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連情郎都沒找過的小姑娘,還是不要來摻合這些高深的話題了。”
妙蕊臉大紅,丢下她就跑出去了。葉薇撐着腦袋看窗外的茂密枝葉,長長嘆了口氣。
她是真的不懂這些男人了。
本以為是互托生死的知己,暗中卻一直對她心存愛慕;而那個眼神兒不好使的夫君,心裏卻把她當成了象征美好的幻影。
原來她上輩子到死都沒嫁成人,是因為桃花運全攢到這兩處了。
皇帝晉她的位在意料之中,比起那天他對她說的話,封個貴姬簡直是小意思。他不按常理出牌,連帶着她腦筋也差點轉不過來。若非從前安傅母的嚴苛教導,她最後也做不出那感激涕零、恨不得以命相報的反應,情況可就不妙了。
再想到皇帝當日的表情,她抿緊雙唇,無比糾結。
她本以為他只當她是身邊一只美麗有趣的貓兒,再百般寵愛、千般縱容,也永遠是随手可棄的玩物。但如今看來,他對她還是用了幾分真心。
能把那樣的大事告訴她,至少代表了他是信任她的。
鼓起腮幫子,她捏着水果刀柄,一下下戳着漆盤中黃澄澄的橘子,“唉,這回算你表現不錯,我都不怎麽生你的氣了。好吧,看在你告訴我這麽重要的消息的份兒上,我也幫你一把,讓你弄清楚當年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早在得知皇帝心中的想法時,她便已清楚自己下一步該走的路。直接挑明肯定不行,首先皇帝不會相信,其次這麽做連她的身份也會暴露。她可不希望報仇未成,先被人當成妖怪給收了。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采取別的方法了。
記憶中有人曾跟她講過一種東西,現在使來再合适不過,但如果真要實施這個計劃,還得一個人配合。
她那風姿壓倒煜都男兒、心思深過東海之底的仰慕者,謝懷謝道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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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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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陛下對阿薇的感情其實有了個很大的變化,他在半逼迫半自願地情況下跟她說了當初的事情,其實也就是讓自己嘗試着去信任她了,這對一個心思深沉的男人來說是挺難得的,我覺得還挺萌!o(*≧▽≦)ツ
有菇涼好奇之前皇帝為什麽要追問宋楚惜的名字,我在這裏解釋一下。不知道泥萌還記得麽?當時隆獻後提起左相的原配夫人是為了羞辱皇後和皇後的母親,順便嘲諷左相薄情寡義。皇帝一方面是配合母親的行為,因為他心裏一直就很煩左相,那陣子又尤其炙熱,所以配合一下老娘簡直不需要猶豫。而另一方面,就是阿笙百試不爽的梗,他是因為冥冥中的直覺啦……【遠目
☆、57 建章
每年進入六月,煜都的天氣就開始熱了。太液池上荷花次第盛開,遠遠的就能聞到撲鼻的清香。宮娥們劃着小舟去藕花深處采摘蓮子,笑聲是這旖旎美景裏最好的點綴。
披香殿內早早用上了冰,從早到晚都如春天般涼爽。妙蕊和憫枝都笑眯眯道是托了葉薇的福,若非陛下寵愛,也分不到這麽多冰塊。遠的不說,就淩安宮另一側的兆暇閣,如今可還炙熱着,每天只有正午時才舍得往殿內放冰塊消暑。
宮人們神清氣爽,葉薇卻越來越焦躁,如同被困在籠子裏的猛獸,明知道牢籠的出口在哪裏,卻被鐵絲阻隔,怎麽也出不去!
她如今最大的目标就是讓宋楚怡惡有惡報,之前弄不清楚情況所以不敢貿然出手,如今既然知道皇帝的想法,要怎麽辦就容易多了。
然而她計劃得天衣無縫,卻在第一步就被卡住,前進無門。
要辦成這件事,光憑她一個人絕對不行,還得謝道長配合。可如今再讓她去找謝道長,心頭這道坎卻怎麽也過不去……
不清楚他的心意便罷了,如果明知道別人愛慕着自己,還利用這感情讓人幫忙,是不是顯得有那麽一點無恥啊?
她越想越糾結,最後幾乎都要煩謝懷了。
這些男人一個個的有意思麽?清心寡欲當朋友多好,互幫互助、和諧美滿,生活樂無邊,做什麽非要愛來愛去的!
她就不信了,謝懷還能喜歡她一輩子不成?
