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騰我們?”葉薇蹙眉,“他一個老頭子沒那麽多閑情逸致吧?”
說宣妃背後有天一道長葉薇是信的,畢竟宣妃的生母吳國大長公主是太上皇唯一的胞妹,她和太上皇的寵臣走得近很正常。 可說宣妃不惜勞動天一道長來算計她們,就有點莫名其妙了。她們這群人裏,身份最高的她也不過是個承徽,哪裏值得這麽大的陣仗?而且就算讓她們跪上幾個晚上,也造成不了什麽實質傷害啊!
天一道長一大把年紀了,應該不會這麽無聊……吧?
☆、28 故人
沈蘊初奇怪地看她一眼,好像是想說什麽。葉薇覺得有料可挖,剛想深入了解下,卻又被一個聲音打斷。
“阿薇,沈容華,你們怎麽站這麽遠?”江美人笑意吟吟,“姐妹們好久沒見面了,都想和你們親近親近呢!”
換了平時,沈蘊初就算再不喜江宛清也會敷衍幾句,可她今日實在有失常态,居然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便抽身離去。
葉薇只好替她周旋,“蘊初最近身子不太好,不太想說話,你別跟她計較。”
江宛清笑笑,“我哪敢和沈容華計較啊,她可是備受聖寵呢。”頓了頓,“不過如今最受寵的換成阿薇你了,可要當心她吃你的味兒哦。”
葉薇假裝沒察覺這話裏的挑撥,雲淡風輕道:“我看那邊有個道長過來了,估計是要開始祈福了,咱們過去吧。”
天一道長入宮前宮內就有不少道士,他來了後又換掉了一批,如今皇宮內的道士全是他的親信。葉薇此刻見到的這個便是他身邊極受重視的一位,名喚鄒遠。
“諸位娘子,道君座下請大家都摒棄雜念,誠心誠意地為宣妃娘娘祈福,這樣皇裔才能平安。”
葉薇瞧着鄒遠那張儒雅俊秀的臉,默默在最前排的蒲團上跪了下去。在她身後,所有延和四年的宮嫔也相繼跪下,無論心裏什麽想法,至少明面上都是滿臉虔誠地閉上了眼睛。
殿內有濃重的香燭氣息,這感覺其實很熟悉。上一世時她便經常随祖母去惠州城外的青雲觀上香,還在那裏認識了青雲觀的觀主。那一輩子,除了蘊初外謝觀主便是她唯一的朋友了,連她的笛子都是他教的。
如今也過去五年了,不知他過得怎麽樣……
葉薇她們從上午一直跪到夜幕降臨,中間甚至沒吃什麽東西,身子都有點發軟。旁人還稍微好些,可葉薇膝蓋上有舊傷,跪久了就會發疼,如今雖有蒲團墊着卻也開始受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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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手趁人不注意時輕輕揉了揉膝蓋,那又麻又痛的滋味讓她倒抽口冷氣。
積攢了一天的火氣越燒越炙熱,忍不住在心裏破口大罵宣妃,還有宣妃背後那個可惡的天一道長。
不過是個弄權的陰險小人,偏還打着世外高人的名號,此等無恥的行徑連她這種不愛管旁人閑事的人都看不下去了。
簡直破壞了道士在她心中良好的印象!
江宛清從後面看到葉薇揉腿的動作,暗自嗤笑。瞧她這兩日那傲慢的樣子,真以為陛下最近對她稍微好些就無人能壓住她了嗎?呵,如今怎麽樣,宣妃娘娘一不舒服,還不是得乖乖來這裏長跪?怎不見陛下來救她?
太過痛快,導致她連自己也是陪着長跪的一員也不在乎了。她對這個容貌遠勝自己的好友嫉妒太久,能看到她受罪比什麽都強。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大家順着望去,驚訝地發現竟是高安世。他站到了葉薇面前,低聲道:“葉娘子。”
葉薇睜眼,“高大人?”
