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

樊籠,蘊初你……簡直糊塗至極!”

水藍的帷幕垂下,被穿堂微風帶動,上面墨綠的穗子一下下的晃動。殿內很長一段時間沒人講話,只能聽到越來越明顯的喘息聲。

葉薇看着她蒼白驚怒的臉色,也明白自己話說得過了。從前她是她名正言順的表姐,妹妹做下糊塗事的時候教訓責備無可厚非,可如今兩人已無血緣關系,她再端出這副姐姐的口吻恐怕只會讓她反感。

若因為此事而導致二人離心,才真的是得不償失!

順手拿過纨扇,她胡亂地扇了兩下,思考該用什麽話來周旋一下。孰料還沒想出結果,蘊初卻肩膀輕顫,竟是苦笑了一聲。

“你剛才的口吻……恍惚間我還以為是表姐回來了。”她閉上眼睛,有晶瑩的淚水順着面頰滑落,“她以前就總是這樣,明明自己也是胡作非為的性子,教訓起我來卻總是一套一套。我知道她覺得我不夠聰明,怕我被人給害了……”

葉薇聽到這裏忍不住跟着苦笑起來。自認為聰明的姐姐到頭來反倒先被人害死,而慘遭嫌棄的妹妹卻安安生生活到現在,世事果真捉摸不透。

擦幹了眼淚,沈蘊初平靜地看着葉薇,承認得十分爽快,“你倒是很敏銳。确如你所說,我入宮是為了見他。之前大半年不曾如願,我還當老天不肯垂憐,又或是我猜錯了,他并不是天一道長。你知道嗎?那晚在毓秀殿,我親眼看着他踩着臺階一步步上來,當時真的覺得,哪怕即刻死了也沒有遺憾。”

這還是葉薇頭回從這個表妹口中聽到這樣的情深之語,再憶起那晚她被罰入無極閣抄經後,朝着謝懷那虔誠的一拜,如同信徒朝見心中的真神,不由酸澀震撼無奈嘆息種種情緒一起湧上。

“你這樣……他知道嗎?”

她搖搖頭,“這些不過是我自己生的妄念,并無任何人知曉。若非今日被你看穿,我是誰都不打算告訴的。那個人的心已經随着表姐一起埋入了三尺黃土,哪怕我召來天兵神将,也無法掘出。你也別為我擔憂,我做這些并是不想求得什麽,只是不該起的心思已經起了,我壓不下去,便只好随它。”

沈蘊初說話的時候,右手輕輕托着腮,櫻唇勾出個模糊的笑容。無極閣黑暗狹窄,她在那裏待了足足八個月,出來後就厭極了不見天日的感覺,所以哪怕白天清思殿也燃着燭火。一室明亮,而她年輕姣好的面龐籠罩在柔和的光暈中,是閨中時期不曾擁有的妩媚風韻。

這樣的容光煥發,僅僅是因為她見到了朝思暮想的男人?

葉薇看着這樣陌生的蘊初,忽然就覺得茫然。這是她在這世上最親密的表妹,可是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她已經嘗盡了情愛的酸澀與凄楚,變成了她理解不了的模樣。

“你這樣又是何苦?”她蹙緊了眉頭,幾乎是恨鐵不成鋼了,“世間男女因有緣而相逢,繼而心生愛悅,認為自己可以為對方付出一切。這樣的感情每天都在發生,放眼望去比比皆是,可是又有幾個長久了?不過是人心一時迷惘而生出的幻想,便以為是千秋萬世、矢志不渝了!”

