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似的!

葉薇氣呼呼地走過來,随意地把手腕遞給跪着的太醫,眼睛卻直視皇帝,“陛下您診過脈了?沒診過的話最好也讓太醫斷一斷,別仗着自己身體好就不注意,回頭還不是底下人受累。”

反擊得太明顯,他溢出絲笑來,“不用。他給愛妃你開了藥,朕跟着喝一碗,也就夠了。”想了想,“你不會舍不得分給我吧?”

這話實在暧昧,葉薇瞅瞅須發皆白、頭都快埋到胸口的太醫,還是決定不給老人家增加負擔,哼了哼沒再開口。

太醫很快診出結果來,“貴姬娘娘只是受了點寒氣,微臣下去開幾貼藥,喝完就好。”

這答案本在預料之中,皇帝也就沒多說什麽,“那你去吧。”

他走了,連帶着服侍的宮人也被遣了出去。殿內只剩下他們兩個,葉薇正百無聊賴地玩着頭發,卻忽然被他用柔軟的巾帕給包裹住。

他站在她身後,微微低着頭,很認真地替她擦拭已經半幹的長發。

葉薇覺得有什麽東西順着脊骨竄上去,讓她整個身子都繃緊了。

兩人私下相處時,他也時常對她溫柔,卻從未做過這種服侍她的事情。葉薇知道這是性情使然,所以并沒放在心上。正因為完全習慣他的風格,所以此刻才越發覺得詭異。

他居然……像個宮女似的,在給她擦頭發!

☆、68 困惑

“伺候的人是怎麽做事的,這個樣子就讓你出來了。”他冷哼,“這麽睡一覺,明天頭疼可別找朕哭。”

哪有他說得那麽誇張,頭發明明幹得差不多了,再多坐一會兒肯定不會有問題。

“木樨已經很盡心了,可您在外面等着,她總不好拖延太久。”

“這麽說,又是朕的不是了?”聲音裏平添幾分戲谑,“阿薇你今晚不太對勁啊。數次指責于朕,膽子委實肥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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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神情不似動怒,葉薇也就捏好了分寸,繼續道:“陛下都要剖開臣妾看我的熊心豹子膽了,臣妾怕得緊,不得不趕緊表演一番,但求您滿意後能饒了臣妾。”

她話說得有趣,他于是繞到她身前半蹲下,目光與她平視,右手依然握住一截烏發。距離很近,他目光又異常灼熱,讓她覺出了久違的緊張。

男人瞧着少女游移不定的眼珠,嘲諷道:“怎麽不敢看朕,剛剛不是硬氣得很麽?你不繼續演下去,如何讓朕滿意?”

語氣暧昧得很,葉薇覺得他個表現就是打算一會兒讓她侍寝了,不由暗自嘀咕。侍寝就侍寝,搞那麽多花樣做什麽?又是擦頭發又是含情脈脈的,鬧得人好不自在。

她也是知情識趣的人,往常遇到這樣的調|情都會應對自如,今晚卻不耐煩起來,恨不得這一出快些過去。矮身從繡墩上滑下,她在他身前跪下,環臂摟住了他脖子。

濕潤的頭發纏在一起,她的唇輕輕印上他臉頰,“臣妾還有別的法子可以讓陛下滿意,您不打算試試?”

挑逗的話一出來便不可收拾,他目光裏的熱度陡然加深幾分,下個動作便是打橫将她抱起,闊步入了內殿。高床軟枕早已備好,錯金博山爐內是安神的熏香,袅袅的白煙讓人遐想連篇。

他把她放上床榻,再側身躺下,一點點撫摸過額頭、臉頰,最後停在紅唇上。剛剛沐浴過的姑娘素淨而清雅,臉上一點脂粉都沒有,摸起來好像剝了殼的雞蛋。難得的是即使沒有上唇脂,她的嘴唇依然漂亮得驚人。淡淡的粉紅,微微張着,在燈下看起來頗有股蠱惑人心的意味。

他着了迷,湊上去細細品味,從裏到外、糾纏不休,卻又不像适才在船上那般粗魯,而是細水長流的溫柔。葉薇渾身發軟,手指死死地攥住他衣襟,好緩和胸中那無處排遣的躁動。

他終于盡了興,額頭挨着她的輕微喘息,熱氣噴上臉頰。她困惑于他怎麽不繼續下去,卻聽到男人啞着嗓子道:“剛剛在船上,你為什麽要沖出來?”

