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點派頭來。”
“原來是嫡長女啊,難怪了。”隆獻後笑,“不過孤記得,皇後好像也是家中嫡長女?”
宋楚怡身子一僵,片刻後方微笑着擡頭。正打算開口,卻不料被宣妃雲淡風輕地搶過了話頭,“這便是娘娘誤聽了。皇後娘娘并不是嫡長女,而是嫡次女。”
皇帝正在喝酒的手一頓。黑曜石般的眼眸掀起,淡淡地落到宋楚怡身上。
“嫡次女?”隆獻後詫異揚眉,“怎麽,左相大人還有嫡出的大女兒?孤記得,白夫人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哪來的第三個?”
宣妃笑意吟吟,“白夫人自然沒有第二個女兒,可左相大人也并非只有白夫人一位妻子呀。臣妾說的嫡長女,是左相大人的原配沈夫人所出。”
隆獻後恍然大悟,“是了是了,孤倒忘了左相大人還有個結發妻子。”幾分好奇,“也不知這位沈夫人,是何出身?”
葉薇的心從剛才起就慢慢揪緊,她沒有看旁人,而是面無表情地看着金盤裏的菜肴,視線仿佛黏在了上面。
身側的沈蘊初在沉默一個晚上後,冷不丁開口:“娘娘的疑惑,臣妾倒是可以解答。”
“哦?”隆獻後笑,“那沈容華就給孤說說。”
“諾。”沈蘊初道,“沈夫人是寧城人士,乃寧城沈氏第三房的嫡女,二十五年前嫁給左相為正妻。”
“江南寧城?那可是晉朝章獻皇後的故鄉啊。”宣妃道,“寧城沈氏也是百年大族了,這些年雖然沒落,卻比那些靠着一時運道崛起的家族多些底蘊和氣度。”
“說的沒錯。沈夫人是大家閨秀,左相大人好福氣。”隆獻後道,“卻不知沈夫人是如何過世的?”
沈蘊初聲音低了一點,“載初六年的時候,夫人她……難産而亡……”
“真是可惜。”隆獻後慨嘆,“左相大人一定很傷心。不過好在他身邊還有白夫人,那般高貴的出身,難怪左相大人很快便娶她為妻。”
這話就有點古怪了。沈氏是載初六年過世,宋相迎娶白氏也在同一年,雖說大燕男子不用為妻守孝,但發妻屍骨未寒就續了弦,委實薄情了些。
Advertisement
更何況,隆獻後話裏話外還強調了白氏那高貴的出身,這不是在暗示左相是看上了白氏的身份嘛!
宋楚怡放在案幾上的手慢慢握緊,到最後指節都隐隐泛白。她不敢再看隆獻後,生怕會管不住自己的表情,生怕當衆失态。
她怎麽敢……怎麽敢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說這樣的話!甚至還提起了那個女人和她的母親!
那個讓她恨之入骨的女人!
腦中忽然寒光閃過,她瞬間忘了憤怒,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的恐懼。
如果……如果皇帝聽到那個女人的名字,生出懷疑了怎麽辦?
如果他反應過來,當年救他的可能不是妹妹、而是姐姐,又該怎麽辦?!
“不過沈容華怎麽對這些這麽清楚?等等,你姓沈,該不會……”
沈蘊初從容道:“娘娘猜得沒錯,沈夫人正是臣妾的姑母,認真算起來,臣妾還得喚左相大人一聲姑丈呢!”
宣妃拊掌大悅,“妙極妙極,聊了半天竟是這等關系。皇後娘娘,那沈容華是不是也算您的表妹了?”
宋楚怡心亂如麻,随口應道:“恩,差不多也算吧。”
隆獻後卻搖搖頭,“原配和繼室到底不同,沈夫人所出的大女兒和沈容華才算貨真價實的表姐妹。”
宋楚怡覺得自己的神經都繃了起來,忙不疊岔開話題,“說到這個,母親前幾日入宮時還說呢,多年未見娘娘、挂念得緊。娘娘可千萬要賞個臉,挑個時候讓母親入宮來陪您品茶。”
她太着急,話裏便有點自降身份,上趕着讨好似的。隆獻後本就只是想借着提提原配讓她丢面子,此刻見目的達到也不過分糾纏,笑道:“自然,孤也很想念白夫人。”
“她叫什麽?”
