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中越變越淡,卻偏偏事與願違。
不僅人人都在提起她,自己更是在今晚,直接看到了她的鬼魂。
當真是躲不過嗎?
葉薇手中捏着一段香,凝視片刻後交給妙蕊,“把它丢到火裏,燒幹淨。別留痕跡。”
妙蕊知道這是她從建章宮帶回來的東西,也沒多問便領命去辦了。葉薇雙手托腮,想起兩個時辰前謝懷把它交給她時的神情,還有些不解。
“這是娘娘吩咐貧道找的‘清夢引’,您難道不帶一段回去自己用?”他微笑道。
“我用它做什麽?”她輕哼,“‘清夢引’可使人心神懈怠,牽連出心底深處最難以忘懷、恐懼害怕的事情,從而導致噩夢不斷。本宮對折磨自己沒興趣。”
“也是,您向來不喜歡自苦,只喜歡看別人的笑話。”
“謝道長這話說得,好像很了解本宮。”
“貧道不敢。”他客客氣氣道,“貧道只是看您對付皇後娘娘的手段高明幹脆,誇贊您而已。”
她眼珠子轉了轉,“其實本宮會知道這種香,還多虧了道長您。楚惜姐姐在信裏說了,是您告訴她世上有此奇香。我也是因為知道了這個,才能順着想出這回的法子。”
“貧道可不敢居功。我就算知道這香,也沒您的睿智。”他說得跟真的似的,“您讓貧道在殿內點燃‘清夢引’,混在檀香中皇後娘娘自然發覺不了。她聞了這個香便會心神懈怠,至少這幾個晚上都難以安寝。不過,您費盡心思做了這些又有什麽用呢?”
“道長難道真猜不出來?”她睨她,“本宮适才還親自進去扮鬼吓她,連上這個,我想做什麽你也猜不出來?”
他答得鎮定,“猜不出來。”
猜不出來才怪!
她懶得和他繼續打機鋒,“時候也不早了,本宮得回披香殿去。道長也早些回兩儀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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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說話的時候正躲在三清殿附近的一個小房間內,隐蔽是很隐蔽,但葉薇總是不放心。
想到這個她又有點對謝懷無語起來。本來進去吓宋楚怡這件事不需要她親自上陣,換個宮女簡單易容一下就行,可他卻非說找不出可信的女子,要她親自過來。
若非如此,她何至于此時還在這兒耗着?
她想撤,他卻不讓,長臂一伸便擋住了她的去路。她扭頭看她,素淨的臉上有些微的不耐,“天一道長,時辰真的不早了,我再不回去就得被人發現了!”
他慢騰騰地抓過她右邊手腕,将一段“清夢引”放到她的掌中,“帶上這個。”
他的手很涼,握住她時把那股冷意也傳了過來。葉薇被他的動作搞懵了,片刻後才倉皇低頭,“……好。”
不再多言,她快步出了屋子,很快便消失在漆黑的夜色裏。
唇邊溢出絲苦笑,葉薇決定,等這次的事情了結,她還是要和謝懷保持距離。
那個男人如今變得太過神秘複雜,她搞不清楚他在想些什麽,實在不敢深交。
至于那清夢引,她從前确實十分好奇,一度撺掇謝懷找來送給她,可如今卻不敢留下這東西。
宮中耳目衆多,萬事都得小心為上。
走到窗邊朝椒房殿的方向望去,她眼中有着期待。自己此番下了這麽多的功夫,事情到底能不能如願朝她想要的方向發展?
她真是要等不及了。
今天是月末,皇帝按規矩宿在椒房殿,宋楚怡步入寝殿的時候他已經獨自在床榻裏側睡熟了。
她簡單梳洗了一下,換上寝衣,輕手輕腳爬上床榻,在他旁邊躺下。
轉頭凝視着男人的面龐,她眼中的惶然和恐懼慢慢散去,最後變成墨一般深沉的堅定。
無論如何,她得到了自己此生最想要的,便已經勝利了。
宋楚惜的鬼魂想來找她索命便來吧,只要她有這個本事,她不介意陪她玩這一把!