沈蘊初偏頭看她,眼中居然閃出了調侃的笑意,“我現在明白你為何能與表姐成為朋友了,你們的許多看法簡直是如出一轍。她也這麽覺得,說什麽‘男女之情就像那着火的房子,燒起來的時候轟轟烈烈、摧枯拉朽,等到那股勁頭過去了,卻只能得到一地的斷壁殘垣、斷磚廢瓦。到得那時,你才會明白自己的心動得有多麽可笑’。我以前不與她争,但心中從未認同。我知道姑母的事傷了她的心,所以便覺天下男子皆不可信,世間真情全為笑柄。但世事不是這般絕對,俊傑男兒如此之多,并非個個都是左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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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試探

延和五年的九月在整個延和一朝都是個特殊的月份。就是在這個月初,皇帝廢掉了出身高貴、有左相作倚仗的結發妻子宋皇後,椒房殿的宮人齊齊下獄,絕大多數都熬不過重刑鍛煉,最終慘死囹圄。而宋氏在廢後聖旨頒下的三天後,正式從長秋宮搬到了皇宮西南角的陽東宮,成為這九重宮闕中又一個落敗者。

移宮那天的場景葉薇并沒有親眼看見,只是聽聞宋楚怡走得很狼狽,用董承徽的話來說便是“惶惶如喪家之犬”。她的貼身侍女落衣、蝶衣都已死在慎刑司,皇帝重新派了兩個宮女給她,名為伺候、實則監視。皇後在位這些年禦下頗為嚴苛,導致她在宮嫔中也很不得人心,此番被廢,除了與她打小交好的睦昭儀岳氏,居然連璟淑媛都不曾露面相送。

葉薇也想過要不要去看看宋楚怡怎麽個狼狽法,可大抵是因為這段時間天氣多變,她又好不容易解決了一樁大事,提着的心氣猛地松下,精神就不大好。終日貪睡,一天倒有半日的功夫賴在床上,連時辰都過得颠倒了。

這日她總算精神好點,又聞得皇帝傳召,想着自己好些日子不曾仔細裝扮,便也來了興致。妙蕊替她挽了個妖嬈的靈蛇髻,兩枚赤金嵌藍寶的插梳斜斜貼在側面,身上則是水藍色對襟齊腰襦裙,輕|薄的绉紗覆蓋住女子細白幼嫩的肌膚,卻遮不住绮羅下的娉婷麗質、絕代風華。

皇帝原本正在書房批閱奏疏,聽到宦官通傳說“慧貴姬到了”,這才丢下筆擡頭看。明黃帷幕掀起,她踩着漆黑的水磨石磚地款款而來,一身幽幽的藍色,所過之處便如睡蓮盛開,将這略顯陰暗的鬥室也增亮了三分。

手中的長峰紫毫還浸着濃稠的墨汁,他卻只顧盯着她看,許久方勾唇一笑,“昔年曹子建為甄後作《洛神賦》,盛贊其冠絕當世的美貌,如果讓他瞧見朕的阿薇,只怕還得再寫一篇。”

葉薇眄他一眼,“陛下也信那些市井傳聞?曹子建的《洛神賦》詠的明明是洛水女神,關甄後什麽事了?君不知甄氏足足大了曹植十餘歲,這兩個人有暧昧才奇怪了。”

“知道你書讀得多,也不用處處顯擺。朕不過瞧你梳了靈蛇髻,一時有感而發,這才想着法兒的誇你美貌。不領情便罷,怎麽還非得讓朕下不來臺呢?”

他這般裝模作樣,惹得她發笑,抿着唇點頭,“那好,臣妾就受了陛下的褒揚。既然貌比甄後,臣妾也想要一篇賦讓這美貌留存于世。這裏沒有曹子建,只能陛下代勞,您快些作。”

“才說了給朕個臺階,你還越來越過分。那曹子建何許人也?天下才華共一擔,他就獨占了八鬥,朕又如何比得?”

“您不是皇帝嗎?難道還比不過個終生不得志的陳思王?”

“文章千古事,皇帝不皇帝的在這上頭還真不重要。恐怕正因為朕是皇帝,才更比不上陳思王。”皇帝淡淡笑道。

“這卻是為何?”

“人心只那麽點大,在功名權力上花的心思多了,別的方面自然就得落下。卿不見古往今來,又有幾個名留青史的文人是仕途順暢了的?”

葉薇思索了片刻,發現果真如此,只好嘆口氣道:“陛下所言有理,臣妾無話可說。”

見她眉毛又耷拉下來了,他有點好笑,“就這麽想要?”