別逗!
帶着這種“怒其不争”的心情,她吃掉了一個又一個冰碗,去找謝懷的日子也拖了一天又一天,直到……皇帝邀請她一起去建章宮。
“朕有事得去面見父皇,你陪朕一起怎麽樣?正好你入宮這麽久,還沒見過建章宮長什麽樣子。”
老實說,聽到這話時葉薇是有點驚訝的。
打從那天的交心後,葉薇明顯覺得自己和皇帝的感情進入了一個全新的境界。他對她不再是單純的寵愛,還帶着視她為自己人的信任。這感覺讓她踏實,又有些不安。
踏實是皇帝對她感情越深,她在後宮的地位就越穩固;至于為什麽不安,她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最後只能感嘆女人心海底針,連自己都搞不懂自己了。
一直沒等到回複,皇帝追問:“怎麽不說話?莫非阿薇對建章宮一點也不好奇?”
怎麽可能不好奇呢!建章宮是專為太上皇頤養天年所修,占地極廣,比尋常四座宮殿加起來還大。據說裏面雕梁畫棟、亭臺樓閣,美得如同瑤臺仙宮。
只是,這個時候去建章宮的話,豈不是有很大的機會在那裏碰到謝懷?
略微猶豫了下,另一個念頭浮上心來。莫非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猶豫不決,所以老天來替她做決定。
好吧,她就賭這麽一次。如果真讓她在那裏遇到謝懷,就豁出這張臉不要,找他幫這個忙!
“臣妾多謝陛下恩典。”她微笑道,“能跟着您去長長見識,真是再好不過了。”
雖然在傳聞中聽了許多次,可是當真的置身于建章宮中,葉薇還是被應接不暇的雕欄玉砌、奇山怪石晃花了眼睛。
這這這、這也太奢靡了吧!連柱子上的花紋都是用金箔貼的,真舍得砸錢!
她透過轎辇的簾子看外面景色,轉向身邊的男人時就有點同情起他來。憑良心講,他這皇帝也當得真不容易。太上皇留下的是個爛得不能再爛的攤子,而且他還在不懈努力、意圖使這個攤子走向萬劫不複,難為他周旋在其中,居然讓一切都逐漸好轉。
或許他曾經虧欠過她,但于國于家,确實盡心盡力。
“這麽看着朕做什麽?”皇帝攬住她腰肢,讓她貼上自己胸口,“緊張了?”
“臣妾只是來看看風景,又不見太上皇,有什麽好緊張的。”
“聽你這麽說,朕倒真想讓你見見父皇了。”他一本正經,“正好你也‘道法修為高深’,說不定還能和父皇切磋一二。”
“您可別害臣妾。”她皺皺鼻子,“若回頭被太上皇讨厭了,臣妾晚上回去就得撞柱子。”
“被父皇讨厭了就要撞柱子,那若是被朕讨厭了呢?你打算怎麽辦?”
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轉,“陛下會讨厭臣妾麽?”
他一頓,“暫時不會。”
“那臣妾就暫時不想這個問題。等您真的讨厭臣妾,就知道我會怎樣辦了。”
她說得有點認真,他于是笑了。捏捏她的臉頰,輕嘲道:“這些沒影兒的事,不提也罷。”
興許是如今眷戀正濃,他還真有點難以想象自己有一天會讨厭她。
畢竟除了當年的宋楚怡,這還是他頭回對一個女人這般喜愛。
建章宮內最顯眼的建築不是太上皇居住的紫微殿,而是供奉三清祖師的三清殿。建在高臺之上,殿前修了九九八十一級臺階,站在底下擡頭仰望,宮殿仿佛聳立在雲霄中,端的是高不可攀。
皇帝就在這附近把她放下,十分貼心道:“猜到你會想到處逛逛,可這裏是父皇的地方,太嚣張了不太合适。你就在這裏看下吧,反正建章宮裏最打眼的建築就是這個了。”
葉薇盈盈一拜,恭送皇帝的轎辇離開。
賈康陪在她身邊,此刻見狀道:“娘娘想去哪裏看?不然臣陪您去三清殿內上柱香吧,這裏可比小三清殿氣派多了,道君的金身塑像也要大許多。”