看看最後,她能不能把她帶到地下去。
大燕是卯時上朝,皇帝通常會在寅時三刻起身,然而今日不知怎的,他居然寅時一刻就醒了。
明黃幔帳內,他按了按太陽穴,慢慢坐起來,準備等一下再喚人進來伺候。
宋楚怡就躺在他身側,呼吸卻并不安穩。他皺着眉頭回憶了一下,昨晚她似乎睡得不太好,翻來覆去,好幾次讓他都察覺到了。
可她不是才去三清殿跪了一天一夜麽?按理該睡得很沉穩才對。
搖了搖頭,他懶得去想她為什麽夜不能寐,思緒轉到另一個地方。半月前阿薇說有禮物送他,神神秘秘了好一陣子,硬是不肯提前給他透個口風。
他本來是不在意的,被她的态度一弄,倒真的好奇起來。也不知她會送他什麽。不過看她那古靈精怪的樣子,他還真有些害怕她送他什麽難以接受的東西。
“長姐……”
突然傳來的夢呓将他從沉思中驚醒,回頭一看,宋楚怡小巧的臉蛋煞白一片,額頭有豆大的汗珠順着滑落。
她好像夢到了什麽很可怕的事情,不安地皺着眉頭,嘴一開一合,卻說不出連貫的句子。
皇帝知道她是魇住了,略一沉吟便伸手按上她的肩膀,想把她推醒。然而力道還沒使出,就被緊跟着的一句話釘在當場,動彈不得。
“長姐,我沒有殺你……毒不是我下的……
“長姐,求你……放過我……”
☆、60 調查
每日下朝後,皇帝要麽留在前朝紫宸殿和群臣議事,要麽回永乾殿批閱奏疏。最近朝上事情略多,幾位官員本以為皇帝必定要在朝會散去後留下幾人詳談,可誰知他竟是直接離去,動作迅速到讓他們連禦辇的帷幕都不曾瞥到一眼。
大家疑惑之下,不免揣測難不成後宮又出了什麽大亂子?
确實是出了亂子,但目前除了皇帝自己,還無人發覺。他帶着複雜難言的心情在書房內坐了許久,終于輕聲吩咐,“去召賀期過來。”
高安世略微一驚。
賀期是皇帝唯一帶在身邊的影衛,平時都以禦前侍衛的身份做掩護,實際上卻是替他刺探機密要事。皇帝等閑不會傳召,一旦有所吩咐,必定是極為重要的事情!
他不敢多問,沉聲道:“諾。”
高安世出去了,皇帝閉上眼睛,順手從筆架上取下支玉管狼毫筆,開始在腦海中認真回憶。
皇後的那位長姐,叫什麽名字來着?
他還記得去年十二月,自己曾當着阖宮衆人的面問起她的閨名。當時是因為母親提了左相的原配夫人,他知道她是想借此讓皇後和白氏尴尬,進而嘲諷左相薄情寡義。母親這些年在左相那兒受了不少氣,他和他更是積怨頗深,所以很自然地開了口。他那會兒以為自己只是想推波助瀾一把,可如今回想起來,就算是要讓皇後和左相難堪,他做出那種事也有點奇怪。
就好像被什麽奇怪的力量操縱了似的,他以帝王之尊,一本正經地問起一個亡故多年的女子的閨名。
着魔了嗎?
他本來都快把這個事情給忘了,可是今天早朝,宋楚怡在睡夢中喊出的話語仿佛一把鑰匙,讓他塵封的記憶全部複蘇,無比清晰。
“長姐,我沒有殺你……毒不是我下的……
“長姐,求你……放過我……”
所以,她是夢到了她死去的姐姐來向她索命,萬般恐慌之下才說出這樣的話?
