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奪寵》作者:茴笙
文案:
宋楚惜沒想到,
随便救個人都能把小命給弄沒了。
再睜開眼時,
她重生成了不受寵宮嫔,
而那堂上之君……
竟是她曾救下的少年。
內容标簽: 宮鬥 穿越時空 宮廷侯爵
搜索關鍵字:主角:葉薇(宋楚惜) ┃ 配角:賀蘭晟,宋楚怡,謝懷,秦以蘅,姚嘉若,沈蘊初 ┃ 其它:宮鬥,升級,複仇,逆襲
編輯評價:
宋楚惜“成為”葉薇之前,并不知她當初救下的少年,不僅是一國之君,還曾希冀娶她為妻;她更沒想到,自己的親妹妹會因此害她致死,奪來後位。當重生後的葉薇,只是想利用舊日的熟悉感接近皇帝、報仇雪恨時,皇帝卻突然察覺,兩個身體裏,藏的也許是同一個靈魂。在這篇構思巧妙的文中,作者以成熟精煉的文筆,勾畫了一座詭谲深宮。在人心莫測的宮廷深處,卻又呈現出了一顆赤誠率性的真心。作者優美豐富的語言,極大程度地還原了一個碧甍朱牆的古代內廷。在妃嫔間紛争不休的同時,亦浮生了一個觸人心底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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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絕境
葉薇跌倒在禦道上的時候,皇帝的大駕便在她十步之外。
這條路是皇帝每日下朝後去往永乾殿的必經之路,所以宮中衆人都知道回避,從無人敢在這個時辰冒冒失失地闖到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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擡轎的宮人見到這個突然闖出來的身影都悚然一驚,立刻有宦官大喝道:“前方何人,竟敢沖撞聖駕!”
她連忙跪倒,恭敬道:“陛下恕罪,臣妾是吹寧宮采女葉氏,并非有意冒犯聖駕,只是有冤屈陳奏!”
吹寧宮的葉采女?大宦官高安世眉頭一蹙。
這個葉采女他是有印象的,半個月前在自己寝宮服毒自戕,沒死透又被救了回來。宮中規矩,宮人自戕是大罪,所以這個葉采女雖然大難不死,卻也惹怒了皇後娘娘,被從從七品的瓊章直接降到了從九品的采女。
他記得,葉采女應該按規矩在寝宮思過,怎麽會跑到這裏來?難道是上次沒死成不甘心,想再死一次?
這種小事料想陛下也沒興趣管,他搖搖頭就準備吩咐宮人把她拖開,轎辇內卻忽然傳來了聲響。
讓他們停轎的意思。
重重的轎辇在地上落穩了,高安世愕然地看着面無表情的皇帝,有點搞不清楚狀況。陛下這是,打算管這事情?
因是夏日,轎辇并沒有帷幕,他在上面确實是可以看到葉采女的一舉一動,可這也不是他被吸引下轎的理由吧?
高安世上前賠笑道:“陛下您這是……”
皇帝沒有吱聲,只是偏着頭認真地打量那個跪在路中央的身影。
她着了身銀朱交領長襖,下襯琉璃白馬面裙,裙子上有雅致的杜若花紋。雖然是跪在那裏,卻顯得不卑不亢,頗有一股自在沉着的氣度。
這個裝扮、這個感覺……
葉薇感覺到君王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即使再胸有成竹也忍不住忐忑。這是她如今唯一的籌碼,如果此計不成,就只有任由宋楚怡再弄死她一次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是皇帝在朝她走近。因是剛剛下朝,他身上還穿着莊重的冕服,玄色刺金的袍擺垂在地上,昭顯着來人尊貴無匹的身份。
他在她旁邊站定,見女子一直低垂着頭,遂淡淡開口,“擡起頭來。”
葉薇深吸口氣,一點一點地擡高了頭顱。
映入眼簾的是男子英俊無鑄的面龐。山一般的眉宇,高挺的鼻梁,還有鼻梁下緊抿的雙唇。他的眼眸黑而深邃,墨玉一般光華內斂,此刻正充滿了審視的意味。
隔着光華潋滟的十二旒,這坐擁天下的帝王正專注地審視着她。
葉薇慢慢地舒出口氣,像是一直懸着的心終于放下了一般。皇帝一瞬間有一股錯覺,似乎她剛才正在進行一個巨大的賭博, 而如今……她賭贏了。
這感覺有點奇怪,他眉頭微蹙,輕聲問道:“你有冤屈?”
