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于出來。他臉色有點蒼白,好在腳步還很穩,從容地走到了隆獻後面前。
“娘娘……”
隆獻後拍拍他手臂,“死者已矣,皇帝就不要太難過了。總歸那葉氏犯有大錯,如今這樣,不過是畏罪自盡。”
“她不是畏罪自盡。”皇帝道,“母親,你看看這個。”
隆獻後這才發覺他手裏還捏着張信箋。她接過來,匆匆掃了一圈眉頭便蹙起,“這是……葉容華的絕筆信?”
“是。”
那張紙上,明明白白地寫着她此舉是以死明志,用鮮血來證明自己沒有做過那些事情。
隆獻後沒有說話。除夕那天她是被氣糊塗了,才會看不出內裏的問題,事後冷靜下來也覺得葉容華多半是冤枉的。但她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犧牲葉氏。
一個妃嫔的性命而已,若舍了這個能換來皇帝在朝中立威,再值得不過。
可如今葉氏這般狠絕地結束性命,倒讓她不知該作何感受。
“她是冤枉的,那麽那天晚上必定有人栽贓嫁禍。朕已命慎刑司對綠袖嚴刑拷打,相信很快就能有新的口供出來。”
新口供果然出來得很快,皇帝坐在拾翠殿內,面無表情地翻看着帶血的供詞,而後将它遞給了隆獻後。
隆獻後本想勸皇帝息事寧人,就把葉氏當罪魁禍首處置了,然而皇帝的一句話又讓她轉了念頭。
“母親就不想知道,究竟是誰這麽膽大包天,敢把咱們母子當槍使嗎?”
她定了定神,卻在看到供詞上的名號時愕然地睜大了眼睛,然後慢慢朝右看去。
她看着的是……宣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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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翻盤
“娘娘?”宣妃扶着腰,偏了偏頭笑問,“您這麽看着臣妾,總不會那供詞上提了臣妾吧。”
确實提了她。
綠袖受了慎刑司六道大刑,終于扛不住了。她招供說這一切都是宣妃指使的,為的只是想要在逼死葉容華的同時,再拖皇後下水。
“葉容華是皇後娘娘的人,她犯了事,還是和隆獻娘娘有關……陛下、陛下一定會遷怒皇後……”
宣妃捏着供詞看了看,心底瞬間千百個念頭閃過。想也知道是誰下的手,可如今要如何脫身卻是個問題。對方來得太快、準備太充足,讓她措不及防。
這種事情若不說清楚,哪怕皇帝看在她母親和太上皇的面上不怪罪,總是會在心底留下個疙瘩。
壓制住那幾分慌亂,她不屑地笑起來,“無稽之談。那賤婢反複無常,說的話也能信?”
璟淑媛怒道:“證據确鑿,宣妃娘娘還想抵賴麽?”
宣妃白她一眼,“你還會說別的嗎?那天晚上對着葉容華也這麽說,聽得我膩歪。”
璟淑媛一窒,宣妃已扶着宮女的手走到皇帝面前,“陛下,旁人的看法臣妾都不在乎。臣妾只想問您,這封供詞,您信嗎?”
她站着皇帝坐着,他要微微仰頭才能對上她的視線。女子清新如嫩柳的容顏并沒有因懷孕而走樣,依然是賞心悅目的美人。
他慢慢起身,扶住她手臂将她送回席位坐下,“你身懷有孕,別站着了。”
宣妃松一口氣,已然露出笑容。
璟淑媛不可置信,“陛下,綠袖的供詞您真不放在心上?這可是您親自下令拷問出來的東西。”
皇帝沒理她,“皇後,這件事你怎麽看?”
宋楚怡想了想,認真道:“臣妾身為後宮之主,自當打理好宮中一切,如今卻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發生了這麽大的事。臣妾自認愧對了陛下的信任,在此請罪。”她跪下叩首,“臣妾請求您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我會把此事查清楚,還無辜枉死的葉容華一個公道。”
“所以,你認為這份供詞是真的了?也認為綠袖的話值得一查?”
