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那位天一道長……”

皇帝眉頭微蹙,“怎麽?”

“臣妾一直以為他歲數很大了,沒想到居然這般年輕。”她盡量自然道,“上皇信任有加的世外高人,不應該是須發皆白、仙風道骨的麽?”

皇帝哂笑。

何止她這麽以為,就連他當年初初聽說父皇得了個能耐過人的道長時,也以為對方是個老頭子。由此可見人的能耐和歲數沒太大關系,天一道長那時候不過二十有三,卻能把太上皇蠱惑得連皇位都不要了,不能不說一聲佩服。

“恩,世外高人大多須發皆白、仙風道骨。不過天一道長除了頭發不是白的,別的方面也差不多了。”皇帝道,“你難道不覺得他看起來有種下一刻便會得道飛升的感覺麽?”

确實。謝懷的風姿氣度,都不用多做些什麽,随便立在那裏就能唬倒一大批人。

他語氣輕松,甚至帶了點調侃。但許是葉薇已經知道他多半不喜天一道長,所以清楚地分辨出他語氣裏多餘的情緒。

像是,在嘲諷着什麽。

她覺得頭又開始痛了。

上一世時安傅母曾說過,她這人看着跳脫不羁,內裏卻寡情淡漠。這世上能令她在乎的人不多,蘊初是一個,謝道長是另一個。如今這兩個人連同她自己卻在這宮裏重逢,還都身陷困局、不得解脫,真不知是不是該嘆一聲孽緣。

“愛妃?”皇帝的聲音忽然變得疑惑,葉薇茫然地看過去,卻發現他正蹙眉盯着自己。

“怎麽……”她話還沒說完,意識便一點點渙散,眼前的景物也模糊成一片。

墜入無盡黑暗前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是她跌入了他的臂彎,而他英俊的臉就在她上方,黑眸中閃爍的情緒是……

慌張?

☆、34 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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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一直不間斷地下着,到了中午還沒有停歇的架勢。永乾殿的宮人們冒着風雪進進出出,心頭那一星半點的怨言在看到皇帝的臉色時都消散無蹤,埋頭專注手裏的事情,生怕做錯什麽被遷怒。

賈康是高安世較為看中的一個宦官,此刻得了吩咐守在一側,臉上雖然鎮定,餘光卻不自覺朝皇帝瞥去。

腦海裏不斷閃過半個時辰前發生的事。當時他正在大殿內親自往博山爐裏加香丸,遙遙聽到外面傳來喧嘩之聲,好像是陛下回來了。

永乾殿的大門轟然打開,他應聲望去,只見皇帝一身墨色大氅,懷中抱着昏迷不醒的葉承徽,卻是狐裘如雪。大片大片的雪花呼啦啦地從他們身後湧入,他卻渾然不覺,只顧着抱緊懷中的女子。

那場景,若不是葉承徽的面色太讓人擔心,賈康真想贊一句郎才女貌、天生璧人。

皇帝一進來便目标明确地朝東殿走去,高安世緊随其後,只抽空叮囑了他一句,“到門口盯着,禦醫來了立刻領進來,別耽擱!”

如今,禦醫也來了好一會兒了,該看完了吧?

仿佛為了呼應他所想,帷幕被掀起,趙禦醫恭恭敬敬地走到皇帝面前,“陛下放心,葉承徽只是感染了風寒,服幾帖藥就好。”

禦醫瞧病這段時間,皇帝一直坐在正殿內閉目養神,聞言表情未變,心裏卻是一松。

高安世道:“既然如此,大人快些開方子吧。賈康,随趙禦醫去抓藥。”

他們走了,高安世看向皇帝,“葉娘子無大礙,陛下也可以放心了。”

這話讓皇帝聽得不太舒服,“朕本來也沒多不放心。”

沒有不放心?那為何親自守在殿外等禦醫出來?要知道半年前葉承徽被打得性命垂危的時候,他除了召了太醫去救治,可半句多餘的都沒問過。

高安世也有點鬧不明白皇帝這是怎麽了,只得附和道:“是,您沒有不放心。那現在禦醫也看過了,您要不要進去瞧瞧葉承徽?”