陡然傳來的男聲讓大家都愕然了。回頭一看,卻見皇帝手中握着盞白玉酒樽,姿态閑适地坐在那裏,自有股睥睨天下的氣度。
他沒管旁人,只是凝視着宋楚怡,很慢、但是很認真地問道:“你那個姐姐,她叫什麽?”
+++++++++++++++
作者有話要說: 隆獻後和左相為了能不能叫“隆獻皇後”而僵持的例子是參考的嘉靖的生母蔣氏,他們那會兒就為了“興獻後”還是“興獻皇後”的稱呼糾結很久呢……
關于皇帝要追封生父生母為皇帝皇後這個吧,我覺得也不是他要求過分,因為确實有類似的例子。譬如漢哀帝的生父追封為“恭皇”,生母追封為“恭皇後”,宋英宗為了如何稱呼生父也鬧出了“濮議”事件,嘉靖的“大禮議”就更不要說了,登基前十幾年為這事兒就沒消停過。總之這種禮儀問題在古代就是一團混亂,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互不相讓。古代的大臣們都可以吵那麽多年,咱們身為現代人怎麽分得出對錯來?所以看情節就可以了,麽麽噠。
阿笙也不是嚴格的考據黨,選擇史實也是七零八落、東拼西湊,最終都是為了劇情服務……打滾……o(*////▽////*)q
☆、19 沖動
殿內很安靜,大家都不明白皇帝為何突然問這個,可瞧着他嚴肅的神情也不敢插嘴,只好看向皇後娘娘,等着她的回答。
宋楚怡感覺衆人的視線都集中到她身上,這本是素日習慣的情景,如今卻令她如坐針氈。心如擂鼓,面上還要保持鎮定,她咽了口唾沫,費勁一笑,“陛下,長姐是女兒家,她的閨名……您打聽來做什麽?”
這話合情合理,哪怕貴為君王,也沒有當衆詢問女子名諱的道理。
皇帝聞言沒說什麽,依然凝視着她。烏黑的雙眸仿佛大霧籠罩的江面,讓人窺不清他的情緒。
宋楚怡在這樣的注視下越來越緊張,脊背都繃直了,如即将斷弦的長弓。皇帝察覺了她的情緒,忽的一笑,“別緊張,朕就是好奇,随便問問。”
這口氣很輕松,似乎是不打算深究下去。宋楚怡剛要松口氣,卻被他随之而來的話打得險些失态。
“你叫楚怡,你姐姐的名字應該和你差不多吧。楚什麽?悅,還是恬?或者別的?”
大戶人家取名都是有規律的,從宋楚怡的名字就可以猜出她家是從楚從心,所以皇帝選的都是豎心旁的字。
他居然真的認真想過這個問題!
宋楚怡閉了閉眼睛,覺得自己撐不下去了,“長姐她……她叫……”嗫嚅了半天,卻怎麽也不能把那個人的名字宣之于口。
雖然皇帝多半記不清救她的姑娘叫什麽,可她曾發過誓,這輩子都不會讓皇帝知道她的存在。
她死了就是死了,休想再來破壞她的生活!
“她叫……”
“楚惜。”一個清亮的聲音毫無征兆地穿插進來,帶着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她叫宋楚惜。”
衆人循聲望去,驚訝地發現開口的竟是那位新近受寵的容華葉氏。明亮的燈光下,她玉顏皎潔,雙眸大睜,如波光粼粼的湖面,因為有寒風刮過,所以再無法維持原本的平靜。
不過大家此刻都沒心情欣賞這難得的美人情致,反而被她的行為吓傻了。
她是什麽身份?從五品的容華而已!帝後講話的時候,哪裏輪得到她插嘴!