高安世笑着行了個禮,“臣來知會您一聲,您可以先回披香殿了。”
“回去?”葉薇蹙眉,“只有我一個嗎?為何?”
高安世笑道:“娘子別多想,是陛下聽說諸位娘子在這裏為宣妃娘娘祈福,贊賞之餘覺得光跪也不夠,還得來個人抄些經文,回頭一并供奉道君,才更顯心誠。想着娘子您寫得一筆好字,這才特意吩咐微臣過來,請您先行回宮,抄寫經文要緊……”
他話說得冠冕堂皇,理由也無懈可擊,可落到江宛清耳中卻怎麽想都覺得是皇帝在偏袒葉薇。抄寫經文罷了,比起在這裏長跪輕松太多!
其餘人也是一樣的想法。除了沈蘊初比較淡然外,別的宮嫔都又是嫉妒又是羨慕,眼睜睜看着葉薇慢慢起身。因腿腳不便,高安世甚至親自扶了她一把,他畢恭畢敬地彎着腰,就這樣陪着葉薇朝外走去。
江宛清不敢回頭,只能瞪着那個空蕩蕩的蒲團,差點将紅唇咬破。
江宛清能想到的東西,葉薇自然也能想到。回披香殿的路上,她還覺得驚訝。皇帝那種性子,明顯是不愛在女人這些事上費心思的,如今卻惦記着她腿不好,特意派了高安世來救她于水火。因怕太後怪罪,連理由都給她找好了。
倒是挺周到呢。
她靠在轎內的軟墊上感嘆幾聲,然後便把這事抛開。一點小恩小惠而已,不用放在心上。畢竟他連命都是自己救的,如今就算回報吧。
身子突然失重,她朝右一歪,狠狠撞到轎子的右壁。帷幕很快被掀開,憫枝急切地問道:“小姐,您沒事吧?撞到哪裏沒有?”
人倒黴起來真是擋都擋不住,在三清祖師座前跪了一整天,本以為馬上就可以回去洗個澡睡一覺,誰知轎辇竟會半道壞掉。
葉薇扶着憫枝的手立在風中,妙蕊則沒好氣地對磕頭請罪的宦官道:“我們在這裏陪着娘子,你們快去換一乘好的轎子來,再出纰漏看我怎麽罰你們!”
宦官去了,妙蕊和憫枝陪葉薇走到附近的亭中坐下,“小姐別擔心,他們很快就回來了。”
這是太液池邊,可以看到凍在一起的冰湖,還有飄飄灑灑落下的雪花。葉薇托腮看這美麗的景色,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青雲觀後山,她握着笛子偏頭問道:“這曲子叫《碧湖碎玉》,是說打碎的玉石都落到湖中了?”
那時候謝觀主是怎麽回答的來着?哦,他當時一臉鄙夷地看着她,語氣裏滿是嘲諷,“你就不能有點想象力嗎?碎玉,說的是雪花啊。碧湖碎玉,形容的是漫天飛雪裏的湖面,是極美的景色。”
他刻薄,她也不甘示弱,“明明是這名字取得不對。若是都漫天飛雪了,湖面肯定也結冰了才對。哪裏有什麽碧湖,是冰湖!”
……
憶起往事,她唇邊也銜了絲笑意。耳畔卻忽然傳來高高低低的笛聲,讓她瞬間睜大了雙眼。
右手撐在亭邊的欄杆上,她站起來四下張望,眉頭緊蹙。妙蕊困惑地問道:“小姐,怎麽了?您……您在找什麽?”