他深谙人心,知道這種時候越是否認什麽,就越證明你做了什麽。宋楚怡說她沒有下毒,他卻因此而對她起疑。若非做賊心虛,又怎會如此?
想明白這個後,他心中滿是震驚。雖然早知道宋楚怡性情倨傲、手段狠辣,卻也沒料到她會喪心病狂到這種程度,居然害死了自己的親姐姐!
許多事情現在回頭去看,意義便顯得不同起來。
那天夜裏,他當衆問起她姐姐的名字,宋楚怡滿臉都是緊張為難,推推阻阻就是不肯說。他當時只當她是不願提起長姐,可如今仔細琢磨她的表情,卻發現不是這樣。
她不是不想讓他聽到長姐的名字,而是……害怕他聽到她的名字。
這又是為何?
她害死自己的姐姐,難道還與他有關不成?
身體有點發冷,他發覺自己的思緒正朝着一個荒謬而恐怖的方向滑去。那裏藏着他多年困惑的答案,卻也讓他心生畏懼,幾乎不敢深想。
面無表情地睜開眼睛,筆杆已經被他的力道攥得溫熱,筆尖在硯臺裏舔了一下,慢慢落上光滑的玉版宣。
皇後不肯說,後來還是葉薇告訴了他。那個死去多年的女子,她的名字好像叫……
手腕轉動,卻不是往常的筆走龍蛇,緩慢而凝滞。等他的手終于離開,宣紙上只留下一行工整而隽秀的楷書。
宋楚惜。
這是她的名字。
房門适時打開,賀期恭敬地跪在屋子中央,“微臣參見陛下,陛下大安。”
皇帝直起身子,“替朕去查一件事。”
“請陛下吩咐。”
他卻沒有立刻出聲,而是垂下視線,盯着宣紙上的名字看了許久,才慢慢道:“你立刻離宮,去一趟江南惠州,朕……要你去打聽一個人。
“左相的嫡長女,宋楚惜……”
皇後在三清殿撞鬼的消息在第二天晨省前便已傳遍六宮,衆人心思各異,幸災樂禍的有,憂慮不安的也有。
“貴姬娘娘您說,昨晚究竟是怎麽回事啊?”去長秋宮的路上,江宛清這麽對葉薇道,“道君座前,難道真有鬼怪不成?”
葉薇坐在肩輿上,神情慵懶,“事發時本宮又不在場,如何會知道怎麽回事兒?”
“這倒也是,不過臣妾想着您一貫心思過人,興許能猜出一二。”
葉薇眼風掃過去,有點冷淡,“皇後娘娘乃中宮之主,與她有關的事自然得慎重再慎重,又豈敢随意猜測?江容華的規矩還是沒學好。”
這是端出了主位的架子在教訓她,江宛清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咬牙道:“臣妾知錯,以後必不再犯!”
葉薇愉快地欣賞了會兒她“忍辱負重”的神情,轉過了頭,“長秋宮到了,咱們進去吧。”
這陣子江宛清還算安分,但葉薇知道以她的性子,被自己這樣刁難一定忍不了多久。她應該已經和皇後搭上了線,但那邊會不會相信她就不一定了。
畢竟,她從前可是姚嘉若的人。
大家帶着一顆誠摯的探秘之心,希望見到皇後時可以從言語間窺見一二,借以揣測昨夜的內情。可惜才剛進入椒房殿,便看到皇後身邊的宮女蝶衣急匆匆出來,朝着她們福了福身子,“皇後娘娘鳳體違和,不能見諸位娘娘了,大家請回吧。”
襄愉夫人問出了衆人的困惑,“不知娘娘是哪裏不好?臣妾等擔憂不已,是否可前往侍疾?”