葉薇扁嘴點頭。這回不是假話,剛才被他那麽一說,她還真的很想要篇給自己的賦。得文采斐然、讀之忘俗,這才配得上她與衆不同的氣質。

“看你喪氣的。要是真的想要,朕也可以作,但最後出來你多半是不滿意的。要朕作麽?”

葉薇想了想,認真搖頭,“陛下既然都覺得臣妾不會滿意,那還是不要作了。若您果真寫得不好,臣妾燒薪覆甕于君不敬,勉強留下又難免不甘,反倒左右為難。所以還是不要了。”

她這番話委實沒給他留面子,連燒薪覆甕都說出來了。好在皇帝并不生氣,反倒拉着她坐到自己懷中,彈了彈她額頭,“還是這個樣子好。前幾天朕去看你,總見你縮在床上,沒精打采的看得人真是懸心。問了禦醫也說不出個究竟,氣得朕差點發落了他們。”

“臣妾身子孱弱,自己也很苦惱,太醫署的大人們着實是被臣妾連累了。好在如今也大好了,您且放寬心吧。”

他摟着她頓了會兒,放親親她的額頭,低聲道:“你要安然無恙,朕才能寬心。”

他話裏有并不遮掩的情思,聽得葉薇心頭一凝,幾乎是立刻轉移話題,“對了,您今日特意傳召臣妾,是有什麽重要的事嗎?”

皇帝笑笑,從一摞奏疏中抽出兩本,“今年動亂頻發,西北和嶺南先後出現天災,前陣子又廢了皇後,朝臣們都說宮中需要點喜事來沖一沖。朕思來想去,決定大封一次六宮,畢竟皇後挪了位,正一品的四妃全部空着,也需要填人進去。”

葉薇微愣,“大封六宮?這種事情您應該和襄愉夫人商量,為何找上臣妾?總不會需要我給哪位姐姐妹妹拟封號吧?”

“自然不是,朕找你是有另一樁事情想問問。得先知道你的想法,朕才好決定你後面的位置。”

他語氣不同尋常,葉薇也不由認了真,“何事?”

皇帝又沉默了片刻,才慢慢開口,“還記得宋氏被廢那天晚上嗎?我去披香殿找你,說因為不想左相一黨把矛頭對準于你,所以決定暫時冷落你。我将你藏起來,以躲避那半個月的滔天巨浪、各方殺機。”

她點頭,“臣妾記得。陛下的回護之恩,臣妾感念在心。”

他摸摸她的臉頰,女子肌膚冰涼如玉,讓他指尖也生出寒意,“那麽,以後呢?以後你希望朕怎麽做?”

葉薇一愣,然後明白過來。

皇帝是在問葉薇,是希望他繼續冷落着她以躲避朝臣的注目,還是不加掩飾地如常相待。她知道自己選擇的重要性。宋楚怡被廢,這後宮反而失去平衡,為了争奪那高高在上的後位,妃嫔也好、朝臣也罷,都會使出渾身解數,她已經預料到未來的日子會過得十分精彩。

各種利弊權衡飛快地在腦子裏過了一遍,但其實早就有了決斷。她性喜張揚,并不喜歡藏拙示弱這種招數,如今既然待在後宮裏,沒有皇帝的寵愛就勢必受人欺淩,她才不要被那些跋扈蠢鈍的女人踩到頭上。

這麽想了一通,她微笑着擡起頭,對上皇帝點漆似的眸子,“陛下那晚踏月訪美的行為很是雅致,臣妾甚是喜歡,覺得頗有古人遺風。”