她反應了瞬才明白他的意思,青年郎君的俊美容顏在燭光裏泛着越發柔和,當真是豐神如玉。她也不由看得呆了去,居然忘卻了算計和籌謀,喃喃道:“因為,你一個人在外面……”

這答案本是他期待的,可真從她嘴裏說出,感覺卻又怪異起來。再看她一副心神不在、為“色”所惑的迷糊模樣,也知道這話是并非作假。

語氣于是跟着低沉下來,“因為我一個人在外面,所以你就出來了?雨那麽大,你當真不怕?”

他不過片刻的遲疑,葉薇卻已在這個間隙撿回神識,看着男人眼底隐約的企盼,哪怕再遲鈍也知道此時應說些什麽。

之前的不耐和尴尬在這種關頭不過是矯情。

手指把他衣襟攥得更緊,她咬了咬唇,換上鄭重無比的語氣,“臣妾不怕。而且就算害怕,臣妾還是會出來。風雨凄凄、命途飄搖,若有朝一日獨木之上只剩夫君和妾兩人,妾自當陪陛下一起面對。前路莫測,唯願與君風雨同舟、不離不棄。”

這話說得頗為動情,皇帝心頭大震,再思及适才在暴雨中與他相擁的女子,忽然就生出萬千情緒。好像回到了多年前,他性命不保的時候,楚惜也是這麽不懼為難、挺身而出,似乎單靠自己柔弱的肩膀,便能負擔起這陌生人的生死。

他沒有看錯,她們原是一路人,世間難尋的重情重義。

葉薇并沒急着回披香殿。皇帝留下旨意,反正如今天氣炎熱,她可以留在蓬萊島上多住些日子,權作消暑。

在木樨的伺候下用完早膳後,妙蕊和憫枝也已經帶着她慣用的衣裳器皿上了島,恭恭敬敬跪在她面前請罪。這兩個婢子跟她相處久了,別的沒學到,卻将她那套折磨人的口齒學了個七八成,請罪的同時還翻出不少刻薄話來。總歸是指責她任性胡為,不顧底下人的生死安危。

葉薇聽得頭疼,忙不疊告饒,“今次是我不對,下回一定克制,一定克制。”怕她們再說,連忙道,“昨晚本想和陛下去訪藕花深處,可惜被大雨阻撓,最後竟什麽都沒弄到。今天既然你們來了,就陪着本宮去采蓮吧,回頭用親手摘的蓮子做碗羹湯,也算是本宮對陛下的孝敬。”

她這麽說了,妙蕊、憫枝只得作罷,起身吩咐宮人收拾準備,伺候貴姬娘娘劃船上湖。

暴雨之後的天氣格外清朗,天抹微雲、惠風和暢,太液池上也不似昨夜的驚濤駭浪,湖水靜靜流淌,陽光投到清澈的水波中,光耀燦爛。

為安全起見,馮錄親自做主開出了條較大的船,再由熟悉水性的宮人掌舵。葉薇知道剛出了那麽大的亂子,這當口不宜鬧得太過,所以任由他們安排。等一行人從藕花深處歸來,船上已經滿載碧綠圓潤的荷葉、密密匝匝的粉荷,堆積在那裏端的是引人注目。

這滿載而歸的架勢卻沒能讓葉薇高興,視線順着舒展的花瓣上擡,便想起了昨晚和皇帝在殿中的事情。

她說完那番誠懇的表白,皇帝明顯動容。可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下個動作居然不是擁着她共赴巫山,反而滿臉複雜地看她許多,扭頭就走。

然後整個晚上都不曾回來。

蓬萊殿是皇帝居所,他若不願與他同床,便該将她移至別處。可他倒好,把自己的寝殿讓給她,自顧自去了別處歇息,一個時辰後更是披星戴月坐船越過太液池,全套衮冕地上朝去了。

不應該啊!

