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透的珠子上,折射出五彩光華,當真是流光溢彩、美不勝收。可葉薇看着這情景,卻不受控制地想起和這珠簾一般璀璨奪目的男子。
他的人、還有他的情意,都是這世上最美好的存在。她堅信的世界被他撼動,山傾地裂、摧枯拉朽。她想,也許她真的錯了,父親辜負了母親,那只是他一個人的罪孽,她卻不該因此将全天下的男人通通打死。
至少至少,謝懷是不一樣的。
可是,如今才知道這些已經太遲了。他對她情深至斯,可惜她已将此身付江月,那些潺潺流水般的往事便通通留在了上輩子。
戲文裏傳唱不休的是才子佳人、一見傾心、同生共死、終成眷屬。她從來沒有期待過這些東西,只想自在随性地過自己的日子。兩輩子的決心早已根深蒂固,哪怕是知道了謝懷的心意,也不曾發生改變。
想到這裏,她忍不住苦笑。原來即使到了這個地步,她依然不曾對謝懷動心。所有的淚水都只因感動,所有的話語只源于愧疚。她盼望他平安喜樂、一世無憂,卻不願自己成為這一世裏最重要的組成部分。
他認了她,是打算帶着她遠走高飛吧?可她這個人最害怕虧欠別人,此前種種已無法可想,之後若不能回報以同樣的感情,便不能再去招惹他。
他是她短暫人生不可多得的美好,可為了他的性命、為了她的坦然,她不得不親手将這份美好摒棄。
葉薇因謝懷而心事重重,連那天在建章宮飛橋上皇帝突然變臉的緣由都顧不上探究。想着謝懷肯定會找機會再來見自己,到時候丁是丁、卯是卯,該說的都給他說清楚,只覺暫時解決了一樁大事。然而心情卻沒能随之變得開闊,依舊是愁雲慘淡。
又過了兩天,她琢磨着自己應該被叫去建章宮輪班了,也好讓辛苦了幾天的睦妃、璟昭媛她們回去歇歇。不成想建章宮的旨意沒下來,反倒是永乾殿那邊先來了吩咐,陛下召她去昭臺館伺候,還特意派了肩輿來迎接。
葉薇之前從未來過這裏,到了後才發現周遭清幽僻靜、涼爽宜人,竟像是直接入了冬日一般。
高安世立在臺階下迎她,甫一見面便上來行了個禮。葉薇連忙讓他起來,笑問:“高大人,陛下安在?不知喚本宮前來,所為何事?”
高安世道:“陛下在裏面等候昭儀娘娘,請容臣帶您進去。”
葉薇只當他要領自己入昭臺館,誰知他卻不緊不慢地領着她繞過了古舊的宮殿。前方一道斜坡,盡頭則是關閉的朱紅小門,高安世走到前面,伸手扣了扣銅環,立刻便有人将門打開。
“這是……什麽地方?”葉薇疑惑地朝裏望去,高安世笑道,“啓禀娘娘,這是宮中的一處冰窖。”
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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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薇怎麽也沒料到居然是這麽個答案,不由愕然道:“陛下叫我來冰窖做什麽?”
“這就得問您了。陛下天恩眷顧,吩咐宮人鄭重其事地将您請來,為了什麽您還猜不出?”