難道真的是被陛下寵了幾天尾巴就翹上天去了?連自己幾斤幾兩都分不清!
宋楚怡幾乎是愕然地看着葉薇,片刻後咬牙道:“葉容華!”
葉薇這才起身,幾步走到殿內跪下,伏地跪拜,“臣妾失儀,請陛下娘娘責罰……”
宋楚怡看着她,震驚、憤怒、難堪、困惑種種情緒齊齊湧上心頭,一時竟不知如何發作才好。
葉薇額頭貼着手背,跪在冰涼的金磚地上。雙眼緊閉,她在心裏苦笑一聲。傅母①說得果然沒錯,她大多數時候再沉得住氣、再機智狡猾,卻總有個致命的缺點——膽子太大、容易沖動。
宋楚怡得罪她太深,兩人之間的仇恨不是一星半點,她雖然盡力把這情緒壓了下去,卻時不時就會再次湧上心頭。
比如剛才,當她看到她怎麽也不肯說出自己的名字時,那股強烈的欲|望就沒能控制住。
“楚惜……”皇帝輕聲念道,“皇後,這是你姐姐的名字嗎?”
宋楚怡慢慢點頭,“是……”
“倒是個好名字。”皇帝微微一笑,扭頭看向跪在那裏的葉薇,“你怎麽會知道這個?”
“回陛下,臣妾偶然聽……聽沈容華提過一次,不知怎的就記住了。”
皇帝看向沈蘊初,對方只能鎮定點頭,于是皇帝視線落回葉薇身上。她跪在那裏,姿态依然優雅,如蓮生清池。他想起她剛才的表情,那麽直愣愣地看着他,眉頭微微蹙着,就好像暗地裏在和誰較着勁兒似的。
這麽一想就覺得有點好笑,他搖搖頭,“行了,你起來吧。這回朕就不追究了,以後別再犯。”
葉薇磕頭謝恩,旁邊的宮嫔見這樣的僭越陛下竟說算就算了,不免咋舌。自己剛剛那個“幾斤幾兩”的估計是不是錯了?陛下如今很給這位葉容華臉面啊。
宋楚怡冷冷地注視着葉薇,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眉眼低垂、安靜柔順。明明沒有半點相似,那張臉卻讓她生出種詭異的錯覺。
就好像……她們很早之前就認識一樣。
從百福殿到吹寧宮和陽昭宮有一段是順路,所以散席之後葉薇和沈蘊初光明正大地同行。等到四周無人、宮人也被甩到五步以外,葉薇才道:“你今晚真是大膽,居然跑去提醒皇後你和沈夫人的關系。”
宋楚怡不可能不知道沈蘊初的出身,她沒對她下手要麽是沒找到機會,要麽就是不知道沈蘊初和宋楚惜關系那般親密。
“你還說我?自己不是更大膽。”沈蘊初沒好氣道,“咱們今晚算是豁出去了,恐怕已經徹底引起皇後的忌憚,以後的日子不知道多難過。”
葉薇這會兒倒不在意了,懶懶一笑,“做都做了,後悔有什麽用。我現在倒覺得心情不錯。”
看到宋楚怡在聽見“楚惜”兩個字時迅速發白的臉色,她不知多開心。
“不過,你究竟是為什麽?”葉薇想了想又道,“當初不是你提醒我的麽,在這個宮裏不要提起楚惜姐姐,你怎麽又跑去提她母親了?”
沈蘊初抿了抿唇,“因為皇後。”
“恩?”