“奴婢已經吩咐人去請侍禦醫,具體情況還得等禦醫的示下,夫人還是先回宮休息吧。如果需要侍疾,奴婢自會親自上門恭請夫人。”
從長秋宮出來,葉薇跟在襄愉夫人身後,另外一邊則是曾經開罪過她的承徽董氏。三個人一起順着太液池散步,宮人都被甩到了五步以外。
董承徽搖着一柄白纨織金的檀木扇子,涼涼道:“瞧這架勢,那些傳聞竟是真的。皇後娘娘被鬼魂沖撞,一病不起了。”
“怎麽,董承徽本來還以為是假的?”葉薇挑眉。
董氏去年因為葉薇的關系被褫奪了封號、從婕妤降到承徽,還被姚嘉若罰在雪地裏跪了兩個時辰,之後便連續病了好幾個月。兩人按說是仇深似海,可她們偏偏又都是襄愉夫人的人,見面的次數多了就不得不裝出個和睦的表象來。而且董氏也不知是不是長了教訓,對着葉薇恭敬得很,再無從前那副冷豔高貴的樣子。
“貴姬娘娘英明,臣妾原本确實不大相信。”董承徽抿出絲笑來,“想那道君座前,自然是靈光普照,憑他什麽妖魔鬼怪也得退散,如何敢出來作亂吓人?皇後娘娘這鬼撞得蹊跷,讓人不能不多想……”
身為那膽大包天的“鬼怪”,葉薇神色自若,“本宮也有點奇怪,不過娘娘今日都病重不起了,那應該是确有其事。”
“這裏沒外人,臣妾有什麽話就直說了。”董承徽看看襄愉夫人,“您覺得,皇後娘娘會不會是故意的?”
“什麽故意的?”
“故意說自己撞鬼了。”董承徽道,“她會不會想以此事來博取陛下的憐惜,顯示自己的功勞有多大、又付出了多少辛苦?”
葉薇挑了挑眉,“比起董承徽的猜測,本宮倒覺得另一個說法更加接近。”
襄愉夫人溢出絲笑,“慧貴姬說來聽聽。”
“臣妾覺得,皇後娘娘興許是對太後心存不滿,并不樂意替她去三清殿祈福,所以才鬧出這樁事來。”
“她會不願意麽?”董承徽皺眉,“替太後祈福,那是多大的榮耀,她豈會不願!”
“她當然不會不願意,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如董承徽這般明白。”葉薇語氣平靜,仿佛在閑話家常,“臣妾也是擔心。太後娘娘向來不喜皇後,如今年歲漸長、身體又越來越差,許多事情都不如從前想得通透。如果她因為今次的事誤會了,認為是皇後在對她示威,應該會很生氣吧?”
襄愉夫人眼睛一亮,沖着葉薇輕輕笑了,“還是慧貴姬思慮周全。如此看來,本宮得提前去長樂宮勸慰一下太後,讓她老人家安心才行。”
披香殿內,葉薇端着碗涼涼的黃瓜粥,開開心心地喝着,不時吩咐憫枝給她夾塊蔥爆蝦仁,一頓晚膳用得無比滿足。
“小姐今日心情很好啊。”憫枝笑道,“連膳食也用得多了,得去重賞庖廚才行。”
心情好?她當然心情好!
她本來和皇帝約好傍晚時一起去太液池邊看荷花,可臨了他卻打發了個小黃門過來,跟她說朝事繁忙脫不開身。這還是他頭回失約,換做別人多半會悶悶不樂,葉薇卻高興得不得了!
她早就打聽好了,今天下朝後皇帝根本沒召見什麽大臣,關在永乾殿裏大半天沒出門。他沒見臣子,也就是說今日牽絆住他的并非朝政,而是別的事情!
如今的時機,還能有什麽別的事情?
她原本還擔心呢,雖然自己動用了清夢引,還穩妥起見裝了次鬼吓唬她,确保當天晚上占據她心神的都是曾被她害死的長姐,連夢裏也不消停。可事有萬一,要是皇帝沒聽到她的夢話,或者聽到了沒理解過來,那就功虧一篑了!
不過看如今的架勢,一切都如她所願,十分圓滿!
