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心中委屈,“那個葉薇以前明明軟弱又沒用,誰知道她居然敢私逃出宮,臣妾措不及防啊!”
“還有臉狡辯!一個小小的采女都看不住,本宮留你何用!”
璟淑媛心腹婢女琥珀勸道:“娘娘,如今不是發火的時候,當務之急還是要早做對策!”
“作什麽對策?”璟淑媛氣極反笑,“陛下的性子你們不知道麽?他這般對那個葉采女,就是對她上了心。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這回倒是長出個大麻煩來了!”
“娘娘的意思是,陛下看上葉采女了?”蘇才人驚疑不定。
“不然呢?”璟淑媛想到這個就窩火,“那個葉薇是這一屆家人子裏長得最美的,從前要不是太過軟弱,陛下豈會注意不到她?你知不知道本宮想了多少法子,才讓她至今沒有面君侍寝的機會?你倒好,竟幫了她這麽大個忙!”
蘇才人想到葉薇遠勝自己的美貌,心頭暗恨,“可是娘娘,如果讓葉氏得了寵,那咱們的秘密……”
她還敢提起這件事!
璟淑媛逼迫自己沉住氣,不再理睬那個愚蠢的女人,“琥珀,你再回憶一下,那天晚上你和那邊的人見面時,葉采女真的看到了麽?”
琥珀謹慎道:“奴婢不清楚,可是等奴婢聽到聲響過去查看時,确實看到葉采女匆匆逃離的身影。奴婢覺得,她就算沒有聽到我們的談話,也一定察覺了什麽,才會那個樣子……”
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如果不是認為葉薇知道了什麽,她們當初也不會痛下殺手。
閉了閉眼睛,璟淑媛道:“事情到了這一步,本宮是兜不住了。琥珀,吩咐他們擺駕,本宮要即刻前往椒房殿,求見皇後娘娘!”
後宮風雲變幻,葉薇的日子卻過得清靜。皇帝自那日離去之後就沒有來過,但走之前應該跟下面交代了什麽,這幾日不僅沒有別宮的娘娘來探望,就連和她同住一宮的蘇才人都沒有上門找麻煩。
她養傷之餘,終于抽出空把自己的處境分析了一下。
此時正是延和四年七月,距離她上一世死的時候已經過了四年有餘,如今在位的皇帝正是當初的太子。也就是說,那杯毒酒喝下去,她不僅沒死,靈魂還跨越了四年的時光,附到了同樣中毒而亡的葉薇身上。
她不知道這算怎麽回事兒,輪回轉世,還是借屍還魂?國朝道教昌盛,她上一世也時常出入道觀,對佛家這套前世今生的理論一貫不以為然,如今卻被狠狠打臉,真是覺得心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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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葉薇中毒的經過,她也借着閑談的名義打聽了一遭。那是一個多月前的事情,拾翠殿本就不多的婢子突然全被差事叫走了,留葉薇獨自在殿內。等她們回來時,才發現她口吐鮮血、癱倒在地,腳邊是砸得粉碎的杯子。
茶水裏下了見血封喉的毒藥,喝下去原本絕無生還的道理,誰承想會有她這縷游魂附上,給了太醫搶救的時間。
故事和她的猜測差不多,她聽完後輕舒口氣,腦袋裏一直閃現的畫面似乎又清晰了幾分。
這是這具身體的主人留給她唯一的記憶。夜深人靜的碧湖之畔,宮娥打扮的女子和面前的男子相對而立,似乎在交換什麽東西。他們離得太遠,她只能隐約看清他們的樣子,卻聽不到他們在說些什麽。害怕被察覺,她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往後退,卻在最後一刻踩到腳邊的樹枝……
所以,真正的葉薇是撞上了後宮中哪位貴人的秘密,哪怕實際什麽也沒聽到,卻還是被滅口了。
能讓她們下這樣的殺手,一定是很要緊的事情,不然也不會在下毒不成之後,又讓蘇才人趁機活活打死她。如今她雖僥幸保住性命,可此事絕不會就這麽完了。
她想要活下來,就必須得想辦法把這一關過了。
葉薇卧床靜養的第七天,拾翠殿迎來了兩位貴客——皇後宋氏和璟淑媛周氏。
當時她正和侍女低聲交談,憫枝卧床養傷,她唯一信任的也就是妙蕊,這婢子和憫枝一樣,都是葉薇從宮外帶進來的,再忠心不過。自己重生後的第五天,她便在她的命令下裝病,鎖在屋內不見外人。也因為這樣,才能在那天瞞過衆人的眼睛偷跑到清思殿去找沈容華。
宮娥急急忙忙進來禀報:“娘子,皇後娘娘和璟淑媛的儀駕已至宮門外,可要出去跪迎?”
