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讓你給哪宮送的東西不成?”

賈康身子一抖,頭埋得低低的,“是……”

“給誰送的?”

“給……給……”賈康支支吾吾,眼看衆人都目光咄咄地看着他,索性把心一橫,“微臣奉命,去披香殿給葉承徽送東西!”

葉薇一愣。皇帝送給他的東西?他打算送她什麽?

宣和夫人輕輕一笑,“那正好,葉承徽就在這裏,你便提前給她吧。”

“夫人,這……”

“怎麽,不行?”宣和夫人摸摸鬓發,“莫非這東西有什麽玄機,不能給本宮看?”

賈康勉強笑道:“怎、怎會?”他是想巴結葉承徽沒錯,卻也沒打算得罪宣和夫人。可如今這情況,給她看不給她看都是個過錯,既然如此,他就別再畏首畏尾,按部就班把差事辦完好了,“娘娘這話恁的見外,陛下有什麽事情是瞞着您的呢?只是這是陛下給葉承徽的,臣還是先交給葉承徽吧。”

他幾步上前,慢慢把盒子舉到葉薇面前,“葉娘子,請您打開盒子看看。”

宣和夫人、江容華、喬婉儀和所有宮人都看着她,目光各不相同。而在注視的中心,葉薇面色平靜,纖手落在盒子蓋上,慢慢打開了它。

最先冒出的是一陣白煙,撲面而來絲絲沁涼。等到白煙散去,落入眼中的是葉薇怎麽也沒想到的東西。

黑玉做成的盒子內鋪着層細碎的冰渣,而在冰渣之上,卻是一座晶瑩剔透的雕塑。纖細均勻的骨架,薄得可以一眼看穿的燈面,還有上面雅致的花紋。制作的匠人手藝非凡,那東西精巧而栩栩如生,葉薇幾乎可以透過盒子看到同樣的東西在上元當晚點燃,璀璨一夜星火。

他居然,送了她一盞冰雕的花燈!

“陛下前陣子和韻貴姬娘娘聊天,聽她說葉娘子沒能趕上今年的花燈會,心中十分遺憾。他又想起您曾說過想看看真正的冰雕,所以親手做了這個燈送給娘子,博您一笑……”

葉薇愕然地看着賈康,完全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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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送她這個冰做的燈籠就很讓她吃驚了,可原來、原來這冰雕不是他找匠人做的,而是他親手做的麽?

他一個皇帝,哪兒來的這麽好的手藝和那麽多的時間!

真不是在開玩笑麽!

☆、37 冰雕

她的困惑也是旁人的困惑,江容華看看那剔透的花燈,扯唇一笑,“陛下親手做的冰雕?我竟不知陛下還會這個……”

“沈娘子入宮的時日不長,不知道很正常。但陛下冰雕的手藝是一絕,在宮裏早已不是什麽秘密。”賈康笑着彎彎腰,“臣把東西送到了,這便告退。”

他逃離的腳步飛快,宣和夫人直到他消失不見才慢慢轉頭,面無表情地看着葉薇。

那黑玉盒子裏的東西如此刺目,清晰地提醒她剛才被怎樣打臉。

葉薇仿若未覺,伸手碰了碰冰燈的一角,唇畔含笑,“陛下真是有心,臣妾不過跟韻貴姬娘娘随便提了句他就記住了,居然做了這個給我。”認真地看過去,“敢問夫人,您也知道陛下會做冰雕嗎?”

喬婉儀為了更好地讨好宣和夫人,打聽了不少她的消息,此刻見葉薇似乎有炫耀的跡象,忙道:“這種事情,夫人自然知道。”

“這樣啊。”葉薇了然,“那陛下一定也送過夫人冰雕吧。不知道您的那個是什麽樣子的,臣妾好生好奇呢!”

喬婉儀噎住。她搜集來的消息裏,從來沒提過皇帝曾送過宣和夫人冰雕。

不過夫人這般受寵,陛下興許私下送過?