随意在船頭坐下,她抽過一莖綠荷撕扯花瓣,眉頭擰起來。難道是自己做得不夠自然,讓他起了疑心?可他聽了那話明明很受打動。既然不是她演得不夠好,那就是之後哪裏出了問題……

得快點想明白。眼看就是對宋楚怡正式發難的日子,她可不能在這個當口出纰漏。

“貧道參見貴姬娘娘,娘娘大安。”

葉薇手一松,荷花落在裙子上,而她慌慌張張地站起來,理了理儀容方朝含笑轉向來人,“天一道長。”

謝懷也是乘舟而來,卻不若葉薇的船只氣派,只船尾站着兩名宮人劃槳。他今日着了身青色道袍,并沒有大肆裝扮,單看衣飾竟與尋常道人無異。

太液池上水波寬闊、連接天際,卻孤零零的只他們兩艘船只,葉薇颔首一笑,溫文客氣,“今日真是湊巧,竟與道長在湖上偶遇,不知道長所為何事,可是想要上島?”

“正是。”謝懷道,“上皇煉丹所需的草藥,有幾味便是生在蓬萊仙島,貧道不放心假手于人,所以親自前來采摘。”

“原來如此,天一道長對上皇果然是忠心耿耿、讓人動容。”

正你來我往說着場面話,謝懷卻忽然打斷,“貧道曾聽人說起,貴姬娘娘也是頗通道法,修為甚至比故去的韻妃娘娘還要高深。既然如此,可願與貧道同乘一舟,暢談一二。”

葉薇沒料到他會突然來這招,措不及防之下只能用餘光瞥向舟尾的人。馮錄雖然沒跟來,那幾個掌舵的卻是他精心挑選,行事還是慎重些的好。

謝懷揚了下拂塵,寶相莊嚴,“貧道知娘娘端方守禮、不願與男子過從甚密,只是貧道乃方外之人,此番冒昧只因上皇丹藥大成之期将至,貧道需要與其親近之人祈願祝禱,這才不得不出言打擾。娘娘若果真道法精深,這襄助上皇得道成仙的大業,便也能出一分力。”

這冠冕堂皇、沉重如山的理由壓下來,葉薇哪裏還能說一個“不”字,只能僵着一張臉假笑,“既然如此,就請謝道長登舟一敘,看看本宮是否夠格吧。”

因為船足夠大,他的動作又穩健,所以葉薇甚至沒有感覺到晃動,他已經站到了旁邊。兩人隔着一步的距離,她朝他福了福身子,恭敬有加,“請道長賜教。”

妙蕊早知自家小姐和天一道長關系非同尋常,無需吩咐便乖覺地對憫枝道:“小姐和道長談論道法,咱們不便旁聽,還是去舟尾幫着劃船吧。”

近旁再無幹擾的耳目,謝懷垂眸看着葉薇,“娘娘可好?”

“什麽?”葉薇不防他問這個,面露詫異。

“聽聞昨夜暴雨,陛下卻帶着娘娘在太液池上泛舟,所以貧道想知道,娘娘是否安好?”

葉薇實在不習慣在如今的身份下被他關切慰問,面上雖然平靜,語氣卻已有些冷了,“本宮既然安然地站在您面前,好與不好還用細講?況且就算本宮哪裏不好,其實也與道長沒什麽幹系。”

“有幹系。”

她右手狠顫,瞪大了眼睛,“道長……何意?”