皇帝坐在那裏沒動,高安世想了想又道:“不去看也好。風寒畢竟會傳染,過了病氣給您就不……”

“好”字還沒說完,就看到皇帝忽然起身,提步朝殿內走去。

高安世沉默片刻,覺得這禦前的差真是越來越難當,陛下你究竟在想些什麽!

永乾殿東殿是皇帝獨寝的地方,一應陳設布置都按他的喜好。此刻葉薇就睡在石青色的被褥裏,長發散在瓷枕上,原本嫣紅的雙唇也有點發白,看得他心微悸。

在床邊坐下,他慢慢擡手,高安世以為他要摸葉承徽的頭,誰知他竟是替她掖了掖被子。

再看皇帝的神情,眼睛專注地看着葉承徽,眉心蹙起一點,好像陷入了深思。

他猜得沒錯,皇帝确實在思考。

太液池邊那一幕至今記挂在他心頭。她在他面前軟軟倒下,似從半空墜落的蝴蝶。而他看着臂彎裏人事不省的女子,心頭居然閃過某種類似慌亂的情緒。

他已經很久沒有慌亂過了。

從登基那年起,或者更早,從他被刺客追殺、孤身一人闖出屍山血海之後,他就不曾慌亂過。

有些事情藏在心裏太久,他習慣了隐忍和等待,幾乎快忘了自己還會有這般直接的情緒。

因為一個女人的安危,而心神不寧。

這久違的滋味太過陌生,讓他不知該如何應對,最後竟瞻前顧後到了剛才的地步。

“恩……”

葉薇發出了含糊的聲音,他抛開紛亂的思緒,握了握她手,“你醒了?”

葉薇還沒醒,但也差不多了。她正在做一個夢,夢裏她躺在惠州家中的藤椅上裏午睡,有人在旁邊推她。

“宋楚惜,你快給我醒過來!”

她于是睜開眼,看到了蘊初臉上無比燦爛的笑容,“我讓人去城東買了杏仁酥,一起吃吧!”

“蘊初……”

睡夢中的女子忽然喚了聲,語氣哀切,讓皇帝眉頭詫異挑起,“什麽?”

烏黑纖長的睫毛輕顫,她睜眼,對上了刺着五爪金龍的重重幔帳。這裏是金雕玉砌的永乾殿,而她身邊坐着的,是統治天下的君王。

她早已離開了那片熟悉的山水,就連蘊初也被關進了無極閣。

雖然很短暫,但皇帝清楚地捕捉到女子在看清眼前人是他時、臉上那一閃而過的失望。

于是他明白,她原本希望一睜眼就能看到的,另有其人。

她突然暈倒,他親自将她從太液池邊抱到永乾殿,再請來禦醫問診,全程一直在旁邊等待。甚至在禦醫離去之後,他還來到床邊等她醒來。

除了最初迎娶宋楚怡那段時間,哪怕對宣妃他都不曾這麽耐心體貼。

可她睜開眼想看到的人卻不是他?

“陛下……”葉薇按了按太陽穴,困惑地問道,“臣妾剛才怎麽了?”

他面無表情,“你感染了風寒,剛才在太液池邊暈倒了。”

“風寒?”葉薇睜大眼,“那臣妾豈不是給陛下添麻煩了……”

“知道就好。”他站起來,“以後有病早點延醫問診,別跟這回似的,鬧得大家一團亂。”

這是教訓了。葉薇剛想應承,他卻根本不給她答話的機會,轉身便出了寝殿。

當天到了傍晚,雪終于小了點。往年這時候皇帝都該換衣服準備登上承天門與民同樂,今年卻還留在那裏沒動。高安世催了一次,見他沒有動身的意思,便不敢多說。

“咳……”

“陛下。”高安世如聞天籁,期待地看向皇帝,“您打算去承天門了?”再不去民間的燈會都要開始了!