“本宮怕冷,不喜歡這些冰冰涼涼的東西。陛下知道,所以不會來給我找麻煩。”宣和夫人語氣淡淡,仿佛真的對這個一點興趣都沒有。

葉薇點點頭,“原來如此。”福了福身子,“既然夫人怕冷,便早點回宮歇息吧。您還在病中,可一定要注意保養。臣妾不打擾夫人了,告退。”

她轉身離去,背影袅娜、身姿款款。宣和夫人一動不動地看着,粉嫩的櫻唇慢慢抿成條直線。

喬婉儀自作聰明地湊上去,“夫人,臣妾看那冰雕也不怎麽樣,不如真正的花燈好看,您……”

“掌嘴。”

喬氏愣住。

“陛下做的東西也是你能随意置喙的?”宣和夫人的臉色比冰雪還要冷,“需不需要本宮把你的話轉告陛下,治你個大不敬之罪?”

喬婉儀雙腿一軟便跪倒在地,顫顫巍巍的伸出手,她使勁往自己的臉上抽去,“臣妾知罪,臣妾知罪……夫人息怒,臣妾知罪……”

宣和夫人懶得再看她,握緊了拳頭擡眸望去。天是淡淡的藍色,一如葉薇适才挽在臂彎的披帛,随着擡手的動作垂下一段,堪堪拂上那羞辱了她的冰雕。

很好。今日這筆賬,她姚嘉若記下了。

能這麽狠狠地出口惡氣,憫枝和葉薇都很暢快,唯有妙蕊憂慮道:“如此一來,咱們和宣和夫人的梁子就結得更深了,以後倒是麻煩……”

“就算沒這麽一出,我和她的梁子也很深了。”葉薇冷笑,“別說她本就不會放過我,就算她無意與我為難,為了蘊初我也遲早會徹底得罪她。現在這樣沒多大差別。”

妙蕊嘆口氣,“也是。這樣說起來,陛下的冰燈還來得挺及時的,讓您在宣和夫人面前揚眉吐氣了一回。”

确實及時。

葉薇從前看傳奇故事,總是不理解那些宅門裏的婦人為何鬥來鬥去就為了一個男人的垂青,如今身處其中才了解了些。男人本身或許并沒有多重要,但如果借着那個男人能羞辱到自己的敵人,倒是值得一争。

人活一口氣,心頭暢快比較重要。

因為皇帝的良好表現,葉薇破天荒地跑到了小廚房折騰許久,等晚上皇帝過來時鄭重其事地端出個盤子,“蟹黃藕粉蒸糕,請陛下品嘗。”

“蟹黃藕粉蒸糕?”皇帝瞧着瓷盤許久,“這東西有什麽特別之處?”

不過是各宮各院都能吃到的糕點而已,至于這麽鄭重地呈上來?

葉薇眨眨眼睛,皇帝終于回過味來,“你親自做的?”

“正是。”她大點其頭,“這可是臣妾頭回下廚,您快些試試。”

皇帝沉默片刻,認真道:“按說你頭回下廚,朕應該感到很榮幸的。但一想到這是你第一次做出來的點心,朕這心裏怎麽就那麽虛呢?真的能吃麽……”

“你……”葉薇作勢要端走盤子,“不吃算了!我自己吃!”

皇帝長臂一伸便從盤子裏夾起塊蒸糕,在葉薇的瞪眼中放到嘴裏,“唔……恩……”

葉薇被他的聲音搞得有些緊張。無論上輩子這輩子,這都是她第一次給人做東西吃,對于他會如何評價還真挺沒底,“怎麽樣?好吃麽?”

喉結上下滾動,皇帝慢慢咽了下去,轉頭看向葉薇。那邊正期待地看着他,仿佛他接下來的話有多麽重要似的。

她眼神專注,皇帝在一瞬間覺得自己很喜歡這感覺。喜歡被她這樣凝視,那明亮的眸子裏除了他之外再無旁人,好像這世間唯有他才是最重要的。

“很好。”他微微笑了,“小娘子手藝不凡,若為庖廚一定有番成就。”

葉薇大大地笑開,眼角眉梢都是愉悅和得意。

她就知道,她這麽聰明,無論是做什麽都是一把好手!下午妙蕊還敢嫌棄她,簡直是有眼不識金鑲玉!