這是暗示他以後來看她都盡可能避人耳目了。

皇帝不知道自己什麽感受,其實這個結果早已猜到,現下也說不上失望。他只是覺得原來自己也這麽矛盾,說過要将她護于羽翼,卻又在同時期盼着她願意為自己勇敢。他應承了會保護她,那麽無論是藏于寶匣還是昭于世人,他都能護她周全。他讓她來做選擇,不過是想通過這種方式窺探她的內心。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越來越不滿足于對待尋常嫔妃那樣與她相處,控制不住想奢求更多。男人護佑自己的女人天經地義,根本不會想要從中得到什麽反饋。可他知她向來膽色過人、不輸丈夫,若當真在乎一個人,那麽必定會想将彼此的情意公諸于世,而不是躲藏閃避。

強權抑或死亡從來都不是她所畏懼的,能影響她決斷的唯有她自己的真心。

而他想要的,也只是她這點真心。

帶着這種隐秘的期盼,他親自開口詢問,可她最終的選擇卻與他的期待背道而馳。失望攀登到頂峰再轟然瀉下,如勢不可擋的山洪,所過之處盡是狼藉淩亂。

咬着牙微微一笑,他正打算點頭應下,卻又聽見她慢悠悠地開口。聲音和緩如宮門前靜靜奔流的禦河,夕照之下金光燦燦,讓所見之人的心中也暖意融融。

“可是風雅之事做得一次兩次便罷,以後陛下再來找臣妾,還是大方通傳、前門而入得好。臣妾本就眠淺多夢,若您三不五時地在夜間偷窺臣妾睡覺,時日一久,臣妾恐怕就徹底不能安寝了。”

他詫異地看過去,卻見女子唇畔含笑、眉目飛揚,滿是打趣的神情。他這才發覺自己竟被作弄了一番,愣在那裏片刻,方揚手攥住了她的腕子。

凝脂如玉,他扣得用力,“玩得開心嗎?”

“還不錯。”她不知死活地嬉笑,“臣妾還當陛下熟悉我的性子。誰耐煩和那些鼠輩當面一套、背面一套?陛下喜歡臣妾就大張旗鼓地喜歡,痛快活過之後,臣妾為您死了也甘願。那些朝臣不是還講究個‘國士待之、國士報之’嗎?堂堂正正立在明處為君王辦事的方為國士。您都不敢讓別人知道您喜歡我,那這君恩似海的蜜水也摻了黃連,讓人不耐得喝了。”

一番話說得振振有詞,皇帝只能點頭,“确實是朕小看了阿薇。你原是生了熊心豹子膽,又豈會懼怕區區左相?朕問了蠢問題,被你取笑也是活該。”

她圈住他脖子,仰着頭笑,“臣妾不曾取笑您,臣妾只是說出自己的想法。您對臣妾好讓我心中歡喜,這是難得的福氣,我不願意藏着掖着,定要讓所有人知道才滿意。”

她這樣坦白到近乎任性,反倒顯出股抛棄一切的赤城,因為不做修飾,所以更顯情真意切。他忍不住附和她的話,語氣和她一般堅定,“你既然想做朕的國士,那朕便成全你,只是到時候千萬不要怕得逃跑。”

葉薇下巴擱上他的肩窩,唇畔依然是盈盈的笑意,只是眼神卻變得幽深了,好在從他的角度并不能清楚瞧見,“您又不是兔死烹狗的漢高祖,臣妾相信無論何時何地,您都不會抛棄自己的臣屬。我相信你。”

她聲如黃莺,帶着無限依戀。皇帝只覺心頭積聚的烏雲都在她的話語中慢慢散去,露出後面的蔚藍青天、燦燦朝日。

霞光普照三千殿宇,将每一處都鍍上層奪目的金色。而他只身沐浴其中卻不覺孤單,心中充盈的是足以與全世界對抗的安寧與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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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靈蛇髻據傳是甄姬所創,所以黃桑看到阿薇梳靈蛇髻就想到了甄姬。藍後《洛神賦》吟詠的是傳說中的洛水女神宓妃【對,她名字就叫宓妃】,跟甄姬半毛錢關系都沒有。甄姬改适曹丕的時候,曹植還是個孩紙,她比曹植大十來歲,除非曹植有戀母情結,否則這兩個人絕對搞不到一起。

恩,解釋下這個就可以了,好困好累,阿笙去碎了!mua! (*╯3╰)