“本宮這樣貿然進去,恐怕不好吧?”葉薇假意為難,“若是沖撞了天一道長,那就大大失禮了。”
“原來娘娘是擔心這個。您大可放心,臣方才聽說天一道長一大早就出去了,并不在三清殿內。”
葉薇心頭一松,說不出是喜悅還是失望。
他不在,那麽她也不用糾結該不該找他,連老天都幫她做了決定,該死心了。
看來她的計劃還是不行,得換別的法子。好好想想,如果沒有謝懷的話,她要怎麽才能揭穿宋楚怡的真面目。
賈康還當她不樂意,忍不住勸道:“臣還是覺得,您應該進去拜一拜。這都到門口了,若您過而不入,傳出去該讓人說您不敬道君了。”
“好啊,本宮就進去拜一拜。”
賈康大喜,手臂伸到她面前,“這臺階抖,您扶着微臣,臣帶您上去。”
葉薇卻擺了擺手,“你在這底下等着,見我到了頂上再跟上來。既然說了要心誠,這段路我便要獨自走,半點不能借旁人之手。”
賈康領命,而葉薇提了提裙子,踩上了臺階。
好像無論哪裏的道觀抑或佛寺,山前都會修長長的臺階,以此來考驗信徒的虔誠。葉薇記得青雲觀也是這樣,祖母每次都不肯坐轎,非要徒步上去,而她身為孫女,也只能跟着爬臺階。
還記得有一次,她剛生了場病,身子還有些虛弱。祖母原本不想讓她跟着,可她當時正一門心思和謝懷學吹笛子,硬是強撐着病體來了青雲觀。那天的臺階是有史以來感覺最長的一次,爬到後面她幾乎站不住,一個不慎便踩空,眼看就要順着臺階栽倒下去。
千鈞一發之際,有人拽住了她的手。詫異回頭,青衣飄飄的謝懷站在臺階盡頭,身子朝前探,堪堪阻攔了她往山下跌的趨勢。
再一用力,她被他拽到了上面,心有餘悸地站好。祖母被吓得不輕,忙不疊朝謝懷道謝,而他瞥一眼她煞白的小臉,神情裏明顯有着不快,“山路陡峭,以後還請宋大小姐當心為上,莫要傷到自己。”
那時她只當他是認為她太蠢了,所以才不假辭色。如今想來,他應該是在擔心自己。因為害怕她跌下去受傷,臉色才會那麽難看,甚至在之後的兩天都懶得見她。
原來,是因為他喜歡她。
腳步忽然停下。
三清殿前臺階長而寬闊,盡頭則是華美氣派的殿閣,讓這條路如同通往蓬萊之境的仙梯。葉薇站在臺階的上半段,微仰起頭便能看到盡頭的男人。
鶴氅加身、香葉高冠,他是那樣俊美而氣度超然,如同指着玉板仙箓的神官,而她是匍匐在他腳下的信徒。
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多年前,那個男人在長階盡頭忽然出現,将她從跌落萬丈深淵的命運中解救。
“天一道長……”她輕聲喚道,“您怎麽在這裏?”
“這裏是三清殿,貧道不在這裏,應該在哪裏?”他平靜反問,“倒是娘娘,您今日怎麽有雅興,居然駕臨此地?”
葉薇慢慢走上去,朝他福了福身子,“道長有禮。因為适才聽服侍的宦官說您一早便外出,所以本宮有點驚訝,沒想到今日能夠見到您。”
“原來如此。”他低笑,“娘娘是以為貧道不在,所以才願意上來。那麽如果早早得知貧道會在此恭候,您是不是就得過而不入了?”
他的語氣讓她有點詫異,“道長說的哪裏話。”
“上次娘娘落荒而逃,貧道原以為您會一輩子躲着我。”
這話頗為暧昧,葉薇立刻四下張望,好在賈康才剛剛爬了幾級臺階,而三清殿前空空蕩蕩,并無旁人。
“其實貧道這些日子一直在思考,我究竟是說錯什麽了,才會讓您視我如洪水猛獸,就連替楚惜報仇的事也抛到一邊了。”想了想,“總不會是因為我說了那番傾慕楚惜的話吧?”
“自然不是!”她連忙道。
“貧道也覺得不是。”他輕笑,“我傾慕的是楚惜,又不是您。就算要避也沒有您避的道理。”
這句話直接讓葉薇連汗毛都立起來了!什麽叫做賊心虛,這就是,這就是啊!
“天一道長!”她決定先發制人,“本宮今日前來,确實有事情拜托您。”
謝懷挑眉,“哦?”
