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但她很清楚自己這個妹妹根本瞧不上這門技藝,會吹就有鬼了。今晚看她尴尬成這樣,她心裏着實痛快,要不是顧忌人多都想哼小曲兒了。而且瞧這架勢,她是壓根兒不敢承認自己不會吹,既然如此,怎麽能讓她就此躲過呢?

陛下您千萬別放棄,一定要逼得她徹夜苦學,最後成為笛曲國手不可!

“陛下您聽,慧貴姬話裏可藏着擔心呢。”襄愉夫人笑道,“您若真想聽笛曲,不若讓慧貴姬吹奏一段。既能證明您沒有嫌棄她,也能讓衆人飽飽耳福,為這佳節增添喜慶。”

此言一出,大家立刻打起精神,目光炯炯地看過去。如果今晚真讓慧貴姬吹了曲子,那可是狠狠打了皇後的臉。她做不到的事情讓一個區區妃妾做到了,連左相都得跟着丢人!

迎着各種期待的目光,皇帝看都沒有看葉薇,幹脆道:“算了,朕不過一時興起,并沒有執着到那種程度。”想了想又道,“害得皇後抱恙在身,朕心裏實在過意不去。你不用再學,好好将養身體吧。”

本以為即使熬過了今晚,還是要繼續憂心此事,宋楚怡正因為葉薇的話咬牙切齒,沒想到皇帝居然徹底把這個重擔給她卸去,一時都有些欣喜傻了。

“諾,臣妾……臣妾謝陛下|體諒!”她長拜謝恩,忽然就覺得渾身輕松。

她忙着高興,都沒有注意到皇帝臉上淡淡的失望,滿座妃嫔和大臣卻看了個清楚。暗自揣測一番,都覺得皇帝雖然表面上沒有責怪皇後,心中還是不滿的,這樣興致盎然地想聽她吹曲子,結果卻因為生病作罷。這麽一想,不由對皇後心生鄙夷,真是個不中用的,這樣好的機會都握不住,白白将恩寵變作厭棄。難怪當年陛下那樣的專寵憐愛,都給她消磨殆盡了。

左相自然将皇帝的神情看在眼中,思忖片刻便道:“是微臣教女無方,才害得她孱弱無能至此,請陛下恕罪。”

皇帝擺擺手,“西涯公說得哪裏話,朕不曾責怪皇後,更不會責怪于你,大可安心。”

左相還欲說話,皇帝卻已端起酒杯打斷了他,“來,咱們君臣再飲一杯,為今夜的皎潔月色!”

左相無奈,只好端起酒杯與他遙遙一碰,各自飲下。

宋楚怡也知道自己今晚讓皇帝失望了,但比起當初的騙局被揭穿,這樣的結果也不算什麽。她只是覺得後悔,自己那天為何那麽沉不住氣,如果不主動跟皇帝說要表演什麽笛曲,也不會惹來這麽多麻煩!

不過好在,這件事總算了結了。

正在心中安慰自己,卻不料皇帝竟再次轉頭,口氣還是那麽溫和,“其實朕只是懷念當年與楚怡見面時她吹過的曲子,清麗悠揚,畢生難忘的妙音。朕記得你當時說起過那支曲子的名字,叫什麽來着?你不吹也不打緊,回頭告訴了教坊司,讓她們挑一撥樂姬排練了,咱們可以一起欣賞。”

脊背忽然繃緊,她額頭的汗都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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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坐在她旁邊,帶着笑意凝視着她,仿佛這世上最溫柔的情人。可宋楚怡卻沒來由地覺得恐懼。他眼中藏着冰、藏着刀、藏着給她設下的萬丈陷阱。而她不敢前進,也不敢後退,無論哪裏都是絕路,甚至連站在原地等死的機會都沒有。

他步步緊逼,“皇後還記得麽?那首曲子,叫什麽名字?”