☆、80 昭儀

因為提前得了消息,所以當九月末皇帝宣布大封六宮的時候,葉薇并沒有多麽驚訝。國家正值多事之秋,上皇和太後身子也不好,宮裏确實需要點喜事來沖沖晦氣。

她沉穩如山,別人卻不一樣了。

皇帝即位迄今已有五年,像這種澤被六宮的事情還是頭回做,加上如今皇後剛剛被廢,各方勢力都心思浮動,這會兒有什麽風吹草動大家都警惕得不得了。

九月二十七,冊封聖旨正式下來,宮內宮外盡皆側目。

襄愉夫人秦氏晉為正一品賢妃,代皇後執掌鳳印、處理宮中事務;睦昭儀岳氏晉為正二品妃,封號沿用;璟淑媛周氏晉為從二品昭媛,封號沿用;承徽董氏晉為從四品婕妤,賜封號沁;容華沈氏晉為從四品婕妤,賜封號琳,遷居合襲宮成安殿;容華江氏晉為正五品承徽;婉儀喬氏晉為正六品美人……

這些晉封都嚴格按照着标準,除了沈蘊初和喬瑟瑟晉了兩級以外,別人都是一級。然而沈氏和喬氏原本位分就不高,哪怕晉兩級也算不得什麽。和這些無甚稀奇的晉封比起來,前陣子疑似被陛下冷落的慧貴姬葉氏就顯得格外打眼了。

“聖谕:慧貴姬葉氏美姿儀、通詩書,德行昭著、禮範六宮,着即晉為從二品昭儀,居九嫔之首。欽此。”

……

直到傳旨的宦官離去,葉薇才在妙蕊憫枝的陪伴下回到披香殿。她表情淡淡的,憫枝也就不好開口賀喜,旁邊的妙蕊也心事重重,這樣的潑天恩寵降下,主仆三人卻不約而同地緘默,倒是稀奇。

妙蕊心思活絡,這麽會兒功夫已經想了很多,越想越覺得不安。皇帝此番這般逾越,居然連晉了小姐三級,将這麽個入宮不足一年半的妃子放到了九嫔之首的位置,連潛邸出來的璟昭媛都排在了後面,着實有些駭人聽聞。不用出去打聽,妙蕊都能猜到外面會怎麽傳自家小姐,定說她狐媚君王了!

憫枝到底單純爽朗,終于忍不住了,“你們怎麽都不高興啊?破格從貴姬晉封到昭儀難道不是喜事一樁嗎?咱們這低落的樣子,倒像是被貶黜了似的。”

“喜事?我看不見得。”妙蕊冷靜道,“小姐向來是依附襄愉……秦賢妃娘娘的,從前有皇後和姚昭容在,賢妃娘娘需要小姐幫她對付那兩位,自然對小姐千好百好。可是如今大敵已除,小姐鋒芒又如此之盛,奴婢擔心她會對小姐心生忌憚,進而……”

葉薇端起茶盞飲了口,“你考慮得有理,不過依我看,我和賢妃還不到撕破臉的時候,這個暫時不用擔心。”

妙蕊雖不明白她為何這般篤定,但知道自家小姐向來是個有成算的,也就抛開這個不提,“如此便好。如果賢妃這會兒真的對小姐下手,咱們還真沒勝利的把握。”

确實。賢妃和宋楚怡、姚嘉若不同,那兩位背後的勢力都站在皇帝的敵對方,但賢妃之父右相秦岱川可是皇帝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他在後宮會這般倚仗賢妃也是看在這位臣子的面子上。如果局勢需要,他冊封她為皇後都是很自然的事情。

憫枝眨眨眼睛,一派天真道:“我覺得不一定啊,陛下這般寵愛小姐,就算您真的和賢妃娘娘發生矛盾,他也會站在您這邊的!至少至少,他不會偏幫賢妃娘娘,秉公辦理總是能做到的!”說到這裏越發興奮起來,“奴婢陪着小姐您入宮,在這裏待了一年多了,還從沒聽說過今天這樣的事情呢!大封六宮,卻獨獨把其中某個人擡得極高,這比單獨将您擢升至昭儀還要打眼呢!”