皇後娘娘。
她的注意力全落在了這四個字,以至于回複都慢了半拍,“……來了?哦,差不多該來了。”
“娘子?”
她終于回過神來,“你看我這樣子是能下床的嗎?不去了,等皇後娘娘和璟淑媛進來,我再當面請罪吧。”
門外喧嚣聲越來越近,她知道是轎辇進來了。想着那個人就在一牆之隔的地方,手居然控制不住地顫抖。
妙蕊見她神情嚴肅,會錯了意,悄聲安慰道:“小姐別怕,皇後娘娘雖然略過威嚴,好在此番有陛下的吩咐,想來不會為難小姐。”
威嚴?她們管她的跋扈狠毒叫威嚴麽?
香風拂動,八名宮娥在前方開道,青玉珠簾被挑起,她看到一雙玄黑刺金的絲履,款款踱到面前。視線一點點上擡,朱紅穿花對襟襦裙、泥金祥雲披帛,然後是雪白的脖頸,和那張不能更熟悉的、美麗的臉。
皇後宋楚怡含笑拉住葉薇的手,親切道:“聽說葉娘子病了,本宮特意來探望。怎麽樣?如今還難受麽?”
言笑晏晏、親切溫和,端的是主母風度。
可記憶裏她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卻是:“姐姐,你安心去吧。等妹妹坐上後位那一天,會到你的墓前灑三杯清酒,告慰亡靈的。”
☆、4 皇後
右手在袖中緊握成拳,唇邊卻露出了一個笑容,“多謝娘娘關懷,臣妾好多了。”頓了頓又道,“臣妾有傷在身,未能起身跪迎二位娘娘,請娘娘降罪!”
“葉采女說的什麽話?你身子不好大家都知道,本宮怎麽會怪罪?”皇後笑道,“眼下先好生将養着,禮數什麽的等病好了再補上便是。”
璟淑媛也從旁附和,“皇後娘娘說的是,葉采女你便放寬心吧。”
“多謝娘娘體諒。”
宮娥搬來繡墩,皇後和璟淑媛在床邊坐下,這才語重心長道:“陛下對你的事很上心,特意吩咐本宮好生照看,你也要争口氣才是。太醫院備了一些滋補的藥材,本宮都給你帶來了,回頭也好用上。”轉頭吩咐,“落衣,還不快讓人把東西都擡進來。”
她話音落下,立刻便有宮人捧着大大小小的盒子進來,裏面裝滿了各色名貴藥材。
葉薇仿佛受寵若驚般,嗫嚅道:“娘娘如此厚待,臣妾……臣妾哪裏受得起……”
“娘娘既然賜給你了,就沒有你受不起的。”璟淑媛笑道,“不過真要說起來,那些藥材裏有一只百年老山參實在不錯。琥珀,你取過來給葉采女瞅瞅,這可都是娘娘的恩典吶!”
