎麽這麽快忘了呢。

這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家日子過得有多差呢。

別看她只分了六畝田,但李秀菊不想被親戚朋友看低。在路上就一直警告兒子,沒想到兒子到底還是沒忍住。

三樣才五歲,什麽都不懂,被親娘掐了一下,下意識喊疼,筷子上的肉也掉到桌上。

杜松見兒子嚷疼,媳婦又一臉尴尬,猜到事情原委,不滿斥責道,“你掐他幹什麽。小孩子饞肉怎麽了,你小時候不饞肉啊。”

坐在李秀菊旁邊的劉淑惠趕緊打圓場,“哎呀,別吵吵,到底是在親戚家呢。”

她夾了一筷子白切肉到三樣面前的盤子裏,低聲哄他,“三樣別哭啊,外祖母給你夾菜。吃吧。我教訓你娘啊。”

說着扯了下李秀菊,低聲警告,“你掐孩子幹什麽呀。你大姐家辦喜事呢,讓別人看到,還以為你們是來砸場子呢。”

李秀菊委屈得不行,心想我教育我自己的孩子關大姐什麽事。

什麽事只要跟大姐扯到一起,爹娘那心就偏到胳肢窩了。

這邊發生的事,林滿堂無從得知,他現在正在招待他以前的那夥朋友。

莊二哥打量林滿堂家的房子,越看越羨慕,拍了下他肩膀,“林子,不錯啊,這麽快就蓋上磚瓦房啦。哥幾個也為你高興,來,咱們今天聚在一起不容易,幹一杯。”

這古代的酒度數極低,林滿堂以前酒量就不錯,主動給大家敬酒,“我能蓋上這房子都是哥幾個照顧。你們能來,就是給我面子,來,咱們碰一個!”

瘦子樂得拍巴掌,“好!”

林滿堂陪了一圈,還要去招呼別桌客人,“哥幾個,喝好吃好,要是有什麽招待不周的地方,只管跟我說。要是少什麽,只管喊我,我先去招呼別桌客人。”

關青大笑,“行!”

等他一走,大家開始劃拳喝酒,驚呼聲能掀翻屋頂。

好在林滿堂給他們安排的是東廂房這間,裏面只有他們一桌,倒也影響不到別人。

關青見莊二哥一直悶聲喝酒,過來敬酒,“莊二哥,來,兄弟我敬你一杯。”

莊二哥跟他碰了一杯,一口悶了。

關青心思細膩,自是明白對方在想什麽,林子不跟他們混了,日子越過越好,就連瓦房都置上了。

而他們呢,原先三十幾個的小團體現在剩得連十個都不到。作為在街頭混飯吃的地痞缺了人手就等于把地盤拱手讓給敵人。

想到前幾天,莊二哥帶着兄弟跟王麻子那夥人打架,損失慘重,心裏只覺得憋屈。

關青攬着他肩膀,“莊二哥,莊哥很快就出來了,咱們的好日子就要來了。你就別苦着一張臉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生悶氣呢。”

莊二哥側頭看了他一眼,随即失笑,“你說得對!”

只要他大哥出來,王麻子算個什麽東西。他大哥一人就頂十個,很快就能帶他們把地盤搶回來。到時候他又可以當他的莊二哥了。

送走最後一波客人,李秀琴包了兩塊鹵肉和兩百文的紅封,送走了廚子。

文先生将所有賬目交給李秀琴。鄉下人家每辦一次酒席都有專門的禮單,主家也是根據這禮單回禮。

李秀琴接過禮單,讓将鹵肉和紅封遞了過去。

文先生接了東西就告辭離開了。

李秀琴翻開禮單暗自算了算,去除所有本錢,他們家還能餘下二吊錢。哎,就為這二吊錢,差點要了她的老命。

偏偏她還不能歇息,要趁着天還沒黑,把鍋碗瓢盆刷洗幹淨,盡快還給人家。

不過在此之前,她還是先填飽肚子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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