心滿意足地葉廚子唾棄完侍女,也給自己夾了塊蒸糕吃了起來。皇帝見她尾巴都快翹起來了,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地問道:“不過今天是什麽日子?你居然親自做東西給朕吃。”

“今天不是什麽特別的日子,臣妾只是借着這個東西,來感激陛下的慷慨饋贈而已。”她拉住他的手,笑顏如花,“您送給臣妾的禮物我收到了,很漂亮。”

皇帝早已從賈康那裏得知了下午的事情,聞言神情不變,“哦?你喜歡?”

葉薇狡黠地眨眼,“陛下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假話是什麽?”

葉薇換了個深明大義的表情,“陛下的心意臣妾萬分感激,只是如今西北災情嚴重,若因此而害陛下耽擱了正事,臣妾便難辭其咎了。還望您以國事為重,不要為臣妾分了心。”

皇帝聽到後面就有些繃不住了,“那真話呢?”

“真話嘛……”女子柔軟的身子往前一探,她湊到離他很近的地方,兩人幾乎面面相觸,“真話就是,臣妾很喜歡,喜歡得不得了。那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花燈……”

她身上有淡淡的幽香,有些冷冽又帶着股勾魂奪魄,像冬日裏埋在冰雪中的梅花。皇帝捧住近在咫尺的玉顏,良久,緩慢地笑起來,“喜歡就好。得你這一聲贊,那冰燈才真的有了存在的意義。”

這世上美好的東西,原該得到她的垂青,才算得上真正的至寶。

黑玉盒子打開,花燈擺放在中央,而用來讓它不至融化的寒冰放在四角,白色的寒氣袅袅散出,看得葉薇都有些冷了。

“臣妾感激的話也說了,回禮您也吃到肚子裏去了,現在能老實跟臣妾說說麽?”葉薇道,“這燈真的是您做的?從頭到尾、包括上面的花紋,真的沒有工匠幫忙嗎?”

皇帝這才知道原來她根本就不相信自己有那個手藝,“全是朕做的,沒人幫忙。”

葉薇将信将疑,皇帝看不下去了,一把将她拽過來,“是什麽理由促使你不相信這是朕做的?朕看起來不像能做出這種東西的人?”

“不像。”葉薇老老實實道,“您是皇帝,就算有這個天分也沒那個時間啊。這是冰雕不是木雕,臣妾看書上講了,不是那麽好學的。”

原來是因為這個。

摟住疑心很重的姑娘,皇帝開始講故事,“你看的書上不是說了,冰雕這種東西是煜都以北的康城還有朔方才有的,對不對?朕曾經在那裏待過兩年。”

那時候他剛剛十四歲,成為載初皇帝養子已有四年。按照慣例,宗室子過繼到君王膝下後都有漫長的等待期,如果在這個過程內表現不合格,便不會有繼承大統的機會。他一直做得很好,卻沒想到依然在某天得知陛下将派他到朔方鎮守。

這件事如今想來再簡單不過,無非是左相想要更好地攬權、所以把他這個礙事的存在支開。可當時他還太過年輕,這種被流放的憋屈感讓他怒不可遏,甚至在剛到朔方時便忍不住想上奏疏,請求陛下讓他回煜都。

最後還是幕僚阻止了他。

“宋相專橫,殿下如今勢單力薄,正好可以借此機會避其鋒芒,此乃福而非禍。”頓了頓又道,“再者,您的性子還不夠沉穩,若不磨一磨,日後恐生禍患。”

像被人兜頭潑了瓢冷水,他清醒過來,明白了自己的弱小。

“臣妾知道一點,是您十幾歲的事兒吧?太上皇派您去朔方歷練,前後一共兩年。”葉薇一壁回憶一壁道,“所以,您就是在那個時候學會的冰雕?”