宋楚怡沉默片刻,“若非如此,臣妾想不出她此時反口的意義。”
皇帝忽地嗤笑,聲音說不出的嘲諷,“你想不出,朕卻清楚得很。”
宋楚怡錯愕擡眼,卻見皇帝神情冷漠,“你出來吧。”
內殿傳來腳步聲,珠簾挑起,一白衣女子緩步而出,站到了衆人面前。
“葉……葉容華?”韻貴姬瞪眼,“你不是已經……”
皇帝淡淡道:“朕幾時說過她已經不在了?”
韻貴姬想了想,還真是,他從出來到剛才,從沒有正面說過一句葉容華已死。
但,這還需要他說嗎?半夜上吊、清晨被發現,怎麽可能還有活路!
葉薇不似皇帝那般抵賴,朝大家福了福身子,“情非得已,請諸位原諒臣妾的欺瞞之罪。”
宋楚怡在看到葉薇那瞬便如遭雷擊,身子寸寸僵硬,如一座泥塑雕像般跪在那裏。待觸及葉薇似笑非笑的眼神時,那震驚裏又多了幾分羞憤。
她這麽看着她,是在嘲諷她嗎?
隆獻後冷聲道:“有沒有人能告訴我,這演的究竟是哪一出?”
皇帝道:“娘娘,您剛才看到的,是本來可能發生的事情。”
“什麽意思?”
“昨天夜裏,葉容華并沒有上吊自缢,而是有歹人潛入了她的寝殿,企圖将她掐死。”
一片嘩然。
“如果他的計劃成功,那麽之後應該就會把葉容華僞裝成上吊自缢的樣子,并在屍體旁放上這封絕筆信。”揚了揚手中的信紙,“今早的一切,如期發生。”
“可惜他運氣不太好。朕昨晚睡不着,便在半夜跑到拾翠殿,想找葉容華聊聊,正好撞上他要行兇……”
前面的事情已經很令人震驚了,最後那句話又讓大家心猛跳。葉容華明明是待罪之身,他卻半夜跑來找她,這豈不是說,他從頭到尾都是相信她的?
隆獻後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說葉氏已經……繞這麽大彎子,想做什麽?”
“自然,是想得到一個答案。”皇帝慢慢轉向皇後,“朕想驗證一下,那賊子的話,究竟是不是真的……”
有內侍拖着個渾身是血的人上來,他趴在地上,顫顫巍巍地朝宋楚怡磕了個頭,啞着嗓子道:“皇後娘娘,是……是小人沒用……小人本來想死的,可他們動作太快……小人沒扛住拷打,您……”
皇帝看着宋楚怡,“現在,你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宮嫔們也是浸淫陰謀鬥争,這會兒腦袋一轉便慢慢明白過來。
原來……從一開始就是皇後的計劃?
讓綠袖當衆陷害葉容華,逼得陛下不得不把她關押,然後在葉氏被軟禁的時候,安排這賊人來将她殺害,放上絕筆書信。按照陛下對葉容華的寵愛必定會再次拷打綠袖,這時候便讓綠袖裝出經不住酷刑的樣子,将宣妃抖落出來。
到那時,哪怕陛下不重罰宣妃,心裏也會留個疙瘩。而她在葉容華出事時曾多次為她求情,甚至因此遭到隆獻後的斥責,陛下事後回想起來,也會有幾分愧疚。
真是個一箭三雕的好計策!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皇帝半夜突然來訪毀了一切,而她适才的表現也讓皇帝相信了那賊子的供詞。确實是她想要陷害宣妃。
“真不愧是左相的女兒,皇後你……實在聰慧。”皇帝冷笑,“朕這幾年竟一直小瞧了你。”
宋楚怡身子陣陣發寒,骨頭裏都透出涼意。她看着皇帝,想說什麽卻又說不出口。
比起罪行被揭穿,她更在意另一件事。他怎麽……怎麽可以聯合別的女人來設計她?