她推開妙蕊,“我去那邊看看,你們、你們都不要跟過來。聽到沒有!就站在那裏,別跟過來……”
妙蕊和憫枝立在原地不敢動,而她腳步飛快,循着笛聲傳來的方向而去。
葉薇覺得腦子亂哄哄的,有個猜測在叫嚣,她卻不敢确定。那個人、那個人不該出現在這裏。他應該在千裏之外的惠州,不該出現在大內宮城……
可是這笛聲,這熟悉的笛聲……
拐過一個彎,眼前豁然開朗,她也終于停下了腳步。
今天是正月初六,天邊一輪上弦月,懸在藍緞子似的夜空中。而在明月星空之下,太液池卻冰封一片,雪花簌簌飄落,碎瓊亂玉似的,徒添幾分蒼涼和悲戚。
冰湖之畔,赫然立着個身姿颀長的男人。寬袍廣袖、巍峨博冠,一截竹笛橫在唇邊,正無意識地往外奏出樂聲。笛子的音色本是輕快悠揚的,他這首曲子卻奏得緩慢而平靜。不是哀傷,也不是幽怨,而是一種綿長而沉默的思念,就好像他吹着曲子時,心中還在思念着某個故人。
從葉薇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和側臉,卻已經足夠她做出準确的判斷。
是他!
居然……真的是他!
太過震驚,她一時晃神,等找回神智時卻驚訝地發現湖畔已經沒有人了。不可置信地從暗處跑出去,她站在他适才駐足的地方,四下張望。
“謝道長,謝道長?你……你跑去哪……啊——”
右腳踩滑,她朝後仰去,眼看就要摔入冰湖中。餘光瞥到堅硬的冰面,葉薇絕望地閉上眼睛,準備迎接即将到來的劇痛。
身子卻沒有繼續墜落。
腰間纏上一只有力的大手,将她穩穩抱住。她慢慢睜開眼睛,看到了面無表情的謝懷。
無數前塵往事鋪面而來,如簌簌落下的漫天飛雪。
葉薇記得,當年第一次見到謝懷時,她曾神神叨叨地念出了剛在書上看到的一句話,“望君玉山将崩之容,方知世人皆瓦石爾”。
語氣太過認真,讓謝懷一度以為自己碰到了女版登徒子。
在葉薇兩輩子一共十七年的人生裏,謝懷是她見過的第一個真正稱得上風姿奪目的男人。因為有他在前面拔高她對美男的抵抗力,後來遇到同樣俊美的賀蘭晟時,才可以那般淡然地讓他“快點滾”……
他本是她在這世上最熟悉的男人,可如今葉薇卻覺得,她幾乎快不認識他了。
那張臉還是如過去那般好看,卻又完全不同。從前的謝觀主是潇灑而疏懶的,他總是穿着身青色的道袍,閑閑倚欄、吹奏笛曲。挺拔的背影如同山間的青松翠柏,自有股從容磊落的風範。
可眼前的男人,周身上下卻萦繞着神秘而陰郁的氣息。墨玉似的眼眸裏不再含着渾不在意的潇灑笑意,而是對世間萬物的淡漠與厭倦。仿佛無論這人世如何繁華熱鬧,落到他眼中都沒有任何意義。
他的眉眼英俊到近乎蠱惑,讓葉薇覺得自己看到了參天古木在一夜間變成了迷霧森林,又或是原野被黃沙覆蓋,萬裏荒漠中剩下的最後一朵曼珠沙華。
腰下的手忽然一松,葉薇适才沉浸在往事中,慌亂之下忘了彼此的處境,竟脫口而出,“謝飛卿你別鬧……”
他身子狠顫,幾乎是惡狠狠地看着她。四目相對,他很慢很慢地開了口,“你……是誰?”
☆、29 謝懷
雪花落到面頰,冰涼的感覺讓葉薇陡然清醒,駭得瞪大了眼睛。
天!她剛剛說了什麽!她居然叫了謝懷的字,還是用的那麽熟稔的口吻!
他的手用力了幾分,讓她覺出絲痛意。意識到不能再這麽下去,她一把抓住他衣襟借力站好,然後疾步後退,離開了他懷抱。
謝懷看看自己被扯亂的衣襟,再面無表情地擡頭,平靜地看着葉薇。
冰天雪地裏,他臉色有些發白,話也說得很慢,帶着股迫人的壓力,“我再問一次,你、是、誰?”