謝懷似乎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麽不妥,神情依然淡然,甚至還帶出點溫和,“娘娘若是不好,貧道心中免不了憂慮。所以您安好與否,與貧道有幹系。”

☆、69 傾慕

臨近正午,日頭也大了起來,湖面微風乍起,帶來絲絲熱氣,吹得人有些不舒服。湖水撞擊到船身上,并不劇烈,所以那響聲都是輕微的,一如起伏不定的心跳。

葉薇凝視男人俊美無鑄的面龐,手指不自覺攥緊了帕子,聲音裏有不易察覺的緊繃,“天一道長,您三番五次言辭僭越,讓本宮實在困惑。您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有些猜測實在匪夷所思,所以她從未往那方面想過。但如今回憶起來,最近幾次見面,謝懷對她的态度越來越奇怪,全然不對待故人之友該有的樣子,反而更像是……

“誤會?娘娘以為貧道誤會了什麽?”謝懷沉思片刻,微露訝異,“莫不是,您誤會了?”

啊?

見她神情呆滞,他微微一笑,似乎有點無奈,“是貧道的不是。娘娘是楚惜的朋友,貧道挂念着她所以關心娘娘,卻不想累得您多慮至此。”

所以,他的意思是他只是因為死去的宋楚惜,才會愛屋及烏?

她尚在将信将疑,他卻已恢複泰然自若的樣子,“娘娘難道忘了?你我還要合作為楚惜報仇,此等大事尚未了結,您怎可有個萬一?貧道知娘娘聰慧,君王面前定也能應對自如,所以如昨晚那般以身涉險之事,萬勿再次發生。”

他一本正經地教訓了她一通,葉薇也把那點懷疑抛到腦後。還是她太多疑了,謝懷雖然打着世外仙人的幌子,說到底不過一介凡人,這種生死輪回的事情多給他十個腦袋也猜不出來。

她不也是因為這個,才敢打着宋楚惜的幌子接近他們嗎?

“說到為楚惜姐姐報仇,本宮正想找個機會告知道長,咱們暫時都不用做些什麽了。耐心等待,自會有人出手。”

謝懷蹙眉,“娘娘何意?”

“本宮上次的謀劃道長全看在眼裏,相信您心中也有自己的揣測。如今我不妨跟道長交個底,陛下已經知道宋氏犯下的大罪,必會設法懲治于她。咱們只需靜觀其變,在适當的時候推他一把即可。”

“娘娘的意思是,陛下知道是皇後害死了楚惜?”

“正是。”

“貧道愚昧,還有一事不明。皇後害死了長姐固然是不孝不敬,但這于陛下來說也不是非動她不可的理由。門閥世家,誰手裏沒沾着點骨肉親人的鮮血?算不得新鮮。”

葉薇啞然。謝懷的質疑合情合理,如果沒有宋楚惜和皇帝的前緣,宋楚怡害死長姐确實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大罪,皇帝也不會為了個面都沒見過的女人開罪左相。可如果要讓謝懷理解,就必得把這樁往事告知于他,如此必然會牽扯出更多的麻煩。

“娘娘不願講,還是不知如何講?亦或是您箭在弦上才生出悔意,不想冒着生命危險對中宮出手,故拿此荒謬之語來哄騙貧道?”

葉薇怎麽也沒料到他會這般咄咄逼人,眼神銳利得跟刀子似的,絲絲發寒,“道長說得哪裏話……”

“貧道為人偏激,您若不分辨出一二,就只能聽到這樣的話。”

微風中,他衣袍飄飄、氣度超然,襯得身後的綿綿碧水、葳蕤青山都失了顏色。可凝着嚴霜般的面龐卻讓人望而生畏,葉薇驚懼無奈之下,只能慶幸他們都是背對着舟尾,沒人可以從他們的神情窺出端倪。

“道長果真如此執拗?”

他看着一籌莫展的姑娘,懷疑道:“您不是楚惜的故友嗎?貧道什麽性子,您應該清楚。”

葉薇被刺得起了火氣,冷冷道:“閨閣書信又不是封封都繞着男子打轉,仔細想來,談起脂粉釵環倒比議論道長的次數還多些。況且我等只是贊嘆道長的皮相,對您為人如何、性情如何其實并不怎麽關心。”

他聞言一愣,繼而眼中露出笑意,仿佛皎月浸入冰水,端的是光華流轉,“哦,原來你們只是喜歡我的長相,并不喜歡我這個人啊。”

葉薇這才發現自己憤怒之下居然說漏了嘴,更可氣的是謝懷連個遮掩補救的機會都不給她,生生把她的話曲解得暧昧不堪!