手指已經攥到一起,她大腦一片空白,什麽都忘記了。

左相瞧見女兒面如死灰的樣子,心裏暗罵了句“廢物”。一定是因為陛下适才的寬和而放松了警惕,所以面對着突如其來的發難才會這麽茫然。之前叮囑她的都白說了!

正想開口幫她解圍,殿門處傳來喧嘩之聲。大家随之望去,卻見一個宦官快步入殿,在中央跪下,恭敬地磕了個頭。

“微臣參見陛下,陛下大安!見過諸位貴人!”

皇帝慢慢把視線從皇後臉上挪開,轉而看向前方。虛擡了下手,他态度十分客氣,“周大人,你不在建章宮服侍太上皇,怎麽會來這興慶殿?可是父皇有什麽吩咐?”

居然是太上皇的貼身宮人!

周兆再次叩首,“正是。微臣奉上皇之命,前來請陛下和諸位大人移玉,前去建章宮一敘。”

去建章宮?

大家驚疑不定,不明白這位太上皇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打斷盛大的中秋夜宴,把幾十號拖去建章宮,還是整個國家身份最高的人,可不是什麽小事!

難不成是退位讓賢之後太過寂寞,于是選在這個時候博下存在感?

☆、71 仙丹

“這是父皇的命令?那大人可知道,父皇請大家過去的理由是什麽?”

周兆頭埋得低低的,“具體情況微臣并不清楚,只知道與上皇的……修仙大業有些關系。”

衆人神色變了又變,最後全部看向皇帝。茲事體大,無人敢随意置喙,只能等着堂上君王的決斷。

十二旒之後,皇帝的神情并未有太大波動,只是語氣變得鄭重,“既然如此,咱們就快些動身吧,可別讓父皇久等。高安世,吩咐下去,二十名宮人執燈引路,我等這便去建章宮恭祝上皇中秋安樂。”

興慶殿距離建章宮其實并不遠,乘辇兩盞茶的功夫也就到了。葉薇坐在肩輿上,看着前後浩浩蕩蕩的隊伍和閃爍的宮燈,有一種恍然如夢的錯覺。

居然……鬧到了這個地步!

扶了扶額頭,她覺得有點眩暈。如今這情況,究竟是誰的手筆?皇帝,還是謝懷?他們誰為了給宋楚惜報仇,所以折騰出如此大的陣仗來?

而在那建章宮內,又有什麽陰謀在等着他們?

“貴姬娘娘,您覺得發生什麽事了?”董承徽的肩輿就在葉薇左邊,此刻探過點身子低聲道,“臣子們過去便罷,居然連諸位外命婦都一并前往,實在是聞所未聞。”

葉薇何嘗不這麽覺得,她倒是有幾個猜測,不過一個也不能告訴董承徽,是以只能回個無奈的苦笑,“事情這麽突然,本宮這心裏跟你一樣糊塗着,哪裏知道為什麽。”

董承徽想想也是,無趣地縮回身子,不再言語。

肩輿一路擡進了建章宮,最後在熟悉的臺階前停下,葉薇扶着憫枝的手下來,擡頭望去。

綿延的臺階往上延伸,仿佛直達天際的雲梯,而在那頂端,隐約有燈火閃爍,如同天宮四周懸挂的星子。

三清殿。

“這裏就是大名鼎鼎的三清殿啊,臣妾還是頭回來。”江容華道,“聽聞娘娘數月前曾來過這裏,可是真事?”

她眼神中帶着窺探,葉薇以食指抵唇,卻是輕飄飄一句,“噤聲。”

幾乎就在她說話的同時,前方響起了皇帝的聲音,吓得江容華将頭一埋,再不敢多嘴。

“這長階一共有八十一級,象征九九歸一,如今就請諸卿徒步登上臺階,以示對道君的尊重。”