葉薇咽了口唾沫,強自鎮定,“我是陛下的妃嫔,偶然經過此地,不想沖撞了道長。見諒。”說着就想離去。
可她沒能成功。
剛剛太着急沒注意,這會兒才發覺右足居然扭到了,多走一步便痛得鑽心。她撐了會兒還是沒挺住,慢慢蹲下來,就這麽跌坐在積雪覆蓋的地上。
懊惱地低着頭,她不敢看他,只是在心裏不斷咒罵自己這悲催的命運。
餘光瞥到他月白色的袍擺,正慢慢靠近,行動間露出絲履前端的銀色團雲紋樣。
他在她面前蹲下,葉薇以為他要替自己檢查傷口,誰知他只是專注看着她,眼眸在蒼白面色的映襯下黑得驚人,“你叫我謝飛卿,你認識我?”
葉薇很早以前就覺得,這個謝道長随意起來時是真随意,可他若是認了真,周身的氣場能唬得你半句假話也不敢說。
不過還好她和他認識得久,對此還有點承受力。
“我……我前段時間遠遠瞧見過道長,當時好奇,便問了旁人。他們告訴我的。”她勉強一笑,“您是天一道長身邊的人對吧?”
宮中不留男人,唯一可以名正言順留在裏面的便只有建章宮那批道士。還得是天一道長身邊得臉的,不然大晚上哪敢在太液池邊吹笛子玩兒!
沒想到謝道長放着好好的觀主不當,居然入宮追随了那個老騙子!
簡直堕落!
他聞言眸光一閃,看她的眼神更犀利了三分。葉薇下意識覺得哪裏不對,可他緊接着的動作讓她打消了所有念頭。
右手握住她足踝捏了捏,她痛得低呼,而他收回手淡淡道:“沒有脫臼,扭到了而已。”
這是……讓她放心嗎?
葉薇哦了聲,“謝謝道長。那個,我的侍女應該馬上就會尋過來了,您、您不用管我。眼看這雪也越下越大了,您先回去吧。”
孤男寡女、半夜三更,要是被人看到就說不清了。而且她現在也着實不敢和他待下去,腦子裏亂糟糟的随時可能說錯話啊!
她覺得自己的意思表達得很明白,他卻紋絲不動。她剛想再催他,便被他一個眼風掃到,“你說,如果這會兒角落裏冒出個人把你推到冰湖上,有什麽三長兩短旁人也只會當你是一時失足吧?”
背脊竄上寒意,她開始覺得自己這麽冒冒失失跑到這裏太不謹慎了。這不是家中,而是危機四伏的宮廷,她仇人還那麽多,實在不該如此大意。
不過話說回來,她家裏也沒安全到哪裏去,不然能害她丢了一條命麽……
見她不再說話,謝懷冷着臉,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他看起來沒什麽情緒,然而寬大的袖袍內,攥着竹笛的手卻在慢慢用力,直到手背青筋凸起。
葉薇抱膝坐着,身下很涼,她卻不敢讓謝懷幫忙,寧願自己受會兒凍,只盼望妙蕊她們快些尋來。
不過漸漸的,她思緒開始飄飛,覺得眼前的境況和從前有些相似。那時候謝懷教她吹笛子,她喜歡在地上鋪張席子坐着,他不好和她擠在一起,就在旁邊站着聽她吹奏,時不時刻薄兩句。
那時候的他,還不是如今這陰郁沉默的樣子。
遠遠的傳來妙蕊的聲音,她連忙轉頭,“謝道長,我的侍女找來了,您可以走了。”頓了頓,“方才,謝謝您陪我。”
謝懷瞅瞅聲音傳來的方向,一句話沒說便轉身離開。葉薇沒料到他這般幹脆,目光下意識地追随他的背影。
和從前如出一轍的挺拔颀長,只是多了寂寥和隐忍,讓她百感交集。
在她的印象裏,他們分別還不到一年。可實際上,他已獨自在人世生活了五年。
時光倏忽而過,他依然是瑤林玉樹般的絕世男兒,卻已變成了她不熟悉的模樣。
他忽然回頭,葉薇猝不及防,端端與他的視線對上。他深深地凝視她,緩慢勾唇,瞬間将颠倒衆生這個詞诠釋了個透。
葉薇怔怔地看着他,似乎透過漫天飛雪又看到了初見時那個潇灑疏狂的謝飛卿。
是風和日麗的秋日,他站在梨樹下,對騎在樹枝上的她一臉戲谑,“偷了我的梨子,是不是也得分幾個給主人啊?吃獨食可不是好習慣。”
那樣好看的面龐、那樣動聽的聲音,驚得她雙手一顫,剛摘的梨子就直愣愣地砸到了他頭上……
腳上的傷不是什麽大事,上了藥養兩天就好,正好葉薇也不用出門,可以安心在披香殿抄經。不過現在她對這特殊待遇格外痛恨,巴不得到小三清殿同跪,這樣也能找個機會和蘊初說說話。
她實在是好奇,究竟是發生了什麽能讓謝道長那樣一個自在灑脫、厭惡束縛的人跑到宮裏和一個老騙子狼狽為奸,這劇情走向不對啊!