今年皇後被禁足,缺了一個已經很不妥,要是連他都不去,真不知外面會怎麽想!

“慌什麽。”皇帝淡淡道,“離定好的時辰還有一會兒,不着急。”

“陛下,大臣們都等在外面了……”

皇帝懶得聽他絮叨,“朕問你,葉承徽醒來前喚了個名字,你有沒有聽清是什麽?”

高安世瞠目,“名字?”

皇帝食指在白底藍釉的瓷盞邊緣摩挲,“朕剛才反複回憶了下,她叫的應該是‘蘊初’吧?沈容華的閨名。”

高安世這麽一想覺得也是,緩慢地點了下頭,“好像是這樣。不過,您想這個做什麽?”

皇帝溢出絲笑,“都病得亂七八糟了,醒過來第一個叫的竟是個女人的名字,她也真有意思。”

高安世扯唇幹笑兩聲,實在沒品出這件事哪裏有意思了。

“朕問你,葉承徽和沈容華的關系當真那麽好?”

高安世謹慎道:“後宮的娘娘、娘子們那些彎彎繞繞陛下也能猜到,看起來親厚的并不一定真的親厚,不過葉承徽和沈容華确實有幾分親如姐妹的意思。不說別的,單看宣妃娘娘出事那天晚上,葉承徽那般盡力地為沈容華争辯,就知道她不是做做樣子而已。”

皇帝喃喃自語,“所以,她今天心情不好也是因為沈容華了……”

高安世完全跟不上皇帝的思路,倒是旁邊的賈康似有所悟,視線瞥向東殿的方向,臉上浮現出某種躍躍欲試的神情。

“行了。”皇帝終于站起來,語氣輕松,“也該去承天門上點燈了,讓左相大人久等了多不好。”

高安世長舒口氣,再顧不得去想那些有的沒的,連忙吩咐宮人擺駕。

葉薇覺得在自己睡着的時候一定發生了點什麽,才會讓皇帝對她的态度那麽惡劣。有心想找個人問問,可惜她是獨自出來,永乾殿內沒有一個合适提問的對象,只能一邊喝藥一邊暗自苦惱。

小半碗藥喝下去之後,她覺出點異樣。那個跟在高安世身後的官宦,怎麽老是有意無意地看她?

那感覺,好像有什麽話想說似的。

她不動聲色,“有點苦,你再去拿點甘草蜜餞來。”

宮人領命去了,葉薇笑着看向賈康,“盤子太遠了,勞煩中貴人把那裏的蜜棗遞給我一下。”

賈康應了聲,彎着腰端起金盤,恭恭敬敬呈到葉薇面前。纖指拈起一顆放到嘴裏,她道:“多謝中貴人。”

“舉手之勞,娘子何必和臣這麽客氣?”賈康笑,“只要娘子需要,再大的事情臣也樂意為您效勞。”

葉薇等的就是他這句話,“既然如此,我還真有個疑問想請中貴人解惑。”

“娘子請說。”

“适才我醒來,覺得陛下神情好像不太對,不知是不是我病中失态,沖撞了聖駕?如果是,還望中貴人告知,我也好去給陛下賠罪。”

她和賈康到底不熟,所以話也說得冠冕堂皇,即使被人聽去了也摘不出她半分錯來。

賈康見她這般謹慎也很滿意,打量其餘服侍的人都守在門口,料想聽不到他們的話,便壓低了聲音,“其實這事兒吧,臣正在猶豫要不要告訴您吶。确實有點棘手。”

他說得嚴重,葉薇忍不住蹙眉,“怎麽了?”

“您醒來前是不是叫了誰的名字?陛下聽到了臉色不大好,約莫……約莫是誤會了……”

葉薇愕然,實在沒想到會是這麽個答案。

她叫了誰的名字?皇帝又誤會了什麽?