“是。”
“說來聽聽。”
“諾。”葉薇道,“陛下也許不記得了,臣妾是延和四年的家人子,入宮至今三月有餘。蒙陛下恩典,封了從七品瓊章,住在吹寧宮拾翠殿。半月前臣妾被人發現暈倒在寝宮中,身中劇毒,幸有太醫及時救治才撿回了一條命。不過皇後娘娘以為臣妾是服毒自戕,便按照宮規将臣妾降位禁足,直到今日。”
“這事兒啊,朕有點印象。原來那個服毒的葉瓊章就是你。”皇帝道,“怎麽,聽你的口氣,你不是服毒自戕?”
“然。”葉薇頭稍稍擡起一點,看着皇帝認真道,“臣妾不是自戕,是被人謀害。”
四周隐隐傳來宮人的抽氣聲,明晃晃的日頭下,唯有皇帝與她拖長的影子格外清晰。
“繼續說。”皇帝語氣如常。
“那些人給臣妾下了毒卻沒能毒死臣妾,便又趁着臣妾昏迷不醒的時候給我安上個自戕的罪名。如今臣妾被困在拾翠殿內,随時性命不保。臣妾不甘心,這才冒死求見,還望陛下為臣妾做主!”她說完長拜到底,似一節緩緩彎折的紅蓮,端的是靜美動人。
皇帝看着她優雅的跪拜姿勢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餘光便掃到了幾個身影,“那些是……來抓你回去的吧?”
葉薇偏頭一看,果然是蘇才人身邊的翠翹領着三個宮人尋來了。皇帝本以為她會着急驚慌,誰知她居然十分冷靜,“是,她們來抓臣妾回去。”
“奴婢參見陛下,陛下大安。”翠翹與宮人一起跪下,“奴婢奉頤湘殿蘇才人之命,來尋葉采女回去。陛下,葉采女如今是待罪之身,不該到處亂跑的。”
“知道她不該到處亂跑,你們還不看好了?”皇帝冷冷道,“玩忽職守到了朕的面前,竟還有臉說話。”
“陛下恕罪!”翠翹吓得渾身發抖,“奴婢……奴婢……”
“行了,回去跟你家娘子請罪吧,別在朕面前礙眼。”
“諾……”翠翹顫顫巍巍地應了,“那,葉采女?”
皇帝轉頭看着葉薇,她身量纖瘦,朱紅的衣袖裏露出一截皓腕,可以清楚地看出骨頭的輪廓。半個月前才中了毒,這會兒身子應該還虛弱得很,難為她還能找到空子偷溜出來,倒是機靈。
可惜了。
“既然蘇才人叫你帶回去,便帶回去吧。”
翠翹本以為他要為葉采女出頭,心中正忐忑着,聞言不由大喜,“多謝陛下!”
皇帝轉身便走,看也沒看跪在腳邊的女子一眼。葉薇眼睜睜看着玄黑刺金的衣裾離自己越來越遠,忽然開口,“臣妾少時讀書,曾見古人有言,君子當濟人于困厄之時。臣妾本以為陛下是君子,卻原來并非如此……”
此言一出,不止皇帝帶來的宮人,就連翠翹她們都吓傻了。這葉采女是瘋了麽?居然敢指責陛下!還是她知道這次被帶回去便再無活路,所以索性罵一把皇帝解恨?