“你不覺得麽?她和表姐……真的長得很像。我看到她那張臉,就會想起表姐,就忍不住動氣。”
葉薇不再說話。
她當然覺得。宋楚怡和她長得有多像,她再清楚不過。
還記得從侯阜老家被接到煜都的那天,管家領着她穿過抄手游廊,正好看到宋楚怡在院子裏踢毽子玩。
那天她穿了一身水藍色的襦裙,眉間點了漂亮的花钿,如雪皓腕上是一對羊脂白玉的手镯,在日光下格外顯眼。她身邊圍了很多人,都是奉承伺候的,而她卻只有一個管家陪着,和婢女入府竟沒多大差別。
她瞧見了她,笑吟吟地招呼了一聲,“崔管家,你領的人是誰啊?莫不是哪屋要添下人了不成?”
還真把她當婢女了。
崔管家神情為難,掙紮了半天才吞吞吐吐道:“二小姐,小人奉命接……接大小姐入府。”
她神情陡然一變,“大小姐?”
在煜都宋府,被稱作大小姐的只有一個,那便是宋楚怡本人。可是如今,崔管家卻管她叫二小姐。
仿佛為了呼應管家的話,她默不作聲上前一步,五官暴露在陽光下。宋楚怡終于看清,眼前的少女竟和自己長得有六分相似,尤其是那雙眼睛,黑而深邃,眼角略微上挑,都随了她們的父親,簡直是一模一樣。
她看着陷入震驚的千金小姐,微微一笑,“多年不見,妹妹倒是長成大姑娘了。姐姐很欣慰。”
這副居高臨下的長姐口吻令宋楚怡臉色又變了幾分,貝齒咬緊紅唇,那張還略顯稚嫩的臉上終于浮現出羞憤和不甘。
而她卻在她的怒視之下雲淡風輕地轉身,仿佛沒興趣和她繼續糾纏。
原來早在那時候,就注定了她們不是能和平共處的關系。
或早或晚,總有一搏。
葉薇在隔天晚上見到了皇帝。
因為次日就是大年三十,宮中有很多事情要籌備,而她坐在案幾前,對着幾本書沉思前程。
本來還打算在皇後麾下再混一段時間,如今看來是不可能了。宋楚怡現在想弄死她的心不定多炙熱,得趕緊想轍。
其實辦法也有幾個,危險系數由高到低排列,她琢磨了一圈,悲傷地發現自己最中意的居然是那個最冒險的辦法。
想到傅母對她的評價,忍不住對天長呼:您老人家雙眼雪亮啊!學生我就是狗膽包天,就是喜歡這種險中求勝的快感!
握着毛筆寫寫畫畫,右手忽然被握住,她吓了一跳,回頭便對上皇帝若有所思的俊臉。
“你在寫什麽?”
她掙開他的手就要下跪,皇帝卻托住了她的手臂,“先回答朕的問題。”
葉薇尴尬地看過去,只見白紙上亂七八糟地寫着諸如“兵者,詭道也”、“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敵而制勝”之類的話。
皇帝手指按在宣紙上,掃了一眼就笑了,“在看兵書?你還懂這個?”
葉薇想了想,“臣妾小時候不學無術,書看得雜。”
“不學無術……”皇帝被她的用詞噎住了,“那有什麽感悟?”頓了頓,“不對,應該問你,現在讀這個,想幹什麽?”
這問題頗為微妙,葉薇卻坦坦蕩蕩,“不幹什麽啊。只是這宮裏壞人那麽多,臣妾也想汲取一下先人的智慧,将來遇到危險也能自保嘛!”
皇帝想想那些句子,确實溫和而保守,于是點點她的鼻子,“那你好好學,別給孫武先生丢臉。”
“知道啦。”葉薇笑意盈盈,拉着他的手就往外間走去,“妙蕊,快吩咐他們傳膳,可別餓着了陛下。”
眼見離案幾越來越遠,她忍不住慶幸。還好皇帝看到的是上面那張紙,她還能糊弄過去。
要知道,下面的紙上寫的可全是“以攻為守”、“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克敵于千裏之外”這些将她的險惡心思彰顯無遺的話啊!
真是道君庇佑!