說完之後,他率先提步,朝着夜幕中的仙宮而去。玄紅相間的衮冕垂上臺階,而玄色雲頭絲履每上一步,都帶動日月山河的威嚴。

衆人先攝于皇帝的氣勢,有片刻的遲疑,反應過來後連忙跟上。宮嫔以皇後為首,臣子以左相為首,分列左右,儀态端上地拾級而上。

葉薇走在人群中,恍惚間覺得自己不是在過中秋,而是在上朝……

八十一級臺階終于走完,她踩上三清殿前光潔如鏡的地磚,毫不意外地看到鶴氅加身、仙風道骨的謝懷立在前方。皇帝比他們先上來,此刻已經和他站到了一起,兩人面上都沒什麽表情,似乎在商議極嚴肅的事情。

葉薇視線往旁邊一轉,驚訝地發現另一個人居然也在場。

烏發高挽、青衣潇潇,她比年初時瘦了許多,膚色蒼白、下巴也越發尖巧,顯出幾分嬌弱的意味。這樣的容色無疑是更動人的,可葉薇想起她從前翻牆爬樹、揮鞭騎馬的飒爽英姿,卻覺出深深的心酸。

她也看到了她,卻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圓月高懸在她們頭頂,灑下如練清輝,而沈蘊初就沐浴在這團銀光中,慢慢朝對面的葉薇露出個笑容。

葉薇回以一笑,心中頗感無奈。分別八個多月,她們再次見面居然是在這樣混亂的情況下。

兩人都是堅韌的性子,久別重逢也沒有過分傷感,不過一瞬就各自移開目光,恢複如常。

那廂終于有人按捺不住,左相上前一步,代替衆人問出困惑,“天一道長,不知上皇召我等前來所為何事?”

謝懷朝宋演點了點頭,“左相大人,諸位貴人,中秋佳節打斷團圓之宴勞動各位來此,并非上皇不近人情,實在是有極重要的事情需要諸位相幫。”

他說得嚴肅,左相也神色鄭重起來,“敢問道長,到底是何事?”

寬大的袖袍在微風中飄拂,而謝懷右手執着拂塵,恭敬地拱了拱手,“再過一個時辰,便是丹爐開啓之時。”

此言一出,無異于平地一聲驚雷炸響,驚得衆人都變了臉色。

早在天一道長入宮前,上皇就在孜孜不倦地修煉仙丹,他來了之後更是變本加厲。三清殿後面便修有氣派的煉丹房,一年四季都煙霧缭繞,裏面裝載的是上皇做了近十年的美夢。

然而這麽多年過去,仙丹煉了沒有三十也有二十爐,上皇卻一直沒有盼來脫胎飛升的這天,心中難免急躁。此次的仙丹煉法是天一道長在半年前鄭重其事提出來的,據說是葛天師侄孫、世稱“小仙翁”的葛洪曾試過的古方,若能順利煉成,可增壽百年、敕封地仙。上皇欣喜若狂,對這爐丹寄予厚望,幾乎到了廢寝忘食的地步。

丹爐開啓的日子本沒定數,天一道長掐指一算便可定下吉時,個中玄機衆人心知肚明。與後宮嫔妃普遍對天一道長敬重有加的情況不同,朝臣裏對這位所謂的世外高人評價并不是很好。除了幾近瘋狂的太上皇,哪怕是那些篤信道教的臣子也不認為天一道長真能煉出仙丹來,媚上邀寵的手段而已。這次的煉丹也是,若真的能成,豈會半年了還看不到點跡象?本以為他會這麽一直拖下去,卻不料竟在今晚毫無征兆地把衆人叫到這裏,看這一本正經的樣子,是打算讓他們當見證麽?

“一個時辰後開啓丹爐?”宋演慢慢道,“未知道長與上皇的大業進展如何,仙丹此番能否煉成?”

謝懷微微一笑,聲音清晰地傳入所有人耳中,“承蒙道君庇佑,若順利度過最後一個時辰,上皇苦求多年的大業便能實現第一步了。”

居然……放下了這樣的豪言!

群臣又是驚訝又是困惑,甚至有人看謝懷成竹在胸的模樣轉了念頭,也許是自己從前想岔了。這不是招搖撞騙的妖道,還真是位本領通天的得道高人!