這話倒是沒錯。有比較才能顯出差距,皇帝此番若是只封她一個都還好,偏偏六宮悉數晉封,個個都是差不多的标準,獨她一人拔了頭籌。

妙蕊見憫枝說得高興,葉薇卻一副神情凝重、憂慮不已的模樣,誤解了她的意思,也跟着幽幽的嘆了口氣,“奴婢明白小姐在擔心些什麽。君置妾于炭火之上,代表的不一定是真的寵愛。咱們若弄不清局勢而失去清醒,早晚有有從雲端跌落的那天,皇後娘娘和姚昭容就是前車之鑒。”

妙蕊的話說得甚是老成,倒聽得葉薇笑了,“你這個沒嫁過人的姑娘,怎麽對男女間的事情這麽多見解?難不成有了心上人?若果真如此,千萬別瞞着我,你和憫枝的嫁妝我早就置辦好了,什麽時候你們需要了,我便風風光光地把你們嫁出去!”

妙蕊被她鬧得滿臉通紅,“小姐你說什麽呀!奴婢就想伺候小姐一輩子,才不要嫁什麽人!”

她跟炸毛的貓兒似的,憫枝卻通紅着一張臉沒說話,兩人的性子一瞬間仿佛對調了。葉薇托着下巴笑看她們,語氣卻透着股難言的真誠,“你不用跟我說這些客套話。雖然我自己對嫁人生子沒什麽期待,但我知道這世間絕大多數女子都是盼着這個的。只要你挑的人各方面都過得去,我便給你多備些體己私房,好讓你到了夫家也不會受欺負。凡事多長個心眼,別男人說什麽都相信,這日子還是能過得平靜順遂的。”

妙蕊原本正在臉紅,聽了她的話卻被裏面暗藏的深意給驚住,試探道:“小姐您……從來都沒期盼過嫁得如意郎君麽?”

葉薇微愣,繼而笑道:“我就那麽随便一說,你別放在心上。好了,去準備準備,待會兒咱們得去含章殿給賢妃娘娘道賀,到時候還有得忙吶!”

她這麽吩咐了,妙蕊憫枝只好領命退下,葉薇看着因為她們的離去而晃動不已的琉璃珠簾,視線開始渙散。

半個多月前蘊初的話又回響在耳邊,讓她這些日子來每每憶起都煩躁不堪。

什麽“俊傑男兒何其之多,并非個個都是左相”,她是覺得她這個姐姐太偏激了是吧?她覺得謝懷與衆不同,或許皇帝也與衆不同,他們全都用情頗深、磊落坦蕩,只有她因為被老爹扭曲了愛情觀,所以才總拿惡意去揣度別人?

沒大沒小的死丫頭!

氣呼呼地站起來,她用扇子快速地給自己扇着風,好讓因惱怒而漲紅的臉頰快些退下去。皇帝的行為太出格,導致妙蕊都誤會了他的用心,還當他要拿她當靶子,可葉薇明白他只是按照兩人的約定行事。

她既不願意被藏起來,那麽就只有讓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他對她的重視。這驚詫六宮的盛寵便是她最好的護身憑依。

哪怕不願意,葉薇還是得承認,站在一個皇帝的角度,賀蘭晟對她确實很好很好了。

可是這好又能維持到什麽時候呢?她要是相信了他的好,回頭再被冷落抛棄,豈不是把兩輩子的臉都丢幹淨了?

這麽苦惱地思索許久,她忽然發現自己這些日子糾結的源頭——說來說去,還是因為謝懷!他發瘋,蘊初跟着他發瘋,兩個人兩條命賠到這深宮大院,鬧得她也不得安生!

不成,她得去問問謝懷!她得明明白白知道,他究竟是為什麽來這宮裏,如今又打算做些什麽!