+++++++++++++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①傅母:古代專職看顧皇族、貴族子女的女性,一般多為中年、老年女性擔任。
☆、20 過年
晚膳很豐富,大大小小的盤子擺滿了整張食案。乳釀魚、葫蘆雞、羊皮花絲都鮮香四溢,正中間放着道鹿熊雙拼,以垂柳紋的金盤裝盛,看起來格外誘人。
皇帝瞧見鹿熊雙拼時眸光一閃,表情變得微妙。葉薇猶未察覺,親自盛了黍米飯遞給他,“陛下請。”
皇帝接過碗,指尖順勢撫過她手背。葉薇詫異擡眸,兩人視線對上,皇帝一本正經,甚至帶點疑惑,似乎不明白她為何看他。
葉薇于是默默收回手,開始給他布菜。
伊人素手如玉,捏着象牙筷子,慢條斯理地夾起一道道佳肴,放到他面前的碟子裏。皇帝噙一絲笑,高深莫測地看着她動作,眼中的光芒越來越盛。
葉薇捏着筷子的手緊了幾分,然後硬邦邦道:“您要是再這麽看着臣妾,就自己夾菜吧。”
反正他也不讓她喂,索性全都自己來吧!
皇帝輕咳一聲,“不過是多看了兩眼,怎麽脾氣那麽大?”親自夾起塊鹿肉放到她的瓷碟中,“來,吃點東西消消火。”
他是從不會主動照顧宮嫔的,所以葉薇看到他給自己夾菜愣了瞬。然而再對上那似笑非笑、意味深長的眼睛,忽然就了悟了……
“你給朕夾了,現在朕給你夾,這就叫禮尚往來、投桃報李。懂嗎?”
又是投桃報李。
葉薇裝作沒聽明白,埋頭認真吃東西。可當牙齒咬到鹿肉時,卻又想起了他剛才看到這道菜時怪異的表情。
鹿熊雙拼……鹿肉和熊肉……都是大補的東西啊……
他這會兒一定滿腦子绮思了。
沉默一瞬,機智的少女果斷轉移話題,“有件事臣妾很好奇。”
皇帝笑,“什麽事?”
“昨天晚上啊,您怎麽那麽執着地打聽皇後長姐的名字?”她道,“都把臣妾弄糊塗了。”
她語氣自然,似乎真的只是好奇,但平靜的表面下那隐藏的風浪只有自己清楚。
皇帝手指還搭着筷子,狹長的眼眸微微眯起,帶點思索,“随口問的。”頓了頓,“只是忽然覺得,應該問一問。”
葉薇垂眸,繼而輕輕一笑,“這樣啊。”
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半夜,他的親衛尋到宅子,攙着半死不活的他準備從後院翻牆遁走。
她歡歡喜喜地一路相送,慶幸自己終于要擺脫這個大麻煩。誰知他忽然回頭,正對上她滿眼劫後餘生的快慰。
少年朗朗而笑,全不似重傷在身的人。他凝視着她露在面紗外的眼睛,又是傲慢又是認真地說道:“告訴我你的名字。等我回了煜都就登門提親,把你娶回家去!”
她呆滞片刻,溫柔親切地笑起來,“要滾就趕緊滾。不然我請人送你們去府衙。”
親衛對自家主公這種時候還不忘勾搭妹子的行徑無語了,“主公,再不走就要被發現了……”
他盯着她用力地看了幾眼,和親衛一起翻過了高牆。而她立在原地,耳畔還回響着他消失前最後說的那句話。
“我會回來找你的。等着我。”
溫暖的幔帳內,皇帝與葉薇肢體交纏,數不盡恩愛纏綿。從上到下、從裏到外,她被弄得吟哦不斷,攥住被子的手連青筋都要起來了。
最後他讓她面朝自己躺着,然後一點點用力,她本就混亂不堪的意識徹底煮成一鍋粥。
地龍燒得很旺,哪怕兩人都不着寸縷也不用擔心着涼。他肌膚滾燙,貼着她時如同烙鐵。葉薇某個瞬間甚至覺得自己會被燙傷。
腦子也像要燒起來似的。
今天的感受和以往都不一樣,令她不知所措。
聽來的傳聞都說這件事是女子不喜歡的,而她之前的經歷也确實如此。疼,無法忍受的疼,得咬緊牙關才能挺過去。雖然中間也或多或少感受到愉悅,但比起前面的疼都算不得什麽。
可這次不同。
他的動作并沒有變得更加體貼,可卻不那麽難受了。甚至,有些欲罷不能。
撫過她的腰線,溫熱的大掌在腰窩處停留,一下下地摸着,與此同時,身下的動作卻變得慢了。她有點難耐,扭了扭身子便挺腰相就。
他進入得更深,忍不住悶哼一聲。而近在咫尺的女子神情迷糊,勾着他脖子的小手像柔軟的柳絮,眼看就要往下滑。
他一把攥住,眯眼看她,聲音低幽而危險,“覺出妙處來了?”
