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想要保護我?”

她點頭,“是。”

他手多用了幾分力氣,“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報信的宮人腿腳慢了,或者朕沒能及時從朝堂上抽身,你就真的要被打了。”

還記得他進門前,正好聽到母後下令杖責,只消再晚片刻,就和上回一模一樣了。她趴在刑凳上鮮血淋漓,沒有一絲生氣。

那時候,他最大的感受就是,哪怕是為了這個,撇下群臣從朝會上離開也值了。

葉薇皺了皺眉頭,仿佛在沉思。

其實那晚送韻妃回疊玉殿時,她就猜到後面可能有的危機,當機立斷派了宮人去通風報訊。她算過,那會兒高安世肯定陪着皇帝上朝去了,但賈康必然得空,找他準沒錯。至于賈康敢不敢冒險去宣政殿遞話,呵,他才剛奉命來接她去和皇帝約會,自然明白皇帝對她的看重,這種消息敢拖才怪。

“想這麽久,好了麽?”

“好了。”她揪住他衣襟,慢慢靠近,“臣妾相信,您不會來遲的。您一定能救下我,就像上次那樣……”

語聲低幽,帶着依戀和信任。

他的心忽然軟得不像話。

沉默半晌,他按着她肩膀,認真道:“以後再有這種事,你以保證自己的安全為先。朕是天子,不需要你來護着。”

他這句話其實還帶了更多的深意,就差跟她保證會全力護着她,可葉薇不僅沒有高興,反而不悅的揚眉,“您的意思是……您不需要我?”

他又是無奈又是好笑,“不是這麽理解的。”

“那怎麽理解?”

他凝視着她,“阿薇,朕知道你好強。可這宮裏有很多危險,哪怕你再聰明也可能應付不過來。朕不能時時陪着你,所以許多事都得靠你自己。朕希望下次再遇到危險,你千萬保護住自己,不要等朕過來時,才發現已經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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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這樣的話,簡直是在直白地告訴她,他舍不得她,所以她千萬別出事了!

葉薇紅着臉,眼神躲躲閃閃不看他,“既然您都這麽說了,那臣妾就勉強……勉強答應您吧。”

這樣明明羞澀卻還要逞英雄的樣子,看得皇帝心念一動,下一刻唇便落上了她額頭。

韻妃大去一個月後,皇帝降旨,擢升承徽葉氏為從四品婕妤,賜封號慧。

葉薇跪着接了聖旨後,披香殿的宮人都上來賀喜,妙蕊尤其高興,“奴婢賀喜婕妤娘娘,您現在也是一宮主位了呢!”

憫枝也跟着道:“對啊對啊,小姐這次真是因禍得福,不僅升了位份,陛下還更加寵您了!”

葉薇信手把聖旨遞給妙蕊,“還好吧,想到韻妃娘娘,我這心裏總是高興不起來。”

憫枝自知失口,低頭不再說話。葉薇則轉身,含笑看向跪着的另一個身影,“中貴人好。”

賈康磕了個頭,“娘娘喚微臣賈康便是。”

這是皇帝賜下的另一個恩典。那天談起入宮以來遭受的陷害,皇帝認為還是她身邊缺少得力宮人的緣故。宮娥敢給她下毒,綠袖也能反水,這次還在她枕下搜出了那本要命的書。披香殿的宮人良莠不齊,需要個好的管事來整頓。

“那個賈康,高安世說他還不錯,機警聰明、手段靈活,做事也很妥帖。不然朕把他撥給你,以後就當你的掌事宦官?”

葉薇思考片刻,含笑點頭,“如此,便多謝陛下了。”

從這幾次接觸來看,賈康确實是個人才,唯一的壞處就是心眼比較多。但沒關系,他當初既然跟她示好,便是在她身上押了寶,這種人只要有利益綁着,便是最得力的幫手。

于是這事兒就這麽定下來了。兩人都沒太在意,傳到六宮妃嫔耳中效果卻又挑動不少人的神經。

皇帝從禦前撥了個宦官給宮嫔,這種事兒以前還從未有有過。能到禦前服侍的宮人都是經過了殿內省層層篩選,個個都本事過人,如今皇帝就這麽送給了慧婕妤,是想讓那個宦官幫他照看着她嗎?