葉薇的決心下得堅定,可惜要見謝懷卻并非那麽容易。她如今是風頭無兩的慧昭儀,一舉一動都受到宮人側目,想像從前那樣和他私下見面卻是困難了。

好在老天很快給了她機會。

估計是被眼看就要煉成的仙丹落了空的事情氣到,太上皇整個九月身體都不大好,到了十月份終于一病不起。身為上皇一母同胞的妹妹,吳國大長公主殷勤地侍奉在病榻,更是在十月初的時候求得陛下準允,放了被幽禁許久的姚昭容出來,讓她親自伺候舅舅湯藥。

就在姚昭容解禁的第二天,賢妃秦氏親自帶着睦妃岳氏、慧昭儀葉氏、璟昭媛周氏、沁婕妤董氏、琳婕妤沈氏等一宮主位到了建章宮,為上皇侍疾。

伺候病人的事情葉薇向來厭煩,這回卻接受得格外欣喜。既然都去了建章宮,要見謝懷也容易許多,那麽長的時間總能找到機會和他說幾句閑話。

懷着這樣的期待,她衣着素雅、神情謙恭地去了建章宮,卻首先在紫微殿內碰上了許久不見的故人。

身量嬌小的昭容姚嘉若身着雪青色素緞面襦裙,安靜地立在床榻邊。纖手捧着黑漆檀木螺紋的托盤,上面的玉碗裏是苦澀的藥汁,吳國大長公主親自端了碗下來,再坐到上皇旁邊,柔聲勸兄長快趁熱把藥喝了。姚嘉若含笑看着母親和舅舅,神情是說不出的孝順柔和。

“太上。”賢妃率先下拜,“臣妾奉陛下的命帶諸位妹妹前來侍疾,恭請太上聖安!”請太上千萬給我等盡孝的機會!”

葉薇等人跟着她跪下,稽首長拜,“恭敬太上聖安!”

她們跪成一片,吳國大長公主卻仿佛沒看到,繼續從容把藥喂完,這才笑道:“皇兄服了藥就好生歇會吧,旁的事情交給妹妹來處理,必定不會擾到您的清靜。”

太上點點頭,揮手示意她們退下,賢妃于是站起來,跟着吳國大長公主出了紫微殿。

“太主,不知太上的龍體如何?太醫是如何說的?”

吳國大長公主挑了挑鳳目,笑睨秦以蘅,“怎麽,太上龍體如何,陛下不曾告知賢妃?”

賢妃仿佛沒有察覺她話中的挑釁,依然滿臉溫和,“陛下提過幾句,不過臣妾想着既然都過來了,太主您又一直侍奉在側,多問您一句也安心些。”

吳國大長公主輕哼一聲,“太上有孤和昭容照顧,自然安好,就不勞賢妃擔心了。”視線往後一點,落到了葉薇身上,“慧昭儀也請放寬心。”

距離并不遠,葉薇能清楚地感覺到她眼中暗藏的鋒芒。

如針似劍。

“太主真是為難臣妾了。”賢妃輕嘆口氣,“我等奉聖谕前來侍疾,太上痊愈之前,又怎能不擔心呢?臣妾年輕不懂事,好在還有太主主持大局,之後諸般都要仰賴您了。”

她話說得恭順,吳國大長公主也懶得和她當着衆人做這種口頭官司,別開視線道:“賢妃客氣了。偏殿還煎着藥,孤得去盯着,就不陪賢妃了。嘉若,替母親招待一下你的姐妹們,可別失了禮數。”

☆、81 針鋒

吳國大長公主領着宮人浩浩蕩蕩地離去,留下一衆宮妃立在紫微殿前的空地上,眼神複雜地看着那個嬌小的身影。

同樣是被禁足數月,姚嘉若卻不像沈蘊初消瘦得那般厲害,肌膚依然瑩白剔透,身量嬌小、身段玲玲,俏生生立在風中,自有股難言的清新曼妙。

見母親離開了,她也不拘謹,含笑走到衆人面前,對着賢妃盈盈一拜,“适才在殿內,還不曾給秦姐姐見禮。聽聞姐姐大喜,妹妹在此恭賀了!”