近乎自暴自棄地深吸口氣,她咬牙切齒,“好,既然您一定要知道,我這就告訴您。陛下會為楚惜姐姐報仇,因為楚惜姐姐才是他當年想娶的人,是他這麽多年都不曾忘記的救命恩人。所以您不用做什麽,我也不用做什麽,一切交給陛下發揮便可。”

船只離太液池越來越近,隐約可以聽到鳥兒的啁啾。謝懷的拂塵搭在臂上,與青色的道袍形成鮮明對比,“你是說,陛下也愛慕着楚惜?”

他用了“也”字,葉薇這才想起來眼前的男人不久前才跟她坦言,宋楚惜當他是好友,他卻暗中傾慕她多年。

無量天尊,這樣的話……他和皇帝豈不成了情敵?而自己就是那個挑起争端的紅顏禍水!

她還沉浸在忽然就被兩個絕世美男争奪的沖擊中,那邊已經冷冷笑起來,“既然如此,我就更不能讓他為她報仇了。”

“為、為何?”

他低頭,湊近她一點,壓低的聲音帶着蠱惑,“娘娘是女子,不懂身為男人的驕傲。那是我們共同愛慕的女子,她不在人世了,為她報仇雪恨這件事就得由對她最重要的男人來做。那個人不可以是陛下,也不可以是別人,只能是我。”

葉薇目瞪口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船只也恰好在此時靠岸,宮人們猶猶豫豫地站在岸邊,道:“天一道長,貴姬娘娘,煩請移玉。”

謝懷不再看葉薇,轉而走到堆積的碧蓮旁,信手撿起一支,“荷葉煮粥可清心降火,蓮子亦多裨益,貧道謝娘娘賞。”居然就帶着那支綠荷坦然離去。

葉薇怔怔地看着他挺拔的背景,感覺事情再次脫離自己的掌控。

那什麽,報仇雪恨的事兒你們都別做,讓她自己來做好不好?請給當事人多一分尊重啊宋楚惜的愛慕者們!

被謝懷這麽一鬧,葉薇連下廚做蓮子羹的心情都沒了,反正皇帝也不一定會到蓬萊島上來。她這麽想着,抑郁地坐在窗邊撕完了五片碩大的荷葉,碎片在地上都快拼出朵花了。

而讓她更為抑郁的是,皇帝當晚居然真的沒過來。

她百無聊賴地用過了晚膳,木樨才溫言細語對她禀報,“馮大人說,今下午嶺南來了急件,陛下要與諸位大人徹夜議事,無暇他顧。娘娘再坐一會兒,就讓奴婢伺候您沐浴更衣,早點安歇吧。”

葉薇托着下巴,懶洋洋道:“知道了,你也下去吧。”頓了頓,“伺候我沐浴更衣自有披香殿的婢子,就不勞煩女史了。”

木樨并未露出異色,颔首低眉地退了出去。

妙蕊見到她對木樨的态度,有些奇怪,“奴婢見那婢子是這蓬萊島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對小姐也恭敬,咱們既然在此暫住,沒必要駁她的臉面。您又何必……”

“誰想駁她臉面,我只是覺得她很好,讓我忍不住心動的好,所以多試探了幾次而已。”

“心……動?”

葉薇舒展下手臂,踩着木屐走到窗邊倚靠上去。外面花團錦簇、芳草萋萋,而她卻在回憶木樨适才的神情。

寵辱不驚、沉靜如水,是極好的人才,只是自己能否順利收服她為己所用?

“小姐,奴婢今天聽天一道長提了荷葉粥,不然明天早上就給您做那個吧?夏季天熱,您也好清清火。”

“做什麽荷葉粥!我不要!”