賈康見葉承徽神色凝重,隐下了後半段“不過陛下此刻已經想明白了”的話,低着頭退了出去。

他想在後宮給自己找個靠山有段日子了。但身份高的如皇後、襄愉夫人還有宣妃他都不敢輕易投靠,害怕被發現後讓陛下誤會他圖謀不軌。況且這些人本來就權勢極大,他現在去依附也得不了太大的重視。

既然如此,就在陛下的新寵裏尋一個。幫着她往上爬,将來她登上高位,自然會感念他的襄助。

陛下今日的反應他自己和高大人都沒醒悟過來,他卻瞧了個明白。

看那樣子,分明是對這位葉娘子不太一般了!

既然如此,他也趁機賣個好,将來她得了勢,沒準他也能混個大掌事當當!

至于為何隐下後半部分不說,自然是為了讓她覺得事态嚴重,他的通風報訊才顯得更有價值。

☆、35 誤會

皇帝回到永乾殿已經是亥時三刻。風雪漫天,高安世為他撐着傘,而他邁進寝殿後問的第一句話便是,“葉承徽如何了?”

賈康回道:“葉娘子服了藥,半個時辰前剛睡下。”

皇帝解下鬥篷,沉吟片刻,“朕去看看。”

葉薇和下午見到時沒什麽變化,依然是緊閉雙眸、安靜沉睡。他凝神打量了會兒,覺得她頰邊好像多了絲血色,這才稍微放下心來。

妙蕊在一個時辰前便被傳過來伺候,此刻笑着湊上前,“陛下,可要叫娘子起來?”

她的想法很正常。這宮裏還沒有妃嫔在床上睡着、陛下在旁邊看着的先例,哪怕葉薇再不舒服,也得起來陪着說話。

誰知皇帝一聽她開口就蹙了蹙眉頭。

“小聲點。”他道,“你們都出去。這裏有朕看着,不用你們伺候。”

妙蕊一愣,下意識去看高安世,奈何對方眼觀鼻鼻觀心,她得不到半點暗示。

“諾……”遲遲疑疑地應了聲,她慢慢往後退去,高安世緊跟着也帶人出來。

“高大人,這、這是什麽情況?”妙蕊覺得自己有點跟不上這世道的變化了。本來小姐生病了沒有送回披香殿,而是被帶到永乾殿将養就夠古怪了,陛下現在還……

高安世擡眼望天,“你別問我。我也不清楚。”

皇帝在榻邊坐下,一言不發地看着衾被下的姑娘。她睡着的樣子真是安靜,尤其是現在還在病中,有種惹人憐惜的脆弱。可他知道,只要那雙眼睛睜開,立刻會将這靜美的錯覺打破。

她本就是只狡猾的小狐貍。

想到下午的事情,心情還有些複雜。發怒的當下沒思考太多,現在回憶起來才覺得太過奇怪。他當時究竟在想些什麽?她就算在夢中喚了誰的名字,這又是什麽大事麽?

還有她醒來的時候,不過一個眼神而已,何必在意。

手慢慢落到她頰邊,他抿了抿唇。

她沒做什麽出格的事情,反倒是自己之後的冷淡,搞不好已經讓她多想。

确實來得莫名其妙。

手忽然被攥住,他訝然看去,本該熟睡的女子居然睜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平靜地看着他。

那眼神太通透,他一瞬間竟有種被人看穿的錯覺。

“你……沒睡着?”

葉薇攥着他手,慢慢坐起來,“陛下一定沒有偷看過人睡覺,所以看不出來什麽時候是真睡、什麽時候是裝睡。”

皇帝無語。

他确實沒怎麽看過別人睡覺,可她剛剛呼吸均勻、眼皮顫都沒顫一下,分明是熟睡的狀态,怎麽竟是裝的?

忽然想起她被軟禁那次,來殺她的宦官也是這麽被她騙住,信心滿滿地闖進來,然後便被埋伏在暗處的人抓了個正着……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朕倒忘了你還有這個本事了。大意,着實大意。”反手攥住她纖指,“不過你做什麽裝睡?”