葉薇勉強笑了笑,“是關于,替楚惜報仇的……”
無量天尊,這回真不是她恬不知恥,而是道君安排。明明她都死心想放棄了,他居然還能憑空冒出來,邪性到這個程度,她也沒什麽好猶豫的了。
三清祖師金身塑像就在殿內,她若是還不順從天意,才真的會被天打雷劈!
☆、58 祈福
自從上次被姚氏氣到嘔血,趙太後的身體便越來越差,往年隔三差五還會親自去三清殿上香,再借機拜見上皇,如今卻已到了無法起身的地步。侍禦醫開了藥,交代要安心靜養,可她惦記着侍奉道君的大事,總是不肯謹遵醫囑。
“旁的時候變罷了,每逢初一、十五哀家都是要去三清殿內長跪,為上皇和陛下祈福的。如今若是不去,唯恐道君怪罪。”
她這麽說了,旁人連勸都不敢勸。若太後當真聽了自己的話不去參拜,回頭陛下或者上皇出了點岔子,她還不得怪到他們的頭上?
這麽大的罪名,可擔待不起!
顧忌着這個不敢出頭,卻又擔心太後病情加重,陛下回頭龍顏大怒,自己還是得被問罪。長樂宮衆人左右為難,日子過得十分辛苦。
這困局在天一道長上門為太後講經時得到化解。
“貧道聽宮人講,太後娘娘哪怕在病中,還時刻惦記着到道君座下盡忠,誠心實在讓人感動。”手執拂塵,男人寶相莊嚴,如金石臺上的神像,“不過娘娘鳳體違和,相信道君也能體諒。再過兩日便是三十,若您實在放心不下,請個人代替您去也是一樣。”
太後有點為難,“道長是說,讓底下的小輩替哀家去參拜?倒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找誰去才合适呢?”
“既然是替您做這麽重要的事情,身份地位便不能差得太多。最好是和您差不多尊貴的,這樣,才不會顯得怠慢了神靈。”
他這麽說了,太後便把原本屬意的襄愉夫人劃掉,改換成別人。
第二天,阖宮上下都得了消息,本月三十,皇後娘娘将代替太後前往三清殿,為上皇、陛下乃至大燕江山祈福。
宋楚怡覺得這回的事真是天賜良機。
落衣在伺候她梳妝時柔聲道:“雖說長跪一天有些勞累,不過能代替太後去參拜道君是頂榮耀的事情,娘娘可千萬要上心。”
“本宮明白,你操的哪門子心。”她笑道,“不過此番太後還真讓我驚訝,她一貫是更喜歡襄愉夫人的,今次居然舍她選我,也不知是為了什麽。”
“自然是因為您是她獨一無二的兒媳婦啊!”蝶衣笑道,“襄愉夫人再得太後喜歡,也只是妾室,這種代替太後去參拜道君的大事自然要交給兒媳去做,哪能便宜了旁人?沒的開罪了道君!”
這話聽得宋楚怡舒坦,嘴邊的笑意又深了幾分。
沒錯,連對她沒多少好感的太後都明白,無論如何她才是陛下的正妻。哪怕受到冷落、哪怕不受寵愛,卻依然是他身份尊貴、獨一無二的妻子。那些女人再如何張狂,也只配跪在她腳邊乖乖受訓!
“奴婢覺得,這回就是您的好機會。要是做得好,說不定連上皇都得誇您,這樣的話,在左相大人那邊也能立一功!”
事到如今,她并不在乎父誇不誇她。心底深處,她甚至是有些怨恨他的。她始終認為,皇帝無法對她情根深種也許是因為她不夠合他的心意,可他對她日漸疏遠、甚至生厭卻絕不是她的錯!都是父親!若非他執迷不悟非要和陛下作對,他怎會如此待她!