那喚作琥珀的宮女從案幾上抽出一個長條錦盒,含笑走到床邊,“葉采女,您瞧瞧。”
葉薇配合地看過去,只見紅色的絲絨裏托着一只長長的山參,一看就價值不菲。視線略微上擡,卻見宮娥手腕雪白、窄小的袖口繡了一圈翠綠的藤蔓,再往上,是清秀端麗的側顏。
瞳孔微縮,她幾乎是立刻就認出了面前的人。是她!那段模糊記憶裏、那個在湖邊和男人交談的宮娥!原來她竟是璟淑媛的人!
脖子有點僵硬,她用餘光朝皇後瞥去,卻見她雖然依舊面含笑意,神情裏卻隐隐透出一股冷。
她在打量她。她在等着看她的反應。
手指一松,原本握在掌中的盒子掉到地上,裏面名貴的山參也滾了出來。
“呀,采女您這是……”琥珀驚呼一聲,忙蹲下去撿山參。而葉薇咽下一口唾沫,看向皇後的神情裏終于露出了恐懼。
“娘娘……”她艱難道,“臣妾不是故意的。”
皇後看着葉薇的神情,終于确定了自己的猜測。她果然還是認出了琥珀,而且看她這個反應,搞不好連琥珀和那個人的對話都聽到了,不然不會吓成這樣。
“本宮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過事情都發生了,總要有個解決的方法。”她這麽道,也不知是在說山參,還是在說旁的。
“娘娘……”
“好了,時辰也差不多了,本宮回了。”她打斷葉薇的話,站起來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關于葉采女你之前中毒的事情,陛下交給本宮處理。如今六尚局已經在追查,等你身子再好點,興許便能看到結果,你且耐心等着吧。”
她轉身要走,葉薇卻在後面叫住了她。纖細的聲音輕微發顫,裏面帶着畏懼和企盼,“皇後娘娘,臣妾微賤之身,只想在宮裏平安度日,從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娘娘明鑒!”
皇後轉頭,卻見素衣女子眉目如畫,一雙大眼定定地看着她。她垂眸思索片刻,勾唇一笑,“本宮明白了,你安心吧。”
“娘娘離開時對葉氏說的話……是什麽意思?”椒房殿內,璟淑媛猶豫地問道。
“你當時難道不在場?還需要本宮一字一句給你解釋。”皇後從金盤裏拈起塊甘草蜜餞小口吃了,眉目間頗為冷淡。
璟淑媛神情一變,“娘娘當真信了葉氏?她剛進宮時那畏首畏尾的樣子您也是見過的,和最近的表現根本就是判若兩人。僞裝得如此好,可見此人心機甚深啊!”
“這宮裏心機深的人還少了嗎?一個小小的采女而已,哪裏值得你這般危言聳聽。”皇後黛眉微挑,“再說了,她若真的夠聰明,就不會差點被你毒死。”
下毒之事原是璟淑媛自作主張,此刻見皇後提起不由心虛。果然,那邊說完之後就有點動怒,“不過你瞞得倒好,誰準你在宮裏做這種事情?葉氏一條賤命不算什麽,可若讓陛下知道你一直背着他和那邊暗中往來,別說你自身難保,連本宮都要被拖累!”
璟淑媛連忙告罪,“臣妾知錯,娘娘息怒!”
皇後在得知此事當日就已發過一通脾氣,此刻也不想再提,厭煩道:“這回本宮會設法替你圓過去,但記住了,絕對沒有下次。”
璟淑媛自然滿口應承。
皇後纖長潔白的手指搭在纏絲金盤的邊上,是一種富貴到了極致的美麗,“至于那葉氏,确有幾分心機,可惜膽子太小。你沒聽她今日的話嗎?在這宮裏只想求個平安,并無意聖寵。”
“她那麽說而已,誰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她今日見到琥珀時的反應你可看到了?依本宮看來,她當夜不僅看到了琥珀的臉,恐怕連他們說什麽都聽到了。”
璟淑媛驚駭不已,“不……不會吧!她若是知曉,在陛下面前為何不說?”