“大膽!你們還愣着做什麽?把她帶下去。”高安世怒道,轉身朝皇帝賠笑,“陛下息怒,不要為閑雜人等傷了身子。”
皇帝沒搭理他,只是靜靜地看着那個被人拖走的女子。她沒有呼喊更沒有求饒,很安靜地任由宮人攥住肩膀手腕,快速朝禦道盡頭走去。
她真的太瘦了,蒲柳一般,似乎一陣風就能帶走。臨到轉彎的時候,她忽然偏過了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眸如大海裏的星辰,璀璨閃爍卻遙不可及,引得人追逐。
葉薇被押着跪在堅硬的磚地上,只覺得膝蓋上的傷又重了幾分。她的貼身宮女憫枝就趴在旁邊的條凳上,脊背處鮮血淋漓,一看就知受了杖責。
“阿薇姐姐,你這又是何必?好好地待在寝殿裏不好麽?非要跑出去,辛苦大家找尋不說,還害了自己的婢子。”才人蘇氏立在她面前,嬌豔的面上挂着譏諷的笑,“還是說你只顧自己心裏痛快,壓根兒就不管身邊的人了?”
葉薇冷淡地看着她,眼睛裏沒有恨意,只有輕微的嘲諷,“現在說這種話,蘇才人覺得還有必要麽?”她都已經是俎上之魚了,又何必來離間她和她的婢子。
蘇才人被她一堵,心中郁悶更甚。今日真是被這個葉薇害得不淺。她奉璟淑媛娘娘之命看管她,卻被她摸到空子逃走,還闖到了陛下面前。回頭到了淑媛娘娘面前,還不知會被怎樣責罰!
一個眼神使過去,立刻有宮人壓着葉薇的肩膀讓她跪得更低,雙手撐在了地上。蘇才人慢悠悠上前,含笑踩住了她的手。
她腳上穿的是雀頭鞋,木頭做的鞋尖頗為沉重,踩在手指上簡直是鑽心般的疼痛。葉薇本已打定主意不在她面前示弱,被這麽踩了一下卻還是溢出了悶哼聲。
蘇才人得意一笑,竟就着這個姿勢碾壓了一圈,仿佛像把她指骨踩碎。
“啊……”葉薇痛得眼睛刺痛,卻強迫自己沒有哭出來。她擡頭看着她,目光森冷。
“阿薇姐姐,別動怒啊。”蘇才人輕笑道,“你難道不知道,如你這樣清雅婉約的美人要是發火,便如溪水裏進了沙子,污濁不堪了。”
“呵……”葉薇冷笑,“蘇才人有心了。不過如您這種姿色和心腸,無論發不發火,都是污濁不堪的。”
“你……”蘇才人大怒,右足猛地用力。一聲脆響之後,便見葉薇臉色煞白如鬼,軟軟地伏倒在了地上。
額頭和後背全是汗水,黏住了輕薄的中衣,她手不停地抖,唯有中指的尖端部分沒有一點感覺。
她的手指……是斷掉了麽?
“很疼麽?好像力氣大了點,見諒。”
葉薇閉了閉眼睛,說不出話來。
蘇才人看到她這個樣子才覺得怒氣稍解。這個葉薇最近真是讓她費足了神,腦仁兒都疼了。也真是邪門兒了,她明明确定當日那見血封喉的毒藥進了葉薇的肚子,可她最後竟然沒死。不僅如此,醒來後更是跟變了個人似的,不複從前的怯懦蠢鈍,有時候光用眼神就讓她膽寒。
難道……是陰間的鬼魂上來複仇了?