“臣妾本來已經睡得迷迷糊糊的,隐約聽到您來了。有心起來,可那藥勁頭太大,上下眼皮跟粘起來似的,要睜開着實不易。臣妾想着妙蕊一定會叫我,所以就安心等着,誰知您卻把他們都打發走了。我沒辦法,只好自己掙紮着醒過來……”

他敲了下她額頭,“話裏話外全是埋怨,看來朕是不該來看你。”

她勉強笑笑,垂下了眼眸。

他微愣,“怎麽了?”

“沒什麽。”她道,“臣妾就是覺得陛下白日教訓得對。臣妾不該仗着年輕就不顧忌身子,那樣也不會在您面前暈倒,給您添這麽多麻煩。”

他的猜測果然應驗,她因為他的冷言冷語而心情低落,連這種話都說出來了。

他輕咳一聲,頭回為這種小事給妃嫔解釋,“下午的時候,朕不是教訓你。朕只是……只是……”

“臣妾知道。”她打斷他的話。

“你知道?”他詫異挑眉。

她垂着頭,“恩。您是因為聽到臣妾的夢話,所以不高興了。”

她還真的知道……

皇帝尴尬之餘,還有點不快湧上。她會知道他對那句夢話的誤會只能是底下人傳了話,永乾殿的規矩幾時變得這麽差了,倒是要好好整治一番!

“其實臣妾也是猜的。下午臣妾醒來前,正好夢到從前和沈容華的事情,恍惚間好像叫了她的名字……”她咬唇,“沈容華犯了事,陛下不喜歡聽的她的名字對不對?臣妾叫了讓你不高興,所以您生臣妾的氣了。”

他這才明白自己徹底想岔了,“呃,你知道的是這個啊……”

“難道不是嗎?”葉薇蹙眉,瞥見他唇角竟有笑意浮動忍不住道,“您……您笑什麽!”

他越想越覺得這事兒太莫名其妙,那股想笑的沖動忍都忍不住,直到葉薇忽然背過身去,不再看他。

“咳咳,那個,你怎麽了?”他拍拍她肩膀,“生氣了?真生氣了?”

葉薇的聲音傳來,帶着少見的苦澀,“臣妾的忐忑和不安,陛下全當成了笑話嗎?既然如此,您又管我生氣不生氣。”

皇帝聽得一愣。

他向來是不喜歡女人跟他耍性子的,從前葉薇偶有大膽之處,分寸卻把握得很好,從沒這樣賭氣過。

他覺得他應該不高興,可不知為何,聽到她輕微發顫的聲音時,心卻仿佛被狠狠攥了一把。

怒火還沒燃起就熄滅,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憐惜,還有……若有若無的愧疚。

“朕沒有生氣。”他道,“沈容華是沈容華,你是你,朕不會因為沈容華而遷怒你,所以你用不着不安。”

這句話讓她有點驚訝。傍晚聽了賈康的話,她仔細回憶了許久,終于确定自己那會兒應該是喚了蘊初的名字。皇帝如果因為這個生氣,那只能是不喜蘊初而遷怒于她了。

雖然這結論讓她很想冷笑,但最終還是忍下一口氣,準備根據他後面的态度思考對策。誰知他回來後第一件事就是來她榻邊,還坐在那兒看她睡覺,她由此斷定他就算生氣也過去了,這才敢有後面的反應。

不過,如果他不是因為蘊初而不悅,那是又是為什麽呢?

沉默半晌,她輕聲問道:“那,您還在怪沈容華嗎?”

“她啊,還好。”本來也沒多怪罪。

皇帝眯眼看她,忽然冒出個念頭,“你是不是因為朕處置了沈容華,所以不太高興?”

廢話,她不是不太高興,是很不高興好麽!現在給我把鑰匙立刻就能把你鎖進去然後把蘊初替換出來好麽!