“自然是因為茲事體大,她害怕說了牽連出太多人,自己也無法全身而退。”皇後嘲諷道,“這女子太惜命,行事難免畏首畏尾,只有在生死攸關的時候才能被逼出勇氣來。上次敢私逃出宮、攔截聖駕便是如此。”
璟淑媛仔細一想,覺得皇後的話合情合理,心裏也不由信了,“那娘娘是覺得,只要我們給她一條生路,她便不會把當晚的事捅出來?”
“當然。”皇後點頭,“被你下毒之後她沒有說出來,冒死闖到陛下面前也沒有說出來,以後只要不被逼到絕境,絕無洩露的道理。”
璟淑媛聽到這裏也猜出了皇後的打算,心裏頗有些不是滋味,“那娘娘是打算,提拔葉氏來安撫她了?”
皇後的眉頭狠狠一跳,神情一瞬間有點厭惡,似乎想到了什麽極不愉快的事情。然而不過一瞬她便把這種情緒壓了下來,面無表情道:“本宮本來就打算在這一屆的家人子裏選幾個人來對付襄愉夫人和宣妃,既然這個葉氏生得這般美又有幾分心思,就暫且用着吧。等風頭過了,要怎麽處理,本宮自有決斷。”
拾翠殿內,葉薇側躺在床上,沒受傷的那只手拈着老山參,正凝神端詳。然而視線逐漸渙散,那細長的參須和殿內的景物都變得模糊,腦海中充斥的都是下午發生的事情。
果然不出她所料,葉薇的死與宋楚怡有關,她更是直接帶了人來試探她。她覺得有點好笑,自己和葉薇居然都是因為宋楚怡而死,也算有緣分了。難道正是因為這個,她才能在她的身體內重生?
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假裝一無所知是沒用了,她們不會放過她。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她們投鼠忌器,以為她把一切都了然于胸,才不敢貿然下手。
從宋楚怡離開時的表情來看,她應該演得不錯,她信了。
她忽然想到很久以前,自己還沒有這麽擅長僞裝,能有今天的本事還是拜她所賜。
眼前又閃過那張熟悉的臉,她翻了個身,定定地看着月白紗帳上垂下的鵝黃絲縧。
直到見到宋楚怡那刻,她才真的确定時間已經過去了四年。她死的時候宋楚怡還是個未及笄的少女,可是如今卻已華美高貴、燦若朝霞,一颦一笑都是成熟妩媚的風韻。
就連她的倨傲,都比從前變本加厲。嘴裏說着親切的話,看她的眼中卻有淡淡的不屑。那是上位者面對身份遠低于自己的人時,自然而然流露的輕視。
那樣熟悉的眼神,讓她控制不住地想起那個記憶深刻的夜晚。
更深露重,她只着了身單薄的對襟襦裙,連襪子都沒穿,跪在湖邊的青石板上一動不動。父親說,妹妹被她克病了,要她脫襪跣足、對月祝禱,誠心誠意祈求上蒼,妹妹的病才能好起來。她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只是覺得從膝蓋以下都痛得沒有知覺,雙足更是冰冷一片。
眼前越來越花,等她終于支撐不住摔倒在地時,卻看到一雙靛藍的絲履停在她的面前。她擡起頭,只見本該卧病在床的妹妹淺笑吟吟地看着她,眼中的譏諷和憐憫如針般刺到她身上。
“你瞧,我告訴了你不要跟我作對,你偏不聽。現在怎麽樣,受苦了吧?”涼涼的聲音落到她耳裏,如同鞭笞,“你早該明白,在這個家裏根本沒你的位置。你克死了自己的母親不夠,居然還想來禍害我們!早在十六年前你就該跟着她一起去死!”
雙拳慢慢握緊,指甲劃到青石板上,她卻已感覺不出痛意,“你裝病?”
“是啊,不可以嗎?”她笑得得意,“怎麽,你覺得很生氣?那你去跟父親告狀啊!你看看他是會信你這個災星,還是會信我!”