皇帝,冰窖,還特意捎上了她……
葉薇眼睛倏地睜大,“陛下他是打算……”
高安世見她明白了,壓下心頭的嘆息,若無其事道:“臣送娘娘到這裏,就不陪您進去了。娘娘請。”
葉薇平複了下因驚訝而起伏不定的氣息,沖高安世微微一笑,繞開他入了小門。
臺階又長又窄,兩側的牆壁也冰涼潮濕,偶爾碰到下立刻讓她蹙起了眉頭。越往下走那股寒氣越發明顯,等到轉了三次彎之後,她終于踩到了平坦的地面,眼前也豁然開朗。
巨大的地窖內整齊有序地擺放着無數的冰塊,或大或小,五一不切割成了工整的方形。這裏是地底,又不能點燃燈燭,卻并沒有多麽黑暗。葉薇眯着眼睛四處找了圈,果然在幾塊冰垛子上看到了滾圓的夜明珠。藍幽幽的光映照在剔透的冰塊上,再被折射到四周,平添許多光亮。
手越來越冷,她随意地搓了兩下,剛想開口喚人,便被一個柔軟的東西罩了進去。長長的絨毛觸上她的肌膚,暖意包裹住她的身體,不用回頭便知道是誰在後面。
“陛下真是貼心,竟準備好了鬥篷在這裏候着臣妾,倒把宮娥的差事都給搶了。”她微笑,任由他隔着鬥篷摟着自己,下巴也抵上了自己的頭頂,“臣妾今日梳的可是飛天髻,陛下不覺得紮得慌?”
垂下眼睛便能看到伊人如玉的肌膚,被寒氣凍了一會兒,她的臉頰開始發白。說話時呵出團團白起,嫣紅的雙唇在其間若隐若現,端的是嬌俏可愛。
他心念一動,下個動作便碰上了那裏。他習騎射武藝,指腹難免粗糙,碰上她的柔嫩便帶來強烈的刺激,尤其還是在這樣的地方。
“陛下,您……您手涼得很。”她說着轉過身子,看他手都凍得通紅了,忍不住道,“您怎麽也不戴個手套?這麽冷的地方,當心凍出病來。”
她說着,便四下尋找。宮人都知道分寸,高安世更不可能任由皇帝這麽糟蹋自己的身體,所以該準備的一定都準備了,只是這個任性的男人不肯用。
果然,不遠處的冰塊上鋪着塊雪白的狐皮毯子,上面擺放的正是二人的手套。輕|薄的蠶絲,裏面有一層兔毛,既輕便又暖和,再合适不過。
葉薇拿起較大的那副,低頭就想給皇帝戴上,奈何他并不配合。幾次沒能成功後,葉薇無奈地擡起頭,“您怎麽了?”
他沒出聲,只是合攏雙手,将她的柔荑包在裏面,然後看着她的眼睛微微一笑,“猜到朕叫你來做什麽了?”
“恩。”葉薇點點頭,“您是打算教臣妾做冰雕吧?”
年初的時候,他送了她親手做的冰燈,當時葉薇就曾請他教自己冰雕。雖然也是因為确實感興趣,但更主要的原因還是覺得這是個很好的契機,趁着做冰雕的時候培養感情,有利于在他那裏博取更多的好感。可惜他顧忌她身子柔弱,多方推辭不肯答應,她也就慢慢死心。
沒想到過了快一年了,他居然毫無征兆地把她叫到這裏,是打算直接開始教麽?
原本是開心的事情,可葉薇如今早不像當初那樣迫切需要他的寵愛來站穩腳跟,聽到這個消息更多的感覺居然是茫然。
他說了要教她馬球,這一年哪怕諸事纏身,也抽出空教了。如今,他又滿足了她的另一個要求,教她做冰雕。
什麽時候開始,皇帝變得這麽好說話?
“你既然猜到了,也省得朕多說。辛苦你前前後後求了那麽多次,朕便答應你這回。來,把手套戴好,我這就教你。”
這回不用她幫忙,他主動戴上了蠶絲手套,還受累幫她也戴好了。葉薇被拖到冰窖中央的空地上,那裏放着兩張杌子,都鋪了厚厚的狐皮,可惜周遭寒氣太重,哪怕保護得這麽仔細還是冷得迫人。
杌子旁邊是個矮幾,有序地擺放了諸如小角刀、鑿子、扁鏟、尖刀、槽刀、月牙刀、棱錐等制作冰雕的工具。葉薇一看到這些東西,就覺得有股名謂專業的氣息撲面而來,看向皇帝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畢竟是能獨自做出冰燈的人才啊,她之前怎麽能覺得他就是随便玩玩呢?