這邊發展順利,而襄愉夫人聽懂了自己的暗示,應該也會有所動作。她感覺自己即将狠狠打中宋楚怡七寸,簡直有種走上人生巅峰的快感!
☆、61 笛子
葉薇認為,皇帝既然起了疑心,必然會派人去惠州打探。從這裏到江南,就以日行六百裏算,加上橫渡睢江所需的八日,來回少說也要一個月。再算上在當地調查花費的時間,要等來結果就得奔着八月去了。
慢是慢了點,不過已經是目前最好的情況,她倒也不着急。吃吃飯,睡睡覺,很快就過去了。
皇帝在三日後召葉薇去了太液池邊的清蓮水閣。時辰正是傍晚,殘陽如血、美得驚人,金光照入水閣內,而他神情淡漠地半卧在芙蓉簟上,仿佛光影中的神祇。聽見竹簾掀動的聲音,他慢慢睜眼,正好對上葉薇彎腰入內的倩影。
發如黑鴉,膚若雪玉,黛眉星目,瓊鼻櫻唇。一襲胭脂紅半臂齊胸襦裙越發襯得她鮮妍明麗,令人心折。
如果美人的臉上能帶點笑容,這場景會更加賞心悅目。
他朝她伸出右臂,“過來。”
葉薇卻沒去,反而恭恭敬敬地行了禮,“臣妾參見陛下,陛下大安。”
他看了她一會兒,“你這是在生氣?”
“臣妾豈敢。”她冷冰冰道,“陛下朝事繁忙,因此而不能赴與臣妾的約定,實在是無可奈何。臣妾不敢怨怪。”
“分明是在生氣。”他嘆口氣,“朕那天确實是有事,并非故意失約。”
她索性走過去在他旁邊坐下,“那陛下倒是說說,是因為什麽事?什麽事比臣妾還重要,讓您舍得看我難過失望?”
她把事情說得這麽嚴重,語氣裏甚至帶上了質問,這讓皇帝有點不快。說到底不過是失了次約,他還特意吩咐宦官提前去交代了,她也能氣成這樣?
莫非真的是自己以往太縱着她,倒讓她有些不知分寸了?
然而他到底舍不得對她疾言厲色,是以雖然不快,語氣還是很溫和,“朕說了,是朝堂上的事。”
“真的?”
“不然阿薇以為是什麽?”
她悶悶地垂下頭,“臣妾說不好,就是心裏怪怪的。那天晚上您沒有來看臣妾,我就有種很難受的感覺。臣妾實話跟您說,您可別笑話我。我當時聽着宦官傳話,有一瞬間居然覺得……覺得您在臣妾和別的女人中間,舍棄臣妾而選了別人!”
他始料未及,一時愣住了。反應過來後有被人看穿的狼狽。他确實是因為別的女人而心神不寧,失去了與她游園的興趣,可她這也猜得太準了吧!
葉薇眼巴巴地看着皇帝,“您真的是在忙朝堂上的事嗎?不騙我?”
這眼神太殷切,皇帝被看得心情複雜,竟不知說真話好還是說假話好。
如實告訴她,她一定會難過;可如果繼續隐瞞,豈不是騙上加騙?他發現自己如今真不太想對着她說假話。
沉默許久,他還是做了決定,“朕總說和你心有靈犀,你如今還真表演給我看。你猜得沒錯,朕确實不是在忙朝堂上的事,可也沒有因為別的女人舍棄你,別想太多。”
安慰的話沒起到作用,她的臉垮下去,“您真的騙了我。”氣呼呼背過身子,不想再看他。
“阿薇。”他拽她胳膊,“怎麽跟個孩子似的?別置氣。”
他越安慰,她還越來勁,“您既然不在意臣妾,何必還召我前來?臣妾可不想做個被您閑暇時才記起的女人!”
“阿薇!”他終于不耐煩了,“你到底怎麽了?這般無理取鬧,是想逼着朕對您發火嗎?”
她霍然起身,“臣妾告退!”