憫枝興沖沖的提議換來她這麽大的反應,一時愣在了那裏。葉薇苦惱地按了按額頭,揮手示意她們下去,“我約莫是有點上火,你們去給我準備熱湯,一會兒就去沐浴。”

謝懷白日的話猶在耳邊,震得人心肝兒一顫一顫。是她太過信任這個故人,竟忘了請神容易送神難,如今鬧成這樣如何是好?

只能期盼他不要毀了皇帝的計劃,不要毀了她的苦心籌謀。

她心驚膽戰地等着,很快就聽到建章宮那邊果然傳出消息。天一道長在三清殿前親自向衆人宣布,因為上皇丹藥即将大成,特命人從無極閣中取出沈容華抄錄的經文供奉殿內,祈求道君庇護丹爐順利開啓。

他居然把蘊初牽扯進這件事,讓葉薇心情複雜。事實上她被囚禁這大半年,她一直想要救她出來,然而當初既然說了禁足的原因是為上皇抄經祈福,那麽無論發生了什麽都不可半途而廢,否則便是對道君不敬、對上皇不忠。她不敢讓蘊初擔這樣的罪名,只能暫且隐忍,只盼她早點把該抄的都抄完,自己也好跟皇帝提請求。

誰知她的經文抄是抄完了,卻用在了這樣舉世矚目的大事上,回頭若仙丹真的成了,自然是大功一件,可如果沒成,她會不會被殃及帶累?

想到這裏又煩得沒辦法,謝懷他究竟想做什麽!

憂心歸憂心,葉薇卻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去找謝懷,只能繼續在蓬萊島上消磨時光。皇帝走時沒有吩咐,她也就堂而皇之地住在君王的蓬萊殿中,絲毫不知客氣為何物。皇帝忙于朝事,竟尋不到一日的空閑來看她,而她在期待和擔憂雙重情緒的沖擊之下,終于盼來了中秋佳節。

團圓之夜、普天同慶,每年的今天宮中都會設下夜宴,陛下攜後宮妃嫔、四品以上高官攜正室夫人,大家齊聚興慶殿飲酒作樂、祈願太平,是除夕夜宴之外宮中最隆重的宴會。

這一晚對那些不受寵的宮嫔來說也是難得的機會,可以得見天顏、獻上祝詞,運氣好或許還能得到陛下的青睐,就此翻身。

大家各懷心思,葉薇的想法卻很簡單。雖然皇帝不曾透漏,她卻直覺他會選在這一天有所動作。群臣注目、阖宮皆在,無論出什麽招數,都能打得那邊措手不及。

就好像去年除夕,宋楚怡當衆對她發難一樣。

妙蕊為她理妝整衣,而她看着鏡子裏那張修了豔妝的容顏,竟依稀窺見了自己前世的影子。

中秋夜宴,左相和夫人自然也會列席。也就是說隔了這麽長的時間,自己終于能再次看到那對夫妻相伴而坐、和諧美滿。

她想象了下那情景,輕輕笑了起來。

父親,你的兩個女兒又要生死相搏了。我知道這次你還是會偏幫着她,但沒關系,反正我從來就沒指望過你的庇護。

這是我送你的大禮,在這良辰吉日、合家團圓的日子,您與夫人可千萬要看仔細了啊!

☆、70 中秋

大燕建國迄今已逾百年,當初高祖皇帝滅亡晉朝後,并未大興土木,而是直接在晉朝的皇宮住下。之後的一百年來,歷代君王雖各有修繕擴建,到底沒脫離最初的底子,是以如今的大燕皇宮依然是幾百年前由大晉太祖皇帝下令修築的宮城。

譬如今夜用來設宴群臣的興慶殿,便是由晉朝的慶安殿改建而成。它位于灼蕖池西的一座高地上,由四座殿堂高低錯落地緊密結合而成,左右各有一座方形和矩形高臺,臺上有體量較小的建築,各以弧形飛橋與大殿上層相通,使整個宮殿看起來十分壯麗。