“……所以,你現在要做的就是這些,聽明白了?”
葉薇回過神來,發現皇帝正盯着她,連忙道:“明白了!”
他輕哼一聲,松開她的手坐回自己的位置,埋頭做事不再看她。而葉薇捏着沁涼的工具,餘光卻盯着他玉石般漂亮的下颔怔怔出神。
明明剛剛還滿臉慵懶,可是當他低下頭時,眼神卻立即變得專注。仿佛除了手下的器物,別的都不再重要。
她看着這樣的他,忽然就起了個從未有過的念頭。
也許在這寂寂深宮中,他唯一的清靜之所便是這冰雪覆蓋之地。只有當他握住尖刀、棱錐時,才能把外面的波濤詭谲都抛諸腦後。不用憂心左相的耳目、太上的耳目,更不用提防後宮嫔妃的刺探,只他一人、獨享安寧。
那麽,他之前不肯答應教她冰雕,究竟是怕她受不住寒氣折騰,還是單純地不想讓人探入他的領地?
若果真如此,他這會兒準她進來,又代表了什麽?
☆、88 子嗣
心慌意亂,下手就不知輕重,一不小心尖刀劃上食指,立刻有血珠湧出。
“啧……”她擰起眉頭,煩躁地盯着手指,有些懊惱自己最近怎麽總是失常。
皇帝聽到動靜看過來,才發現雪衣烏發的姑娘正捧着自己受傷的左手,對着那嫣紅的血跡發脾氣呢。
葉薇正思考應該怎麽辦,就已經被皇帝奪過手去。小心地按住傷口下方,熟門熟路地從她袖中抽出巾帕,搭上去就纏繞起來。傷口并不是很深,只是刺破的那瞬血流得有點多,他卻把那根細細的指頭包裹得跟胡蘿蔔似的,看得葉薇都覺得滑稽。
“沒事,就是道小口子,您別緊張……”
“閉嘴。”他冷冷斥道,淩厲的眉峰唬得她立刻不敢多話。等到終于把傷口清理好,這才有功夫擡頭教訓她,眼神鄙夷得就像在看不開竅的孩子。
“你說要學冰雕,朕就帶你來了。可如今才剛開了個頭,你就能把自己給弄傷,讓我怎麽教下去?”
葉薇也覺得自己丢人了,加之心懷鬼胎,耷拉着腦袋不說話。皇帝見她難得溫順得跟小貓兒似的,怒氣稍微消了點,轉而握住她的手将人摟入懷中。
都是冰涼的身體,貼到一切誰也溫暖不了誰,可葉薇感受着他有力的臂膀,卻沒來由地覺得心安。
“有時候朕真不知道你是聰明還是笨,也不知道應該怎麽對你才好……”他喃喃自語,仿佛告誡,仿佛請求,“別再惹我生氣了。”
又想起建章宮的飛橋之上,天清雲淡、惠風和暢,她眼神清亮地凝視着遠方,讓他生出她将要離他而去的錯覺。
他不喜歡那種感覺。所以,不要再這樣了。
她被他的語氣弄得心緒越發紊亂,勉強自己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臣妾也不想惹您生氣,只是有些事情頭回做免不了笨手笨腳,讓您見笑了。這樣,您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保證,這回一定不會搞砸了。”
他頓了頓,“朕看你就是嘴上說得好聽,話卻是斷斷不能信的。”拿起她适才雕琢的冰塊,嗤笑,“讓你把它弄得圓潤點,可這會兒看來,似乎沒什麽變化嘛。哦,沾了點血跡。冰雪染胭脂,倒是別有番風流韻味。”
葉薇沒料到他一點評作品就變得這麽刻薄,連忙奪過冰塊,“這才剛起了個頭,我還什麽都沒做呢!現在就下結論,未免有失公允!”
“朕看你手傷成這樣,暫時也不用做什麽了。好在朕手藝高超,且早早準備了成品在那兒,才不至被你給掃了興。”
葉薇沒理會他話裏的嘲諷,感興趣道:“您準備了成品?什麽啊?”