不過話說回來,從禦前服侍轉到婕妤處服侍,雖說升做了管事,到底不如從前風光。那宦官明面上不敢推拒,心裏究竟樂不樂意?

“不着急,在改口前本宮得先問中貴人一個問題。不知陛下派你來我身邊服侍,你是否情願?”

賈康愣了愣,“慧婕妤這話說的,微臣自然情願。”

“你先別急着回答。本宮向來不喜歡勉強別人,你若不情願直說便是,本宮回頭就告訴陛下是我自己不想要你了,還送你回禦前。”葉薇說得客客氣氣,似乎滿心都在為他打算。

賈康有片刻的動搖。

他确實認準了慧婕妤這個靠山,卻也沒想過抛棄禦前的差事來她身邊。可如今聖旨已下,他若回去便是同時得罪了陛下和慧婕妤,哪怕不受懲罰,在禦前也混不到什麽好位置。

罷、罷,事已至此他只能認準這個主人,扶持着她步步高升。看陛下對她的上心程度,搞不好真有天大的福氣在前頭等着他!

“臣心甘情願來婕妤娘娘身邊服侍,往後的日子必定盡忠職守,不辜負陛下和您的期望!”

葉薇滿意地笑了,“既然你這麽說,以後本宮就仰賴你幫忙了。”扶了扶鬓邊珠翠,“本宮入宮一年,身邊一直缺個得力的掌事宦官,做起事來總有點有心無力。以前便罷了,如今成了一宮主位,要約束宮裏人,可馬虎不得。”

“娘娘所言極是。”賈康附和道,“等搬去了新的宮殿,微臣必定好好整頓上下,給娘娘個安心的住處。”

“新的宮殿?”葉薇挑眉,“誰跟你說本宮要搬去別的宮殿?”

“這,難不成,您要搬去韻妃娘娘的疊玉殿?可娘娘才剛……”賈康說到這裏及時打住,“微臣有些糊塗。”

“哦,本宮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着,既然我成了一宮主位,再住着披香殿便不合規矩了吧?”

雖然華麗精巧,可到底只是偏殿,不符她如今的身份。

“陛下也提過這事兒,不過本宮幾個月前才搬了次住處,實在嫌麻煩。陛下已經準了,我可以繼續在這裏住着,等什麽時候樂意動了,再搬不遲。”

賈康聽得咋舌。什麽身份住什麽宮殿,宮裏都是有規矩的,如今皇帝卻因為她一句“麻煩”,便破例準她繼續在披香殿住下去,這縱容可非同一般。

心中的信念更加堅定,主要好好跟着這位娘娘,不怕他沒有出頭之日。

葉薇觑見賈康的神情,知他已認清行事,笑了笑便轉身入內,“餓得很,吩咐他們傳膳吧。”

韻妃的遺體需在小三清殿停放七七四十九天,葉薇全程參與,累得瘦了一大圈。皇帝知道她的心思,也沒勸着,只是吩咐妙蕊多熬點參湯,防備她體力不支暈倒。

第四十八天晚上,葉薇在靈前跪到二更天,覺得頭疼得難受,終于決定出去透透氣。

小三清殿外沒什麽人,這個時辰,那些道士也不敢亂走,四下都很清靜。她繞着回廊走到宮殿後面,夜風清涼,吹拂到面上很舒服,她覺得胸中積攢的濁氣也消散了。

“噠——”

什麽東西落到地上的聲音。

她低着細看,卻見光滑的磚地上,一管竹笛骨碌碌朝她滾來,最後停在腳前三寸之地。彎腰撿起,半擡着頭看不遠處長身玉立的男人。

青袍高冠,面龐一如既往俊美得不像話,也冷漠得不像話。

“天一道長。”她站起來,微笑道,“這是您的笛子?”

