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皇後側頭吩咐,“把蘇氏叫進來。”
蘇采女由宮女帶進來,她面色蒼白,看到葉薇的時候臉上閃過羞憤仇恨,卻什麽也沒說。
“當日蘇采女對葉才人你擅動私刑,雖說陛下已經有了處置,但她本人一直欠你聲道歉,今日就讓她補上吧。”皇後說着聲音便冷了下去,“還不過來給葉才人賠罪?”
蘇才人兩只手絞在一起,看得出內心十分掙紮,可她到底不敢違逆皇後的命令,最終還是在葉薇面前緩緩跪下。銀牙緊咬,她艱難道:“阿薇姐姐,當天的事是妹妹……不懂事,還望姐姐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妹妹一般見識!”
說完這段近乎是恥辱的話,她俯身拜倒,行了最鄭重的稽首大禮。
葉薇看着蘇采女彎下去的身子,有些驚惶地轉頭,“皇後娘娘,這……”
對方依舊面含笑意,語氣慵懶地拖長,“如何,葉才人可滿意了?”
“臣妾不明白……”
“葉才人何必自謙,本宮知道,你原是深藏不露。”皇後拍拍她的手,“無論如何,當初是你受了委屈,本宮這便還你體面。至于那些細枝末節的事情,本宮其實也不在乎,只要你聽話懂事,以後的福氣還大着呢。現在,你明白了嗎?”
她的意思很清楚,讓蘇氏給葉薇磕個頭,便算給了她面子。至于葉薇之前裝軟弱、最近又和沈容華交好的事情都可以抛開不計,只要她明白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
深吸口氣,葉薇收起誠惶誠恐的表情,鄭重道:“臣妾的意思很早就告訴過娘娘,如今也不曾有半分改變。臣妾明白輕重,請娘娘放心。”
皇後見葉薇這個樣子,笑容裏終于夾雜進幾分真切來,“聽葉才人這樣說,本宮就放心了。”
蘇采女狠狠把茶壺掼到地上,裏面的茶水潑上團花地衣,惹出一片狼藉。她猶不解氣,又要去摔花瓶,翠翹這才不得不硬着頭皮攔她,“娘子息怒,再鬧下去就要驚動旁人了,明日宮裏又要傳您的壞話……娘子,咱們如今萬萬經不起折騰了!”
蘇采女手裏還握着花瓶,冷笑連連,“她們傳我的話還少嗎?我怕什麽,我現在還需要怕什麽!”
連那樣卑微的事她都做了。當着皇後的面,給她最瞧不上的葉薇磕頭賠罪。她趴得那樣低,她卻只顧着和皇後說話,都沒叫她起來。
那感覺,就好像她只是她腳邊的一粒塵埃,無足輕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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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手狠狠使力,花瓶也砸了個粉碎,她氣喘籲籲,仿佛剛剛打了場敗仗。
“啧啧啧,何苦呢。”
蘇采女猛地扭頭,看到了一臉戲谑的葉薇。
“是你自己沒用才會落到今天的下場,何苦把氣撒到東西身上?”葉薇搖頭嘆息,“這些瓷器也是烈火淬煉而成,最後卻毀在個瘋女人手裏,真為它們不值!”
她竟然還敢上門奚落她!她竟然還敢來!
蘇采女兩眼充血,幾步上前就攥住她的領子,“你真以為我不敢動你?”
葉薇看看襟口的素手,“這是要打架啊?看來陛下對阿盈你的評價當真沒錯,身為吏部侍郎之女,卻如市井潑婦般,半點不知自矜身份。”
蘇采女被這話刺得狠狠一顫,“陛下……這麽說我?”
“當然,我可不敢僞造聖谕。”
蘇采女松開她,慢慢後退,葉薇瞧她無力承受的可憐模樣,越發鄙夷。真是紙老虎一只,得勢時氣焰嚣張,一旦落敗就連最起碼的尊嚴都不能維持,恁的沒用。
“其實我這趟來不是為了和你吵架,而是看在一同進宮的情分上給你提個醒兒。”
蘇采女木然地看她,“什麽?”
葉薇沒答話。
蘇采女明白過來,“翠翹,你先出去吧。”待宮娥離去,又看向葉薇,“現在能說了?”
葉薇卻不緊不慢地在案幾前坐下,提起沒被砸碎的另一只茶壺給自己斟了杯茶,笑眯眯地看着蘇采女,“你可知道,今日皇後為何逼你給我賠罪?”