皇帝拿過一個盒子給她,“自己打開看。”
依然是黑色的玉盒,不過這次是條形的,打開之後也沒有白氣湧出,顏色純粹的玉石上放着管七孔橫笛,卻是晶瑩剔透、一眼便可望穿。
“這是,冰做的笛子?”
她驚喜地把它取出,拿在手裏怎麽把玩也不夠,“做得真漂亮,跟真的似的。是您親手做的?”
“不然呢?”他反問。葉薇于是抿唇一笑,到底是女孩子,看到漂亮的東西都是滿心歡喜,一時間連剛才那點複雜的想法都忘記了,只顧欣賞手中的冰笛,甚至作勢要放到唇邊。
“您這麽厲害,這笛子一定有什麽巧妙的機關吧,能吹出響麽?不然,我這就給您奏一曲《蕭史弄玉》?”
“你若是不怕嘴唇被冰凍住,就吹吧。”
葉薇輕哼一聲,坐回到杌子上。他走到她身後,就着這個姿勢拿起刻刀,附耳道:“還想學麽?想學的話,我這就教你一招。”
口中呼出的熱氣鬧得她有點癢,聲音也略微發顫,“學……什麽?”
他把刻刀放到她手中,再握住她沒有受傷的右手,很慢很慢地将刀尖落到了冰笛上,“阿薇以為,朕為何送你這個東西?”
她眨眨眼睛,“因為,臣妾之前送過您一管竹笛?”
“然也。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朕知道阿薇為了那笛子很是費了番心血,所以也想有所表示。”将她摟得更緊,“你仔細看看,這笛子上是不是還缺了樣東西?”
這回不待她回答,他已握着她的手開始在冰笛尾端刻字。這是極細致的活兒,一個不慎便可能把整個冰雕都毀了。葉薇被弄得緊張不已,等到終于刻完,已經腰背酸痛,吓出了一身的汗。
“阿薇,子孟。”他輕聲念道,繼而一笑,“你名字筆畫太多了,要是換個簡單的會更好看。”
簡單的……若水可以嗎?
搖搖頭趕走這奇怪的念頭,她扭頭朝他看去,卻見君王唇畔含笑、神情怡然。周遭的冰塊都冒着絲絲寒氣,而他身着玄色大氅,只露出英俊堅毅的面龐,越發顯得郎君豐神如玉、出塵若仙。
察覺到她的目光,他轉而與她對視。點漆的眸子裏情意蘊藏,若陳年的老酒,啓封的那刻便有醉人的香氣充盈于室,任是誰也阻擋不住。
葉薇卻在這樣的目光中生出了不安。
算起來,他們也在一起這麽久了。她一開始是為了活命,後來是為了複仇,再加上前世被他連累至死的遷怒,導致她從來都是毫無負擔地利用他的感情。她以為帝王本無情,整個後宮都在變着花樣地争奪他的寵愛,那麽她跟着做也沒什麽。可是在經過謝懷的事情之後,她忽然就覺得心虛。
他如果只當她是個普通的妃子,那麽她騙他也沒什麽,可如果他對她也動了如謝懷那樣的心思,事情就複雜了。
自己背負一樁情債就夠了,難道還要添第二樁?
她這廂天人交戰,他還非要加一把火,扶着她的腰就把人壓了下去。背抵上柔軟的絨毯,指尖卻伸到了外面,一觸到寒冰立刻一個瑟縮。眼前是他放大的面龐,低沉的嗓音有些沙啞,卻更顯蠱惑。
他湊到她的耳邊,輕輕道:“阿薇,給我生個孩子,好嗎?”