謝懷沒有回答,而是步履從容地走到她面前,微微低頭,“是。”

葉薇攥住竹笛,借着月色瞟了眼,只見笛身青翠如玉,尾端刻有潇灑大氣的小篆。兩個字,筆跡和內容都是她再熟悉不過的。

若水。

這……居然是她當年做來送他的笛子。

那時候她已經十五歲,父親要接她去煜都的書信傳了回來。她花了整整三個月的時間做了管竹笛,鄭重其事地交給他,作為臨別的禮物。為了讓他謹記這是誰的厚禮,還恬不知恥地在後面刻了自己的小字,活像要給他念咒。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居然一直留着這管笛子?

☆、48 半夢

“婕妤娘娘。”

葉薇慢慢擡頭,“這笛子,是道長自己做的?”

謝懷從她手中抽走竹笛,“不是。”

“哦……”她微笑道,“做得挺好的。”

謝懷手腕一轉,那抹翠色在眼前晃動,下一刻便消逝在袖袍中,“娘娘也懂制笛?”

“以前曾經學會,略知一二。”葉薇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這麽晚了,道長怎麽在這裏?”

謝懷不答反問,“那娘娘您呢?不在殿內為韻妃娘娘坐夜,怎麽跑到這兒來了?”

“我頭疼,出來吹吹風。”

謝懷“哦”了聲,繼而後退半步,“還未向婕妤娘娘賀喜。”

“如果道長是說的晉位之事,那便免了吧。韻妃娘娘大去,本宮此時覺不出喜來。”

“娘娘何必悲傷,韻妃娘娘大去焉知不是福氣?生者多辛苦,有時候離去才是解脫。”

許是因為那個笛子,葉薇心中對謝懷的防備少了些,語氣也透出随意,“道長真本宮吃驚。我還以為您要說生者多辛苦,修道成仙方為正經呢!”

這話頗有些不敬,他瞅她片刻,輕輕笑了,“娘娘不信這個。”

“怎會?”她立刻否認,“上皇都深信不疑的東西,本宮哪敢不信。”

“上皇信是上皇的事情,與您沒有必然關聯。”他語氣悠閑,觑見她神情時又道,“娘娘擔心什麽?貧道難道還能把您說的話傳出去不成?”

這樣的談話,讓葉薇有點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她和他是談笑無忌的好友,彼此都是對方深深信任着的人。

“道長,能問您件事麽?”

“什麽?”

“你說人死之後,靈魂會去哪裏?”她道,“《太平經》裏說,人死之後,靈魂會進入幽冥,受地陰神的考察。善者有賞,可上升受天之衣食,惡者受罰,谪作河梁山海之鬼。韻妃娘娘堅信着這個,所以一世不敢作惡,只為了死後可以到天上和女兒團聚。可是這些,是真的麽?”

女子聲音帶點迷茫,仿佛陷入什麽糾結之中。謝懷看着墨黑的夜空沉默片刻,輕聲道:“你願意相信,它就是真的。你希望韻妃娘娘得償所願,那麽可以想象她已經和女兒團聚。若這還不夠,你可以套用佛家的理念。輪回轉世,下輩子她們能再續母女前緣。”

好端端一個道士,還是整個帝國名聲最大、權勢滔天的道家宗師,居然在這裏給他說什麽佛家理論,葉薇詫異完了忽然“撲哧”一笑。

“怎麽,貧道有哪裏說得不對?”

“不,不是。”她連忙道,“我只是想到一個朋友,恩……他也說過類似的話。”

是綠竹猗猗的涼亭內,男人捏了枚棋子,随意地放到棋盤,“佛家也好,道家也罷,你拿它當個寄托便是,怎樣讓自己愉快便怎樣想,不用太偏執。”

她當時不屑地回道:“說這種話,真不像是好道士!”