蘇才人渾身一抖,連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無論如何,阿薇姐姐你今日擅自離宮便是違背了皇後娘娘的命令,論罪當罰。”蘇才人道,“來人,給葉采女添一條凳子,脊杖二十。”
脊杖二十。便是尋常男子受這一通也得去半條命,更何況尚在病中、本就纖弱的葉薇?她們根本就是要趁機要了她的命。
葉薇折騰了大半日早已一點力氣都沒有,被人押着趴到了條凳上,連反抗都沒有反抗。餘光瞥到氣息奄奄的憫枝,她苦笑道:“對不住,是我害了你。”
“小姐你別這麽說……”憫枝語帶哭腔,“奴婢陪着小姐,就算是死咱們主仆二人也一道去,黃泉路上都不孤單。”
真是個忠心耿耿的婢子,葉薇也算有福氣,不知道這會兒她的魂魄過沒過奈何橋。倒是便宜了她這個借屍還魂的假貨。
“開始吧。”
又粗又重的棍子落到背上,只一下就讓她差點痛暈過去。脊杖比臀杖更殘忍的地方就在于脊杖極易将人致殘,以葉薇的體質用不着打完二十杖,十幾下就足夠讓她下半生都躺在床上度過。
不過光這樣是不夠的。
蘇才人摸摸鬓發,漫不經心地補充了一句,“都給我打起精神,認認真真地打。不許偷懶。”
……
四下。
皮肉綻開,鮮血順着淌下的感覺如此清晰。
六下。
她的脊骨是不是要斷了,為什麽那一處像是火燒了一樣?
八下。
額頭的青筋不停抽搐,背部卻麻木一片,也許真的是骨頭斷裂、五感也消失了吧。照這樣下去,就算活下來搞不好也是癱瘓一生的下場。
十下。
眼前恍惚一片,她似乎又回到了半個月前的那天,在陌生的地方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了不受寵的妃子,剛剛被人毒殺未遂……
十二下。
妙蕊為什麽還沒回來,按時間她不是應該和那個人一起過來了麽?難道是她估計錯誤,亦或是過了這麽幾年,曾經熟悉的人也變了?
不再記挂着她,不願為了與她有關的消息而冒險……
她終究一無所有。
頭腦越來越暈,她手指死死地扒着條凳,不肯陷入混沌的昏迷中。
堅持下去,再堅持一會兒。也許會在最後一刻看到轉機。
自己死而複生、拖着病弱殘軀在絕境中籌謀數日,才終于想出這麽一個辦法。如果不能成功,就只能帶着滿身罪名和屈辱又一次死于他人之手!
不會再有第三次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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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附本文後妃品秩表(從四品婕妤及以上稱呼娘娘,以下稱呼娘子)
皇後下設有:
【四妃】
正一品:貴妃、賢妃、淑妃、德妃
【三夫人】
從一品:夫人
【妃】
正二品:妃(四人)
【九嫔】
-上三嫔
從二品:昭儀、昭媛、昭容
-下六嫔
正三品:淑儀、淑媛、淑容、修儀、修媛、修容
【二十七世婦】
從三品:充儀、充媛、充容
正四品:貴姬(五人)
從四品:婕妤(五人)
正五品:承徽(六人)
從五品:容華(八人)
【八十一禦妻】
正六品:美人(九人)
從六品:才人(九人)
正七品:令儀、慎儀、妙儀、婉儀、麗儀、潤儀(各三人)
從七品:瓊章、瑤章(各九人)
正八品:芳華、穆華、閑華(各九人)
【散號】
從八品:寶林
正九品:良使
從九品:采女
☆、2 脫險
蘇才人見葉薇原本還痛哼幾聲,到後來卻一點聲音都沒有,雙目緊閉、臉色煞白,終于長長地舒了口氣。管她是人是鬼,只要今日送她下了黃泉,自己和淑媛娘娘的秘密就再不怕被人揭穿了。
從此安枕無憂。
她這麽想着,耳邊卻忽然傳來喧嚣之聲,讓她的笑容僵在唇角,“陛下駕到、沈容華駕到——”
“娘子……”翠翹驚惶地看着她,“陛下怎麽會過來?還有沈容華……這可如何是好!”