她不懂他在說什麽,他也不需要她的回答,扣緊女子的纖腰便加大了力氣。她渾身發顫,除了緊緊抱住他便不會幹別的了。
慢慢的,她覺出股酥酥麻麻的感覺,從尾椎一路往上。快感層層攀升,而她傻乎乎地瞪着眼睛,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皇帝何其敏銳,立刻就知道她差不多了,順勢狠狠一頂。葉薇只覺得一道白光在眼前綻放,然後大汗淋漓地軟了下去。
“挺快的……”他啞着嗓子,“感覺怎麽樣?還想再來一次麽?”
意識一點點回籠,葉薇眨眨眼睛,不敢相信剛剛發生了什麽。他還在動作,她身子正敏感着,立刻又不對勁了。
“我……啊……”
他吻上她的嘴唇,含糊道:“你到了,朕可還沒到。總歸現在還早,好好陪我一會兒……”
衾被翻湧,幔帳內一團混亂。而兢兢業業的彤書女史立在紗簾外,默默将記錄的冊子翻到了下一頁。
感覺還要值很久的班啊,有點困了的說……
折騰得太過,導致葉薇第二天醒來時,天已經蒙蒙亮了。她裹在被子裏翻了個身,懶懶道:“現在什麽時辰?”
“卯時三刻了。”憫枝道,“小姐快些起來吧,一會兒還要去長樂宮問安呢!今天可是大日子,您不能遲到。”
大年三十,哪怕是養病大半年、不問世事的太後也會露面,更不消說剛剛入宮的隆獻後。
“對哦,今天過年,會很熱鬧。”
妙蕊笑着扯了扯被子,動作很輕,不過是做做樣子,“所以小姐別拖了,快點起身讓奴婢們服侍您理妝。”
葉薇坐起來,長發披在雪白的寝衣上,而她偏頭,對侍女露出個有點古怪的笑容,“理妝?自然,今天怎麽也得好好打扮打扮。”
攏了攏長發,她掀被下床,赤足走到了妝臺前。銅鏡裏的女子五官素淨清麗,她卻透過這模糊的影子看到了自己曾經那張臉。
那張……和宋楚怡六分相似的臉。
就是五年前的今天,她用一杯毒酒把她送上了黃泉路,取代了她的位置。
宋楚惜在這世上消失了這麽久,她稱心如意了這麽久,是不是以為會繼續如意下去?
妙蕊說得沒錯,今天是個大日子。無論對她還是對宋楚怡,都是永不能忘的日子。
作為頭一個過自己忌日的人,她怎麽能不準備點有意思的禮物呢?
隆獻後今日心情不錯。
她一大早便來了長樂宮,給趙太後問安、陪她說笑。趙氏比起五年前老了許多,精神也不大好,看來太上皇遜位這些年,她過得頗為煎熬。
皇帝是不可能刻薄這位養母的,那就只能是她自己想要得太多,整日算計以致消耗了身體。聽說之前還病了大半年?自己當初的決定果然沒錯,煜都的局勢太過混亂,先回封地韬光養晦才是上策。
兩人敷衍了一會兒,趙太後便去服藥,隆獻後先到正殿,卻看到六宮妃嫔都來得差不多了。
“你們倒起得早。”她道,“眼看時辰還有一刻鐘呢。”
“娘娘都起得這般早,我們哪敢躲懶?”襄愉夫人笑道,“況且今天過年,大家都盼着給二位娘娘磕頭問安呢!”