提起這個蘇采女就牙根兒發疼,“……為何?”
自然是因為她聯合沈容華高調欺壓她的行為,讓皇後覺得她對蘇氏積怨難消,為了不讓她被沈容華背後的襄愉夫人拉攏去,只好親自出面給她出了這口惡氣。
“自然是因為皇後娘娘看中了我,覺得我是個可造之材。而你蠢鈍無用,又被陛下厭棄,與其丢了浪費,不如給我出口氣,也好讓我更加盡心為她辦事。”
蘇氏臉色煞白,甚至都沒去管她話裏的刻薄,只是愣愣道:“你是說,娘娘已經放棄我了?不!不會的!她說了只要我給你賠罪,以後還是會給我機會……”
“這種話你也信。”葉薇嗤笑,“你知道了那樣大的秘密,要麽把你捧上高處、大家綁作一團,要麽就一了百了、處理幹淨。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看着蘇采女,一字一句道:“阿盈,你已經是枚棄子。你活不長了。”
☆、13 機密
蘇采女雙腿一軟,跪倒在地。腿肚子不住抽搐,她手背青筋暴起,冷汗簌簌滾落,“不會的……不會的……”
嘴上這麽說,心裏卻已經信了葉薇的話。
原本是嬌豔欲滴的小美人,如今卻驚懼成這樣,也不是不可憐。不過葉薇對于不相幹的人都沒多少同情心,遑論曾害她性命的敵人。
所以她只是坐在那裏,等着蘇采女自己反應過來,等着她說出她想聽的質問。
蘇采女如她所願地擡起頭,眼中閃着瘋狂的光芒,仿佛溺水的人忽然抓住了根浮木,“不對。我還有父親,皇後娘娘就算惱我怒我,卻絕不會殺我!我父親是幫左相大人辦事的,她們需要我!”如果不是父親,璟淑媛一開始也不會提拔她。
葉薇眼眸微眯,“這倒是個好理由,不過蘇氏的女兒那麽多,沒了你還有別人可以換上。而且我覺得,她們壓根兒就不信任你……”
“你知道什麽!”蘇采女歇斯底裏,“她們若不信我,又豈會讓我知道那麽重要的事情!淑媛娘娘給左相大人遞出去的消息,都是我……”
她的聲音忽然卡住,被自己的失口吓傻了。葉薇瞳孔收縮、指尖蜷起,盡全力才沒讓自己露出驚訝的神情。
“你……”蘇采女吞了口唾沫,換來葉薇嘲諷一笑,“這是什麽表情?這些事情我又不是不知道。”
蘇采女這才定了定神,可葉薇已經懶得再和她糾纏,腳步輕快地繞過她就朝外走去。
蘇采女終于崩潰,“你今天來到底是為了什麽!”
葉薇停住腳步回頭看去,淡黃的燈光裏,蘇盈鬓發散亂、臉頰煞白,與初見時那個傲慢嚣張的蘇才人判若兩人。
她偏了偏頭,用一種又溫柔又親切的口吻慢慢道:“自然,是來見阿盈你最後一面的。”
居然……居然是這樣!
她那個父親究竟有多大的膽子!聯絡宮嫔互通消息,他想要得到些什麽?
葉薇越往深處想越覺得膽寒。難怪宋楚怡她們把此事看得如此要緊,後宮與權臣私下勾結、竊取機密,光這一條就足夠皇帝對他們下手!
那麽,他究竟知不知道這些事情?知不知道他三媒六聘娶回來的妻子不僅不是他想找的人,還在之後的時間裏騙了他一次又一次?
她原本以為他被宋楚怡玩弄于鼓掌,可是之前他故意捧着她的行為卻表明他對後宮争鬥并非一無所知。他知道可能會有人對她下手,所以用這種方式護住了她,還逼得宋楚怡舍棄了蘇氏。
他究竟……
“在想什麽?”
葉薇回過神來,卻見皇帝手中捏着玉管狼毫筆,尖端一抹嫣紅,正凝神打量她。
這裏是永乾殿的書房,而她……是奉命過來研墨的。
擠出個笑容,她道:“臣妾失儀了,陛下恕罪。”
皇帝沒理她的告罪,重複自己的問題,“在想什麽?”