葉薇的身子猛地僵住。
他的身子是涼的,呼吸一開始混雜着寒氣,之後卻越來越熱。滾燙的唇印上脖頸處薄薄的肌膚,隐約能看見下面青色的血管,一路蜿蜒,留下暧昧的紅色。她在他的掌控下顫抖,火一般的熱情最終将雕塑也融化,她慌亂地掙紮,終于将他從迷亂中喚醒。
“別,別在這裏……”
他擡起頭,眼睛已經赤紅,呼吸更是亂作一團,“怎麽?”
視線一掃旁邊巍峨高山般的冰垛,她咬唇,“太冷了……”
他擰着眉頭,似乎極不情願,但殘存的理智告訴他這裏确實不是個好地方。可興致已經起來,要強行壓下去也着實不易,片刻後重新埋首,卻只是将唇貼上她的脖子,久久不曾動一下。
葉薇以為他不肯放過自己,試探着往後縮,卻被惡狠狠地制住,“別亂動!”
距離很近,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身體某處的咄咄逼人,立刻吓得不敢動彈。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冰窖內恢複安靜,只聽到他的喘息聲從急促到和緩,最後終于消匿無蹤。他擡起頭,眼神裏有隐約的倦怠,還有執拗的期盼。
“你還沒回答我,咱們生個孩子,好不好?”
葉薇不敢與他對視,勉強一笑,“能為陛下孕育子嗣,是臣妾的福分,又豈能不好?只是臣妾福薄,入宮一載有餘卻毫無動靜,實在愧對陛下。”
他溫柔地撫過她的鬓發,在眼睛上落下一吻,“那些都不重要。只要你願意,就什麽都好辦。”牽着她的手撫上小腹,那裏還是平坦一片,“朕實在是期待,不知道阿薇和我的孩子,會是什麽樣子?不過無論像誰,都一定是很好看的,對嗎?”
她笑着點頭,“自然,咱們的孩子,必定是最好看的。”
葉薇覺得,男人在許多時候的執着毫不輸給女人,冰窖裏沒能繼續下去的事情,皇帝陪着她回了披香殿後,終于堅定不移地做成了。
亥時三刻,皇帝從披香殿離開,順道帶走了一大批随侍的禦前宮人。妙蕊等到禦駕消失才入到內殿,卻見重重羅帳內,自家小姐鬓發散亂、兩靥暈紅,身上僅着了秋香綠的亵衣,裸|露在外的肌膚皓白如雪,星星點點布滿了暧昧的痕跡。
室內不曾通風,那馥郁的香氣也就沒有散去,而美得如畫中人的女子就這樣渾身酥軟地伏在榻上,似乎疲憊不堪。
妙蕊久不見此等靡麗場景,一時間面紅耳赤,躊躇了片刻才走到腳踏邊跪好。葉薇見她進來了,懶懶地點了下頭,“讓他們準備熱湯,我等會兒要沐浴。”
這種事情大家早有經驗,哪裏需要她吩咐,妙蕊點頭道:“小姐放心,都備好了。”頓了頓又道,“今夜陛下臨幸,彤書女史不曾記檔,會不會……”
“他考慮得倒是周到。”葉薇輕笑,“畢竟上皇還在病中,此時和主君床笫歡|好,他不會怎樣,我卻得扣上個狐媚惑主的罪名。也罷,左不過是這兩日的事情,回頭有什麽意外,往後一推便是,還怕周全不了?”
“小姐說的意外……是什麽?”
葉薇沒好氣地眄妙蕊一眼,适才情|事的餘韻還殘留在臉上,越發顯得活色生香、魅惑人心。
“還能是什麽?若我此次有了身孕,不得翻看彤史,查查是什麽時候的事兒嗎?”
上皇的齋醮再有幾日便能結束,到時候皇帝自然不用陪着清心寡欲,臨幸嫔妃再正常不過。他沒讓彤書女史把今夜記檔,定是打着若真有了身孕,就把時間往後推幾天的打算。反正彤管怎麽寫還不是他說了算,七八天的誤差誰能看出來?
妙蕊心狂跳,喜形于色,“小姐有了身孕?真的嗎?”