她就這麽百爪撓心地盼着,到初九那天沈蘊初終于解脫,得以來披香殿找她。
“我跪了整整三天,腿都快斷了,你最好有什麽重要的事問我,不然我就讓你體驗下我的痛苦。”沈蘊初靠在胡床上,沒好氣地說道。
“辛苦了辛苦了。”葉薇殷勤地遞過去一杯茶,“當然是有重要的事。”
“什麽?”
葉薇斟酌了下句子,“就是,你知不知道楚惜姐姐有個走得很近的道士,姓謝……”
沈蘊初喝茶的手頓住,片刻後方道:“哦,知道。怎麽了?”
“楚惜姐姐過世後,你還有見過他嗎?你知不知道他現在過得怎麽樣?”
沈蘊初放下茶盞,“你問這個做什麽?”
葉薇見她神情嚴肅,笑着打哈哈,“也不是為了什麽,我就是好奇。楚惜姐姐的信裏沒少提這位謝道長,說他貌勝潘安,讓人一見難忘呢!”
“一見難忘……”沈蘊初輕笑,口吻裏有刻意的平淡,“表姐過世後我和他見過幾面,後來就斷了聯系。我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
葉薇沉默。
就好像她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和蘊初坦白自己的身份一樣,她也不曾動過和謝懷相認的念頭。這些事情太過詭異,她不确定被人知道會帶來什麽後果,寧肯讓它們爛在肚子裏。
可是謝懷的出現太讓她意外了,她覺得必須把這事兒弄明白。
葉薇決定适當透漏點真話,“其實,我提到謝道長是有原因的。前幾天晚上,我在宮裏碰到了他……”
沈蘊初驚愕,“你碰到了他?”
葉薇點頭,“就是我從小三清殿回披香殿的路上,在太液池邊,看到他在那裏吹笛子。”
“你怎麽會認識他?”
“楚惜姐姐給我畫過他的畫像,那樣出衆的一張臉,很好認的。”葉薇道,“我覺得,他如今應該是追随在天一道長身邊。真是奇怪,楚惜姐姐說他是不慕功名、喜好自由的人,怎麽會跑到宮裏呢?”
可沈蘊初已經沒心情聽她的話了,只是喃喃自語,“他果然在宮裏……果然……”
葉薇蹙眉,“怎麽,你知道他會來這裏?你……蘊初?”
沈蘊初站起來,“我還有事,就先走了。改日再來找你。”
她離開得迅速,留葉薇在原地瞪眼,一肚子疑問默默地炸了鍋。
當晚皇帝駕幸披香殿,兩人用完晚膳以後,他讓葉薇坐到床上,然後脫下她的白绫襪細看。
女子的玉足瑩白小巧,握在掌中似件精美的器物。他看着看着就有點分不清自己是在替她檢查傷勢,還是在占便宜了。
葉薇沒好氣地縮回腳,“陛下,您能收斂點麽?”