“沒有。臣妾沒有不高興。”她道,“雖然臣妾相信她是無辜的,可她到底和那件事到底扯上了關系,洗脫嫌疑前去無極閣抄經算個不錯的安排。這樣,也能讓宣妃娘娘安心……”

“當真?”

“恩,臣妾只是有點難過。這宮裏和我交好的也就沈容華一個,她被禁足,臣妾就少個作伴的朋友,日子又會無趣許多。”

“無趣許多……”他默念,“你在這宮裏過得很無趣?”

話題越來越危險,葉薇沉默半晌,還是道:“無趣也沒多無趣,不如家中快活自在卻是真的。”

他一時無言。

今天的她乍看有點反常,但仔細想想又是她一貫的脾氣。哪怕低落不安,也敢和他賭氣,也敢和他直白地講話。

既然如此,他還是不要把她當怨婦看了。

強硬地握住女子的肩膀,迫使她看着自己,“今天的事就是個誤會,你別東想西想。朕看你病着,情緒大概也不好,所以無論你說什麽都不會計較。好了,你早點休息,明天起來就會好多了。”

葉薇順從地躺下去,“那,臣妾在這裏睡了,陛下睡哪兒?”她病着,他總不可能和她睡一起吧。

他站起來,朝她笑笑,“朕還有奏疏要看,先去書房,之後你就不用管了,總之不會再來吵到你就是。”

葉承徽上元當夜在永乾殿養病,害得陛下只能去西殿的榻上休息的消息很快傳了出去,大家都咋舌不已。本來沈容華失勢,衆人原本以為當夜極力為她辯解的葉承徽會受到牽連,可看如今的狀況,陛下不僅沒有半分怪罪,對她反而比之前更好了!

葉薇在第二日午膳後才回到披香殿,剛休息一會兒,韻貴姬便過來慰問,“昨天下午還打算來尋你同去花燈會,誰知你竟不在。後來才聽說你病了,現在怎麽樣,可好點了?”

為了讓妃嫔們也能體會到上元節的樂趣,宮中每年都會設個小型的燈會,各地進貢精巧的花燈,供娘娘、娘子們賞玩。葉薇本以為昨天雪下那麽大這活動會取消了,不過現在看來,這些宮嫔賞燈的執念不比外面的百姓淺啊!

她微微一笑:“多謝娘娘挂念,臣妾服了藥就好多了,不打緊。”

韻貴姬點頭,“沒事就好。不過昨晚的燈會你不在倒是可惜了,有個六角燈做得特別漂亮,比之前幾年的都要好。”

“那是臣妾沒緣分了。”葉薇一邊說着一邊想象了下當時的情況,不知道那些人聽說她來不了燈會、而是在永乾殿養病時,會是什麽表情。

尤其是宣妃的反應,她實在很想看看啊。

韻貴姬離去後,葉薇苦笑着對妙蕊道:“我怎麽覺得我現在結下的仇家越來越多了?”

妙蕊眨眨眼睛,“小姐說的,是誰?”

葉薇沒答話。

以前她恨着的只有宋楚怡一個,可是如今,宣妃害得蘊初差點性命不保,還不知要在無極閣關到猴年馬月,她便不能再用平和的心态對待她。

她早就說過了,自己是睚眦必報的性子,但凡得罪過她的人,都不要想輕松逃過。

腦海中閃過那天晚上發生的一切,她慢慢道:“有些事情太過巧合,現在回頭去看,難道不會覺得有許多問題麽?”