“我本來就不是好道士。”他氣定神閑,“好道士這種時候是會手下留情的。”

然後下一刻她便發現,棋盤上屬于自己的山河已經全部淪陷……

原來過了這麽多年,哪怕他性子截然不同、身份天差地別,有些東西卻從未改變。

“朋友?什麽朋友?”

“是家鄉一位法師。”她自然道,“今晚在這裏遇上也好,上次在‘一汀煙雨’的那個問題,其實我一直想找個機會跟您解釋。”

他神情略變,“哦?”

那個大雨磅礴的下午,他隔着旖旎杏花詢問她,如果是宮人告知了他的姓名,又豈會不說明他便是天一道長。

他問得太突然,措不及防下她無法回答,只能落荒而逃。

所以,過了這麽久,她終于想好找什麽理由诓他了?

“您懷疑得很對,我确實對您說了謊。您的身份不是宮人告訴我的,那晚在太液池邊偶遇之前,我也從未見過您本人。”葉薇露出黯淡而掙紮的表情,“我會知道您的樣子和姓名,完全是因為一個朋友。”

他看着她,“這回又是什麽朋友?”

她沒聽出他語氣的怪異,自顧自說了,“您還記得一位故人吧,左相大人的嫡長女,宋楚惜宋大小姐。”

這就是她思考到最後的答案。反正當初也是靠這招蒙到的蘊初,回頭兩邊也對得上。

“我和宋大小姐是莫逆之交,很長時間都保持着書信往來。她和我提過蘊初,也提過您,特別說過您‘風姿動人’,還畫了像佐證。那幅畫作得栩栩如生,所以那晚一見面我就認出來您來了。”

說完這些,她默默等着謝懷的驚訝。她已經準備好大批證據,足以解除他全部懷疑。自己冒充自己這件事,多做幾次就熟練了,不在話下。

可她等了很久,頭頂都沒有聲音,只得錯愕擡頭。

夜很黑,男人的臉色卻有點蒼白。他看着她,眼眸裏藏着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仿佛灼熱的光,又像是美玉摔碎前最後的光華,璀璨得讓人心痛。

她看得愣住,也忘了說話。

“小姐,您怎麽還不回……”妙蕊猛地停住腳步,“天一道長,您怎麽在這裏?”

謝懷霍然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微風鼓動袖袍,發出輕微的聲響。而葉薇站在原地,茫然而困惑地抿緊了雙唇。

她好像忽略了什麽東西,可究竟是什麽,一時半會兒卻想不出來。

那天晚上葉薇做了個夢。

是她十五歲那年的上巳節,族中按規矩在那天為她舉行及笄大禮,而她在儀式結束後,躲開長輩和仆人的視線,從後門溜了出去。

草長莺飛三月天,從來都甚少離開青雲觀的謝懷特意下山,就為了到惠州城內給她送壽禮。

他們約在城中的鏡湖見面,男人沒有穿打眼的道袍,而是着了月白深衣,立在柳樹下的樣子不似道士,更像是飽讀詩書的讀書人。

她放輕腳步,想要吓他一跳,誰知還差五步遠的時候被他擡頭看了個正着。

那天是她第一次梳成年女子的發髻,如緞烏發绾成單刀半翻髻,斜插金崐點翠梅花簪,身上是琉璃白提墨蘭齊胸襦裙,素雅的搭配極好地遮掩住她的桀骜不遜,顯出幾分溫婉來。

謝懷打量她許久,才拖長了聲音道:“‘眉如遠山,眸若點漆,齒如瓠犀,唇若紅菱。’你若不說話,就真是個美貌莊淑的當世佳人了。”

“我就當你是誇我。”她走過去,很不客氣地攤開手,“禮物呢?讓我甘冒大險跑出來的大禮在哪裏?”

