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林滿堂一行人一直等到天快擦黑, 莊哥才帶着大壯回來。
莊哥明顯洗漱過,穿着洗得發白的短打,胡子被刮得幹幹淨淨, 長相與莊二哥有七分相似, 身子骨不如莊二哥那麽健碩, 反而很單薄,氣色也不怎麽好,不過他脾氣不像莊二哥那麽壞, 反而看誰都笑眯眯的。
林滿堂總覺得這人瞧着有幾分眼熟, 好像在哪裏見過。
當他坐到主位時,大夥不由自主上前說幾句瞻仰的話。
莊二哥急不可耐,“大哥,那孩子到最後誰找着了?”
莊哥得意一笑,“當然是我了。那些大戶人家哪懂得平民家庭怎麽藏東西。”
莊二哥立即喜笑顏開,也不覺得餓着肚子空等大哥委屈了, 眼巴巴看着他,“大哥, 我還沒見過銀子呢,讓我們哥幾個也開開眼呗?”
衆人齊齊坐直身體, 顯然也想看銀子。
莊哥看了一圈自己的小弟,不緊不慢搖頭, “沒有銀子, 我沒要。”
莊二哥面色變了變, 急得嗓門都大了兩個度, “啥玩意?你餓着肚子幫着他們找孩子, 他們居然說話不算數?大哥, 你告訴我是哪家, 我明晚帶人去他們家門口扔臭雞蛋去。”
說到最後,他恨得咬牙切齒,心裏已經在盤算怎麽報複他們了。
一年沒見,二弟還是這麽急性子,莊哥失望透頂,拍着桌子,瞪着二弟,沉聲喝道,“你給我住口!”
被親哥哥當着這麽多兄弟面吼,莊二哥只覺得丢了面子,臉龐漲得紫紅。
其他人趕緊打圓場,“莊哥,你別生氣,莊二哥就是性子急,他這是替你委屈呢。”
“是啊,莊哥,別說莊二哥生氣,我聽了都生氣。憑啥啊,是他們說好了給銀子,找到人卻不給,這不是成心耍我們玩嘛。”
“就是!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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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哥這才消了氣,沖一旁像木樁子杵着的弟弟道,“你說說你,能不能穩重點兒。難不成你也想坐牢嗎?”
莊二哥悶聲不說話,顯見不敢跟哥哥犟嘴。
林滿堂瞧着稀奇,這莊二哥一直目中無人,不可一世到了極點。沒想到被莊哥這麽下面子,居然一聲都不吭。看來這人是個兄控啊。
莊哥按下二弟的肩膀,示意他坐下來,而後又示意大夥坐下,這才慢條斯理講事情始末。
他幫着找到孩子,管事也确實如之前許諾的那樣,給他一百兩銀子作為答謝。
但是莊哥沒要,他跪在管事面前,請求對方收下他,當個跑腿的下人。
莊二哥滿臉不贊同,張嘴想說,一百兩銀子不要,跪在人家面前當下人。他大哥是不是傻啊?
莊哥說完,看了一圈兄弟們的反應。
大多數人都跟莊二哥一個想法。
只有關青和林滿堂若有所思。
關青試探道,“莊哥,那個管事是不是來頭不小啊?”
莊哥面露贊賞,“還是關青聰明。他是縣太爺家後院的管家,我曾經在牢裏看過他。那孩子是知府家的小姐,偷偷跑出府,就被拐子給盯上了。”
衆人恍然大悟。要是莊哥真能攀上縣太爺,那他以後出息大了。
莊哥拍拍二弟的肩膀,感慨萬千,“坐牢這一年,我到采石場幹活,接觸過許許多多的工友。方才知道這人世間的苦是沒有底線的。萬幸的是我還有改正的機會,而那些人卻連悔悟的機會都沒有。”
只要能過上好日子,他不介意給人當牛坐馬。大丈夫能屈能伸,受苦只是暫時的。就像那個管家一樣。明明對方那麽瘦小,可是所有人都服他。
大夥面色添了幾分凝重。
莊哥看着自己的二弟,“以前我總以為咱們兄弟父母早亡很苦。但并不是這樣。咱們有手有腳,有良民的身份,哪怕是給地主家當長工,也能吃個半飽。可采石場呢?再強壯的人到了那裏,都撐不了三年五載。二弟,我還年輕,我還沒有娶妻,還沒給莊家留後,我不想你和我就這麽稀裏糊塗混下去。爹娘泉下有知,也會放心不下我們的。”
莊二哥低下了頭,看着大哥原本魁梧的身體只剩下骨頭架子,他眼眶紅了起來。
莊哥又看向其他人,扔下一顆炸1彈,“我和二弟以後就不去集市收攤位費了。我知道你們跟我們一樣,都是因為家裏沒人管沒人問才走上這條歧路。我希望你們能改好。”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顯然都以為聽錯了。
莊二哥性子急,憋不住話,“大哥,王麻子那鼈孫把你害那麽慘,他又天天搶我們地盤,你居然不報複反而退縮。你這是怕了他嗎?”