皇帝反應過來,卻沒有局促,十分自然道:“剛剛沒控制住。下次,下次一定做得含蓄點。”
“您還指望臣妾再扭一次腳?就不能盼我點好的嗎?”葉薇不高興,“說實在的,您看我的笑話看得很開心吧!”
“冤枉。看朕多照顧你,怕你腿疼都沒讓你去小三清殿長跪,這還不夠?”
葉薇狀似無意道:“原來那真是您現找的理由啊?臣妾本來這麽想着,又覺得不太對。您這麽做,就不怕心不誠惹得道君生氣?”
問題出口她就有點心下惴惴,無論如何,這次試探略過大膽。不過現在的情況,搞明白皇帝的态度十分重要。
皇帝笑容淡了點,“不是讓你回來抄經了麽?朕哪裏心不誠?”
葉薇嗫嚅,“可您不是真心覺得需要臣妾抄經,而是想幫我脫身……”
皇帝打斷她的話,“這麽誠心就夠了,不用再多。”
他好像很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說完便吩咐宮娥幫他寬衣,葉薇坐在床榻上,眸子一點點暗下去。
果然沒錯。從上次偶然和皇帝提到信道,她便猜出他對太上皇寵信道士的行為不那麽贊同。也許在他的心裏,早就認定天一道長是禍亂朝綱的妖道。
那麽,追随在天一道長身邊的謝懷,處境豈不是也很危險?
☆、30 失子
如果皇帝确實不喜天一道長,葉薇覺得她也能理解。這些日子她把朝堂上的情況了解了下,發自肺腑地覺得皇帝這些年着實不易啊!
太上皇雖然于五年前遜位,但在朝中仍有自己的勢力,她那個沒良心的爹就是他的第一心腹。哦不對,準确地說,是第二心腹。
第一心腹換成了天一道長。
葉薇上輩子走得早,沒能趕上天一道長入宮獻仙丹那精彩的一幕,但據妙蕊的描繪,那叫一個精彩紛呈。
天一道長在載初二十三年六月入宮,四個月後皇帝便提出遜位,任憑滿朝文武百般哭求都不為所動。據說最厲害的時候,百官都跪到丹霄門外捶門痛哭了,皇帝卻跟沒事兒人似的和天一道長關在煉丹房裏,一門心思鑽研長生之術。
大家于是死了心,任由他退位,再擁立太子即位,江山就這麽易了主。
然而龍椅雖然換人坐了,龍椅下面盤根錯節的勢力卻沒那麽容易改變。從前載初皇帝不管事,朝綱都由左相宋演把持,如今換了君王,更是端出了兩朝老臣的架子。皇帝雖不悅,卻也不敢貿然對父親重視的人下手,畢竟他只是退位了,還沒死呢……
而在宋演仗着上皇餘威繼續弄權的時候,天一道長迅速取代了他在上皇心中的地位。如今滿朝上下無人不知天一道長是太上皇最信任的人,連太後和陛下都要敬他三分。
被這樣幾方勢力壓着,皇帝就算想奪回權力也只能徐徐圖之,心中的憋屈可想而知。
更不消說他心裏多半還覺得,太上皇之所以荒唐到今天這個地步都是因為道士蠱惑,對那些裝模作樣的所謂仙人自然沒什麽好感。
葉薇這麽想完,覺得頭更痛了。謝道長他是吃錯了藥了嗎?摻合什麽事不好,非要牽扯進這大燕頭一號危險的權力争鬥中來,嫌命長啊!