來不及商量對策了,大駕已經進了吹寧宮的大門,将庭園內混亂的一幕盡收眼底。
七八個宮人圍在兩側,中間的空地上放了兩條長凳,上面趴着的女子背部都是鮮血淋漓,看起來頗為可怖。皇帝眼神毒辣,只消一瞬便認出左邊那個就是片刻前攔住了禦辇的采女葉氏。
“臣妾參見陛下,陛下大安。”蘇才人幾步迎上去,“參見沈容華,姐姐萬福。”
皇帝的目光依舊落在葉薇身上。她無聲無息地趴在那裏,旁邊跪着兩名手執長棍的宦官,棍子上的血跡十分觸目。
他進來前,她正在受刑。
“怎麽回事?”皇帝的聲音淡漠得如同冬日的積雪。
蘇才人沒想到他不讓自己起來便直接發問了,心猛地一沉,“……回陛下,臣妾是奉璟淑媛娘娘之命,懲戒葉采女不守宮規之罪。”
“不守宮規?”沈容華秀眉微蹙,“葉采女又犯什麽事了?”
“她今日趁着臣妾等不備,私自逃出了吹寧宮。姐姐您也知道,皇後娘娘對葉采女的處置是讓她閉門思過。”蘇才人的表情似乎十分為難,“臣妾沒辦法,這才不得不對她動刑。”
“原來如此。既是皇後娘娘的命令,也怪不得妹妹。不知皇後娘娘對今日之事的處置具體是什麽?她吩咐要打葉采女多少下?”
沈容華問完這話卻見蘇才人神情躲閃,不由懷疑地挑起眉毛,“難不成,妹妹打葉采女不是皇後娘娘吩咐的?”
“事發突然,臣妾還未來得及将此事禀奏皇後娘娘……”
沈容華神情冷下去,“不是皇後娘娘的命令?既然沒有皇後的準許,以妹妹的身份竟當衆對宮嫔行刑,恐怕不妥吧?”
“臣妾……”
兩個女人在那裏你來我往,皇帝卻沒有搭理。緩步走到葉薇面前,卻見她朱紅的上裳已被鮮血浸透,那紅也就越發深沉。烏發垂下一縷在頰邊,襯得那張慘白的小臉無比的凄楚可憐。
明明就在不久以前她還鎮定從容地對他吐露譏諷之語,可是轉眼就氣息奄奄地趴在這裏,性命垂危。
“高安世,去尚藥局傳侍禦醫過來,一定要把葉采女給朕救活。”
葉薇覺得自己好像掉入一個混沌的夢境,背上很痛,手上很痛,腹中更痛。那是毒酒,她無知無覺間飲下去的毒酒,将她送到黃泉路上又拉了回來,将她從宋楚惜變成了葉薇。
如同陷入泥沼的旅人,她一點點被吞噬,意識也往虛無的邊際渙散,她卻不想掙紮。
太累了。這些日子以來她早已身心俱疲,如果這麽睡過去是不是就解脫了?
是誰在耳邊說話,熟悉又陌生的聲音,讓她在多少個夜裏不斷驚醒,“姐姐,你安心去吧。等妹妹坐上後位那一天,會到你的墓前灑三杯清酒,告慰亡靈的。”
不,她還不能死。
那個人還活着,那個害了她性命的人還活着,甚至坐上了這世間女子最尊貴的位置。不報這血海深仇她絕不能死!
眼睛猛地睜開,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氣,卻發現自己是趴在床上的姿勢。
“葉采女,”沈容華輕聲問道,“你醒了?”
她慢慢轉過頭,看到了沈蘊初那張熟悉的臉,“沈……容華?”
“對,是我。”沈容華微微一笑,“你昏迷了兩天,吓死大家了。小心,你背上剛上了藥,別亂動省得扯到傷口。”
“是你救的我?”
沈容華使了個眼色,貼身宮女阿映會意地領着宮人下去,只留她們獨處。
“是陛下救的你。”沈容華道,“我只是在恰當的時候提了一句,讓他擺駕吹寧宮,撞上蘇才人對你行刑。”
沈容華這話說得含糊,葉薇卻知道她已看透自己的計劃。先私逃出去在皇帝面前留下印象,若皇帝當時就願意為她出頭自然最好,若不成,另一邊還有妙蕊去找沈容華。只要沈容華肯幫忙,讓皇帝過來就不是難事。
而按照事前估計的,這時候蘇才人必定已按捺不住對她動刑。皇帝過來,正好扮演了那話本裏拯救弱女子的英雄。
喘一口氣,葉薇閉上眼睛。
原來還是趕上了。她還當時間估錯,他們來不及救下她了。
“你既然醒了,趁着陛下不在,我也有件事想問你。”沈容華正色道,“你讓妙蕊帶來的那封信是什麽意思?你與……是什麽關系?”