莊哥沒有說話。
一年前,他攔路搶了一位客商,被王麻子瞧個正着。那客商來頭不小,扭頭報了官,王麻子給那客商作證,他被判坐一年牢。
剛坐牢那會兒,他的确想要報複王麻子和那客商。後來到了采石場,天天要幹那麽多活,他根本沒時間想這些。
乍然聽到二弟提起王麻子,他才驚覺自己對王麻子已經沒有了怨氣。
不提他與王麻子都是街上混飯吃的老油子。單說王麻子給客商作證,其實并沒有撒謊。他也沒必要報複王麻子的必要。
小金跪在莊哥面前,“莊哥,我想跟着你。你別抛下我。”
莊哥拍拍他肩膀,“放心,雖然我不在街上混,但是我莊虎是個念舊情的人。以後要是我混出頭,一定帶大夥一塊發財。”說到這裏他看了眼二弟,“至于王麻子,以後我與他不在一個鍋搶食,也沒有報複他的必要。”
莊二哥心有不甘,只覺得窩囊,但是他自來就是個沒主意的莽漢,凡事都聽大哥,見大哥都這麽說了,他也不再說什麽了。
莊哥沖大夥道,“咱們兄弟經過風風雨雨這些年,要散也得光明正大地散。今晚大家不醉不歸,痛快喝一場!”
關青率先響應,“好!”
大壯将牛車上的食盒提過來擺上,莊二哥拍開秀才酒,酒香撲鼻,倒進碗裏,顏色卻蔥翠好看,一點不似他們平時吃的散酒渾濁。
“來!給每人都滿上!”莊二哥豪爽大叫。
莊哥端着酒給每個兄弟都敬了酒,說了幾句離別贈言。
莊哥與關青碰了杯酒,“這一年裏,要不是有你勸着我二弟,他不知要闖了多少禍事。”拍拍關青肩膀,“兄弟,你放心,等我站穩腳跟,我一定幫你報仇。讓那個掌櫃的在縣城呆不下去。”
關青感動不已,“謝謝莊哥。”
莊哥看向林滿堂,“恭喜你,蓋了瓦房。其實你家建冰窖那天,采石場一夥人給你家送條石,我也去了。只是我那時太邋遢了,不好表明身份。”
他拍拍林滿堂肩膀,“林子,好樣的。”
衆人紛紛看過來,“啊?莊哥,原來你出來過啊?怎麽不告訴我們呢。”
又有人責備林滿堂眼拙,“居然連莊哥都沒認出來,你長眼睛幹啥使的。”
林滿堂擰眉看了莊哥半天,可不是嘛,當時二十多個囚犯,只有他沒有上前打飯,還是他幫忙端飯的。原來那人竟是莊哥。
林滿堂心裏咯噔,那自己沒跟他打招呼,确實很失禮了。
林滿堂舉起酒碗,“莊哥,是小弟的錯。我……”
莊哥大手一揮,爽朗大笑,“也不能怪你,進去一年,我身上長得肉全沒了,現在比瘦子都瘦,你認不出也是正常。”
林滿堂大松一口氣,再次舉起酒碗,“莊哥,我祝你前程似錦,大展宏圖。”
莊哥微微驚詫,“可以啊。林子,一年不見,居然都會用成語了?”他看了眼關青,“平時沒少跟關青學吧?”