“恩。”他微笑,“朕找了朔方最好的匠人,跟着他從最基礎的學起,兩年來沒有一天斷過。”

幕僚說他需要磨練性子,他便聽了他的建議。冰雕是件極需耐心和細致的手藝,要在剔透的冰塊上刻出花紋,非得十二萬分認真才行。不得不說,他給自己選的這個方式比旁人練字磨性子要狠毒多了。

朔方城本就是天寒地凍,可他的冬日卻比旁人更加漫長。一年四季無論何時,他每天總要挑個時間坐到冰室內,握着工具全神貫注地鑽研。

一夜之間,養尊處優的皇子變成堅韌的苦行僧,而那晶瑩的冰塊便是他要參悟的真理。鑿子落到冰塊上,切割下大大小小的冰渣碎片,而他的思緒也越來越清晰,洶湧的熱血再不能操縱他的行為。

當他能完整地鑿出一條長龍時,終于想出了回到煜都的辦法。

“原來如此。”葉薇道,“不過臣妾先前說的也是真的,最近西北的戰事這麽忙,您還來做這個真的不會耽誤正事兒麽?”

他淡淡道:“朕習慣了一邊做冰雕一邊思考,不會耽誤。”

葉薇蹙了蹙眉,作恍然大悟狀,“這麽說,您并不是專程為臣妾做的冰雕,您只是順便而已。”

他沒想到她竟想到那裏去了,“這叫什麽話?朕确實是專程為你做的。”見女子一臉不信,“不然你去問問,阖宮上下朕還送過誰這個?就你收過朕的大禮,居然還嫌棄。”

“臣妾哪敢嫌棄啊,臣妾是想跟陛下再讨個恩典。”她挽住他的手,“等您有空了,也教教臣妾這個好不好?我覺得很有趣吶。”

“你可別想得那麽輕松。煜都比朔方暖和,哪怕是寒冬臘月也不可能在室外做冰雕,你要學就得跟着朕去冰室裏。那裏面可是真的冷,看你這纖纖弱弱的,恐怕進去幾天就會被凍壞了。”

“您別小瞧人,臣妾才沒那麽不中用!”她不服氣,“不然您試試?”

他瞅她半晌,終于道:“好吧,你想學也不是不可以,先答應朕個條件。”

“什麽條件?”

“叫聲師父來聽聽。”

他的手指還落在冰燈上,黑眸卻閃爍着戲谑,直勾勾地看着她。葉薇很早以前就覺得皇帝長得很好看,和謝道長完全不同的感覺,卻是一樣的風姿奪目。

可是此刻她看着男人英俊的面龐,卻想起了芳草萋萋的青雲觀後山,謝飛卿握着根竹笛朝她輕笑,“想跟我學吹笛子?那先叫聲師父來聽聽。”

……這些男人,都對當別人師父有瘾麽?

☆、38 折梅

與披香殿的燈火通明相比,淩安宮西側的兆暇閣就冷清得多了。江宛清剛洗完了頭,歪在貴妃榻上任由宮娥替她擦拭長發,那宮女的動作很小心,因為自家娘子臉色看起來不太好。事實上,每次陛下臨幸披香殿,她的臉色都很不好。

聽說今日陛下還送了葉承徽冰燈,娘子一定更生氣了……

貼身侍女蓮心向來嘴甜,見狀連忙奉承道:“小姐入宮之後比在閨中還要清靈秀致,難得的是更多了高貴從容的氣度,看得奴婢都快移不開眼了!”

江宛清眄她一眼,“就你話多。”

“奴婢說的可是實誠話!”蓮心道,“以前大公子總愛誇葉二小姐素淨如荷,奴婢看她如今可越來越沒那個意思了。倒是小姐您,才真真是清貴聖潔呢!”