是啊,父親從來不信她。對他來說,她不過是個代表了災厄和屈辱的存在。
如果可以,他一定恨不得從來沒有她這個女兒。
閉上眼睛,葉薇覺得眼角有些酸澀。
是這樣麽?父親。你那麽讨厭我,那麽不想看到我,所以在我被宋楚怡害死之後,你都不曾想過為我讨回公道。所以宋楚怡才能那麽輕易地奪去原本屬于我的東西,開開心心地坐上太子妃之位。
你真的……很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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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有沒看明白劇情的妹紙麽?沒懂的話我簡單解釋一下。女主前世是皇後的姐姐,叫宋楚惜【女主前世的名字本來沒提,不過昨晚補充上去啦】。後來她被皇後給害死了,靈魂穿越到四年之後的葉薇身上,重生了。所以她只是借用了葉薇的身體,真正的葉薇已經被毒死啦!
這個故事就是看【假】葉薇【真】楚惜怎麽在宮裏報仇雪恨以及談戀愛的過程啦!o(*≧▽≦)ツ
☆、5 君恩
皇帝在當天晚膳後來了拾翠殿,當時葉薇正由妙蕊伺候着喝藥,聽到聲響就要起來行禮,卻被他及時按住。
“行了,沒那麽多講究,當心扯到傷口。”
她這才坐回去,示意宮娥繼續喂她喝藥。不過七日不見,她的氣色已然好了許多,肌膚不再是憔悴的蒼白,而是珍珠般晶瑩的透白。細長的柳葉眉籠罩在淡黃的燈光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娴雅之态。
他忽然有點困惑,這樣一個姿容出衆的美人,自己當初怎麽會沒注意到?
記憶裏唯一一次見面,似乎就是朝陽殿大選,她随着宦官的唱名跪到人群最前面,從頭到尾都低着頭。他當時好像問了句什麽,她答得很小聲,導致他都沒怎麽聽清。他本就對大選興致缺缺,被這麽一攪就懶得再問,随口賜了瓊章的位分。
這麽想來,表現得那樣差都能入選,看來他當時還是留意到她的臉了……
腦袋裏回憶了一通,才發現低頭喝藥的女子格外專注,居然連餘光都沒有瞟過來一眼。他一貫見微知著,幾乎立刻就察覺出她情緒不對。
“聽說,今天皇後來過。”他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葉薇慢慢咽下嘴裏的湯藥,覺得連喉嚨口都在發苦,“是。皇後娘娘和璟淑媛娘娘一起過來,還給臣妾帶來了藥材。”
“哦,她們說什麽了?”
“也沒什麽打緊的,就是讓臣妾保重身體,還說……”
她吞吞吐吐,皇帝也不催促,平靜等着她的後文。
“還說,陛下已經把臣妾中毒一事交給皇後娘娘處理,讓臣妾耐心等待結果。”
皇帝盯着她看了瞬,嗤笑道:“你就是為這事兒忐忑不安?”
葉薇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片刻後無奈一笑,“臣妾至今還是待罪之身,此事關系到臣妾的清白,自然不能不重視。”
她這話也有道理,皇帝唇角勾了勾,沒再說什麽。
妙蕊原本正在喂自家小姐喝藥,誰承想喂到一半陛下就和她開始了旁若無人的談話,只好尴尬地站在原地,進退兩難。正惆悵他們啥時候聊完,陛下卻忽然伸手接過了藥丸瓷勺,“看你喝了這麽久,怎麽還沒喝完?”
葉薇眨眨眼睛:“恩?”
皇帝把勺子朝旁邊一遞,拉過葉薇沒受傷的那只手,“朕幫你。”
妙蕊驚愕地看着皇帝的行為,一瞬間冒出個詭異的念頭:他不會是要親自喂小姐喝藥吧?