花間酌酒、月下吟詩,他們明明有過那樣濃情蜜意的日子。他明明曾經那般在意她,如今怎麽可以這麽對她!
葉薇看着宋楚怡慘白的面色,心裏是說不出的痛快。連環計是麽?想算計她是麽?可惜她忘了,自打她們姐妹倆見面,論比心眼兒,她都來就鬥不過她這個姐姐。
哪裏是皇帝半夜突然造訪,根本就是她猜出了宋楚怡的計劃,讓皇帝陪她一起甕中捉鼈。
皇後的想法也是在座許多宮嫔的想法。宣妃冷眼打量葉薇,倒是頭一次認真把這女人看進了眼裏。
陛下居然這般信任她?甚至願意陪她演這麽一出戲,就為了替她找出仇人、沉冤得雪?
她咬了咬唇,有點滋味難辨。
“陛下,此事與臣妾無關。”宋楚怡終于找回神智,斬釘截鐵道,“綠袖也好,這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賊人也好,都和臣妾沒有半分幹系!”
那渾身是血的內侍眼珠子一轉,跟着道:“是,陛下。是小人被嚴刑拷打之後胡亂攀咬,此事與皇後娘娘無關!當真無關!”
“你……”
他忽然起身,連滾帶爬地朝牆壁沖去,在大家還沒反應過來前便一頭撞了上去。血濺三尺,而他軟軟滑落,沒了氣息。
宮嫔們驚呼不斷,葉薇眉頭狠狠一跳,厭惡地別開視線。
“真是……還愣着做什麽!把這狗東西給孤拖出去!”隆獻後怒不可遏。
“陛下!”有小黃門突然跑進來,“慎刑司那邊……綠袖剛剛咬舌自盡,已經斃命了!”
皇帝慢慢轉頭去看皇後,臉上好像罩着一層寒冰。宮嫔們能理解他的憤怒。那內侍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撞牆自戕,綠袖也緊跟着自盡,毀滅證據做得這般直接,不激怒他才怪。
皇後明顯也被這樣的皇帝吓到了,與他目光一撞上便下意識躲開。
宣妃呵地冷笑,“如今可怎麽辦?死無對證了。”
确實是死無對證。兩個關鍵的證人先後沒了,其中一個臨死前還再次反口,要切切實實把皇後落罪是不可能了。不過以左相的權勢,本來也不可能真的處置了她,所以也不算損失了多少。
只要讓皇帝認定這件事是她做的,就算她保住了性命和地位,也不可能再有從前的風光。
宣妃看着魂不守舍的皇後,心頭嗤笑。
這回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費盡心機設了這麽大個局,最後想算計的人一個沒算計到,還把自己給弄到坑裏去了。
也不知她事後回想起來,會不會嘔出一口血。
衆人都散去後,葉薇跪在隆獻後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今日迫不得已才欺瞞了娘娘,還請娘娘恕罪。”
隆獻後笑笑,一反之前的冷漠厭憎,端的是親切溫和,“是孤之前誤會了你,讓你受了許多委屈才是。”
事情鬧到這一步,這個葉氏是死不了了。皇帝明顯護着她,既如此,她也沒必要非要和兒子對着幹。更何況葉氏是皇後要對付的人,便不是她的敵人。
皇帝道:“這次确實是葉容華受了委屈。不瞞母親,其實除夕夜宴時,朕就知道那件事不是她做的。只是為了……才不得不把她關起來。”
如今的結果也算不錯,雖然葉氏沒有被處置,可牽扯進了左相的親生女兒,也足以證明皇帝的決心。相信群臣也不敢說些什麽。
皇帝見母親的神情,斟酌了片刻方道:“其實有件事兒子一直沒告訴母親。”
“什麽?”