她之所以親自跑去永乾殿和陛下提起葉采女,無非是因為妙蕊送來的信上畫有她從前與表姐一起繪制的标記。她本以為這天下除了她們再無旁人知道這标記。
許是上了鎮痛的藥,葉薇覺得背上的痛不那麽明顯,終于能打起精神整理下思路,好回答沈容華的問題。
“臣妾入宮前曾因緣際會與楚惜姐姐有過一段交情,雖然時間不長,但彼此都很投契,以至于分別之後也保持着書信往來。她跟臣妾提過,說有一個關系很好的表妹,還繪了這個标記給臣妾看。後來臣妾入宮,聽見您的名字和家世便知道是您了。”
“既然如此,當初你怎麽沒跟我提過?”她們是同一屆的家人子,曾一起在儲玉宮住了兩個月學習規矩,那時候葉薇可從沒表現出和她有什麽淵源。
葉薇聲音一頓,“與臣妾交好的是楚惜姐姐,又不是容華您,提與不提有什麽差別?更何況楚惜姐姐四年前就已經……說了不過徒增傷感。若非此番性命不保,臣妾也不會拿這個東西來麻煩容華。”
她說這話的口吻很平淡,沒有刻意讨好也沒有刻意疏遠,就是陳述一件事的樣子。明明她是處境艱難的最末等采女,而她是新近受寵的容華,她語氣裏竟一絲讨好也沒有。
哪怕還有諸多疑點,沈容華卻忽然就相信了她的話。這樣的性子和傲骨,确實像是表姐會喜歡和信任的人。
“小姐,陛下來了……”阿映在珠簾外面低聲提醒,沈容華立刻坐回原位,并囑咐葉薇,“你繼續裝睡,我來應付。”頓了頓,“還有,對任何人都不要提起表姐,不然你這條命就真的保不住了。”
房間裏很靜,連絲履踩在地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葉薇緊閉雙眼趴在床上,聽着那個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陛下,您怎麽來了?”皇帝并未讓宦官通傳,所以沈容華也做出一副才發現他的樣子。
“處理完那邊的事就來看看,她還沒醒?”十分随意的語氣。
“還沒,不過夏禦醫說了,估摸着就是這個時辰,再等等就好。”沈容華道,“此番多虧了陛下來得及時。臣妾聽禦醫的口氣,那板子再多打兩下就真的救不回來了。”
一陣沉默之後,她聽到皇帝吩咐道:“你先下去。”
“恩?”
“朕在這兒等她醒來。”
這命令太讓人意外,沈容華愣了一瞬才施禮告退,“諾。”
她帶着侍女離去,珠簾撞擊之聲清脆悅耳,然而緊随其後的靜谧卻讓人的心越揪越緊。
“還要裝到什麽時候?”是皇帝沒什麽情緒的聲音,“朕知道你醒了。”
好熟悉的話,似乎在哪裏聽過。哦,對了,是那天晚上。窗外大雨嘩啦啦地落下,而她擎着燭臺立在床前,淡淡道:“既然醒了就別裝了,我可沒功夫陪你玩。”
那時候,躺在床上重傷未愈的人是他,而她,還不曾落到這深宮罪妃的身體裏。
濃密的睫毛輕顫兩下,葉薇慢慢睜開眼睛。她沒有擡頭,而是定定地看着身下的被褥。冰滑的絲緞貼在掌心,纏枝花紋牽連不斷,一如這理不清的因緣。
“看着朕。”皇帝的語氣并不強硬,葉薇卻不知怎的竟不敢再拒絕。
紅唇微抿,她偏過腦袋,翦水秋瞳終于對上他的面龐。
眼前的君王已經換下了那身莊嚴的冕服,玉冠束發、身姿颀長,月白深衣襟口繡了繁複的使君子紋樣。明明是極儒雅的裝束,穿在他身上的意味卻全然不同,雄姿英發、剛烈慷慨,那仿佛與生俱來的威嚴竟絲毫不曾減少。此時正是黃昏,有淡淡的金光從軒窗外照進來,他漫不經心地立在那裏,不用說一句話便讓人不自覺臣服叩拜。
葉薇看得有點愣。
原來人的變化真的有這麽大,如果不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重逢,她委實不敢認他了。
“這是什麽眼神?”皇帝随意在一旁的胡床坐下,“想謝謝朕救了你?”