避無可避,葉薇只好道:“也不是在想什麽,只是昨晚沒睡好,所以精神有點難集中。”
皇帝擱下筆,抓住她腕子一拽,她便跌入他的懷中,“陛下……”
“恩。”皇帝摸摸她小巧的下巴,玉般的肌膚上有淡淡的粉紅,是姑娘害羞了,“從這個角度看你,好像又多了幾份意趣。”
葉薇整個人被他環抱住,男子衣袍間是沉水香混合龍涎香的氣息,陌生而濃烈,讓她幾乎不敢喘息。
“為什麽睡不好?”他眯眼笑,“因為沒有朕陪着,孤枕難眠?”
他故意說暧昧的話,料想這樣的調|戲對未經人事的葉薇來說應該很具挑戰性。果然,女子本就微紅的臉頰因為他的話徹底漲紅,然而天生的不服輸卻支撐着她沒有移開視線,還勇敢地與他對視。
他忍俊不禁,都有幾分佩服她了,“怎麽,朕猜對了?”
葉薇一咬牙,伸臂環住他脖子,勾得他湊近自己,“才沒有。臣妾是因為蘇采女的病而輾轉難眠,與陛下半分幹系也無。”
蘇氏五日前感染風寒,一病不起,換了三個太醫都沒半點起色。葉薇知道這是誰的手筆,也明白蘇采女的病是決計好不了的。
皇帝訝異地挑眉,“你倒是好心。她害了你,你還為她擔心。”可以他一貫的印象,她好像沒這麽寬容。
葉薇眨眨眼睛,似乎有點心虛,落到皇帝眼裏便覺得她是因為說了假話而不自在。他斂了神情,平靜地等她的解釋。
葉薇掙紮片刻方硬着頭皮道:“呃,陛下誤會了,臣妾也沒有為蘇采女擔心啦。只是我們住得近,她病着頤湘殿就整夜不得消停,臣妾被吵得……睡不着。”
所以,這才是她方才那句話真正的意思?
皇帝有點想笑,但在唇角提起之前,另一段記憶卻搶先跳了出來。是在那間永世難忘的屋子裏,少女打着呵欠對他抱怨,“你昨晚做什麽翻來覆去的?吵到我了。”
明明他是重傷的病人,她耐心卻那麽差,好像巴不得用布條封住他的嘴,一點聲音都不要發出來才好。
真的是……冷血的小姑娘。
“臣妾這麽說,是不是顯得很沒有同情心啊?”葉薇試探道,“她都病成那樣了,臣妾卻還嫌她太吵。好像,有點冷血……”
她聲音越來越低,似乎真的要去自我反省了。皇帝及時阻止了她,“不會。你這樣挺好。”
“真的?”
皇帝點點頭,“既然知道那凍僵的是條毒蛇,就不要去做愚蠢的農夫。在這世上活着,同情心給值得的人就夠了。”摸摸她的鬓發,“當初她若打死了你,一定不會有絲毫的歉疚。”
差一點,就差一點,這狡黠美麗的小女子就被蘇氏害死了。想到她現在活鮮鮮地窩在自己懷中,他居然感覺到一絲慶幸。
再看看那晶瑩的眼眸,他憐惜更甚。她不是心無城府之人,在他面前卻時常直率坦誠,就好像對着他便不需要就裝點粉飾自己的話一樣。當然,這态度定是她仔細斟酌過的,但她最終的選擇很正确。他喜歡這樣的她,與她相處輕松而有趣,讓他愉快。
他相信她不是真的冷血,就好像那個少女,雖然态度惡劣、耐心缺缺,卻到底把他從黃泉路上救了回來。
“陛下……”
高安世隔着珠簾傳來的聲音讓葉薇一驚,她想坐起來,皇帝卻不放,依舊摟着她道:“何事?”
他下巴擱在她肩窩,說話的時候有熱氣噴出,吹上她的脖頸。葉薇雖然心裏不覺得有什麽,身體卻脫離意識做出了反應。香肩顫抖、胳膊上一層雞皮疙瘩起來,貨真價實的緊張。
皇帝對此十分滿意,右手往上一擡,侃侃擦着她的高聳而過。葉薇眼睛都瞪圓了,完全跟不上節奏。
他剛剛……是碰到她那裏了吧?是吧是吧是吧?真的碰到了!救命,這感覺太怪異!被摸一下就這麽奇怪,回頭侍寝要怎麽辦!
她叫苦不疊、糾結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