“你這人也太勢力了,都不說先客套幾句,張口就索禮,臉不會紅麽?”

“是你自己說絕對是我猜不到的大禮,我才這麽期待的。像我族妹送的那些繡品啊玉镯什麽的,都懶得多看幾眼。”她認真道,“所以,我真的很給你面子啊!”

他低笑,“你先回答我,今天的笄禮好玩麽?”

“不好玩。”她老老實實道,“頭發被反複梳了三次,頭皮現在還在痛,而且那麽多雙眼睛盯着,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摔倒。”

“那你最後摔了麽?”

“怎麽可能!安傅母昨晚威脅過我了,如果敢出半點岔子,今天就去母親畫像前抄十遍《女誡》。”想了想又露出個愉快的笑容,“不過還是有值得高興的事情。她們都說我穿着華衣高冠的樣子,比我那個刻薄的族姐美麗數倍,餘心內十分滿足。”

她沾沾自喜,像個偷到魚的貓兒。他終于笑着搖頭,從袖中取出個盒子,“好吧,不吊你胃口了。這就是我送你的禮物。”

她接過來,好奇地打開。卻見紅色的絲緞上,躺着串精致的手钏。以十八顆半镂空的象牙珠子制成,每一粒小小的珠子上面還雕刻着一座惟妙惟肖的觀音坐像,無比的精巧。

“這是什麽?”她小心地拿起手钏,眼睛裏光芒閃爍,“象牙手钏……這裏面是觀音像麽?這麽小的珠子是怎麽雕上去的啊!”

“這手钏是幾百年前南方林邑國獻給晉朝中宗皇帝的貢品,一共有十串。你手裏這串,據說曾屬于貞淑皇後。”

他說得輕描淡寫,卻讓少女臉上的驚訝變成了驚嘆,“貞淑皇後?你不騙我麽!”

他對知識面狹窄的少女致以真切的鄙夷,“不信的話就回去翻書,晉史裏提過的。”

她于是握緊了手钏,滿心都是雀躍和欣喜。然而稍微冷靜點後,另一個念頭又浮了上來。

“你是怎麽弄到這東西的?”

她記得自己曾跟他提過,說翻野史時很喜歡貞淑皇後的故事。所以他是特意找了這串手钏給她麽?前朝皇室的珍藏,還曾屬于一國之母,必然是萬分珍貴的。他不過是個身份尋常的道士,要得到這東西談何容易?

“這你就別管了,你只需要告訴我,喜不喜歡這禮物?”

她還想撐一撐,“你說說你一個道士,居然送我雕着觀音坐像的手钏,就不怕道君說你三心二意?哦,我忘了,你侍奉道君從來都不虔誠的,青雲觀遲早被你帶入歪路……”

聲音越來越含糊,最後完全消失。

他眼中含着笑,意味深長地看着她。而她把手钏套到腕子上,擡起頭認認真真道:“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頓了頓,“這是我從小到大收到過的最好的禮物。”

女孩明顯被感動得一塌糊塗,他猶豫片刻,還是慢慢擡起手,溫熱的掌心落上她頭頂。

他撫了撫她靜心梳就的發髻,語氣裏帶着自己也沒察覺的溫柔,“你喜歡就好。”

一陣風吹過,柳絮紛紛揚揚,迷了她的眼睛,也亂了他心緒。

……後來呢?

那手钏後來去了哪裏?