她不想再管父親的事了,他要如何折騰都與她無關。如今唯一的願望,就是能夠用這次的事情引起陛下的注意,再讓他念及一點她的好。只要能做到這個,受再多的苦她都不害怕
跪一天一夜而已,算不得什麽。
六月三十當天一大早,宋楚怡起身沐浴焚香,然後在辰時抵達三清殿。那邊已經準備好了,八名道長在門外相接,而廣袖博冠的天一道長背對着她立在殿內,手中握着三根高香。
“皇後娘娘。”聽到身後的動靜,他淡淡道,“請您上前來。”
她身着玄紅相間的曲裾,莊重典雅,聞言款款上前,“天一道長。”
他将高香遞給她,“娘娘請。”
敬高香有個規矩,據說普通人殺生多用右手,洗不幹淨,所以持香時當用左手。宋楚怡此刻便以左手接過,再恭敬地高舉過頭頂,長拜三次後将它插|入神龛前的香爐中。
“以往太後娘娘都是在這裏誦經祈福,如今皇後娘娘也一樣。貧道的弟子會在外面守候,若您有什麽吩咐可以傳喚他們。”
交代完這些,他朝宋楚怡點了點頭,執着拂塵出去了。
殿內清香袅袅,宋楚怡眼眸緊閉,默念經文。她一開始還很專注,可是三四個時辰之後思緒就越來越飄散,許多被掩埋在記憶深處的往事都湧了上來。
全都是和那個女人有關的。
這些年她總是不願意去回想,關于宋楚惜,她和她的一切都仿佛是加諸在她身上的恥辱烙痕,時不時隐隐作痛,讓她恨不得剜去那塊血肉,只為了不再瞧見她留下的印記。
她還記得,年幼時第一次知道自己有個長姐,是她七歲那年的生辰。
她和哥哥是雙生子,生辰自然也在一處過。雖然他們年歲還小,父母也給夠了重視,除了邀請了他們各自的玩伴,居然還請了幾個交好的同僚,很是熱鬧了番。
她那天很高興,穿着新做的藕荷色襦裙,以茶代酒給那些叔叔伯伯說吉利話。
“多謝世叔來給楚怡和哥哥過生辰。世叔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了。”
“楚怡真是客氣。”被她敬酒的人父親的故交,姓吳,為人最是爽朗熱情,“世叔不辛苦。認真說起來,今日還是世叔的福氣。我也就如今能給你賀賀壽,等你再大個兩歲,世叔就是想見你也見不到了。”
閨閣貴女,自然要矜持莊重,等她稍微大點,當然不可再見父兄之外的男子。
這點道理她雖然小卻還是明白的,是以露齒一笑,“不管怎麽說,還是要多謝世叔賞臉。”
旁邊的人見她舉止這般得體,忍不住贊道:“左相大人當真好福氣,嫡長子、嫡長女竟是龍鳳雙生,還都這般靈秀,真是讓下官羨慕得緊啊!”
話音剛落,她清楚地看到母親臉上的笑意變得有點奇怪。然而她并沒有說什麽,從容地夾了塊兔肉給她,“嘗嘗這個。”
“文昌君這話可說得不對。”那位吳世叔笑了起來,“楚恒确然是左相大人的嫡長子,楚怡卻不是嫡長女。我記得,您的原配夫人留下的是個女兒,一直養在惠州,對不對?那才是真正的嫡長女。”
母親捏着玉觥的手一個不穩,裏面清冽的酒水灑上案幾,讓席上的氣氛瞬間凝滞。
當天晚上,她留了一個好友和自己同睡。傅母和侍女都離去之後,她小聲地問道:“芷汀,為什麽他們說我不是嫡長女?哥哥是嫡長子,我怎麽能不是嫡長女呢?不是都說我和他只差了半個時辰麽?”
岳芷汀那時候才八歲,卻已經學得一肚子詩書禮儀,這種問題自然難不倒她,“我聽那位吳大人的意思,是說左相大人在迎娶白夫人之前還有位妻子,而那位妻子過世時留下了個女兒,所以她才是長女。”
原來是父親別的女人生的孩子。
她高興起來,“那她和楚悅、楚恬沒什麽區別啊!庶母生的孩子,跟我的身份可差遠了!憑什麽跟我搶嫡長女的位置!”
岳芷汀在被子裏搖頭,“不是這樣的。你那位養在惠州的姐姐不是什麽庶母的孩子,她是你的嫡姐。她的身份不僅比楚悅、楚恬要高,甚至比你也要高一些。我在書上看到過,說原配嫡出和繼室嫡出,世人都更看重前者。”
她聽不懂她後面說的話,卻抓住了話裏的關鍵。她說那個什麽姐姐比她的身份要高。母親平時總告訴她,整個煜都的貴女沒有誰比她更尊貴,就連當着公主的面她也不用低頭。可是現在芷汀卻告訴她,那個姐姐的身份比她高。
她很小聲地問道:“那回頭我們見面的時候,我也要給她行禮麽?”就像平時楚悅、楚恬給她行禮時一樣。
芷汀肯定地點頭,“要的。”
那一刻,她簡直恨死那個吳世叔了!