規制宏偉,結構特別,這與衆不同的殿堂通過書本和繪畫傳入民間,惹得百姓神往無限。大家一致認為,只有到過興慶殿赴宴,才真正算得上人上人,才有資格被稱為國之棟梁、天子近臣。也因為這樣的說法,百官無一不以能入興慶殿赴宴為榮,期待程度僅次于科舉高中時宣政殿當廷唱名。

如今又是滿座人傑、珠玉琳琅的好日子,葉薇坐在九階之上的珠簾後,慢悠悠喝完了杯中美酒,這才收回視線。

她今日穿了襲胭脂紅齊胸對襟襦裙,臂纏琉璃白折枝披帛,烏發绾成朝天髻,上簪赤金錾花累絲發簪,看起來明豔照人,執杯飲酒的手勢也甚為優雅。

伊人華美至斯,自然引來無數側目。衆人素知她行事嚣張,但妝容衣飾一直走的清麗素雅路線,今日竟在這等華宴上大反其道,不免心生困惑。

“慧貴姬今晚的裝扮真是讓人眼前一亮,和你比起來,身後的燭火都有些失了光彩呢!”襄愉夫人微笑道。

董承徽也附和道:“說的是,以前只見貴姬娘娘淡靜如菊,竟不知您也有豔如芍藥的一面。”

她們誇得厲害,連皇帝都轉過頭認真看了看葉薇。那目光卻不像旁人含着笑,反而帶着股冷淡,片刻後失了興致般別開視線。

竟是不置一詞。

他這個樣子,大家也不敢繼續談論,心中的困惑卻加深了幾分。陛下一貫最寵愛慧貴姬,前陣子還冒着暴雨與她泛舟湖上,如今怎會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對她态度冷淡?

莫不是兩人之間出了什麽問題?算起來,陛下這陣子确實沒有去蓬萊島上看她啊……

玉觥握住掌中冰冰的,葉薇認真端詳上面并不明顯的肌理,泰然自若。

她只是不曾在宮人面前盛裝華服,但皇帝單獨召見時卻穿過這樣豔麗的顏色,他看習慣了才不會有多大反應。

不過為什麽要故意對她這樣呢,倒是讓人有點摸不着頭腦。

“陛下。”

熟悉的聲音響起,在這彙聚了天之驕子的殿堂內,音量并未刻意拔高,卻自有震懾全場的威力。一時間議論聲也好、絲竹聲也罷,通通停歇下來。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看着大殿中央,左相宋演手執青銅酒爵,恭恭敬敬地跪了下來。

“微臣謹以此杯恭祝陛下安樂康寧、萬壽無疆,願我大燕國運昌隆、千秋萬代!”

紫袍玉帶、漆紗幞頭,跪地祝禱的男人有一張并不顯老的面龐,目光流轉時依然蠱惑人心。葉薇知道他當年曾是名動天下的美男子,打馬經過珑安街總會遭到少女們的瘋狂圍堵。

儀容出衆、才華橫溢,若非如此也不能先後得到寧城沈氏以及煜都白氏兩家嫡女的青睐。

胸腔子裏有什麽東西越跳越快,到最後連她自己都控制不了。右手握緊了鑲金牙箸,指節泛白之後又開始泛紅,她卻全無知覺。腦中只剩下一個念頭,她的父親,抛棄了母親也抛棄了她的父親,她終于再次見到他了。

跨過輪回轉世的深淵,他們父女終于重逢。

左相親自敬酒,皇帝自然不能怠慢,也高舉酒觥笑道:“承西涯公吉言,朕也以此杯祝你身康體健、福壽綿延,與夫人和諧美滿、齊家團圓。”

前面還挺正經,後半句卻帶了點調侃,宋演搖頭微笑,群臣見他二人氣氛融洽,也連忙湊趣了幾句。

皇帝像是突然想起似的,轉頭對一直沉默的宋楚怡道:“皇後,今日難得父母姊妹皆在,你不如當衆獻上一份禮物,聊表孝心?”