哦,是了,她想起來了。半年前的太液池畔,宋楚怡漫不經心地擡手扶鬓,雪白的腕子上便戴着這個東西。如一根針般刺進她的眼睛。

她殺了她,還搶走了謝懷送給她的手钏,并以此去博取皇帝的信任。她不恨她都沒有天理。

半夢半醒間,她在心裏提醒自己,有朝一日得報大仇,千萬要記得把這個手钏也拿回來。

畢竟,那是他送她的及笄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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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那個象牙手钏是慕儀的東西,凰訣裏提到過的,不過大家肯定忘記了!o(*≧▽≦)ツ

泥萌肯定沒猜到手钏其實是謝道長送的!所以黃桑一直深刻急着的手钏,其實是他情敵送給阿薇的禮物,而這個禮物還被宋楚怡給搶走了,真是一場好戲啊!【邪魅狷狂大笑

☆、49 相救

那晚的夢魇提醒了葉薇,在宋楚怡被禁足這段時間,她忙于和姚嘉若糾纏,都有點忽略自己的好妹妹了。

這感覺讓她頗為愧疚。說好了要報仇的,做了一半就丢開怎麽行?簡直太不給皇後娘娘面子了!

都怪這宮裏搞陰謀的人太多,才會讓她這般的應接不暇。

葉薇想,自己如今算是宮裏獨一無二的引人注目了。三尊大佛,位高權重的皇後和專寵無度的姚氏先後因她落馬,雖然都未危及性命,可大受損傷卻是顯而易見。還好她已牢牢依附着襄愉夫人,希望那些人把這豐功偉績都歸到她身上,別一個接一個朝她開火。

她得收拾收拾,思索怎麽對付宋楚怡吶!

韻貴姬歸葬泰陵妃園寝的三日後,皇帝駕幸披香殿,葉薇親自下廚做了駝蹄羹。這是煜都近幾年最風行的羹菜,以駝蹄為主料,調料突出姜、蔥和胡椒,佐以香菇等清爽可口的菜蔬。她做得用心,最後端上食案的成品顏色清亮,讓人食指大動。

她用白瓷小碗盛了遞給皇帝,他笑着接過,嘗了一勺後慢悠悠道:“汁濃如乳,入口清香,回味不盡。阿薇廚藝有長進。”

“臣妾也只能做做這些簡單的菜色。下午想和庖廚學做炙蝦盤,還是被妙蕊給勸住的。她們怕最後出來的東西倒了您的胃口,就是臣妾的罪過了。”

“朕不怕被倒胃口,改天做來看看。”

葉薇眼珠子骨碌碌一轉,脆聲應道:“臣妾遵命!”

他放下碗長舒口氣,下意識地活動了下肩背,葉薇眼尖,“陛下肩膀不舒服麽?”自覺自動站到他身後,開始為他敲背。

她認穴準,敲起背來不比宮裏的女醫差,皇帝被她按得渾身舒泰,鼻尖還萦繞着淡雅的幽香,連神經都放松了,“你以前學過這個?手法不錯。”

“入宮前在家中要侍奉祖母,這些事都做過。那時候祖母也誇我按得好。”一邊說一邊加重力氣,“會疼麽?如果疼臣妾就放輕點。”

她那點力氣,能弄疼他就怪了。他索性閉上眼睛,“你放開膽子按吧。”

猜到他的想法,她有點不服氣,特別挑了感覺最敏銳的穴位,企圖找回場子。不過皇帝不愧是騎馬射箭、武藝不凡的男人,任憑她各種折騰依舊巋然不動,最後倒累出她一身的汗。

“好了不按了。您要是還不舒服,臣妾替您喚女醫來。專門找那種四十以上、身強體壯的,保證讓您滿意!”

他一把拽過抽身想走的女人,手指撥了撥散落的鬓發,“恩……香汗淋漓、我見猶憐啊。”長臂環住她腰肢,“又瘦了,朕交代的話看來你是沒乖乖照辦。”

“陛下謬矣,臣妾體瘦不是因為不願聽您的話。恰恰相反,臣妾就是為了您。”她湊近他,二人氣息糾纏,“‘楚王好纖腰’,臣妾這是投其所好。”

“哦?”他笑,“朕幾時說過這話?”

“還需要您說嘛?瞧瞧宮中的妃嫔便知道,可沒見着您寵愛豐腴圓潤的女子。”她認真道,“臣妾也是作長遠計,若哪天體豐色衰,可不就要見惡君前了?”