如果沒有他,她就不會知道這個事!不會知道在遙遠的惠州,有個身份淩駕在她之上的姐姐,奪走她身為左相嫡長女的尊榮!
當然,她更恨的還是那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所謂姐姐!都怪她,才害得她現在這麽難受!
“我希望她永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她聲音低幽,想了想又補充道,“如果她敢來,我一定會想辦法把她趕走的!我會讓她後悔!”
立誓時,芷汀只當她說的是氣話,她也這麽認為。可是沒想到多年以後,她居然真的兌現了自己的豪言。
用一杯毒酒,讓那個威脅到她的女人,永永遠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臨死前最後一刻,她一定是後悔的。
眼眸突然睜開,宋楚怡深吸口氣,發現自己額頭上居然滿是汗水。
雙腿已經麻木,不知道跪了多久,她四下張望了一番,透過雪白的窗戶紙判斷出天已經黑了。殿門入夜時便被宮人關了起來,裏面只留她一人。
她覺得心跳得很快,适才的回憶讓她很不舒服,關于那個女人的一切都讓她不舒服。她想,她需要出去透透氣。
讓夜風吹一下額頭,就能清醒了。
手扶着地面,她很慢很慢地挪動身子,确保自己不會因雙腿麻木而摔倒。等她終于顫顫巍巍地站好,卻又猶豫要不要出去了。
她整整一個白日沒有進食,就是為了顯示自己的誠心,如果現在出去散步,哪怕只走一刻鐘,之前的努力就全白費了。
那些人還是會說她受不了辛苦,不夠虔誠。
這麽一遲疑,她便有些茫然,立在大殿中央不知如何是好。留下來繼續跪,她實在難受得緊;出去清醒頭腦,她又心有不甘。簡直是兩難。
遲遲難下決斷之際,她又開始痛恨。痛恨宋楚惜。那個女人都死了那麽久還不安分,居然跑出來給她找這樣的麻煩!
若不是想起了她,她會這麽煩躁嗎?
耳畔傳來聲響,很輕微,但在安靜的大殿內卻格外清晰。
宋楚怡倏地扭頭望去,卻見五步之外的角落,有個纖長的身影安靜伫立。藕荷色對襟襦裙,長發柔順垂下,露出小半邊臉頰。
她站在黑暗中,她看不清她的容貌,只是借着微弱的光芒瞧見她烏黑的眼睛。
那樣明亮,裏面閃爍着冰寒而森冷的光芒。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就好像,剛剛還活躍在她記憶中的人,來找她複仇了一樣……
☆、59 驚恐
明明是炎熱的夏季,宋楚怡卻覺得自己身處冰天雪地。四肢被凍住了,大腦也被凍住了。她無法思考,只能被動地站在那裏,和那個人影對視。
事實上,就算她現在想逃,僵硬的身體也使不出半分力氣。
她看不清她的臉,但那身衣裳卻再熟悉不過!五年前的除夕之夜,宋楚惜死的時候就是穿的這條裙子!
是她!
她回來找她了!
渾身一個震顫,她從嗓子眼裏迸出聲尖銳而短促的尖叫,“有——有鬼——”
宮人和諸位道長都候在門外,聽到喊聲忙不疊沖進去,卻見本該跪在大殿中央的皇後跌坐在左側的蒲團上,瑟瑟發抖地指着角落,“有鬼……有鬼……”
她扭着頭不敢看那裏,唯有伸手的動作堅定無比,瀕臨崩潰。
“娘娘……娘娘您說什麽啊?”落衣越衆上前,扶住宋楚怡的肩膀,“您是不是看錯了?那裏沒有人啊。”
宋楚怡慢慢轉過頭,在看到空蕩蕩的角落時眼睛倏地瞪大,“怎麽會!我剛剛還看到……有影子站在那裏!是女鬼!來索命的女鬼!”
落衣見她被吓得不輕,又是驚疑又是為難,“娘娘,您一定是眼花了。這裏是三清殿,三清祖師金身塑像就在一旁,怎麽可能會有妖魔鬼怪靠近?您別自己吓唬自己。”
宋楚怡小臉煞白,仍在輕微發抖,“不是的,落衣。我沒有看錯。我剛剛……真的看到有鬼站在那裏!”