葉薇看着長身玉立于君王身側的謝懷,覺得腦袋裏跟放了串鞭炮似的,亂得沒法兒。他到底想做什麽?給了上皇這樣大的希望,到時候拿不出所謂的仙丹,要如何交差?她都不想說什麽欺君是滅九族的大罪,反正這位道長也欺了快六年,天下數一數二的了得。她只是憂慮,鬼把戲沒被拆穿時一切好說,若一朝遮掩不住,可就得新帳舊賬一起算了。

一直緊閉的三清殿大門忽然打開,有中年男子身着寬大的道袍,踩着木屐緩步而出,正是已經遜位的太上皇賀蘭延慶。

因為常年服食丹藥,他的面色有些青白,走路的步子也不是很穩。衆人早已在他現身那刻便齊齊下拜,口道聖安,而他旁若無人地經過他們面前,全程不置一詞,唯有木屐踩上光滑的磚地,發出清脆的聲音。

他終于停下,看着恭敬行禮的皇帝許久,大笑出聲。

“皇帝來了啊,左相也過來了,很好,大家都來齊了!朕很欣慰!”他的興奮溢于言表,眼睛裏都放出光來,“天一道長說再過一個時辰仙丹便能煉成,到時候朕便能增壽百年、位列地仙。這是天大的喜事,朕實在忍不住,定要請諸卿與朕一起見證!”

群臣這才明白他的意圖,連忙賀喜,“原來如此!太上傳召我等前來旁觀仙丹出爐,不僅能親見您得道成仙,還能沾沾道君的祥瑞之氣,實在是我等的福氣!幸甚至哉!幸甚至哉!”

“薛大人可是歡喜傻了?聽您這口吻,都快作上詩了。”

“如此大喜,秦大人難道不高興?本官可是歡喜得緊,太上若往登仙界,自然能永世護佑我大燕國運!”

“是也,是也!”

葉薇聽着耳邊的喧嚣嘈雜,再看向喜形于色的太上皇,簡直不知道該做什麽表情才好。偏偏此時襄愉夫人竟留意到沈蘊初,輕言細語道:“原來沈容華也在這裏,你也是被太上傳來旁觀丹爐開啓的麽?”

沈蘊初斂衽一福,“回禀夫人,臣妾是受了天一道長傳召,送了親手抄寫的經文過來。”

“哦,本宮聽說過。是說用你抄寫的經文供奉道君,祈求道君庇佑仙丹順利煉成吧?”

“正是。臣妾雖然身份不高,卻也勉強算是太上的兒媳。天一道長說,以親人的孝心供奉,會更顯誠意。”

“原來如此。沈容華也是個有福氣的,此番事了,陛下定會對你有所封賞。”

“夫人言重,臣妾不過盡到了自己的本分。”

她們對話時并沒有刻意壓低聲音,所以旁邊的人也聽到了。天一道長看了看三清殿內,再次提高聲音,“既然陛下和皇後娘娘都來了此地,不如去三清祖師前上一柱香吧。二位乃人中龍鳳、世間至尊,又是太上的兒子、兒媳,由你們來為太上的大業祝禱,再合适不過。”

這要求合情合理,皇帝淡然點頭,“朕原也有這個想法。”

鄒遠準備好高香,皇帝當先入了三清殿,其餘人則在門外站好。三清祖師金身塑像高居殿內,威嚴無限地俯視衆生。前方不遠處則擺放了一張條形香案,上面放着的全是沈容華親手抄寫的經文。

皇帝手執高香,恭恭敬敬地在香案前跪下,虔誠三拜。

他做完了便輪到皇後。感覺到來自四面的目光,宋楚怡挺直了背脊,儀态端莊地走到鄒遠面前。他把燃好的高香遞給她,輕聲道:“娘娘便跪到蒲團上便可,請。”

宋楚怡眼觀鼻、鼻觀心,打定主意要把這一樁事做好。膝下的蒲團有些溫熱,她想起片刻前皇帝便是這麽跪在上面,忽然生出無限欣喜。

她知道自己适才在中秋華宴上有多丢人,可是那又怎樣呢?不過短短半個時辰,自己便能與他一起在阖宮妃嫔、滿朝重臣的面前,進行此等莊重的大事。

以國母的身份為太上的修仙大業祝禱,這樣的榮耀,這樣的尊貴,是那些靠着一時聖寵而耀武揚威的女人永遠也得不到的!