“當初兒子想要迎母親入宮過年,阖宮妃嫔沒有一個敢明白地表示支持,唯有葉氏對兒子說了番話。”他回憶道,“她說,‘十月胎恩重,三生報答輕’,讓朕堅持自己的決定。”
皇帝看着母親,很認真地說道:“所以,她怎麽可能對您有什麽不滿?”
☆、26 承徽
隆獻後驚訝地看向葉薇,對方神情依然平靜,一雙眸子淡靜如水,卻透着真誠和敬慕。
她心神微顫,第一次認真打量起這女子。片刻後親自起身,将葉薇扶了起來,“真是個傻孩子,這些事情孤也不知道。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最後一句卻是問的皇帝。
“葉容華不是喜歡居功的人,兒子又覺得這些事沒必要提出來說,這才沒告訴母親。誰知道後面會鬧出這麽大的亂子……”
葉薇低垂着頭,作出無比乖順的樣子。隆獻後的手就搭在她胳膊上,而她微微側頭,正好與她的視線對上。
不出所料,隆獻後看她的眼神與方才有了明顯不同。不再是裝出來的親善,而帶着貨真價實的喜歡。尤其是當她的目光落到她額頭的紅痕時,更是柔軟了幾分。
她拍拍葉薇的手,溫和道:“這次是孤錯怪了你,你放心,你受的委屈孤都會補償你的。”
“母親打算如何補償葉容華?”皇帝笑道。
“晉一晉她的位分吧。”隆獻後道,“蒙受了這麽大的冤枉,還差點被賊子給害死,這點補償不足為過。”
皇帝故意道:“可葉容華的位分一個多月前才晉過。”
“那這就是孤給她的賞賜。”
皇帝笑意深深,轉頭對高安世道:“聽到了嗎?吩咐下去,晉葉容華為正五品承徽。就說,是隆獻娘娘的恩澤。”
葉薇跪下謝恩,隆獻後受了她的禮後笑道:“行了,你們年輕人肯定還有不少體己話要說,孤就不在這裏礙眼了。碧珠,咱們回宮。”
隆獻後離開後,寝殿內便真的只剩他們兩個了,皇帝攥着葉薇的手,含笑發問:“如何,現在相信朕不是騙你了吧?”
他想起那天,他在梅樹前保證會救她脫身,當時她居然不信,讓他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不過在确定他是認真的之後,她立刻展現了機智狡猾的一面。
“臣妾總覺得這次的事情沒那麽簡單,我懷疑那邊還有更大的計劃。陛下,您要是相信臣妾的話,就派兩個人暗中守在拾翠殿好不好?說不定會有大收獲。”
他照她的計劃辦了,最後一晚甚至親自過來,結果真的抓到了那個來殺她的內侍。當他看到她被那賊人死死掐住脖子時,一時間血氣上湧,居然沒有忍到侍衛動手便親自現身,拎着內侍的領子就把他摔到了牆上。
她連連咳嗽,而他将她攬入懷中,第一次感受到了所謂的心疼。
“臣妾早就信了。”葉薇吐吐舌頭,“不就是最開始對您稍微缺了一點點信心,不用計較這麽久吧。”
見皇帝但笑不語,葉薇連忙轉換話題,“對了,您不覺得我們這次配合得很默契嗎?臣妾從前在家中與姐妹合夥做壞事都沒這麽默契哦。書上怎麽形容的來着?啊,心有靈犀!”