他勃然大怒,搶在她離開前一把攥住她手臂,“葉薇!”
“嗒——”
什麽東西落到地上的聲音。
兩人順着低頭,卻見一管翠綠如玉的竹笛滴溜溜在地上打轉,最後停在他腳邊。他彎腰拾起,轉而看向她,“這是什麽?”
葉薇伸手想搶,可惜沒成功,“還能是什麽?笛子而已!”
“這笛子瞧着是新做的,上面還刻了字。‘阿薇’,這是你的笛子?”
她面無表情,“是,這是臣妾的笛子,所以請您還給臣妾吧。”
他卻沒那麽好糊弄,“朕看你衣袖裏好像還有什麽東西,拿出來看看。”說着便攬過她的腰肢,強行取出裏面的物件。
還是一管笛子,通體碧綠,和剛才的一般無二,只是尾端篆刻的字不同。
子孟。
他這回沉默了很久,才揚了揚兩管笛子,“怎麽回事?”
葉薇被他摟在懷中,幾次掙紮都沒能成功,臉上浮現出羞憤氣惱交加的表情。然而在他這句話問出來後,那些神情又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委屈。
“您不是都猜出來了嗎,還問我做什麽?”
“這是你做的?這就是你神神秘秘了這麽久的禮物?”他越說越驚訝,“你親手做的笛子?”
她沉默片刻,索性豁出去了,“是,臣妾親手做的笛子。從挑選竹材到打通竹節、烘幹竹料,乃至最後的打孔、水磨、修眼,都是臣妾做的。兩管笛子,一共費了整整一個月。”
她沒有刻意輕描淡寫,而是很生氣、很委屈地看着他,明明白白把自己的情緒展示給他看,“因為您喜歡聽臣妾吹笛子,也誇我吹得好,所以我就想做這個禮物送給您。我還鬥膽在上面刻了你我二人的名字,希望您會喜歡。做笛子的時候,我一直在想象您收到時是什麽表情,期待了好多次……那天晚上,我本打算在游園時把笛子送給您,可是您卻沒有來。臣妾不想說假話,那時候,我真的很失望。”
眼眸亮晶晶的,裏面有清澈的水澤。是她沒有忍住的眼淚。
他的心忽然就軟得不像話,那點子憤怒都被抛到九霄雲外,滿滿的全是對她的憐惜和對自己的責怪。以她的性情,主動做這種親昵示好的事情定下了很大的決心,那對笛子也做得好極了,一看便知是用足了功夫。
還有笛子上刻的字。子孟,阿薇。這是她對他的情話,含蓄而深沉。
如果一切順利,這對笛子将成為他們的定情信物,上面承載的是彼此最美好的回憶。
可這樣重要的事情,卻因為他的失約而沒能實現,最終還鬧成了如今的局面。
“阿薇……”他攥緊了笛子,另一只手去摸她的臉,“是朕不好。那天我不該失約的。讓你難過了,對不起。”
她好像沒想到他會這麽認真跟自己道歉,愣了愣才倉皇低頭,“陛下別這麽說,是臣妾……是臣妾太小題大做了。臣妾不該跟您發火,更不該惹您生氣……”越說越傷心,“臣妾只是有點害怕,怕您因為什麽就不喜歡臣妾了,像您對皇後娘娘和姚昭容一樣……”
“不要拿你自己和她們比。你和她們都不一樣。朕喜歡你,真心地喜歡你。哪怕發生任何變故,這件事情都不會變。”他心中閃過那個模糊的影子,卻依舊堅定地重複,“所以你可以安心,別人不會影響到你在我心中的地位。”
葉薇與他對視許久,終于露出笑容,“能聽到陛下這樣說,臣妾雖死無憾。”
打從開始提宋楚惜的事,她便知道自己早晚會面臨這個問題。記憶中的救命恩人和陪在身邊的美貌寵妃,在皇帝心中究竟誰的分量更重。她并沒興趣和上輩子的自己争寵,然而這卻是個很好的機會,利用此事推波助瀾,從而加深皇帝對她的感情。
如今看來,效果很好嘛。
“讓朕仔細看看你的禮物,這管刻着‘子孟’的是送朕的?”