葉薇雙手撐着床榻,讓自己坐起來。可她傷得太重又兩天沒有進食,根本沒有力氣,最後還是扶着床柱才勉強坐好。
“陛下想證明自己确實是濟人于危困的君子?可您來得未免遲了一點。”
不知感恩就算了,居然還敢跟他冷言冷語。要換了別人他會當這是以退為進的邀寵手段,可這個葉薇分明還是在死亡線上徘徊的人,哪兒來這麽大膽子?
太過詫異,皇帝反而輕輕地笑了,“你當初在儲玉宮的時候沒學過規矩?就這言行舉止,琉璃也讓你過了關?”
琉璃就是尚儀管氏,平時都在禦前當差,只有新人入宮時會調去儲玉宮教導新進家人子規矩。
她還真沒跟管尚儀學過規矩。不過小時候家中的傅母頗為嚴苛,如何與上位者打交道她恐怕比真正的葉薇還要懂得。
畢竟上一世時,她的儀态風姿可是被長輩稱贊為“當皇後都是夠格的”。
但現在不是展現她有多麽優雅高貴的時候。
“陛下生氣了?您要責罰臣妾麽?”她語氣淡淡,“反正臣妾這些日子也被罰得夠了,不在乎多一項罪名。”
她說完這句話輕輕別過頭,似乎不想再看他,然而輕微顫抖的肩膀卻洩露了不一樣的情緒。
她在發抖。
她很害怕。
年輕的君王眼神幽深,打量着面前的女子。那身讓他心情複雜的銀朱色襖裙已經被脫下,換上了象牙色的寝衣。殿內光線柔和,他能夠看到她白得近乎通透的皮膚,瘦削的肩膀和小臂。這樣一個纖纖弱質的美人,說出來的話卻十足硬氣,當真是矛盾得緊。
他本來因為她的态度有點愠怒,然而看到這倔強外表下不經意流露的脆弱,忽然就被觸動了心中某處,語氣也軟了下來,“你多大了?”
莫名其妙的問題讓葉薇有點詫異,“臣妾……”上輩子死的時候是十六歲,但葉薇現在已經……
“十七。臣妾十七歲。”
“十七。”皇帝重複,“比朕小七歲。”
“……是。”
“明明還是個小姑娘,脾氣這麽倔做什麽?”他搖搖頭,仿佛真的是長輩在教導不懂事的小輩。
雖然皇帝的反應有點出乎意料,但葉薇見裝柔弱奏了效,也就順着道:“臣妾知道自己性子不好。陛下要是不喜歡,就讓臣妾自生自滅了吧。”
皇帝不動聲色,“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麽發抖?”
葉薇神情不變,“鎮痛藥藥性快過了,臣妾很疼……”
皇帝沉默地看她片刻,忽然大笑。這一回不同于方才只過臉不走心的笑,連眼睛裏都溢滿了笑意,直看得一旁的高安世傻在那裏。
“陛下,您……您這是什麽意思?”葉薇蹙眉。
“別惱別惱。”皇帝握握她的手臂,“朕就是覺得,你挺有趣。挺好。”
他即位四年,後宮雖不像前朝那樣佳麗三千,卻也儲了各式風情的美人,可如眼前這種看似柔弱靜雅、實則逞強到底的女子還從未見過。
當真是新鮮。
笑夠了之後皇帝咳嗽一聲,看着沉默不語的葉薇道:“好了,朕既然救下了你,便已管了這事兒。你不用擔心。”
葉薇擡起頭,有點驚訝的樣子。
“不過你得先記住一件事。”
“什麽?”