關青擺擺手,“莊哥,那你可想岔了。林子不是跟我學的。”
林滿堂忙找補,“我是聽我們村的先生學的。他就愛說四個字的詞兒。”
莊哥點頭,“不錯。多跟讀書人接觸,咱們也能變聰明點兒。”
這頓飯吃得很熱鬧。
回去的路上,大夥就像被人抛棄的可憐蟲。
小金醉得東倒西歪,要不是有人扶着,早就摔旁邊溝裏了,偏偏他還不安份,大着舌頭,“明兒咱們聚聚選個新老大吧。”
這是還想當混混,收攤位費呢。
林滿堂率先表态,“我就不去了。我明年打算養豬。我聽莊哥的,今後改邪歸正。”
大夥沉默許久,關青才道,“是該如此。我也不參與了。”
他識字,曾經又是個秀才,不愁找不到活計。
這是真的要散夥了,大夥都很難過。可是各人有各人的選擇,牛不吃草,還能強按頭嗎?
林滿堂回了家,将散夥的事與李秀琴說了。
李秀琴當然高興,雖然這些混混幫了他們家大忙,可是這些人做事向來無所顧忌,她擔心男人會被他們架在火上烤,不得不做些犯法的事。現在散了夥,那她就沒什麽顧忌的了。
只是李秀琴擔心裏正那邊,“要是年底,他又要添了你的名字怎麽辦?”
林滿堂笑道,“沒事兒。我一定會讓咱家起來的。”
李秀琴點點頭。大不了就先交錢,等她男人的嫁接技術得了縣令大人賞識,那裏正吃多少就得吐出來多少。
這天又是去縣城送頭花的日子,李秀琴一家進了縣城直奔胭脂水粉店。
女掌櫃見兩人進來,迫不及待把人往二樓雅間請。
招呼她們坐下後,女掌櫃驚喜得不行,“上次那個頭花賣掉了。”
李秀琴呆了下,才反應過來對方說的是蕾絲頭花,“真的啊?我還以為賣不掉呢。”
沒虧本就成。
女掌櫃握住她的手,“你這次又帶來了嗎?”
李秀琴搖頭,“我以為那頭花賣不掉,所以這次就沒做。”
女掌櫃急了,“哎呀,你怎麽能不做呢。”她目光灼灼盯着李秀琴,“有人定了十個,要每個花樣都不同。你什麽時候能做好?”
李秀琴不願意接這個活,便有些意興闌珊,“多少錢一個?上次那個頭花,我要兩吊錢根本就沒掙什麽錢,不劃算。”
那個蕾絲頭飾用的絲線和綢緞都沒有用完。做一個蕾絲頭飾所花費的時間比三十個新頭花都要多。
女掌櫃暗暗咬牙,心裏肉疼到手的錢飛了,可想到只有對方會做,狠了狠心,“一個三吊錢。”
李秀琴看了眼女兒,林曉接收到她的心意,獅子大開口,“十吊。”
女掌櫃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不可思議瞪着對方,“你……你說什麽?”
李秀琴笑着解釋,“別的頭花都可以做五十個,一個花樣起碼能掙四五吊錢。而這個花樣呢?費時費力不說,還有風險。”
女掌櫃頭搖成撥浪鼓,“十吊肯定不成。最多給你五吊。”
“八吊”
“六吊”
“七吊”
“成交!”女掌櫃拍着巴掌答應了。
敲定完價格,李秀琴補充道,“這批蕾絲頭花是最後一次了。”
用布做的頭花,她會的花樣并不多,倒是古風飾品以及各種王冠的造型,她如數家珍。
不過她不打算賣這些花樣。好東西要留給自己人,等她有了錢,她肯定要給自己和女兒打扮得美美地。
女掌櫃雖有些失望,但也早有預料。
這種新頭花不是誰都能想出來的。要不然,之前店裏的那些花樣也不會賣了很多年了。
半個月後,李秀琴将蕾絲頭飾賣完,開始和男人女兒一起置辦年貨。
縣城可供采買的東西很多,甚至有不少南方的東西。
林滿堂前世已經很久沒有采辦過年貨了。在大城市就沒有囤貨的習慣。
過了年,也不過就是買幾幅對聯和紅包。那些吃的,只需早起去超市采購即可。
而現在是在鄉下生活。冬季很冷,如果下雨就會下雪,集市就沒什麽人。
所以需要提前準備很多東西。
比如吃的、用的、穿的、戴的、耍的、供的、幹的、鮮的、生的、熟的等等。
許是快過年的緣故,東市攤位擺了許多品種的肉,如狗肉、牛肉、豬肉、野豬肉、兔肉、羊肉、驢肉等。要說裏面最貴的不是牛肉而鹿肉。
良國上層社會喜食鹿肉,許多獵戶為了掙錢大肆捕鹿,以至于森林深處的鹿逐年減少。偏偏鹿天生膽小,性格溫順,極容易受到驚吓,極不容易圈養。這就造成鹿肉的價格一年比一年貴。
前世一家三口從未吃過,得知一斤就要五百文,林滿堂也只是驚訝一下,并沒有嫌貴。
林滿堂問李秀琴,“媳婦,咱要不要嘗嘗?”