“不是。這管刻着‘阿薇’的才是送給您的。”
他一愣,繼而笑起來,“想讓朕時時刻刻都念着你?”
她坦然點頭,“臣妾做笛子時,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他被她說得更加愉悅,捧住她臉頰額頭相觸,“阿薇用心良苦,朕也只能乖乖跳進你這溫柔陷阱了。”
“原來臣妾在陛下心中還擔着溫柔二字。看來臣妾以後得謹言慎行,可千萬別破壞了這難得的印象。”她一本正經,“便是在家中,父兄也不曾誇贊過我溫柔,陛下真是讓臣妾欣喜若狂。”
他哈哈一笑,“那是你父兄不懂欣賞,阿薇你分明就是個端娴莊淑的大美人。”抵唇咳嗽幾聲,“罷了,既然做了笛子,不試下音怎麽行?咱們合奏一曲吧。”
“陛下想奏什麽?”
皇帝沉吟片刻,“就吹《蕭史弄玉》如何?”
所謂蕭史弄玉,說的是春秋時一對夫妻。女子喚作弄玉,是秦穆公的愛女,喜好音律、尤擅吹簫。而她的丈夫蕭史與她一樣,二人時常在月下合奏,其聲美妙無比。終于有一天,他們的簫聲引來了紫鳳和赤龍,要帶他們上天。于是蕭史乘龍、弄玉跨鳳,雙雙騰空而去、飛升天界。
葉薇好心提醒,“陛下,這是簫曲。”
“簫能吹,笛子便不能了麽?”他笑,“世人羨慕蕭史弄玉的傳奇,作曲紀念他們。朕覺得,阿薇與我半分不輸給他們,興許哪一日咱們也能引來龍鳳,上升天界。”
葉薇想了想,表達了否定意見,“這不可能,陛下您的笛子吹得太糟了。龍鳳還沒飛來,就得被您吓跑。”
她就這麽一本正經地嘲笑他,倒把皇帝聽得愣住,反應過來後沒好氣地戳戳她額頭,“你還真敢講。”
葉薇捂着被戳痛的地方,皺皺鼻子,“陛下,您這麽惱羞成怒是不對的!”
☆、62 真相
接下來的事情一如葉薇所料。
襄愉夫人秦以蘅打小便極得趙太後喜歡,不然當年也不會選中她當太子妃。後來被宋楚怡從中攪合,秦以蘅由妻變妾,趙太後一直心存愧疚。再加上秦氏深明大義,從沒有因為此事表示過怨怼,趙太後便更加心疼她。
所以她的話在趙太後那裏極有分量。
葉薇不知道襄愉夫人究竟和趙太後說了什麽,但是從宮中肆虐的流言也能猜到大概。大家都說,皇後娘娘不願代太後去三清殿祈福,那天晚上所謂的撞鬼,其實是她在對太後示威。
想那三清殿是什麽地方?供奉三清祖師的聖殿、宮中靈氣最足的寶地,她卻偏偏在那裏撞鬼了,這不是在說道君的聖光無用、太後的虔誠可笑麽?!
簡直是不給大家臉面!
葉薇覺得,如果這消息能傳到太上皇耳朵裏,就不枉費自己一番苦心了。上皇和太後都對她生了厭,皇帝又查出李代桃僵之事,那宋楚怡就算仗着左相的威勢,在這宮裏也度日艱難。
太上皇那邊是什麽情況暫時不清楚,然而太後的反應卻一目了然。七月十五,又是她去三清殿跪拜祈福的日子,這次代替她去的人不是皇後,換成了襄愉夫人。
太後宣布此事的當天,昏定結束後,葉薇、董承徽伴着襄愉夫人一起從長秋宮出來,董承徽滿臉的譏嘲和幸災樂禍,“貴姬娘娘方才可瞧清楚了?皇後娘娘瞧見襄愉夫人的臉色可精彩得很呢!真真解氣!她靠着陰謀詭計才奪了夫人的正室之位,嚣張這麽多年也該在夫人這兒吃吃苦頭了!”