時下最受推崇的女子相貌是清雅通透的,葉薇和江宛清的長相都很符合時人的審美,唯一的不同只是葉薇比江宛清要更美那麽許多。這件事多年來一直讓江宛清如鲠在喉,此刻聽到蓮心這麽說自然覺得愉快。

“哦?你也覺得阿薇她和從前不太一樣了?”

蓮心想了想,“不是不太一樣,簡直是判若兩人。若不是打小便看熟悉了,奴婢真的會懷疑葉二小姐是被人給替換了。”

的确。從前的葉薇是軟弱的菟絲花,美則美矣,卻沒什麽個性。她太容易心軟,太容易相信別人,所以多年來被江宛清耍得團團轉還不自知。可是如今的她……

江宛清想起那帶着潋滟冷意的笑容,想起那看似親和卻暗藏壓力的眼神,眉頭一點點蹙起。

“也許真的是死過一回,所以轉了性子吧。”按按疼痛的太陽穴,她煩躁道,“反正看她的架勢是鐵了心要依附襄愉夫人,和我不在一個陣營。”

“話雖如此,小姐在明面上還要多敷衍敷衍,可千萬不要和她撕破臉啊……”

“放心,我可不是那個愚蠢的喬瑟瑟。”想起下午喬婉儀那紅腫的雙頰,她譏諷一笑,“谄媚得沒了分寸,什麽提刀得罪人的事兒都敢做,真讓人倒胃口。她那個樣子,若回頭夫人不打算護着她,立刻會摔成齑粉。”

蓮心沉默,江宛清走到窗邊,視線穿牆過院、似乎可以看到披香殿內是什麽情狀。壓抑住心頭的妒恨,她關了窗戶,背過身子,“不說這些,這段時間我一直有個疑惑,你想法子去查查。”

“什麽?”

“沈蘊初。”江宛清道,“我覺得她和葉薇的交情來得莫名其妙,內裏說不好有什麽玄機。”

在儲玉宮的時候她和葉薇基本是形影不離,從不見她和沈氏有什麽瓜葛,後來冊封了搬到各自的居處,就更沒有多少打交道的機會。

她第一次聽到葉薇和沈蘊初的名字扯到一起便是那次禦前訴冤,之後沈蘊初帶着皇帝去了吹寧宮,在最後一刻把葉薇從鬼門關救了回來。

她施以她的是活命之恩,而那晚在毓秀殿,葉薇也幾乎是不顧自身安危地為她辯護。這兩人不知在什麽時候竟成了生死之交!

江宛清想到這個就覺得牙根兒生恨!她從來沒真心把葉薇當過朋友,可兩人關系還好時葉薇對她是那般信任和維護,那些事都還歷歷在目。她一次次利用她達成自己的目的,從沒想過有朝一日這草木泥偶似的好友會和別的女人綁作一團,反過來和她作對!

背叛!不容置疑的背叛!

“小姐……想查些什麽?”蓮心糊塗了。沈容華和葉娘子交好又能有什麽問題,自己打聽這個有什麽用?

江宛清冷笑,“我就不信了,這麽短的時間她們倆就互托了生死,當這是俠義故事麽?我看這當中一定有什麽陰謀!”

只要把這個查出來,說不準就能真正把沈氏和葉薇送上死路,自己在宣和夫人面前也能立下大功!

蓮心看着自家小姐躊躇滿志的樣子,咽下了那句“興許沈娘子和葉娘子就是彼此投契”的話,慢慢點了點頭,“小姐放心,奴婢知道了。”

葉薇在次日清晨去了太寅宮含章殿。

華麗的宮室內,襄愉夫人端坐上位,葉薇恭恭敬敬地在殿中下拜,行的是最鄭重的稽首大禮,“臣妾參見襄愉夫人,夫人大安。”

襄愉夫人笑道:“葉承徽不必多禮。珊瑚,快扶葉娘子起來。”