“想得還挺周全。”他敲敲她額頭,“沒辜負朕給你選的封號。”

慧。這是歷代後妃常用的封號,并沒有多麽新鮮。當時禮部總共拟了五個封號,他挑選時第一眼就看中了這個,提筆勾畫得很迅速。

聰明,狡黠,像一只詭計多端的狐貍。

那是他的阿薇。

“臣妾消瘦是為了博取您的歡心,那您瘦了卻是為何?”她歪頭道,“還有您的肩膀,肌肉可僵着呢!最近前朝事情這麽多嗎?”

他笑容略淡,“有點。”頓了頓還是給她說了,“骠騎将軍下個月中旬就會領兵還朝。”

宋楚恒要回來了?

“臣妾聽說年初的時候,骠騎将軍帶領軍士搶救冰災,立下大功。此番還朝,陛下定要嘉獎他一番吧?”

“這個自然。”他道,“有樁事得提前告訴你。骠騎将軍回來,朕必定會設宴為他接風,到時候皇後也會出席。”

她當時猜得果然沒錯。宋楚恒立了功,皇帝哪怕看在他的面子上,也會對宋楚怡網開一面。更何況她堂堂皇後,禁足已經快半年,足夠了。

“陛下跟臣妾說這個,是怕臣妾到時候不高興?臣妾在您心中一定是個小肚雞腸的人,動不動就會不高興。”

他睨她,“你難道不是?”

她想了想,仿佛無話可說一般,“好吧我是……”重新撲到他懷中,“不過您不是誇過我在大事上很善解人意嗎?臣妾明白,哪怕是為了安撫左相和骠騎将軍,您也不能對皇後太過嚴苛,所以讓她出來是早晚的事。臣妾不會計較的。”

女子氣息如蘭、身段曼妙,他擁着她像是擁了叢寒梅,冷冽卻暗香滿懷。

這段時間她為韻貴姬坐夜,兩人已經許久不曾親近,此刻氣氛大好,他的視線落上她張開的襟口,喉頭慢慢發緊。

她卻渾然不覺,還在低聲道:“更何況,臣妾心裏也明白,您對皇後娘娘是不一樣的……

“她與這滿宮妃嫔在您心中的分量是全然不同的。”

這話讓他不解,“什麽意思?”

她沉默片刻,“臣妾前些日子聽說了些傳聞。”

“什麽傳聞?”

“臣妾說之前,您得先恕臣妾無罪才行。”

“什麽傳聞讓你這般謹慎?”不是一向最膽大包天的麽?

“您答應麽?”

“行,朕答應。無論你說什麽,都恕你無罪。”

女子離開他一點,美眸如水,帶着自愧不如的無奈,“臣妾也是偶然聽宮人說起的。皇後娘娘嫁給您之前……曾救過您性命,對不對?”

這件事葉薇一直很詫異。如果宋楚怡是假冒了她,為何宮中從未傳出說皇後救過陛下的傳聞。她隐忍了很久,直到今日才冒險提及此事,作為突破口。

皇帝顯然沒料到她會說出這番話來,眉頭擰在一起,語氣也冷下來,“你聽誰說的?”

“底下人傳的閑話,臣妾偶然路過聽到的,也不記得是誰了。您不是要問罪吧?”她苦着臉,“您可答應過的,恕臣妾無罪……”

見男人雖然神情冷淡,卻也沒有發怒的跡象,她小心翼翼道:“所以,是真的麽?”