隆獻後笑着搖搖頭,“先坐吧,等太後娘娘出來再一起行禮。”掃了圈,“都來齊了?”
璟淑媛道:“基本上都到了,除了一位。”
“誰?”
“還能有誰?那位葉容華呗。”
隆獻後面色變了變。
她入宮不到三天,卻也知道這位葉容華是皇帝的新寵,半年來鬧出不少事情,頗為引人注目。皇帝喜歡誰她其實并不在意,可葉容華的另一個身份卻令她如鲠在喉——她是皇後的人。
傳聞說得有鼻子有眼,什麽葉容華就是皇後專門派去幫她籠絡聖心的,什麽陛下因為葉容華對皇後又多了幾分好感,聽得她怒火中燒。
皇帝他怎能糊塗至此?皇後與左相害得他們母子還不夠麽,他居然跑去寵愛她的人!
“陛下昨夜臨幸了拾翠殿,葉容華服侍聖駕辛苦了,所以今早才會來得稍微晚點吧。”皇後适時道,“而且,現在其實也不算晚。畢竟,時辰還沒到……”
隆獻後似笑非笑地瞥一眼皇後,“你急什麽?孤也沒說要責罰葉氏。”
皇後尴尬地笑笑,不再說話。
☆、21 夜宴
葉薇到的時候,趙太後還沒出來。她恭恭敬敬地對隆獻後跪拜行禮,雲錦貂毛滾邊的鬥篷随着動作鋪在地上,像一朵半開的白花。
隆獻後瞧着這曼妙的身段暗自冷笑,漫不經心地扭頭,“以蘅,你說前不久見過天一道長,是什麽情況?”
襄愉夫人微笑道:“是因為家父。他入宮與道長盤道,陛下恩準臣妾去見見,便湊巧與道長撞上了。”
璟淑媛見葉薇還跪着,知道是隆獻後故意讓她難堪,也樂意出把力。傾了傾身子,她感興趣地問道:“夫人見過天一道長?臣妾對這位道長聞名已久,可惜一直無緣得見。”
她的好奇倒不是裝出來的。天下皆知,載初二十三年,天一道長入宮給皇帝進獻仙丹、大談長生之術,載初皇帝本就沉溺道教,被這麽蠱惑了一通後徹底無法自拔,很快便将皇位禪讓給今上。
認真說起來,賀蘭晟能登上帝位還多虧了這位道長。
“如何,道長真如傳說中那般仙風道骨?有人說他不食五谷、吸風飲露,是不是真的?”
葉薇聽得無語。這個璟淑媛真是夠沒腦子的,就算是為了配合隆獻後她們晾着自己,問這話也着實愚鈍了些。
且不說凡人不食五谷究竟有幾分可信度,單看天一道長目前的身份,太上皇身邊的第一寵臣,連陛下都讓他幾分,哪裏由得一個宮嫔議論來議論去?