葉薇無語,妙蕊慢半拍地反應過來自己理解錯了,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奴婢就是太盼着這件事了,所以才有些激動過度。”湊近一點,“其實奴婢和憫枝私下讨論過了,陛下春秋鼎盛,後宮中也妃妾衆多,怎麽會至今都沒有一星半點的血脈?韻妃娘娘的女兒夭折了,姚昭容的孩子又胎死腹中,別的娘娘更是連點動靜都沒有,別是有什麽隐情吧?”
“隐情?當然有隐情。”葉薇嘆口氣,“韻妃的女兒大抵是個意外,至于姚昭容,到底什麽情況恐怕就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小姐……何意?”
有些懷疑在很早以前便慢慢滋生。這九重宮闕裏到處都是秘密,在這裏待久了,一些從前無法想象事情也變得容易接受。
皇帝年方廿五,放在皇家早該是兒女滿堂的歲數,到他這兒卻子嗣艱難至斯。如果沒有韻妃那個女兒,群臣恐怕得認為他和太上皇一樣,是生不出來的。好在那位公主雖然來去匆匆,卻至少為皇帝證明了他身體不存在問題,那麽之後一直沒有孩子,就只能是老天不肯恩賜了。
可事實上,究竟是天意為之,還是人力使然?
寒冷的冰窖裏,他聲音溫柔而低沉,帶着萬事盡在掌握的篤定。他說:“那些都不重要。只要你願意,就什麽都好辦。”
她原本以為宮嫔沒有孩子是皇後抑或別人動了手腳,可如今看來,其實是他對嗎?
他出于某種原因不想要孩子,所以布置了這一切。她從前還偶爾好奇,對于至今無嗣的情況,皇帝怎麽一點都不着急,如今方知,人家壓根兒就不盼着這個。
只是既然都堅持了這麽多年,怎麽會在這個時候改口?不想要別人的子嗣,卻想要她給他生孩子。她和旁人比起來,又有哪裏不同了?
若換了從前,葉薇肯定想不明白,可是在經歷這麽多沖擊之後,再想不明白她就真的是傻瓜了。
是片刻前的煙羅錦帳,雲收雨歇之後,他猶自不肯放開,攬着她趴在自己胸口,沙啞的嗓音格外蠱惑,“今晚不能留宿,永乾殿還有事要處理。可是怎麽辦,朕現在真是不想動,不然阿薇你給我想個轍?有沒有什麽法子,可以讓朕不用去看那些惱人的奏章?”
她按住他不安分的手掌,“臣妾可沒辦法,陛下還是快些起身吧。不然若耽誤了朝事被群臣責罵,可別把責任推到臣妾身上。”
他喟嘆,“這麽心狠,朕開始擔心咱們未來的孩子了。攤上你這麽個母親,日子一定過得很辛苦。”
攤上她這麽個情人,才真的是件倒黴的事情吧……
妙蕊被遣出去準備寝衣,而葉薇慢慢從榻上下來,打開了妝臺右邊的第二個抽屜。裏面放着個白玉藥瓶,在這裏已經有些時日了。拔出瓶塞往掌心扣了扣,有烏黑的藥丸滾了出來,在粉白掌心的映襯下顯得顏色越發深沉。
她凝視着藥丸許久,黑眸中暗影重重。各種念頭在腦海中彼此沖撞,讓她有一瞬間幾乎想要放棄。可是最終,還是張嘴把它咽了下去。
☆、89 坦白
兩日後的紫微殿門口,葉薇再次見到了左相宋演。
日光和煦,她和璟昭媛一起來到建章宮,接替睦妃和沈蘊初為上皇侍疾。宦官周兆笑着給她們行了個禮,道:“勞二位娘娘稍候片刻,左相大人正在殿內給太上問安,得等他出來了你們才好進去。”
葉薇一愣,“左相來了?”