珊瑚是襄愉夫人身邊最得臉的宮女,由她親自來扶葉薇,其含義不言而喻。

看來自己昨日的表态已經傳到襄愉夫人耳中,如今是她回應的時候了。

“瞧你的樣子,好像瘦了不少。你身子一貫弱,如今更要多多當心。”襄愉夫人道,“蘊初從前總和我說起你,誇贊之詞頗多,弄得本宮都有些好奇了。以後要是有機會,可要常來含章殿走動,我們也好多親近親近。”

她提了沈蘊初,語氣又是這種長姐般的溫和親切,葉薇沉默片刻後微笑道:“蘊初也時常和臣妾提起夫人。臣妾與她情同姐妹,她信任的人便是臣妾信任的人。”

“蘊初是個聰明懂事的姑娘。”襄愉夫人輕嘆口氣,“可惜她運氣不好,才會被人陷害、身陷囹圄。”

“清者自清,世事皆有公道天理,臣妾相信,用不了多久蘊初便能洗刷冤屈、恢複清白的。”葉薇看着她,“您說是不是,夫人?”

她在委婉地跟她提條件。她歸順到她麾下,作為交換,她得和她一起想辦法救蘊初出來。

其實她如今的處境并不适合提太多要求。後宮中最得勢的三人她已得罪了兩個,若不依附襄愉夫人也沒別的出路。但葉薇知道,皇帝昨日破例賜下的冰燈會在襄愉夫人心中給她增加許多分量。在這種情況下,答應一些并不過分的要求,以此換來她的忠心,應該是筆劃算的買賣。

況且蘊初本就與她休戚相關,那些對蘊初下手的人真正的目标其實是她,她不會看不出來。

襄愉夫人淺笑吟吟地看着她,輕聲道:“你和蘊初倒真是好姐妹啊。”右手握住她的,掌心相貼,她語氣帶着嘆息,以及不容置疑的堅定,“本宮這個人沒有旁的好處,就是護短。但凡誠心對我的人,都不會棄之不顧。蘊初的冤屈本宮記在心裏,自有幫她找回清白的那天。”

這是一個承諾。

葉薇與她對視許久,慢慢垂下頭顱,臉上流露的是那種甘心誠服的神情,“有夫人的庇佑,蘊初當真福氣不淺。臣妾代蘊初謝過夫人,以後自當為您效犬馬之勞、萬死不辭!”

由于正月的大雪,今年煜都的杏花謝得比往常晚,直到陽春三月仍然還在綻放,碧湖邊一簇簇一叢叢粉白豔麗的嫩蕊,春水環繞,花影妖嬈。微風乍起,吹花作雪,漫天旖旎爛漫,美若仙境。

恰是人間最美時間,一場潑天大雨卻打破了所有绮麗。

葉薇抱着杏花疾步跑上回廊,用袖子擦拭額頭的雨水,“真是倒黴,出來折個花而已,怎麽就碰上下雨了。”

憫枝拉住她亂動的手,用帕子給她擦臉,“小姐別沾濕了衣裳,回頭會着涼的。”

葉薇只好乖乖不動,由着她給自己擦臉。

今日她本是閑着無事,所以來這“一汀煙雨”折幾枝杏花,打算供在殿中。哪知剛到不久大雨便至,兩人只好抱着花就近跑到這回廊避雨,可哪怕走得再快還是淋濕了。

“也不知這雨什麽時候停,看這架勢還要下好一會兒呢。”憫枝道,“早知如此,咱們就該帶把傘了。”

“早知如此,我就不出來了。”葉薇嘆口氣,“其實我早該明白的,這種雅致的事情就不适合我。上次冬天跑去折梅花結果栽到雪堆裏的教訓居然還記不住,真是活該。”

“折梅花栽到雪堆了?”憫枝疑惑道,“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奴婢怎麽不記得了?”

葉薇一驚。她無意間說了自己真實的經歷,可憫枝身為葉薇的貼身侍女,豈會不知她以前的事情?