心有靈犀。他被這四個字撥動心弦。
他自負慣了,連男人都少有能被他視為對手的,何況女人。所以當她看到內侍的口供後委婉表示可以演一出戲時,他下意識就想拒絕。
然而對上那雙期盼的大眼,話便卡在了喉嚨裏。
活了二十多年,這還是頭一回和女子聯手,滋味着實新鮮。好在她足夠聰明,他也沒有多麽委屈自己,一切都很順利。如今她恢複清白,她痛快了,他也松口氣。
心中這麽想着,偏偏面上不肯表現出分毫,語氣淡淡,“看來你小時候在家裏經常做壞事。朕真同情你父母。”
葉薇瞪眼,皇帝卻不為所動,只是偏頭凝視着她。他目光灼灼,她也不甘示弱,炯炯有神地看了回去,最後還是皇帝先繃不住。
“你就不能稍微有點姑娘家的樣子?"他無奈道,“朕這麽看你,正常情況下,你應該羞澀地低頭。來,低一個。”
葉薇掙開他的手,“才不要。您說的正常姑娘都沒我好看,我才不要和她們一樣。”
皇帝從後面抱住她,“朕看你簡直是一天不自誇就活不下去。就這麽自信?”
葉薇仰頭朝後看,額頭将将挨到他下巴。四目相對,她笑得像只狐貍,“難道陛下覺得臣妾說得不對?那些會羞澀會低頭的姑娘,莫非有比我好看的?”
皇帝凝視她片刻,忽地親了上去,“不,你說得很對。她們都不如你好看。”
唇齒相依,他吻得動情,用上了之前都不曾使過的技巧。
葉薇覺得,皇帝應該是不喜歡和女人做這種事的。之前多次侍寝,他也吻過她,但并沒有今天這種讓她沉醉的感覺。那時候他大概只是應景的親了,全不似今日的心馳神動。
是的,心馳神動。
皇帝本來只是一個忍不住就吻了下去,并不打算做點別的。可當這個吻結束時,胸口的情潮卻已蒸騰澎湃。尤其是當他看到葉薇泛紅的雙頰、如絲的媚眼時,下個動作便是彎腰抱起她。
“你……等等!”
他停下動作,看向懷中的女子。她一臉的不可置信,“你打算幹嘛?”
他用一種“這還需要問”的眼神看着她,葉薇于是崩潰,“在這裏麽?我不要。”
“這裏……怎麽了?”他虛心求教。
“您忘了拾翠殿剛撞死過人?太血腥了,會留下心理陰影的……”
皇帝這才回過味來,忍不住笑道:“怎麽,怕了?”
葉薇想了想,認真道:“倒不是怕。只是人剛死的時候魂魄都會在死去的地方徘徊一陣,搞不好他現在就站在咱們身邊。那種事情被活人圍觀就罷了,要是連死人也能随便看,臣妾實在覺得吃虧得很。”
這理由讓他無語,終于松手把她放到地上,“相信人死之後有魂魄……你信佛?”
因着太上皇對道教的癡迷,導致大燕百姓泰半信道,民間的道觀數量也遠遠超過佛寺。皇帝已經很久沒見到信佛的人了。
葉薇不知該怎麽回答。事實上她不信道也不信佛,會把魂魄一事挂在嘴邊只是因為自身的經歷。要知道,她可是貨真價實的借屍還魂。
想了想,還是不敢在這種問題上和大多數人背離,斟酌道:“臣妾沒有特別信也沒有不信,放在心裏當個依托罷了。其實認真說起來,臣妾參拜道君的次數還遠遠多過佛祖,因為家中長輩信這個。臣妾大概,算是個不虔誠的信徒吧……”
她以為這話皇帝聽了會不太高興,至少不贊同。但沒想到他沉默片刻後,居然敲敲她額頭,“不虔誠的好。這些東西,若太過癡迷便會出大問題了……”
他明顯意有所指,葉薇心頭狂跳,謹慎地保持沉默。
那天晚上葉薇最終沒有在拾翠殿歇息。她與皇帝同乘一辇去了永乾殿,并且第二天天亮之後也沒有離開。
皇後被罰閉門思過,宮中大小事務悉數轉移到襄愉夫人手中。皇帝在早朝之後派人去含章殿傳話,說吹寧宮之前便死過一個蘇氏,昨天再添一命,實在晦氣,吩咐夫人盡快為葉承徽擇一個新住處。
葉承徽。六宮衆人聽到這個名號時都有些震驚。雖然猜到這次的事情會令皇帝對葉氏更加憐愛,卻也沒想到她會又晉一級。要知道,她上次晉位不過在一個多月以前,而且那次便已經是破格晉封。
而當衆人得知這晉封的旨意是隆獻後降下的之後,震驚更是直接翻倍。
含章殿內,襄愉夫人捏着各宮各殿的名字斟酌一番,微微笑道:“蘊初,你和葉承徽走得近對吧?”