皇帝視線掃到她身上,口氣不再溫和,帶着不能忽視的壓力,“你白日穿的那身衣服,以後不許那麽打扮。”
☆、3 局勢
羽睫輕顫,葉薇抿了抿紅唇,慢慢道:“諾……”
皇帝并不欲跟她解釋什麽,吩咐完之後就在床邊坐下,正好宮娥也端了熬好的薏米粥進來,恭恭敬敬地跪在腳邊,“奴婢伺候娘子用膳。”
高安世解釋道:“葉采女您兩天不曾進食,得先用些東西才好服藥。”
葉薇點點頭,宮娥便端着白瓷小碗湊到面前,小心翼翼地盛了一勺喂她。她配合地低頭,一縷發絲順着滑落,左手擡起拂過鬓發,手指上包紮的紗布便深深刺入皇帝眼中。
“怎麽,你手也傷到了?”
葉薇仿佛才察覺般,瞥一眼受傷的手指,那裏已經能感覺到輕微的痛意,看來蘇才人并沒真的把她骨頭踩斷,“陛下不知道?”
皇帝搖頭。當日他将她從行刑中途救下,召了侍禦醫前來診治,在确認能救活後便把她丢給了禦醫照料,并未多加過問。
葉薇垂眸思考一瞬,再擡頭時已露出一個極淡的笑容,“也沒什麽,不過是蘇才人看臣妾的手指礙眼,所以想替臣妾去了它。”
皇帝何其敏銳,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蘇氏踩的?她踩斷了你的手指?”語氣裏帶着難以掩飾的訝異。
葉薇不說話,熟知內情的高安世代為解釋,“是。禦醫說了,葉采女的中指指骨曾被重力碾壓,好在沒有斷裂,只是關節脫位。”
高安世大抵明白皇帝的心情,那蘇才人怎麽說也是煜都官宦人家出身,居然這般不知分寸。親自動手懲戒宮嫔,手段還這麽狠辣,也不知家裏是怎麽教的!
皇帝慢慢握住葉薇受傷的手,試探着碰了碰指尖,“很痛麽?”
“還好。”
她越是輕描淡寫,他越是不痛快。十指連心,被生生踩得關節脫位豈會不痛?蘇氏倒是會選地方,不去慎刑司歷練下都可惜了。
看到皇帝的反應,葉薇悄悄松了口氣。不枉她故意激怒蘇才人,受這麽一番苦楚。當時她雖然不确定皇帝會不會來,卻把該做的都做好了。讓蘇氏親自對她動手,回頭見着皇帝才有告狀和博取憐惜的由頭。
唯一的意外就是她沒料到蘇才人這般犀利,下手的位置真是選得不能更妙……
“蘇氏……”皇帝輕聲道,“朕倒是有一陣子沒好好和她說說話了。”
他語氣暗藏深意,葉薇小心地掩住了唇角的笑意,溫順地垂着頭不再言語。
息瑤宮蕙軒殿內,璟淑媛周氏憤怒地将一枚金釵砸向跪地的女子,“廢物!”
蘇才人被砸得額角微紅卻也不敢動一下,“臣妾知錯了,娘娘息怒……”
“息怒?你讓本宮息的什麽怒!你沒聽到嗎?葉氏醒了,陛下親自去看她,還說了好一會子的話……”咬牙切齒,“讓你想辦法處理了葉氏,你就能處理到陛下跟前去!還被逮了個正着,現在這個爛攤子讓本宮怎麽收拾!”
“臣妾……臣妾也不知道陛下會突然來啊!”蘇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