林曉扯着他袖子,小聲提醒,“爹,娘,鹿是國家保護動物,咱不要吃了吧。”
李秀琴也是一臉敬謝不敏,“這麽濃烈的腥膻味,我可不會做。還是算了吧。”
林滿堂便沒再堅持,買了兩斤牛肉,一只公雞和一只鴨子就繼續往前面去了。
再往前走了幾步,就看到前面幾個攤子賣各種皮料:有狐皮、兔皮、牛皮、羊皮、豬皮、紫貂皮、貉子皮、黃鼠狼皮、麝鼠皮、灰鼠皮、銀鼠皮等。
大戶人家一般都用裘皮保暖。
這幾個攤子都是管家的男人在挑撿。其他人都用羨慕的目光看着。
林滿堂在旁邊聽了幾耳朵。
如果是拼接的狐皮十吊出頭就能拿下。沒有一絲雜色又完整的狐皮卻要幾十吊甚至上百吊。
而其他品種,比如紫貂皮價格就相當昂貴了,一般人連問都不敢問。
如果你要問,這麽貴的東西為什麽會出現在新陵小縣城呢?
那就要說這紫貂皮的來路了。新陵縣與大榮相臨,紫貂皮正是大榮那邊才有的珍稀毛皮。
有不少铤而走險的新陵人從大榮倒騰來紫貂皮,也不敢往別地賣,免得被有心人查出來,沒收貨物。
而新陵縣雖小,但是來往客商極多,于是有好貨的人就會趁着快過年這段時間在東市兜售。
林滿堂看幾眼的功夫,已經有個財大氣粗的管事将那件上好的紫貂皮買了,售價兩千兩。
這還沒運到京城,到了京城這價格估計能翻一倍。
林滿堂側頭看着媳婦,卻見她兩眼放光,直直盯着那紫貂皮,顯見也是心動了。
艾瑪,不能再看了。再看她估計夜裏就該睡不着覺了。
接着他們又買了六樣糕點:百果糕、馬蹄糕、茯苓糕、一口酥、棗泥餡的山藥糕和龍須酥。
買了四樣糖果:松子糖、石蜜、饴糖和花生牛紮糖。
買了六樣幹果:桂圓、榛子、松子、白果、栗子和核桃。
買完吃的,一家人就出了東市。
往前走幾步,道路兩旁攤了好些攤子,賣的都是過年用的東西。
比如年畫、對聯、福字等。
不過林滿堂便是沒有買這些,而是直接帶他們進了前面的店鋪。
這家雜貨店賣許多東西,比如林滿堂早就想買的暖瓶,外形跟前世的暖水瓶相似,一樣都是寬口,長頸,長腹,瓶口有可開啓的瓶蓋,側面還有可拎的把手。
不過內部卻大有不同。
質量差點的暖水瓶是雙層中空的結構,外層是瓦,內層瓶子是陶瓷。底部有個可以加熱的鐵盤。盤上放置燃燒的木炭。相當于一個小鍋爐。
而貴一些的水銀瓶與後世更接近。內瓶用的是琉璃膽瓶的內壁,再灌上水銀,外層再鋪上一層金箔,看起來精光閃閃。
但這種水銀瓶價格也不低,林滿堂一家自然用不起。
林滿堂便要了兩個瓦制暖瓶。
接着一家人又在街上逛了一圈,直到累了,找了一家小飯館,點了四個菜,美美吃了一頓,直到天色不早,才出了縣城,坐上牛車回了小莊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