沈蘊初點頭:“是,臣妾與她關系很好。”
“那本宮安排她到陽昭宮與你當鄰居怎麽樣?”
沈蘊初明白她的意思,“如果可以自然好,可,宣妃娘娘應該不會希望看到這個結果吧。”
果然,她也看出了宣妃對葉氏存有拉攏之意。襄愉夫人按了按額角,提筆便在“披香殿”上打了個紅勾。
“既然宣妃這麽有興致,本宮就幫她一把吧。”
鎏金大鼎裏散發出袅袅白煙,是名貴的沉水香的氣息。葉薇眼眸垂下,不緊不慢地研着朱砂,雪白的指間一抹嫣紅,倒是賞心悅目。
皇帝批完一份奏疏之後笑着擡眼,葉薇以為他有什麽吩咐,探尋地看過去。皇帝笑道:“沒什麽,就是覺得愛妃這次沒有走神,很難得。”
他指的是之前有次,葉薇被傳到永乾殿伺候筆墨,卻在研墨研到一半的時候走神,還是被他提醒了才反應過來。
“上次你說是因為蘇氏生病,頤湘殿吵鬧不休于是害你沒有睡好。今天沒有走神,難道是昨晚睡得很好?”
他問得暧昧,葉薇想到昨天夜裏的無度糾纏,坦然地回視道:“是,臣妾昨晚睡得挺好的。”
皇帝眼微眯,葉薇剛覺出危險便已被他扯入懷中,他抱着她坐在書桌前,手指慢條斯理地撫摸她的脖子,“睡得很好?看來朕還是讓你不太滿意啊。”
她玉頸雪白,只是在中間有一圈淡淡的淤青,那是前天晚上被那內侍掐出來的。皇帝溫柔地碰了碰那裏,心中便生出一股說不出的憐惜和柔軟。
☆、27 遷宮
“陛下……”她敏捷地扭了下|身子,貓似地從他懷中竄走,“您處理政事就專心一點,以前在學堂的時候先生沒有教過嗎?一心不可二用。”
還教訓起他了。
皇帝撐着頭,從一疊奏疏裏抽出張灑金箋,“這樣啊。朕本來還打算跟你商量下之後的住處,要是不喜歡可以再換。不過既然……”
他話還沒說完,葉薇的指尖已經夾住了那張紙,笑容狡黠而讨好,“……不過既然您處理政務也累了,臣妾就陪您聊點別的吧。”
他失笑,她趁機扯過箋紙,掃了眼內容,“淩安宮披香殿?哦,便是韻貴姬娘娘為主位的淩安宮。”
“淩安宮風景挺好,韻貴姬脾氣也和氣,你去那裏倒不會被欺負。”轉念一想又笑了,“不過就算碰上個脾氣不好的,以你的性子應該也不會受什麽欺負。”
“陛下把臣妾說得跟個悍婦似的。似我這般纖細柔弱的女子,去哪裏都容易被欺負的。”她一本正經,“倒時候還要仰賴陛下來英雄救美、行俠仗義呢。”
“沒問題,朕記下了。”他也嚴肅道。
她“撲哧”一笑,他揚了揚灑金箋,“那就這麽定了?”
“恩。”她點頭,“襄愉夫人選的地方肯定合适,臣妾沒什麽好挑的。”
皇帝于是扔下紙,朝她伸了伸右臂,“過來。”
她走過去,再次被他攬到懷中,“你覺得沒問題,朕卻覺得有點問題……”
“恩?”