她入宮的時間雖短,也陛下對待妃嫔雖不嚴苛,卻也少有體貼溫柔之舉,實在不像是會做出親手喂藥這種事的人……
這個念頭還沒轉完,就看到陛下把藥碗放到小姐手中,“一口喝了。”
啊?什麽?
相對于拾翠殿宮人眼珠子都要掉出來的樣子,皇帝身邊的人就淡然多了,高安世甚至還抽空在心裏給葉采女念了聲佛。
陛下這性子呀,有時太過我行我素。也不看看人家一嬌滴滴的小娘子,怎麽能這麽對待呢?
瞧葉采女的神情,果然是被驚到了,怔怔地看着陛下不知在想些什麽。然而讓高安世意外的是,不過片刻她便恢複如常,幹脆利落地一仰脖子,就把剩下的藥喝幹了。
皇帝對她的爽快十分贊賞,“你看,這樣不是好多了?你們女人喝藥就是麻煩。”
葉薇嘴巴閉得死死的,忍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猛地攥住皇帝的衣袖,“陛下,有蜜餞麽?妙蕊,快給我拿蜜餞來啊!”
皇帝:“……”
皇帝在一盞茶之後離開,葉薇坐在床上彎了彎身子,算是恭送。其實按照原來的計劃,皇帝還打算再坐一會兒,奈何椒房殿來的人讓他改變了主意。
皇後心腹婢女之一的蝶衣跪在他面前,恭敬道:“上個月陛下跟娘娘提過一則古曲,娘娘今晚終于補全了殘章,特意來請陛下過去欣賞。”
後宮争寵跑到別人地盤搶人不算什麽,只是這種事向來都是跋扈的妃妾在做,葉薇實在沒想到以宋楚怡的身份也會做出這種事。
再看皇帝的神情也有點古怪,坐在那兒瞅着蝶衣看了會兒才慢騰騰起身,行至珠簾處又想起跟葉薇交代一句,“朕改日再來看你,好生歇着。”
葉薇道了聲喏,再請蝶衣姑娘替她跟皇後問安,這才含笑把這幾尊神都送了出去。
“小姐,奴婢服侍您歇息吧。”
葉薇按住了妙蕊伸過來的手,對其餘宮人道:“你們先下去。”等他們離開,這才看向妙蕊,“我知道你一貫機靈,你且說說,以你這段日子在宮中的見聞,陛下對皇後……究竟怎麽樣?”
她問得突兀,妙蕊驚訝地擡頭,卻對上一雙黑沉沉的眼眸。幽深難測、情緒複雜,這不是屬于自家小姐的眼神。妙蕊小時候曾聽人說過,死過一回的人大都會轉轉性子,只因忘川河邊的風景太可怖,見過就再不能再和從前一樣。
如今看來,小姐也是其中一個。死裏逃生,終于不複從前的軟弱可欺,明白在後宮中一味躲避求不來平安,要想活得好只能逼着自己去适應這一切。
妙蕊生性聰穎,跟了個無用的小姐雖然也保持着忠心,但有時難免苦惱她的不争氣。如今見她總算願意為改變處境做點努力,欣喜之餘自然有求必應、有問必答。
“早些年是極為寵愛的,這兩年淡了許多,但比起前朝那些對皇後視若無睹的帝王,陛下算是長情了。”
“早些年極為寵愛?怎麽個寵愛法?”