勞動了那麽多人幫她祈福,宣妃的身子卻沒有好轉,初十晚上甚至腹痛不止。皇帝當時正在接見西域赫茌國使節,脫不開身,等他趕到毓秀殿的時候,六宮妃嫔都已經聚在那裏了。
“怎麽回事?”他看着襄愉夫人,眉頭緊蹙。
襄愉夫人臉色有點白,“臣妾也不清楚,突然就開始疼了……秦禦醫在裏面,不讓我們進去,大家只好在外面等着。”
璟淑媛道:“宣妃娘娘的身子都六個月了,早就穩了,總不會……”後面的話在看到皇帝的臉色後沒敢說出來,消弭在喉嚨口。
他沉着臉走到房間門口,好像是想推門進去,卻被一旁的宮人攔住,“陛下,還是不要打擾禦醫救治了……”
擡起的手慢慢放下。
葉薇見沒人敢上前勸慰,思忖片刻還是緩步上前,站到他旁邊,“陛下。”
他沒看她。葉薇于是主動拉了拉他的手,“宣妃娘娘和皇裔吉人自有天相,定會平安無虞。”
不過是誰都會說的安慰之語,出自她的口卻有股說不出的熨帖。皇帝由着她握了自己手一會兒,反手攥住了她的。
房門打開,宣妃的貼身侍女璎珞渾身是血地站在那裏,抖若篩糠,“陛、陛下……娘娘她……還有小皇子……”
她語無倫次,皇帝越過她徑直入內,宮嫔們緊随其後。
寬敞華麗的殿內,宣妃面色蒼白地躺在床榻上,衾被蓋到肩膀處。葉薇她們一進去就聞到強烈的血腥味,都有些不可置信。
宣妃這是……
“陛下……”她睜開眼,裏面遍布血絲,“陛下,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
秦禦醫跪在床邊磕頭告罪,“臣無能,沒能保住皇裔,請陛下降罪!”
皇帝右手拳頭攥緊了又松開,“究竟,怎麽回事?”
“回陛下,宣妃娘娘的龍胎一直正常,今次出事實在突然。臣一時還沒、沒找出原因,請陛……”
皇帝擡腳便踹上他肩膀,秦禦醫摔倒在地,又忙不疊爬起來跪好,不斷磕頭,“臣有罪,臣死罪……”
“陛下……”宣妃掙紮着喚他,瘦削的右手伸到半空,想去拽他的袖子。
皇帝在床邊坐下,握住她的手,“怎麽了?”
“不要怪秦禦醫,不是他的錯。是有人……有人想害臣妾和孩子……是有人想害我們!”最後一句帶着刻骨的怨恨和悲痛,聽得人心頭一顫。
“你說什麽?”皇帝蹙眉。
襄愉夫人道:“聽宣妃的意思,是在說她這次小産,并不是偶然。”
衆人面面相觑,而皇帝握緊了宣妃的手,“你懷疑些什麽?”
宣妃雙目含淚,“臣妾這幾天總是做一個夢,夢裏我被困在道君座下,有人在用針紮我的肚子,那感覺痛不欲生,每每都讓我大汗淋漓地驚醒。今天下午臣妾躺在那裏打盹時又夢到了,這次醒來,孩子就……”
她說不下去了,哽咽着閉上眼睛,淚水順着臉頰滑落。
皇帝深吸口氣,慢慢道:“你是說……有人在詛咒你?”
厭勝之術向來是宮中大忌,等閑不敢提起。宣妃的話令一些宮嫔不可置信,懷疑是陛下理解錯了。可仔細想想,她分明就是那個意思!
若果真如此,事情就要鬧大了!
“是……”宣妃企盼地看着皇帝,“陛下,臣妾知道我說的話有些匪夷所思,可是臣妾真的害怕。您去查一查,看看我說的是不是真的,好不好?”
皇帝沉默片刻,松開她的手站起來。大家視線都聚集到他身上,而他面無表情地喚過高安世,“聽到了嗎?去查。”
沈蘊初驚訝道:“可這宮裏這麽大,要如何查?難不成,要搜宮?”
江美人道:“那倒也不必。宣妃娘娘不是說了,是被困在道君座下麽?臣妾覺得,可以先搜搜宮裏供奉了道君的地方……”
韻貴姬信道虔誠,立刻反對,“不可!道君神殿也能随意冒犯嗎?萬一觸怒了神靈如何是好?”