“住處都挑好了,那你豈不是很快就要搬走?”唇邊噙笑,他凝視着她,“朕可真有點舍不得吶。”
葉薇略無語。聽他的口氣,就好像她在永乾殿住了多久似的,可事實上她昨晚過來,到現在還不到一整天。
不過換個角度想想。晚上睡在這裏,白天也不回自己的寝殿,而是留在書房伺候筆墨、陪他用膳,時間雖短,卻真的有種一起生活的感覺啊……
她勾住他脖子,“陛下要真的舍不得,就多來看看臣妾呀。臣妾一定倒履相迎。”
紅唇黛眉,女子美麗的臉龐挨得極近,近到他一不小心就看晃了神。
就看動了心。
葉薇在第二天下午正式搬到淩安宮,浩浩蕩蕩的宮人擡着大大小小的箱子穿過宮中的禦道,而她坐在轎辇內閉目沉思。
正如之前了解到的,淩安宮的主位是韻貴姬夏氏,西側的兆暇閣則住着美人江氏。比起好相處的韻貴姬,這個江美人才真正讓葉薇警惕。只因她不但是宣妃的擁趸,還有個特殊身份——她是那位真葉薇的閨中密友。
轎辇穩穩停落,憫枝掀起帷幕,葉薇不出所料地看到了婷婷而立的江美人。她就站在宮門處,見到她從轎辇上下來便含笑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阿薇,可算盼到你來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微風中,女子容貌清澈如水,靈秀而通透。她看着葉薇,眼中滿是真切的思念和情意,仿佛她們是多麽情深意重的姐妹。
葉薇眼神淡淡地落到她臉上,帶着股審視和掂量。江宛清雖然早知道如今的葉薇不再是從前那個懦弱不争的好友,卻還是被這樣的眼神弄得心頭發毛。
她就那麽看着她,直到她的笑容都有點挂不住時才忽地展顏,聲如黃莺,“我也很想念你啊,宛清。”
按規矩拜見完韻貴姬之後,葉薇帶着宮人踏入了披香殿。觸目所見處處精致,地方不大卻十分華麗,看得妙蕊和憫枝都十分驚喜。
“襄愉夫人果然照顧小姐,挑的地方都是頂好的。”憫枝笑嘻嘻道,“奴婢聽人說,這宮裏除了各宮主殿以外,披香殿算是極氣派的住處了。”
妙蕊不露痕跡道:“襄愉夫人溫和大度,對六宮衆人都是極好了,并非偏心小姐一個。”
憫枝吐吐舌頭,“奴婢明白了。奴婢去盯着他們把東西都放好,妙蕊你伺候小姐吧。”
她幾步竄走,妙蕊無奈地搖搖頭,“憫枝她還是少了幾分謹慎,讓人擔心。”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倒是想讓她改改,不過估計挺難。”葉薇拿起個琉璃盞把玩,“不過她說得也沒錯,這披香殿比起拾翠殿要好多了,韻貴姬也是厚道人。”
“是啊,這裏什麽都好,只除了兆暇閣住着的那位江美人……”
葉薇但笑不語。
妙蕊之前已經告訴過她,這個江宛清與葉薇都是侯阜人,打小便在一處玩耍,後來入了宮,關系就更近了。從她了解來的情況看,葉薇是打心眼兒裏拿江宛清當朋友,但對方明顯不是一個态度。
當初冊封沒過多久,江氏不知使了什麽手段,居然對了宣妃的胃口,被收納到麾下。葉薇卻因為相貌太過出衆遭到高位宮嫔的打壓,冰在角落無人問津。
二人的境遇天差地別,江宛清便不再過多搭理葉薇,等到葉薇出了中毒那檔子事就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素日晨省昏定時她也時常見到江宛清,但從沒料到兩人之前居然是那種關系。若不是這回搬到淩安宮,還不知要糊塗到何時。
“奴婢看她的樣子,像是想回過頭來讨好小姐呢。您這回可千萬不能再對她心軟!”