“呃,當時你不在,我和別人一起去的。因為覺得太丢人,所以就沒說。”

憫枝慢慢點頭,表示明白了。葉薇瞧她的模樣,不由慶幸今天陪着來的不是機警的妙蕊。

想糊弄她可沒這麽容易啊!

視線落到懷中的杏花上,她忍不住回憶起了那次慘痛的經歷。

那是她唯一一次在青雲觀過冬天,祖母夢到父親遭遇不幸,惶恐之下一連在道觀中住了三個月,而她也在那段時間成功把笛曲精進到行家的程度。

“怎麽樣,我就說我很有天分的,您收了我這個學生穩賺不賠!”她得意洋洋地沖謝懷眨眼睛,“再有個半年,搞不好我就青出于藍了呢!”

對于她習慣性的自我吹捧,謝懷已經能自然地接受,“既然學得這麽好,那你是不是應該準備點什麽禮物來感謝下不辭辛勞教你的老師我呢?”

“幹嘛,我不是交過束修了麽?”

謝懷微笑,“那些梨子是從我的樹上摘的,你管那個叫你給我的束修?”

她理直氣壯,“雖然是您樹上長出來的,但那是我摘下來的,付出了勞動和辛苦,自然可以拿來當束修。”見謝懷神情詭異,她也覺得自己臉皮過分厚了,故作大度地揮揮手,“好吧好吧,真是斤斤計較的師父。您還想要什麽?學生這就找給您!”

積雪覆蓋的庭園內,小姑娘眸如寒星,眨巴眨巴地瞅着他。謝懷靜靜地看了會兒,道:“那你,親手去折支梅花給我。若折得好,便可以抵你的束修。”

院子邊緣就栽了十餘株梅樹,都不用她怎麽走路,似乎是很輕松的事情。她卻挑起了黛眉,“原來您是想考我啊!”

折梅之事看似簡單,但要折得好卻是門學問。枝幹不夠遒勁有力的不行,意境不夠的就更落了下乘,她完全可以想象以謝懷的水準,對“折得好”的要求有多高。

但要她認輸是不可能的。

她氣勢滿滿地站起來,幾步便走到了最近的梅樹下。仰頭認真端詳,把安傅母教的那些本事都拿出來,但求能挑出一枝滿意的。

她一株株地看着,走到第八棵樹下才驚喜地叫出了聲。在梅樹的上方,有節枝桠往外伸出,上面花瓣嫣然,無論從哪方面都滿足她的要求。

伸手想折,奈何太高夠不到,回頭見謝懷一臉看熱鬧的表情,她放棄了求助,自己搬了個竹凳過來。搖搖晃晃地踩在凳子上,她往前探去,終于折下了那節夢寐以求的梅枝。

“‘冰雪林中着此身,不與桃李混芳塵。’敢問謝觀主,這一梅折得可好?”

太過得意,她竟忘了腳下。直到謝懷唇畔的笑意凝固、眼中閃過慌張時,她才驚覺凳子在朝前傾倒,而她……也在朝前傾倒。

痛死啦!

揉揉胳膊,葉薇從那悲慘的記憶中出來,哀嘆真是時運不濟。那次幸好是跌到雪堆裏,若換了別的地方搞不好就磕得頭破血流了。

憫枝見她想得出神,剛想開口詢問,旁邊房間的門卻“吱呀”一聲打開了。

兩人同時回頭,驚訝地發現居然是那個叫鄒遠的道士。一身青衣、手執拂塵,立在那裏朝她欠了欠身子。

葉薇站起來,客客氣氣地問道:“鄒道長,你怎麽在這裏?也是來躲雨的?”

鄒遠點頭,“貧道随師尊經過此地,被大雨阻攔,所以在在此避雨。”

“師……尊?”葉薇咽了口唾沫,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鄒遠讓開一點,有寬大的袍袖從暗處閃現,剛剛才被葉薇回憶了一遍的男人出現在她面前。

俊美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他靜靜地看着她,仿佛掂量,又仿佛是在沉思。

☆、39 疑惑

“謝……謝道長……”葉薇結結巴巴道,“不是,我是說……天一道長,不知您大駕在此,沖撞了。”

謝懷今日沒有穿那身仙氣飄飄的鶴氅,而是着銀灰色道袍,神情有些高深莫測。葉薇強自鎮定,腦袋轉得飛快。

天啦,他剛才一直在裏面嗎?那豈不是她和憫枝的對話他都聽到了?他會多想嗎?