“小姐不記得了麽?當初陛下為了娶到皇後娘娘,很是費了番周折啊……”
面對這樣的疑問,葉薇神情不變,只淡淡道:“我腦袋昏得很,許多事情都記不清了。你知道什麽就說,反正我們也無事,就當聊聊天。”
她這麽說了,妙蕊再無疑惑,老老實實道:“皇後娘娘是左相大人的嫡長女,再尊貴不過,打小便是煜都權貴想要求娶的對象。那時候陛下還是太子,皇後原本為他選定的太子妃是右相的女兒秦氏,可太子殿下不知為何竟對宋小姐一見傾心,不顧帝後的意思親自登門求親,言辭懇切、情意昭昭,把宋相和夫人都感動了。他這麽一鬧,皇後娘娘也沒辦法,只好遂了他的意思,改立宋氏女為太子妃。
“奴婢說太子殿下寵愛太子妃并不是随便講的,他當真是做了許多讓人咂舌的事情。按照規矩,太子妃過門都要帶數名貴女為媵,一并嫁過去。可太子殿下卻主動提出,不希望有随嫁的媵妾。雖然他搬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出來,大家卻都明白他是為了宋小姐。後來還是皇後出面說于禮不合,殿下這才作罷。但即使如此,随嫁貴女的人數也從六人減到了三人。
“媵妾少了,婚禮的排場卻半分沒少,甚至更加氣派。太子大婚的時候,咱們雖然遠在侯阜,對那盛況卻也有所耳聞。侯阜甚至還有富戶不遠千裏跑去煜都,就為了看宋小姐的花轎經過珑安長街。真真是十裏鋪錦、豔羨天下,往前往後二十年,估計都不會有那麽盛大的婚禮。
“太子妃剛過門那幾個月,太子殿下對她簡直是專房專寵、千依百順,別的良娣、良媛那裏連門都沒登過。直到朝中劇變、殿下匆匆即位,這才稍微淡了點。
“哪怕是到了現在,宮中新人輩出,陛下對皇後不複從前喜愛,寵上了後來的宣妃娘娘,心裏卻還是記挂着。您看剛才,皇後娘娘遣人來請,他便去了。終歸是有情分在那兒。”
妙蕊果然不愧機靈之名,一席話說得繪聲繪色,葉薇甚至能透過她的話想象那時候宋楚怡有多麽風光、多麽得意。
右手攥住錦被的一角,唇邊是一抹冷笑,“這麽說,他曾經,真的很喜歡她……”
這語氣有點怪,妙蕊沒來由地覺得背脊發寒,“是……”
深吸口氣,她閉了閉眼睛,“你剛剛說,皇後是左相嫡長女?”
“對……對啊。”妙蕊看着自家小姐,有點不明白她怎麽連這麽簡單的問題都要反複問。
葉薇“哈”地嗤笑出聲,再也控制不住語氣裏的森冷,“左相嫡長女……嫡長女……”
果然是這樣。在世人心中,從來都只知道左相宋演膝下有個金尊玉貴養着的女兒叫宋楚怡,卻對他貨真價實的嫡長女一無所知。
他原配夫人所出、一直養在老家的嫡長女宋楚惜,沒有人知道。
甚至連他,連那個費盡心思要娶她的男人,都以為宋楚怡才是她。
可她甚至為了這件事而死!
她想起剛才,皇帝把藥碗塞到她手裏,理所當然地吩咐她把藥喝掉。恍惚間好像回到了多年前那個夜晚,她也是這麽把藥碗塞到他手裏,催促他喝下去。
往昔今日何其相似,害得她都走了神。
他真的喜歡她麽?那時候,他打聽她的身份,就是為了日後登門提親?還有他對宋楚怡無度的寵愛和縱容,也是因為她的緣故?
可他既然這麽愛她,為什麽連人都會弄錯?