能夠跪在這裏的,唯她一人!

衆目睽睽之下,高貴美貌的皇後素手執香,如适才皇帝那般對着道君一拜、再拜、三拜。等她擡起頭時,還做了件皇帝沒有做的事情。

“道君在上,弟子在此懇請道君庇佑太上、庇佑大燕,願父皇早日得成大業、功德圓滿!無量天尊!”

這樣的純孝,這樣的虔誠,就連對皇後不滿的朝臣都有些動容,更何況心心念念此事的太上皇?

一時間他看向皇後的眼神無比慈愛,甚至親自開口道:“好孩子,父皇知道你的心意了。起來吧。”

宋楚怡乖順一笑,正打算将香插|入香爐中,卻被突然起來的火光吓得尖叫出聲!

她朝後仰倒,高香落到地上,摔成了兩段。可衆人都無心去管這些。

大家只是瞪大了眼睛,驚恐地看着大殿中央。原本供奉着經文的香案居然在片刻前,當着他們的面無故自燃!

火光越來越劇烈,如咆哮的兇獸,吞噬了沈容華虔誠抄錄的經文,似乎,也打算吞噬太上皇企盼多年的心願……

☆、72 兇兆

天上有團烏雲飄過,堪堪遮住圓月的下半端,本該銀光普照的中秋佳節居然變得晦暗起來。

一如衆人的心情。

太上皇面色煞白,幾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燃燒的香案,口中胡亂喊道:“道長!天一道長!你快些去看看,發生什麽事了!”

根本不需要他吩咐,謝懷早在騷亂起來的時候便越衆上前,打量片刻後立刻吩咐,“都退開些!鄒遠,快扶皇後娘娘退出去!”

鄒遠連忙跑到宋楚怡面前,卻見這全天下身份最尊貴的女子狼狽地倒在那裏,見他伸手過來時猶如溺水的人見到浮木,“鄒道長,怎麽回事?香案、香案怎麽會燒起來呢?!”

鄒遠哪裏敢随意開口,只得避開這個問題,“娘娘,這裏太危險,請先随貧道出去吧。”

所有人都站在三清殿外,只留謝懷獨自在殿內,背對衆人沉默不語。鄒遠扶着宋楚怡出去後,轉身詢問道:“師尊,是否派人……前來滅火?”

“不,不能滅。”謝懷的聲音冷靜得可怕,“鄒遠,吩咐他們拿東西把香案隔起來,別讓火勢蔓延。這是道君降下的神跡,咱們只能任由它燒完,絕不可動手撲滅。”

這話出來,大家的神情越發凝重,幾乎是有些惶然地看着熊熊燃燒的香案。經卷一冊冊被焚毀,飄飛的灰燼在空中浮動,最後晃晃悠悠落到太上皇腳邊。

與此同時,有道士慌慌張張從後面跑來,撲倒在地,“不好了!太上!師尊!丹房……丹房出事了!”

仿佛被驚雷劈中,太上皇身子搖搖晃晃,差點站立不住。周兆眼尖手快,連忙扶住他胳膊,而他在略微緩過來之後,咬牙道:“走!”

于是這些天潢貴胄、重臣宮妃就在太上皇的帶領下,烏泱泱地朝後面的丹房走去。

因着那道士慌張的态度,葉薇本以為會看到諸如“丹房着火”“丹爐爆炸”這種驚心動魄的景象,可是等到了外面才發現一切正常。至少從表面來看,并沒有什麽問題。

“師尊,您快些進去看看吧,丹爐不對勁!”