冷靜冷靜,千萬冷靜!就算他聽到了也沒什麽,折梅花栽到雪堆裏又不是多罕見的事情,難道就許宋楚惜一個人有這經歷不成?

況且只要謝懷腦子沒問題,都不會随随便便往借屍還魂這方面想的!

女子神情糾結,謝懷看着看着忽地一笑,讓她瞬間寒毛倒豎,“貧道姓謝,葉娘子喚我謝道長并沒有錯,不用如此緊張。”

“呵……呵呵。”葉薇幹笑,“我這不是怕冒犯了道長嘛。”

他是德高望重的道家宗師,旁人自然得喚他的道號以示尊重,如葉薇适才那樣稱呼姓氏确實不妥。

這個念頭剛轉完,她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兒。他喚她“葉娘子”,也就是說他已經知道她的身份了?他怎麽知道的!

這人……難不成還去打聽了她?

“貧道有件事想請教葉娘子,能否借一步說話?”

葉薇瞪大眼睛,“我們……有什麽話不能在這兒說麽?”

謝懷微笑,“貧道也是為娘子您考慮,還是別讓旁人聽到比較好。”

葉薇與他對視片刻,“憫枝,你和這位鄒道長去那邊看看,若是有宮人經過就叫住他們,也好借把傘。”

鄒遠早在謝懷開口時便沉默退開,而憫枝聽了葉薇的話猶猶豫豫地點了下頭,也跟着走開了。

外面大雨還在嘩啦啦地下,葉薇聽着清晰的雨聲,終于找回了沉着,“人也支開了,天一道長有什麽話現在可以說了麽?”

女子語氣是層層包裹的防備,如臨大敵地看着他。謝懷心情有點複雜,“那位被發落到無極閣抄經的沈容華,娘子與她是什麽關系?”

“沈容華與我有活命之恩,我們情同姐妹。”葉薇道,“說起來我還沒謝過道長,那晚在毓秀殿若非您出言相幫,沈容華恐怕已被處置。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她說着便福了福身子,謝懷道:“該是貧道感謝娘子才對。沈容華是貧道的故交,我救她理所應當,倒是您,不顧自身安慰為她辯護,此等義氣着實令人欽佩。”

“道長過獎了。”

蘊初是他的故交?是了,蘊初曾經說過,宋楚惜死後他們見過幾面,想來便是那時候認識的。所以那天晚上謝懷之所以來毓秀殿,目的就是救她?

“道長想問的就是這個麽?若問完了,請恕我告退。”她往後走了一步,從容道。

“還有一樁。”謝懷道,“有個疑問最近總挂在我心頭,今日既然遇見了,就找娘子解惑。”

葉薇沒來由地緊張,“何事?”

“不知娘子還記得嗎?正月初六那晚,你我在太液池邊偶遇,當時娘子稱貧道為謝道長,您說,是宮人告訴您我的姓名。”

“是……是啊。”

謝懷點頭,“娘子記得就好。讓貧道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您當時雖喚出了我的名字,卻以為我是天一道長身邊的人。貧道想不通,這宮裏怎麽會有人清楚地知道我的名甚至我的字,卻不知道……我就是天一道長。”

仿佛被天雷劈中,葉薇呆呆地站在那裏,僵硬成石像。

謝懷目光銳利,如鋼針般直接刺入她心裏,溫和的語氣下是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千鈞壓力,“貧道的這個困惑,不知娘子能否解答?”

皇帝晚上到披香殿的時候,葉薇正裹着被子睡覺。他在榻邊坐下,“這是怎麽了?”

憫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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