“事出有因,相信道君會諒解的。”
“可是……”
“好了別争了。”皇帝不耐煩道,“高安世,你帶着人去小三清殿,和幾位道長解釋一下,然後在裏面看看。至于三清殿……別的地方都搜不到再說吧。”
三清殿在太上皇的建章宮,還真不是說搜就能搜的地方。
高安世領命去了,襄愉夫人道:“看來這邊還需要點時間才能有結果,不然讓諸位妹妹先回去?都擠在一處也擾了姚妹妹休息。”
“秦姐姐,你們都別走……”宣妃道,“我想讓所有人都在這裏,我要讓大家一起給我做個見證,看看那個害了我兒子的人究竟是誰!”
她這麽說了衆人自然不能再走,只能退到正殿等候。沈蘊初坐在葉薇旁邊,壓低了聲音道:“今晚這事兒我怎麽瞧着不對勁兒?”
葉薇沒答話。何止她覺得不對,她也有種感覺。按說宣妃不可能拿自己的孩子來設局,但是“被詛咒而導致流産”這種事她卻是怎麽也不能相信的。
如今只能看高安世他們會帶來什麽結果了。
兩個時辰後,高安世回來了。
他跪在皇帝面前,沉聲道:“陛下,臣帶人在三清殿內查看了許久都一無所獲,最後還是穆道長在其中一座神龛的下面發現了這個。”舉起一個雪白的信封,“請陛下過目。”
皇帝打開信封一看,神情立刻凝住。他頓了頓,才慢慢抽出裏面的東西,當着衆人的面展開。
明亮的燭光裏,大家看得清楚。那是一張祭祀先人用的黃表紙,剪成了人形,上面以血液書寫了文字,看起來分外可怖。
“那……那不是宣妃的生辰八字麽?”韻貴姬驚駭,“詛咒,果真是詛咒!居然在道君座下裏施此傷天害理之術,就不怕天譴麽!”
江美人也慘白着一張臉,“臣妾從前聽人說過,以壁虎血把人的生辰八字寫在黃紙上,再供奉到道觀裏,那人就會遭受災難……娘娘她、她果真是被奸人害的!陛下,您要為娘娘做主啊!”
皇帝臉色陰沉,“高安世,小三清殿的人有沒有注意到這東西是誰放上去的?”
“發現信封的神龛已經在大殿的裏側,那地方平時是沒有旁人去的,不過前陣子為了替宣妃娘娘祈福,管得不似從前嚴密。穆道長說,他隐約記得,有位娘子去過那裏……”
發現火可能燒到自己身上,宮嫔們都不安起來,尤其是去祈了福的宮嫔,個個都如臨大敵,生怕自己被指到。
要知道,這可是說不清楚便要取你性命的大事啊!
“哪位娘子?”襄愉夫人問道。
“臣擔心形容不清楚發生誤會,所以把穆道長也請來了。還是讓他來指認吧。”
一個青色道袍的男人進來,朝衆人行了禮再緩緩轉身。他視線在人群裏掃了一圈,慢慢落到了葉薇身上。
葉薇心頭一突。不可能吧!這次又有她的事!
緊張不過一瞬,下一刻她便平靜下來。如果真是宣妃要陷害她,這回恐怕要白費心機了。她也就頭一日在小三清殿跪了整天,全過程不曾離開過蒲團,哪裏有機會去放什麽信封?
皇帝也不會信這種無稽之談。
想明白了她便安了心,坦然地等着那道士的指認。
穆道長慢慢擡起手,朝葉薇的方向指去,“貧道看到的,便是這位穿藍色衣裳的娘子。”
衆人順着望去,卻見他手指不偏不倚,正好指着葉承徽左側、身着水藍襦裙的美人。
那是,沈蘊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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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那個詛咒人的方法是阿笙百度了一個東南亞的詛咒傳說,然後只選擇了最溫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