太上皇激動道:“到底出什麽問題了!天一道長,你同朕一道進去看看!”

謝懷握緊了拂塵,搖頭道:“太上,如今情況未明,裏面太過危險。請您留在這裏,讓貧道進去察看。請您千萬聽貧道一言,千秋大業尚未得成,不要身犯險!”

太上皇原本還想繼續堅持,卻被謝懷最後的話說服。無論如何,留得性命以後就都有機會,若果真進去碰上了丹爐爆炸,才真是得不償失!

他于是點了點頭,看謝懷獨自推開殿門,步履沉穩了消失在其中。

深吸口氣,他克制住不斷顫抖的右手,極緩慢地轉過身子,“剛才三清殿的情形,諸卿有誰看清楚了?皇帝,你看清楚了嗎?”

被父親這樣陰沉沉地詢問,皇帝也露出幾分困惑,視線仿佛不經意般瞟了瞟左相,口中卻道:“回禀父皇,兒子當時離得遠,并沒有看清楚。”

太上皇冷笑,“你才從三清殿裏出來,會離得遠?”被他的目光所引導,也順勢朝宋演看去,“那麽左相,你來回答朕,适才究竟發生了什麽!”

左相從變故發生開始就一直不曾說話,右手緊握至青筋暴起,此刻聽到上皇的詢問,掙紮半晌終于下了決斷,“回禀太上,微臣瞧見皇後娘娘跪拜祝禱完成後,供奉在香案上的經卷突然起火,繼而牽連整張香案。”

太上皇點頭,“左相看清楚了就好,朕還擔心自己老眼昏花,瞧見幻影了!”轉頭看向宋楚怡,“好端端的,經卷怎會着火,皇後離得最近,可看出緣由?”

宋楚怡被這冰寒的眼神看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結結巴巴道:“兒臣……兒臣并未看出……”眼珠子四下轉動,“興許是天氣幹燥,所以、所以經卷自燃了……”

天氣幹燥,所以經卷自燃?

這理由太過蒼白,人群中已經有人不以為然地搖頭,太上皇明顯快被氣瘋了,偏偏還維持了副吓人的冷靜模樣,“秦愛卿,朕看你對皇後的話不大認同,那麽你覺得是什麽原因導致經卷自燃的?”

右相秦岱川聞言微微低頭,恭謹道:“回太上,微臣只是覺得八月中秋夜,正是涼爽宜人的時候,說經卷因幹燥而自燃,實在有些匪夷所思……”

“恩,有道理,朕也這麽覺得。所以,對于此事秦卿有何高見?”

咄咄逼人、森寒陰沉,秦岱川熟悉自己這位舊主的脾氣,也明白他如今比當年更加荒唐昏聩。要仰仗他大展宏圖是不可能了,他的主君早已換成了當今陛下。

頭埋得更低,他的語氣仿佛很惶恐,“微臣以為,三清祖師座下,用來供奉祈福的經卷無火自燃,象征着什麽不言而喻。适才天一道長也曾直言,說‘這是道君降下的神跡’……”

“所以,你覺得這是道君的示下,為了告訴朕他的想法。”視線再次落到宋楚怡身上,卻比剛才更加陰寒,“經卷自燃,是為不吉,大大的不吉。而這大兇之兆,卻在皇後跪拜祝禱的時候發生,你有什麽解釋嗎?”

宋楚怡渾身發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父皇,兒臣冤枉!兒臣對道君絕無不敬之心,有豈會迎來災禍?此次的事定然是個誤會,父皇明察!”

“從未對道君不敬?”董承徽語帶譏诮,“皇後娘娘話有不實啊……”

“董承徽,本宮與太上講話,哪裏輪到你插嘴!”宋楚怡怒不可遏,“退下!”

太上皇卻擡了擡手,“讓她講。”看向董承徽,“你且說說,皇後怎麽對道君不敬了?”