果然,隆獻後也覺得她說話冒犯,輕咳一聲便道:“天一道長是世外高人,孤這次回宮也希望能尋個機會聽他講經,參悟道法。”
地上太涼,葉薇膝蓋本有舊傷,跪久了便開始疼。她忍住痛意,神情依舊平靜,仿佛半點不受這羞辱的影響。
隆獻後終于覺得夠了,不再扯那些有的沒的,“倒忘了葉容華還跪着。起來吧,不用這般多禮。”
葉薇謝恩起身,步履從容地朝自己席位走去。皇後瞧着她的背影,心中也不覺得多解氣。不過是借太後的手讓她跪一會兒罷了,算不得什麽。
這個葉薇礙了她太久的眼,如今也到了徹底拔除的時候。
入座之前都要脫下鬥篷,葉薇纖指扯開系帶,雪白的鬥篷如一朵雲似的離開她的身體,露出下面的裳服。
皇後眼睛猛地睜大。
距離并不遠,她看得很清楚。藕荷色對襟襦裙,上面繡着小巧的吊鐘海棠,疏疏落落地散在裙子邊緣,仿佛從錦緞上開出來似的。
太像了……和那個女人死的那天穿的衣服太像了……
她記得那天也是過年,她之前特意做了新衣、打了全套首飾,就為了可以從容貌到氣勢都把宋楚惜壓下去。可等到早上見面時,卻還是被她的姿容刺痛了雙眼。
那套衣裙太适合她,高貴又潇灑,将她的美麗展現得淋漓盡致。她看得咬牙切齒,而她還千嬌百媚地朝她微笑,“妹妹今天真是漂亮,讓姐姐好嫉妒啊。”
明明白白的諷刺。
就是這樣。她從來就是這麽可惡。不肯對自己服軟,不肯對自己認輸。不就是早生了兩年,真敢在她面前擺長姐的派頭!這樣的賤|人,當初就該跟她的親娘一起去死!
她不肯去,所以,她才忍無可忍地送了她一程。
隆獻後不經意扭頭,驚訝地發現皇後正直愣愣地看着葉容華,面色陰晴不定。
葉薇低着頭,沒去管宋楚怡的凝視。拿衣服做文章這招她不是第一次用了,當初禦前訴冤,她穿的襖裙就與當年救皇帝時的衣服有七分相似,所以他才會被吸引下轎。
如今,對象換成了宋楚怡。
不過皇帝看到她只是勾起了曾經的回憶,悵惘緬懷下便罷,宋楚怡的感受應該複雜多了。
尤其,今天還是她的忌日……
“皇後?”
宋楚怡擡頭,“娘娘……”
隆獻後看着她,“你剛剛,在想什麽?”
宋楚怡定了定神,“沒什麽,最近宮中事多,臣妾有點累到了,所以……深思散亂。”
“原來如此。”隆獻後淡淡一笑,表示明白。
葉薇知道自己已經在她心中種下懷疑的種子。從剛才遭受的待遇來看,一定有人往隆獻後那裏吹了耳邊風,把她和宋楚怡的關系說得很親密,所以她才會遷怒。
既然知道宋楚怡容不得她,再讓所有人覺得她是她的盟友便不再安全。也許哪一天,她把她害死了,別人還當她們關系親密呢!
不可共存,那就索性對立。
既然隆獻後那麽厭惡宋楚怡,她便讓她明白,自己和宋楚怡也是站在對立面的。
每年除夕宮裏都有夜宴,有時會廣邀大臣與宗親,有時只是皇帝和後宮衆人自己聚聚。今年隆獻後入宮,自然要設宴群臣,葉薇坐在珠簾後,朝九階之下的大殿掃了一圈,詫異挑眉,“左相居然沒來?”
她聲音不大,也就只有左邊的沈蘊初聽到,
對方淡淡回道:“前幾日陛下不是發了火嘛?左相打那之後就稱病告假,現在還撐着呢!”
這個葉薇倒是知道。隆獻後入宮前一日的早朝,又有大臣對此事提出不贊同看法,皇帝盛怒之下直接發話,再敢對此事妄加評論,便以大不敬之罪論處。
想也知道,那找茬的官員自然是左相安排的,誰知皇帝态度這般強硬。他一怒之下就以舊疾複發為由,閉門謝客、不再上朝,現在索性連夜宴都不參加了。
葉薇真是服了自己這位威武霸氣的父親,簡直是不跟皇帝作對不舒坦,就這麽不怕死?
夜宴進行到一半,歌舞暫歇,妃嫔們先後起身,向帝後、趙太後以及隆獻後敬酒。葉薇看着不遠處的觥籌交錯,忽然回憶起了載初二十二年的除夕。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