聽這口氣,以前的葉薇一定被江宛清算計過很多次又傻乎乎地原諒過她很多次,所以如今她還敢毫無愧疚地出現在她面前。
葉薇活動下手指,覺得有點發癢了。怎麽辦,她好想教訓教訓那個女人,想抽她的沖動簡直無法遏制……
願望雖強烈,暫時卻無法實現。江宛清位分雖低,卻有宣妃這個大靠山,而葉薇目前還沒有得罪這位第一寵妃的打算。
但宣妃明顯是不肯放過她。
葉薇搬到披香殿的當晚,有孕六個月的宣妃忽然龍胎不寧,整宿不能安寝。幾位禦醫在那裏守了一夜,第二天還不敢離開。
衆人的重視不難理解。皇帝已經将滿廿五,卻一直子息單薄,韻貴姬曾經生下個女兒,十幾天的時候還夭折了。皇帝子嗣這般艱難,宣妃這胎禦醫們自然伺候得戰戰兢兢,生怕出了點岔子項上人頭不保。
有太上皇的先例在,大家着實害怕這位陛下也是個注定無後的命數啊!
葉薇本以為這不關自己的事兒,頂多回頭見面的時候假惺惺地問候幾句,可誰知剛用完早膳沒多久,傳話的宮人就來了。
是禦前服侍的宦官賈康,他朝葉薇行了個禮便道:“葉承徽,煩請您收拾收拾,臣這就安排人送您去小三清殿。”
小三清殿是宮內供奉三清祖師的地方,因比建章宮內專為太上皇修建的三清殿略小而得名,宮嫔們素日參拜道君都在那兒。
不過,怎麽突然要她去那裏?
“敢問中貴人,是出什麽事兒了嗎?”
賈康知道她如今受寵,也樂意賣個人情,“臣就不瞞娘子了,您此去是為了宣妃娘娘。
“宣妃娘娘龍胎不穩,太後甚是擔憂,專程去請教了天一道長。道長算了一卦,發現是這宮裏最近的煞氣太重,這才沖撞了龍胎。要想破解,就得有人去三清祖師那裏為皇裔祈福。太後已經下旨,所有延和四年入宮的家人子都要去小三清殿,也不止您一個……”
賈康說完,見葉薇神情古怪忍不住試探道:“葉娘子?”
葉薇似笑非笑,片刻後深吸口氣,客客氣氣道:“知道了。勞煩中貴人跑這一趟,我馬上就去。”
傅母曾經說過,這世上惡毒的人有很多種,惡毒的手段有更多種。葉薇一向對傅母的話深信不疑,此刻卻想問問,這些女人折騰她的辦法怎麽都喜歡挑同一種?
當年宋楚怡裝病,害得她光着腳在湖邊跪了一夜替她祈福;如今宣妃龍胎不穩,居然又要她去跪地祈福。有沒有搞錯,她就這麽受道君待見,遇着點事兒就要她去混個臉熟?!
葉薇一路都窩着火,導致下了轎神情也不太自然。小三清殿外已經有不少宮嫔等着,見她到了紛紛下拜行禮,“臣妾見過葉承徽。”
這些都是延和四年的家人子,和葉薇資歷一樣,位分卻遠不如她。她随口讓她們起來,然後目不斜視地走到沈蘊初面前,“你來得倒快。”
“陽昭宮離這裏近,我當然比你早到。”沈蘊初面無表情,語氣也淡淡的。
葉薇眨眨眼睛,“你看起來心情不太好。”拉着她走到略遠的地方,“被叫到這裏做這種事,我也不開心,不過你別表現得這麽明顯,回頭被嚼舌根就不好了。”
沈蘊初抿了抿春,竟像是動了真怒,“你沒聽說嗎?跟太後講需要人給宣妃祈福的是天一道長,太上皇的第一寵臣。你說,這究竟是個偶然,還是他們暗中商量好的?”
“你的意思是,天一道長幫着宣妃來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