董承徽斂衽跪下,“是。太上有所不知,就在一個多月以前,宮中曾鬧出件大事。太後娘娘因鳳體不寧,特命皇後代其前往三清殿跪拜祈福。這本是樁榮耀的事情,豈料祈福當晚,皇後娘娘竟在三清殿中撞鬼,差點沒驚動半個建章宮!臣妾以為,三清殿是道君福澤庇佑之地,任何妖魔鬼怪都不敢肆虐,皇後娘娘說她在那裏撞了鬼,着實對三清祖師有失尊重。興許,便是因為這個觸怒了……”

“董霜清!”宋楚怡忍無可忍,“你不要含血噴人!”

“臣妾有無含血噴人,在場諸位心知肚明。此事鬧得如此之大,阖宮內外誰不知曉?也就是太上一心修道、不理世事,才會被蒙在鼓裏。”

“你……”

“夠了!”太上皇一聲怒喝,宋楚怡也好,董承徽也好,都不敢再言語,戰戰兢兢地跪在那裏。他冷如寒冰的目光掃過衆人,最後停在宋楚怡身上,“原來還有這樁公案,朕倒真是孤陋寡聞了。在三清殿內撞鬼,皇後的運道實在壞得過了頭!”

他氣得不行,皇帝見狀連忙上前,扶住他胳膊勸慰道:“父皇先不要動怒,一切等天一道長出來再說。興許只是我們多慮,仙丹并沒有差池,您還是能順順當當地位列仙班。”

他這話點到了關鍵,說了這麽多,最後還是要落到仙丹身上。它若沒事,太上欣喜之下什麽都能不計較,可仙丹若有個閃失……

宋楚怡喉嚨發幹,眼巴巴地看着丹房。心裏期盼着聽到仙丹無事的好消息,可更深處卻有預感告訴她,今晚的事情沒那麽簡單。有人算計了她,布下這樣一個驚天陰謀,為了無非是把她推入絕路。

所以那仙丹十之八|九……

殿門開啓的聲音,謝懷面無表情地從裏面出來,直接在太上皇面前長揖到底,“貧道有罪!”

太上皇對他一貫尊重,連忙道:“道長這是做什麽?莫不是仙丹……”

謝懷閉目,“煉丹爐的火無故熄滅,裏面的仙丹原本已經煉到最後一個階段,卻終究……功虧一篑!”

群臣紛紛跪下告罪,連皇帝也颔首一揖,“父皇息怒。”

太上皇有小半會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葉薇試着揣測了下他的心情,覺得簡直可怕到了極點。心心念念盼了這麽久的事情,好不容易看到大功告成的希望,卻在最後一刻被告知失敗了。巨大的失望演變成巨大的憤怒,而那個造成這一切的人将成為他洩憤的靶子,就此萬劫不複。

“三清殿的經卷無故起火,煉丹房的爐火卻突然熄滅,道君的預示足夠明顯……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你這個不吉之人!”一把抽過侍衛的佩劍,寒光冷冽、直指皇後,“朕要殺了你,以息道君之怒!”

身為遜位的上皇,卻當着衆人的面拔劍欲誅皇後,此等荒唐到了極點的情形別說大燕建國一百年沒有見過,恐怕就連之前的大晉朝也不曾發生。衆人吓傻了眼,居然愣在那裏沒動,還是皇帝一把抱住了太上皇的胳膊,連聲道:“父皇不可!萬萬不可!”

“你還護着她!”他攘了皇帝一把,卻沒能掙脫他的鉗制,不免更加憤怒,“此等不祥不吉的女人,留在你身邊早晚是個禍害!朕替你除了他,省得你将來也為他所害!”

可惜叫喊得再厲害也沒用,不斷有人上前哭求,抱住太上皇的腿不讓他動。事情鬧到這份兒上,誰心裏都怕了。皇後犯下再大的錯也沒上皇動手誅殺的道理,傳出去簡直不成個樣子,聖人的書都白讀了!而且皇後的親生父母就在現場,哪能任由自己女兒就這麽被殺了?