她當然看清楚了。這是她費心籌謀的結果,宋楚怡的每一個表情都是她渴盼已久的,怎麽能不看個盡心?
襄愉夫人還是那副高貴溫和的模樣,“比起這個,本宮更擔心皇後娘娘的身體。她看着氣色很不好,似乎真的病得很重。再這麽下去,咱們估計得去病榻前侍疾了。”
葉薇回憶起宋楚怡蒼白的面色以及發黑的眼圈,微微一笑。
她氣色當然不會好。換做任何一個人,連續做了七八天的噩夢,臉色恐怕都會像鬼一樣難看。
清夢引藥效持久,而她那時候又沒安好心,連續點了三根,可謂恨意深沉。宋楚怡這些日子應該夜夜都會看到她的冤魂來索命,也不知道自己在夢中對她做了些什麽,能把她吓成這樣。
好在意啊!
這些傳聞皇帝當然也聽到了,某天駕幸披香殿時就和葉薇聊起了這個,詢問她的看法。
“臣妾覺得,皇後娘娘不像那種糊塗人。”葉薇仰躺在他的懷中,把一瓣橘子喂到他嘴裏,“太後娘娘讓她代替自己祈福是器重她,雖然辛苦了一點,卻是極大的榮耀。皇後娘娘肯定明白的。”
“所以,你真的相信她撞鬼了?在道君座前?”
“道君聖光照耀,三清殿自然不會有鬼。相比起來,臣妾更願意相信另一種說法,那便是皇後娘娘并非有意觸怒太後,只是看花了眼……”葉薇做出個認真思索的模樣,“她相信自己看到了鬼怪,所以才會吓成那樣。”
她的想法也是皇帝的想法。
宋楚怡再糊塗也不會做出這種明顯會開罪母後的事情,她當時的驚恐皆是發自真心。再聯系那天清晨她的夢話,他覺得自己似乎能猜出她在三清殿見到的人是誰了……
心頭又生出煩躁,他臉色不自覺陰沉下來。葉薇敏銳察覺,把原本要喂給他的橘子默默吃了。
“陛下最近有心事。”是用的肯定語氣,“願意和臣妾說說麽?”
皇帝垂頭看懷中的女人,她難得乖順地躺在自己腿上,大眼睛忽閃忽閃,“興許臣妾能幫到您呢!”
他勾了勾她下巴,“你幫不到朕。”
這次的事情,沒有人能幫到他。
“陛下都不說,怎麽知道臣妾幫不到您?”她坐起來,趴上他的肩膀,“臣妾猜測,讓您苦惱的事情肯定不是和朝堂有關的,是私事,對不對?既然是私事,臣妾還是可以支點招的。不過如果您不方便告訴我,那便算了吧。”
那天發了通脾氣後,她又恢複了通情達理、極懂分寸的模樣,絕不讓他為難。皇帝瞧着這張美麗的面龐,想起曾經那些熟悉感,終于慢慢道:“朕在等一個答案。”
“答案?什麽答案?”
“一件困擾了我很多年的事情,關于它的答案。”他聲音很輕,仿佛陷入了回憶,“我懷疑得太遲了。我早該發現有問題的。”
葉薇只作不懂,“那陛下心中,希望等到什麽樣的答案呢?”
皇帝卻沒有回答。
視線落在虛空中某一點,他長久地沉默着,連時間都凝滞不動。
這些日子以來,他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個囚犯。被困在玄鐵鑄成的牢籠裏,無力掙紮、無法逃脫。唯一能做的,就是安靜地等待。等待賀期從江南回來,帶給他最終的答案。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