謝懷不在,這裏的道士以鄒遠身份最尊,此刻上前道:“皇後娘娘,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他聲音平靜,卻仿佛冷風灌進大腦,讓宋楚怡猛地清醒過來。
不!不對!這裏不是她的寝宮!這是太上皇的建章宮,是天一道長的三清殿,她的一言一行都會立刻傳到陛下和太後耳中,她必須鎮定!
閉了閉眼睛,她呼吸依舊混亂,卻好歹冷靜了下來,“本宮剛剛看到角落裏有個人影,驚懼之下失了常态,讓道長見笑了。”頓了頓,“本宮看那裏有道帷幕,不知帷幕後面是什麽?”
“人影?”鄒遠朝那裏看了看,“回娘娘,帷幕後面并沒有什麽特別的,是一間空屋子,供師尊打坐養神。”
“原來如此。不知本宮可否過去看看,興許剛才的人影就躲在裏面……”
鄒遠神情無奈,“這貧道就幫不了您了。那屋子平時都是鎖起來的,鑰匙在師尊手裏,您如果要進去,得去師尊那裏拿鑰匙。”
宋楚怡自然不敢為了這個勞動天一道長,“這樣啊,那還是算了。”
鄒遠好像有點好奇,“不過娘娘您究竟看到了什麽,為何一口咬定是女鬼?”
宋楚怡本就發白的臉色又白了幾分,“也……也沒什麽,本宮就是看到個白衣白裙的女子,披頭散發、滿臉鮮血,那模樣,可不就是女鬼嘛!”
鄒遠蹙眉,“這倒是奇了。道君當前,居然有鬼魂肆虐,貧道修行這麽多年,還是頭回碰上。”想了想又道,“既然發生了這種事,娘娘還要繼續祈福嗎?不然,貧道安排宮人送您離開,您也好早點回宮休息。”
按規矩,她是要跪到子時方可離開,可如今瞧她面無人色的樣子,再待下去恐怕受不住。
宋楚怡略一掙紮,還是道:“不,本宮是代替太後來祈福的,自然要跪足了時辰再走。落衣,您留在裏面陪我,其餘人随道長出去吧。”
她做了決定,鄒遠從善如流,點點頭領着衆人退出了大殿。
接下來的兩個時辰風平浪靜,再沒鬧出什麽亂子。直到子時來臨,宋楚怡坐着轎辇離開建章宮,才算長舒了口氣。
她靠在柔軟的鵝毛墊子上,閉上眼眸,腦海中又閃過先前在三清殿內的事情。
那個人影如此清晰,她怎麽也不能相信是自己的錯覺,可鄒遠又告訴她不可能有人能潛進那裏,所以……真的是鬼?
宋楚惜的鬼魂。
倒抽口冷氣,她想起了很多從前的事。
還記得宋楚惜剛死的那段時間,她經常夜不能寐,哪怕艱難地睡着,也會在夢中被她的鬼魂追趕,口口聲聲要她償命。她擔驚受怕,不過半個月就瘦了十來斤,後來還是母親找大夫給她開了藥,再溫言細語地安慰她,才算好點。
“你這次是沖動了些,可你沒有做錯,換了母親也會和你做同樣的選擇。我之前跟你發火,不是覺得你不該殺她,而是氣你不事先告訴我。若你肯把事情交給我來處理,一切都會更加的天衣無縫。”
她聽得愣住,“母親是說,如果我告訴了您,您會幫着我一起……殺了她?”
“當然。”母親冷笑,“你父親居然想讓那個女人的女兒成為太子妃,當真是不打算給我顏面。若此番真讓他如願,不僅你失去一輩子的幸福,連母親我都擡不起頭!”
身為繼室,本就低原配夫人一頭,偏她天性好強,将此事視作生平大辱。她看宋楚惜不順眼久矣,從前不想多生事端所以忍了,如今她居然敢來和自己女兒争奪太子妃之位,丢了性命也是活該!
母親摸摸她的頭發,低聲道:“如今你父親別無辦法,只能讓你頂了她的功勞嫁過去。以後你就是太子妃,再以後便是母儀天下的皇後!你的身份無比尊貴,手上沾染一兩個人的鮮血根本算不得什麽,不用放在心上。”
皇後……是了,她很快便能成為皇後,就算殺了誰又能怎樣呢?皇帝不會知道,只要他不追究,就沒人能治她的罪。
她從此安了心,再也不曾做過一次噩夢。
時光倏忽而過,五年過去了,她本以為她會在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