宣妃的突然失子,莫名其妙出現的符咒,還有死咬着蘊初不放的穆道長。這一切都太不尋常了,內裏必定有什麽玄機。

她得查清楚。唯有如此,才能把蘊初從無極閣裏救出來。

☆、36 宣和

上元節下那麽大的雪,葉薇當時就覺得不妙。果不其然,五天之後西北傳來消息,包括邊境咽喉滇陽在內的十三座城池遭遇冰災,道路被封、房屋遭毀,被凍死的百姓不計其數。

左相長子宋楚恒官拜骠騎将軍,正奉命鎮守西北,此番自然責無旁貸。自從冰災發生後,他每日一封急件,彙報當地的情況。皇帝也連續十天沒有踏足過後宮,要麽在永乾殿和大臣議事,要麽就是在批閱奏疏。

葉薇聽到這個消息後郁悶地灌了一大杯茶。她對宋楚恒的印象還是很深刻的,他是宋楚怡的孿生哥哥,對妹妹寵愛得不得了,連帶着對她這個長姐便沒那麽恭敬。此番若讓他立下大功,保不齊就讓宋楚怡找到翻身的機會。麻煩啊麻煩。

憂心歸憂心,西北的事到底還要一陣子才能解決,比這更近的卻是另一樁。

二月初,皇帝降下聖旨,為撫慰宣妃姚氏失子之痛,晉其為從一品夫人,封號宣和。與晉封旨意同時賜下的還有半副銮駕、珍寶無數。

皇帝的這個決定無疑是影響巨大的。多年來姚氏雖然備受聖寵,卻一直居于皇後和襄愉夫人之下。如今皇後被軟禁,她這一晉位便與襄愉夫人比肩,雖沒有協理後宮的權力,但有陛下的寵愛,還真分不出兩位夫人到底誰更占上風。

因忙于處理災情,皇帝吩咐說冊封大典推遲一個月再舉行,但事情已經宣布便是板上釘釘,衆人都開始改口,稱其夫人。

對于宣和夫人的得勢,宮裏有許多不高興的人,葉薇覺得自己一定是其中感受比較強烈的一個。

對于宣妃失子當晚的事情,她分析出了兩種可能。要麽是有人在暗中策劃,蘊初也好,宣妃也罷,包括險些被牽連的襄愉夫人都是受害者。可這宮裏有這種能耐的人着實沒幾個,她很懷疑禁足不出的宋楚怡是否有這個精神。

那麽,就只剩下另一種可能了。這一切都是宣妃自導自演的一出戲。

她的孩子究竟是怎麽沒的?是偶然,還是……

葉薇還沒得出結論,就先在禦花園內偶遇了春風得意的宣和夫人。

皇帝賜了她半副銮駕,此刻她就高坐在轎辇之上,帷幕被挑開一邊,而她裹在琉璃白的大氅內,似笑非笑地看着葉薇。

“臣妾參見宣和夫人,夫人大安。”

地上很涼,葉薇跪在那裏覺得很不舒服,不過她在對頭面前從來硬氣,就算跪着神态依然從容。

宣和夫人遲遲沒有叫起,葉薇也不着急。她可不是當日的董氏,就不信宣和夫人依樣畫葫蘆地罰她跪兩個時辰。

“可。”宣和夫人終于開了尊口,慢條斯理道。

“謝夫人。”葉薇扶着憫枝的手起來,微笑道,“多日不見夫人,不知夫人身子可大好了?”

“牢葉承徽挂念,本宮已經無礙。”宣和夫人道,“倒是葉承徽,聽說你前陣子病了,卻是為何?”

葉薇剛想回答,卻被一旁的江宛清給搶了話頭。她親親熱熱地握住葉薇的手,既像是打趣又像是埋怨道:“還不是阿薇她太不當心,大雪天還出去亂走,被冷風一吹就得了風寒!”