這樣的深情,當真惹人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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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宋楚惜是原配嫡出的長女,宋楚怡是繼室嫡出的次女,所以這篇文是嫡女戰嫡女……【遠目
☆、6 逼迫
這回鬧出這麽大的動靜,葉薇估摸着她的事跡早已傳遍後宮,所以當宮人禀報說“襄愉夫人和沈容華駕到”時,她也沒多驚訝。
關于這位襄愉夫人,葉薇大概了解了一下。如今後宮中執掌鳳印的雖然還是皇後,但大權旁落早已是不争的事實。皇帝覺得皇後傲慢善妒,沒有國母風範,反而是襄愉夫人寬和大度、甚得人心,隐隐已有副後的架勢。
更重要的是,當初太後為陛下選定的太子妃就是她,只可惜被宋楚怡半道殺出,才以太子妃之媵的身份嫁入東宮。宮中有人斷言,照這個勢頭下去,不出五年襄愉夫人便會取皇後而代之,奪回原本屬于自己的寶座。
葉薇想到這個就覺得諷刺。宋楚怡真是夠沒用的,占了那麽大一個便宜,居然還能在陛下跟前混成這樣,可見有些事情着實要看天分,不服不行。
她有傷在身,照舊在床上迎接她們。珠簾被挑起,有女子纖長的身影朝她靠近。許是不喜招搖,她的裝束十分簡單,連用色都是素雅偏多,但那亭亭玉立的身姿,就是顯出一種高貴雍容。
“臣妾參見襄愉夫人,夫人大安。”葉薇恭敬道,“見過沈容華。”
“葉采女無需多禮。”襄愉夫人沒有如皇後那般親熱地握住她的手,而是在胡床上坐下,溫和一笑,“早想來看看你了,可惜宮中事多,又怕你病中勞累,拖到今日才來。”
她有一張漂亮的鵝蛋臉,笑起來的時候很是親善。葉薇十分理解為什麽大多數宮人在宋楚怡和她之間選擇了後者——比起傲慢烈性的皇後,這位夫人看起來實在要好相處太多。
“多謝夫人關懷。臣妾的身子不打緊,別給夫人添麻煩就好。”
“怎麽會?”她道,“你的事兒蘊初都跟我說了,那天是她撞上了對吧?真真是好險。”
沈容華并沒有把妙蕊送信的事兒告訴襄愉夫人,只說自己是湊巧撞上,葉薇也就順着道:“多虧了沈容華,不然臣妾這條小命就沒了。”
“你也別難過。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如今陛下都注意到你了,還愁冤屈不能洗清?”
“臣妾明白。”
她應答從容、不卑不亢,和殿選當日那個唯唯諾諾的小丫頭全然不同。襄愉夫人對葉薇是有印象的,在後宮這種地方,長得太出挑就招人恨,她曾親眼看到她被同住的家人子使絆子。只是這不關她的事,也就沒興趣搭理。乃至後來,璟淑媛設計不讓葉薇面君侍寝,她也沒攔着。這樣一個姿容出衆的美人放到陛下身邊到底不是好事,有個宣妃讓她頭疼就夠了。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這顆絕妙的棋子若是落到皇後手裏就大大不妙。況且璟淑媛既然吩咐了蘇才人對她下手,內裏定有什麽因由。
“皇後娘娘這些日子一直在查你中毒之事,然而不知是如今宮闱混亂還是怎的,竟這麽些日子還沒個結果。本宮聽了不放心,特意來問問葉采女,你自己可有什麽頭緒?你在這宮裏是否有什麽仇人?”
葉薇無奈搖頭,“臣妾哪有什麽頭緒?不瞞娘娘,臣妾素來膽小怕事,最不敢惹麻煩。此番遭這無妄之災,真是不知說什麽好。”
襄愉夫人見她滴水不漏也不惱,原不指望這一趟能真的套出些什麽來,目的達到就行了。
“這就沒辦法了。”她遺憾地嘆口氣,“如此,葉采女好生将養着,本宮還要去趟長樂宮。太後娘娘那兒剛到了批新茶,邀本宮和宣妃去品嘗。蘊初,你和葉采女也算有緣,就留下陪她說說話吧。”
沈容華一路将襄愉夫人送到門口,眼見那氣派的儀駕消失在甬道拐角,這才轉身回到殿內。葉薇已經躺回了石青色鵝毛引枕上,捏着串珊瑚手钏随意把玩,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襄愉夫人怎麽會突然來看我?”
沈容華眉毛一挑,“如今你可是這宮裏議論的中心,她來看你很正常。”
“這樣啊,我還以為是沈容華幫我在夫人面前說了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