女子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烏黑的眼眸裏滿是好奇和期待。皇帝無奈地發現,自己沒辦法在這樣的眼神下繼續沉默。

“恩。”

“真的啊?”她驚訝道,“所以,您當初推了和襄愉夫人的婚事,一定要娶她也是因為這個?名門貴女搭救落難皇子,皇子對貴女一見傾心、立誓非卿不娶,簡直是傳奇故事裏才有的情節……”

話說到後面逐漸漫出些許酸意。

他重新攬住她肩膀,讓她趴在自己胸口,“都是過去的事兒了,你不用想太多。”

“救命大恩,怎麽能這麽輕松就揭過?您胸口那道傷疤,便是那時候留的吧?‘一位好心的姑娘’,您當時都不肯告訴我那位好心的姑娘便是您的妻子。”

她執着于這件事不放,讓他有點頭疼,偏偏這含嗔帶怒的模樣又嬌又美,瞧着就不忍心發火。

他換了個表情,岔開話題,“你這麽介意這個,難不成是吃醋了?”

“臣妾豈敢?您和皇後娘娘姻緣天定,旁人只有羨慕的份兒,不敢說別的。”

“酸成這樣,果然是吃醋了。”他捏她下巴,“既然如此,以後你也找個機會救朕一次,不就扯平了。啊,算起來朕救了你兩次,你就算救我一次,也還差一次呢。”

我早就救過你了,還因為這難得的善心被人害死,咱們之間真說不清是誰欠了誰。

“陛下,您能和臣妾講講這事兒麽?皇後娘娘是怎麽救的您,臣妾實在好奇……”

她的聲音消失在喉嚨口,只因他忽然将她打橫抱起,闊步朝內殿走去。華麗的袖袍垂下,她摟住他脖子,“陛下做什麽?”

“你說朕做什麽?朕本來顧念着你前些日子勞累,有心算了。不過看來你精神很好,倒省得我忍得辛苦。”

忍得辛苦?這種事上他有忍耐過麽?

葉薇被弄得迷迷糊糊,僅剩的一線清明告訴她還有話沒說完。可是此刻的時機已經不合适了。

他的手貼上她左邊心房,裏面跳動得有力,而他慢慢笑起來,“阿薇這個樣子,實在是甚美……”

韻妃走了,淩安宮就只剩葉薇和江宛清住着,不可謂不微妙。停靈這陣子因有事要忙,兩人一直相安無事,等到韻妃歸葬泰陵妃園寝,江宛清以身體不适拖了幾天,終于在第五日正式來披香殿,對葉薇行三跪九叩大禮。

這還是第一次。之前兩人雖身份高低不同,但到底差得不多,可如今葉薇成了淩安宮主位,江宛清就是她的宮裏人,一切都要受她管束。

宮娥奉上玫瑰玉露,而葉薇托腮看殿內恭敬下拜的江宛清,感慨這大概也是自己不願搬走的原因。蘊初出事那晚她的推波助瀾,還有自己被審問時她的種種表現,可都讓她耿耿于懷。

如今姚昭容被禁足,失了靠山的她要怎麽辦才好呢?

江宛清頭挨着地衣,遲遲等不到葉薇的叫起,屈辱羞憤齊齊湧上。她就知道,這個女人記恨着她,不肯讓她好過!

但明白這個又能怎麽樣呢?身份和聖寵都比不過,她稍有不敬她甚至可以直接用宮規發落了她!

不行,她得想點辦法!她們到底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之前能騙住她,這次為什麽不可以?

葉薇她再狠毒,難道真的不顧這麽多年的情分了!

“可。”那廂葉薇終于大發慈悲,懶洋洋道。

江宛清由侍女扶着起來,在葉薇旁邊坐下。此時她已調整好心情,眉頭微微蹙起,露出個擔憂的表情,“勞累了這麽久,阿薇你都瘦了。身上的舊傷還要緊麽?若有哪裏不好,可千萬別瞞着。”

葉薇默默抽回手,朝她笑笑,“還好。”

江宛清見狀一愣,繼而自嘲地低下頭,“其實我知道,你心裏一直在怪我。我認。畢竟當初是我膽小怕事,不敢出來幫你……”

葉薇沒說話。

“可你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我也是沒辦法啊!那時候你犯了那樣大的事,我就算想幫也幫不上……我知道自己錯了,所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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