江宛清今日着了身新制的藕荷色對襟襦裙,發绾流雲髻,看起來容光煥發。皇帝愛重宣和夫人,她也跟着走運,前幾日才從美人晉到了容華,想來心情應該很好。

“原來如此。”宣和夫人道,“那葉承徽可要長長記性了。聽說你這次還是在永乾殿養的病,害得陛下去了西殿休息。好在如今管事的是性子溫和的秦姐姐,不會怎麽挑你的錯處,若換了威嚴無限的皇後娘娘,少不得要受些斥責了。”

葉薇微微一笑,“臣妾也正慶幸呢。幸好襄愉夫人大度寬宏,對底下人都是極好的。”

她想過了,皇後不可能,宣和夫人基本鬧翻,她如今唯一可選的靠山便是襄愉夫人。對方剛失了蘊初這個臂膀,相信很願意接受她的投誠。至于她為何遲遲沒有表示,多半是因為她之前的态度太過游離。

既然如此,她便先把立場擺明确吧。

宣和夫人也聽出了她的言下之意,神情立刻冷了三分。扶着宮娥的手慢慢從轎辇內下來,她走到葉薇面前,審視她一圈,涼涼一笑,“葉承徽不愧是沈容華的好姐妹,連親近的人都是一樣的。”

她提到蘊初,葉薇覺得自己怒火又在上湧,冷冽地迎上她的視線,“夫人英明,臣妾和沈容華本就是情同姐妹。”

葉薇早已看出,宣和夫人對她存了拉攏之意,這回沈蘊初倒黴,她或許以為可以吓到自己,從此乖乖聽命。不過很可惜,她早就想好了之後的路。

宣和夫人臉上再沒有笑容,小小的巴掌臉上是冰雪般的冷漠,看得旁邊的宮人都有些膽寒。

“葉承徽當真想清楚了?若是一時糊塗站錯了隊,之後再後悔可來不及了。”

葉薇神色不變,“娘娘多慮了。這天寒地凍的,臣妾的腦筋很清醒,一點都不糊塗。”

宣和夫人今日出來,身邊除了帶着江容華,還有個婉儀喬氏。那喬婉儀看着一副嬌怯怯弱不勝衣的模樣,嘴巴卻甚為厲害,此刻見情況不對,連忙勸慰道:“夫人,您身子才剛剛好,別在外面久站。臣妾等陪您回毓秀殿吧。陛下昨日不是還說赫茌國進貢了珍稀藥材,要煎熬了給您調理身子麽?臣妾可想見識見識呢。”瞥一眼葉薇,“至于旁的,您千金貴體,何必和底下人在這冷風口說話?若真有什麽要交代的,讓她到毓秀殿跪着聽吩咐便是。”

她親自扶着宣和夫人,伺候得殷勤而周到。葉薇看着那帶露玉蘭般的側臉,一陣厭憎。

論身份這喬氏比她差了整整四級,敢這麽明目張膽地言辭不敬無非是仗着背後有人撐腰。若換了往常她一定不會任由她嚣張,可如今宣和夫人如日中天,她還真不敢在她面前教訓她的人。

宣和夫人也感覺到了葉薇隐忍的怒氣,心中的不快竟散了點。這喬氏有時雖顯得過分谄媚,這種時候由她去打葉薇的臉卻再合适不過。

呵,陛下的新寵又如何?在她面前也不過是個玩意兒般的東西,被身份遠低于自己的人羞辱了也不敢反駁。

這麽一想她便覺得氣順了許多,也懶得再和她糾纏,“說的是,這種天氣還是待在屋子裏好,出來尋貓遛狗太不合時宜。”瞧着葉薇,“葉承徽說呢?”

說什麽?承認自己是貓是狗麽?

葉薇垂眸,不置一詞。

宣和夫人見她這樣,眼神裏又多添了幾分輕鄙。這次真是她太看得起她了,瞧着宋楚怡都對她下手便當她是個人物,居然親自來拉攏。

真是無趣。

“微臣參見宣和夫人,夫人大安!見過葉承徽、江容華、喬婉儀!”

突然傳來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僵持,循聲望去,卻見賈康帶着四個小黃門畢恭畢敬地跪在道路的前方。

宣和夫人見他是禦前的人,也客客氣氣地叫起了,“中貴人這匆匆忙忙的,是去哪裏辦差啊?”

她本是随口發問,賈康卻支支吾吾答不出來。宣和夫人起了疑心,仔細一看才瞧見他手中還捧着個大大的黑玉盒子,“這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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