“姚妹妹客氣。”賢妃含笑握住她的手,“也不是獨本宮一人大喜,皇恩浩蕩,六宮姐妹都得了恩典。妹妹光賀本宮一個,倒讓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六宮姐妹都得了恩典?确實。除了身在陽東宮的廢後,就連幾個末流的采女都循例晉了一級。如今這宮裏,還能出來走動、又沒能在這次大封中得到點好處的,也就姚嘉若一人。

賢妃的話綿裏藏針,姚嘉若唇角不自覺地抿了下,轉瞬便恢複笑容,“秦姐姐就是這樣,什麽事都不會落下了諸位妹妹,難怪陛下那般信任姐姐!”

葉薇聽着她們在那裏敘舊,面上雖若無其事,心中卻已經準備就緒。果不其然,姚嘉若再和賢妃聊了兩句後,視線便緩緩落到了她的身上。

“慧昭儀。”她微笑,“許久不見,慧昭儀容光煥發、美貌更勝從前,當真是老天眷顧。改日若有機會,昭儀可一定要傳授我一下駐顏的妙方啊!”

她和她說話的時候,把“慧昭儀”三個字咬得略重,旁人還不覺得有什麽,葉薇卻敏銳地聽出裏面暗藏的痛恨。不露聲色地移開視線,她将一縷鬓發撥入耳後,輕聲道:“姚昭容說笑了,本宮又不像你日夜殚精竭慮、損耗心神,哪裏用得着什麽駐顏妙方?還是去問問別人吧。”

此言一出,不僅姚嘉若面色遽變,就連周圍的宮嫔都驚訝不已。

這兩人有過節大家都知道,可如今既已時過境遷,表面上的功夫怎麽都得做一下。就算要出言諷刺,也得把話粉飾一番,別讓其中的鋒芒露得太明顯。

這是宮中生存的道理,所有人都明白。慧昭儀能混到今天的地位,怎麽也不會是不分輕重的性子,可聽聽她适才的挖苦,實在有些不留情面。

她就不怕姚氏一怒之下,鬧到上皇那裏去?

“慧昭儀你……什麽意思!”哪怕涵養再好,姚嘉若也被氣到了,說話時就沒能保持住那副笑如春風的模樣。

葉薇愕然地看着她,語氣不解,“昭容這是什麽表情,本宮說錯什麽了嗎?你這些日子長守紫微殿侍疾,為上皇的龍體擔心憂慮,難道不曾損耗心神?本宮不過表達了下欽佩之情,怎麽竟弄得你滿臉怒火?”凝神想了想,恍然大悟,“啊,你該不會誤會臣妾耿耿于懷于舊事,所以故意出言諷刺……”

她這麽明白地挑破,姚嘉若反而不知道說什麽好,就連郁怒的眼神都不敢有,生硬地扭過了頭。葉薇斂去面上的表情,不鹹不淡道:“是非曲直陛下早有公斷,本宮也不會時時糾纏過往,昭容大可放心。只要你以後別再重蹈覆轍,相信也不會再有誰提起那些事情……”

這樣的口吻,居高臨下,全然是上位者和底下人說話的樣子!

短暫的驚訝後,大家卻又不得不表示,她這麽跟姚氏講話雖然吓人,一點問題都沒有!

嚴格說起來,葉薇如今貴為昭儀,而姚氏是上三嫔中的昭容,兩人雖然品級相同,可昭儀位居九嫔之首,姚氏又連封號都沒有,見到葉薇是該行欠身禮的。可別說對着葉薇了,哪怕是确确實實比她高一級的睦妃,她也沒有半分表示,适才見面時,居然就只對賢妃見了個禮!

這要是認真追究的話,可是能定個不敬上位的罪名的!

姚嘉若也想到了這層,卻咬緊了牙關沒有動作。葉薇看她連拳頭都攥起來了,心中不免生出些佩服。

想當初,宋楚怡在經過五個月的幽禁後,整個人都灰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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