宋楚怡羽睫輕顫,“陛下指的是……”

“你忘記了?咱們不是約好今天晚上,由你當衆演奏笛曲,給朕聽,也給令尊令堂聽。”

他言笑晏晏,宋楚怡卻如坐針氈,幾乎有拔腿就跑的沖動。打從半月前和皇帝說定這件事,便成為她揮之不去的噩夢。給父親去了信讓他調查,可當年護送宋楚惜的人早死絕了,怎麽可能查出她吹奏了什麽曲子?

仿佛一柄鍘刀懸在頭頂,她日夜憂心要如何熬過今晚,連覺都睡不好。最絕望的時候,甚至異想天開地企盼他臨到頭忘記了,不會提起此事。但其實心中也明白,那不過是妄想。

“臣妾自然沒忘,只是臣妾近日感染風寒,嗓子疼痛難忍不說,氣息更是不穩。如此狀态下吹奏的曲子,恐、恐有辱聖聽……”她說着,真的咳嗽了幾聲,連忙用繡帕捂住嘴唇,遮掩自己的失态。

蝶衣輕撫背部替她順氣,落衣則斂衽跪倒,慚愧不已地看向皇帝,“是奴婢失職。皇後娘娘久不習笛曲,為了今夜的演奏廢寝忘食,一時就疏忽了保重身體。奴婢身為娘娘的貼身侍女,本該在這些事上多加留心,照顧好娘娘鳳體。可奴婢沒能盡到自己的本分,令得娘娘染疾、陛下掃興,實在罪該萬死!請陛下降罪!”說着,稽首長拜到底。

蝶衣也連忙在她旁邊跪下,“奴婢同罪!”

宋楚怡依然以帕掩唇,咳嗽卻停了下來,啞着嗓子道:“陛下若要責怪,還是怪臣妾吧。我性子倔,專注起來旁人的話都不肯聽,她們也是沒辦法。是臣妾辜負了陛下的期待!”

主仆三人先後請罪,陣仗着實唬人,九階上下都靜靜地看着,等候君王的決斷。

“不過是件小事,皇後何必這般鄭重?快些起來,讓令尊令堂看到,還當朕對你不好,這才吓得你這般戰戰兢兢。”他扶起宋楚怡,再順口對兩個婢子道,“你們也起吧。”

宋楚怡略微松了口氣。還好還好,皇帝沒有逼迫到底,不然她真不知該怎麽辦。不過想想也是,在這樣的場合,他難道還能逼着她演奏不成?母親出的主意雖然有些丢人,卻已經是目前最好的辦法。

“原來皇後娘娘曾答應在今晚為陛下演奏笛曲?中秋之約,倒是風雅,若當真成了傳出去不失為一樁佳話。”襄愉夫人笑道,“真是可惜,娘娘鳳體違和,白白損失這麽好機緣。”

應允獻藝卻臨時退縮,這實在是很掉價的一件事,哪怕拿了身體不适來做借口也是一樣。宋楚怡神情尴尬,強自鎮定道:“是本宮無福,心中也甚為惋惜。”

“不過說起笛曲,就不得不提兩個人了。姚昭容和慧貴姬,這兩位吹奏的笛曲可都是絕妙,連陛下都贊不絕口。”

姚昭容已被幽禁數月,連今晚這樣的場合都沒能出席。宮中衆人早把她的名號視為禁忌,也就只有襄愉夫人敢這麽自然地提起。

皇帝也是毫不介意的樣子,“姚昭容和慧貴姬的笛曲确實很好,朕本來也是好奇,不知皇後的技藝和這兩位比起來孰高孰低,想探個究竟。不過既然你身體不好,也只能作罷。”

“陛下這話便是折煞臣妾了。娘娘千金之軀、無上尊貴,臣妾如何能比?”葉薇謙遜道,“待到娘娘鳳體好轉,自有為陛下演奏的機會,到那時您定然嫌棄臣妾的微末伎倆,再不願聽了。”

雖不知皇帝為什麽要讓宋楚怡吹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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