“是,馬上就是齋醮,太上有些事要交代給左相。”
和齋醮有關的事情……看來,上皇還是打算讓這位從前的寵臣來寫青詞了。
“多謝周大人提醒,那本宮與昭儀娘娘就在此等候。”璟昭媛朝周兆點點頭,笑着看向葉薇,“娘娘,請吧。”
葉薇看璟昭媛滿臉的嘲諷,心中輕哼一聲。這女人和睦妃一樣,父親都是左相的擁趸,如今宋楚怡垮臺,她們倆定然看她不順眼。唯一的不同便是睦妃才學好、涵養佳,關鍵是腦子也聰明,不像這個璟昭媛,刻薄都寫在了臉上,盼着人上來找麻煩似的。
甩了下袖子,她走到殿門的右側站好。周兆既然沒讓她們去別的地方休息,也就是說左相用不了多久就會出來,倒是不用着急。
果然,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聽到裏面傳來腳步聲。周兆迎上去行了個禮,葉薇和璟昭媛則同時福了福身子,“左相大人。”
宋演轉頭,只見兩華衣美人立在不遠處,俱是颔首低眉。左邊的璟昭媛很熟悉,至于另一個……
“微臣見過慧昭儀娘娘,見過璟昭媛娘娘。”他微笑道,“不知二位娘娘前來,有失遠迎,還請見諒。”
後宮品秩與前朝平行,他是正一品大員,她們倆不過從二品,哪裏受得起他這聲拜?好在他也只是說說而已,并沒有真的矮下身子,不然葉薇和璟昭媛可都得被斥為輕狂。
“西涯公言重了,讓我等如何受得起?”璟昭媛轉頭看葉薇,“昭儀娘娘,您說是吧?”
她有意拿左相來壓壓這個寵冠六宮的女人,看她當着這位貴人的面是否依然能從容鎮定。要知道,宋皇後如今雖然被廢,可一年前曾因為慧昭儀見罪于陛下,這筆賬左相大概還記在心裏。哪怕不算這個,她這麽受寵,就是礙了左相的眼。如果真做出什麽激怒了他,讓左相出手收拾了這賤|人,那才叫大快人心呢!
葉薇抿唇,兩息後慢慢擡眼,很平靜地看向那氣度威嚴的男人。宋楚惜和宋楚怡的長相都随了他,鳳目自帶一段風流,卻又精光內斂,讓人一見便不能忘記。
也正是這雙眼睛,曾經冷漠地看着她,淡淡道:“既然是楚惜不祥,克到了楚怡,就讓她在湖邊跣足長跪,為楚怡祈福吧。”
她忽地一笑,語聲輕柔,“璟昭媛說的是,左相大人如此言語,本宮承受不起。況且這裏是上皇的紫微殿,并非大人的相府,您來迎我們,其實也沒個名目,到底失了體統。”
璟昭媛目瞪口呆。這個葉氏是瘋了嗎?居然敢出言諷刺左相!還是她真以為有陛下寵着,便什麽都不用害怕?!
宋演的眸光陡然銳利起來。
這位慧昭儀娘娘這一年來給他添了不少亂子,早被他記挂在了心上。據說她行事高調,但凡得罪了她的人下場都很凄慘。他對此雖頗為不屑,可對方是深宮婦人,他到底不好出手。偏偏楚怡又不争氣,把自己折騰到了陽東宮,才會任由這女子嚣張至今。
無論之後是重新送宋氏女入宮,還是設法助楚怡複位,甚至轉而扶持他親信下屬的女公子為後,這個慧昭儀都是巨大的絆腳石,早晚得處置幹淨。已經将她看作一個死人,他也就不怎麽在意,卻不料她居然敢這般放肆,一時間不曾生氣,倒覺得荒謬。
“娘娘說的是,方才是微臣失言,您不要見怪。”他淡淡道。這種後宮的女人,在他看來連對手都算不上,給她點臉面就給她點臉面,反正回頭便要收拾了。
葉薇的神情如深秋的湖面,無波無紋,“無事,反正左相大人做錯的事也不止這一樁。”
繼二連三的挑釁終于讓宋演擡眸,卻在看到她眼睛的瞬間愣住,心頭彌漫的是自己也搞不懂的奇怪感受。
從沒有哪個宮嫔用這種眼神看過他,仿佛怨恨,仿佛冷漠,又夾雜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矛盾到了極處。他忽然想起了二十幾年前的惠州老家,他翻身上馬,而他的結發妻子帶着仆人立在家門口,沉默不語地目送他離開。
天氣明明還很暖和,他卻打了個寒噤,再不願繼續待下去,“微臣還有朝事要處理,這便告退。”
“西涯公慢走。”璟昭媛再次福了福身子。葉薇勾起了唇角,拖長聲音道:“大人慢走。”
陰陽怪氣!