宋楚怡早就被吓得連話都不會說了,跪在那裏只知道發抖。即使有心理準備,也想不到上皇會做出這種事來。她是養尊處優的千金貴女,哪怕謀劃人命也只是躲在暗處想那些陰毒點子,根本不用直面生死。這輩子唯一一次親自取人性命,還是當初殺死宋楚惜,所以當上皇的劍鋒指向她時,幾乎沒給她吓暈過去。

“太上!”左相忽然拔高了聲音,重重磕了個頭,“小女有罪,乃臣不教之過!請太上将臣一同治罪!”

或許是被昔日寵臣的聲音喚醒,又或許是知道怎麽也擺脫不了臣子的束縛,太上皇依然握住寶劍,卻看都沒看左相,只是咬牙切齒道:“好!你們不讓我殺她,可以!但皇帝你聽好了,觸怒道君的不祥之人不配母儀天下,朕要你下旨,廢了她!給朕把她打入冷宮!”

喊完這句話,他被仙丹摧殘的身體終于支撐不住,搖晃了幾下後便栽倒下去,徒留一片驚呼。

“父皇——”

“太上——”

☆、73 角逐

夜晚再漫長,終究有過去的那刻。晨光熹微的時候,葉薇穿着天青色大袖,立在披香殿的回廊下眺望遠方天際的一線霞光。

紅日彤雲,今天會是個晴朗的日子,可有些人的世界卻再也亮堂不起來了。

昨夜三清殿的動亂早已傳遍內外,這本是意料之中的,當時在場的是整個國家身份最貴重的人物,許多事落入他們眼中,就相當于昭告天下。

皇後宋氏見罪于道君、致使上皇的修仙大業功虧一篑,怒不可遏的上皇當場拔劍,欲将其誅殺。幸虧陛下和群臣的奮力阻止,才沒有出現血濺三清殿的慘狀。但即使如此,皇後的結局也無力扭轉,上皇在昏厥前親口下令,稱宋氏觸怒道君、不配母儀天下,命皇帝即刻将其廢黜。

一切的一切都清楚地告訴世人,宮中很快就會有大事發生。

要變天了。

憫枝走到葉薇身旁,雙手端給她一盞杏仁露,“小姐,您一宿沒睡,進去眯會兒吧。”

葉薇接過抿了口,卻不若往常香甜潤滑,竟有些膩味,“你去打聽打聽,陛下雖說放了大家回來休息,可阖宮上下又有誰睡得着了?恐怕個個都張望着大門口,盼着送消息的人快來才好。”

憫枝想想也是,“好端端個中秋,最後卻過出場潑天大禍來,奴婢看最近可有得鬧了,您千萬別被波及了。”

這丫頭,就是愛瞎操心。葉薇順手把瓷盞遞回給她,伸了個懶腰朝殿內走去,“妙蕊呢?讓你找的東西找到了嗎?”

話音方落,埋首在書冊間的侍女就擡起了頭,“找到了。這本書第四卷,還有這本的這幾頁,都是關于左相大人的內容。他當年在上林苑以身護駕、從虎豹爪下救出了上皇,就此得了主君的賞識,這些往事在民間早已傳為君臣佳話。”

白紙黑字,清楚明白地記載了宋演是怎麽靠着太上皇的器重,一步一步爬到如今的地位。上一世在煜都宋府居住的時間不長,卻也從下人口中知道自家父親很得皇帝的信任,一度到了出則同車、停則同坐的地步。

哪怕後來皇帝遜了位、關在建章宮成了道士,也依然是他身後最有力的靠山。新皇帝若想動他、想動他的女兒,勢必要從這座靠山下手。

“妙蕊你說,昨晚的事情究竟是誰的手筆?經卷自燃、還有後面一連串的變故,這些一定有人在暗中安排,那個人是誰?”

妙蕊駭然,“小姐的意思是,昨晚上并不是道君降罪,而是有人刻意為之?這、這怎麽可能呢?那些經卷可是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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