直到左相的身影消失,璟昭媛才匪夷所思地看向葉薇。适才的一切超出了她的理解範疇,受到的沖擊不言而喻。哪怕是從前寵冠六宮的姚氏,也不曾在左相面前這般張狂,心頭再怎麽仇恨彼此,面上的功夫也得做好,這是後宮生存最簡單的法則。葉氏和廢後關系再惡劣,也沒必要上趕着刺激左相,生怕別人放過她嗎?
他們倆還能有什麽過節了不成?
葉薇沒理她,只是整了整衣襟,沖沉默不語的周兆道:“煩請大人引路。”
那個男人的容貌還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英武俊朗、氣勢凜然,在歷經歲月的打磨後更是如溫潤的玉石般,咄咄逼人的風采也變得收斂。
便是這樣的容止,才會打動母親的芳心,讓她将一生都賠上吧?
她甘心留在後宮,除了想找宋楚怡報仇,跟這個冷血的父親算賬也是重要目的。換做以前,她肯定不會這麽沖動,明目張膽地開罪宋演對她沒好處,得徐徐圖之。
可是如今看來,她恐怕等不到找他報仇的那天了。
建章宮內一處隐蔽的小徑上。
謝懷甫一來到便瞧見那熟悉的背影,唇邊忍不住溢出絲笑,“楚惜。”
葉薇轉過身,卻是滿臉嚴肅,“不要那麽叫我。”
謝懷笑意不變,“哦?”
葉薇口氣冷漠如鐵石,“謝道長,天一道長,請您聽好了。本宮是陛下的慧昭儀,是侯阜葉氏的嫡女葉薇,不是你的什麽楚惜。那晚三清殿內的事,我可以當做沒發生過,但是請你以後見到我謹守本分,不要忘了彼此的身份!”
微風吹過、花香杳杳,兩人隔着三步的距離對視。片刻後葉薇別開眼,淡淡道:“我今日約見你,原本是打算這麽說的。”
謝懷眉頭微蹙,神情終于有了點波動,“什麽意思?”原本打算這麽說,現在改主意了?
“其實我真不明白,‘借屍還魂’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你是怎麽猜出來的,還對此深信不疑。那晚我被你套出話來,事後回想也覺得無奈。不過我也并不是非認不可,只要一口咬定當時神智不正常,你也拿我沒辦法。”
謝懷苦笑。他原本确實以為她會這麽做,所以适才聽到她不準他叫楚惜才會那麽平靜。
“有些事情我一點都不想承認,雖然我知道否認了也沒用,但至少能讓你明白我的态度。無論是宋楚惜還是葉薇,我對你都沒有逾越朋友之線的感情,所以在得知那些事後,我并沒有覺得欣喜,反而很苦惱。
“但既然你都跟我挑明了,咱們也就敞開心扉說幾句話吧。你入宮既然是為了我,那麽肯定是希望帶着我離開這裏吧?好,我現在回答你。
“我可以跟你走。”
前面的話因為早有準備,謝懷并不覺得多麽意外,然而最後的結論卻讓他眼睛一亮,“當真?”
葉薇點頭,“當真。”
再在這個宮裏待下去,謝懷就真沒活路了,趁着如今上皇還康健,找個機會脫身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