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是正經。但她知道他向來固執,若自己不肯走,他也是決計不會離開的。既然如此,她也放自己一馬吧。

“反正,宋楚怡如今都成了那樣,我也該見好就收……”喃喃自語,她不像在給謝懷解釋,更像在說服自己,“就算沒有我,陛下……陛下也不會放過她的。”

謝懷看着她,眼神清明通透,“你不像是會輕易放過仇敵的人,這麽做,是不希望我把命丢在這裏?”

葉薇咬唇,将另一個隐秘的心思強行按了下去,“是,你知道就好……不過事先得說清楚,咱們只是一起離開這裏。你助我逃出樊籠,我打心眼兒裏感激你,但出了這九重宮闕,咱們還是分道揚镳吧。你想要的東西我不能給,如果還像從前那樣相處,我會很不自在,對你也不公平。”

她一本正經,謝懷卻輕輕笑了,“‘我想要的?’你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麽嗎?”目光深深,“楚惜,你從來都不知道。”

葉薇并不想去探究他的想法,只是道:“如何,答應嗎?你要是答應,這事兒就可以着手準備了;若不行,以後我們就橋歸橋、路歸路,誰也別再管誰。”

拂塵的柄捏了這麽久還是涼涼的,他看着女子故作無情的面龐,輕聲道:“答應,當然答應。”

她都願意為了他放棄複仇,再不走,豈不辜負了她這片心?況且這宮裏對他來說危險,于她又何嘗不是?虎狼之地、不宜久待,還是脫身為妙。

至于出宮之後的事情,到時候再說吧。哪怕終其一生都無法得到她,至少這一次,他們都好好地活着。

葉薇長舒口氣,是解決一樁大事後的如釋重負。她很想沖謝懷展頤一笑,然而眨眨眼睛,卻又看到那個人低頭看她時溫柔而期待的眼睛。

他說,很盼望他們的孩子。

好可惜,這一生都不會有那麽個孩子了。她害怕再待下去他會像謝懷那樣泥足深陷,對着個冷血的女人徒付相思,她也無法如從前那般肆無忌憚地利用他的感情,所以,她決定離開。

從今以後,就讓他們各過各的人生。英明聖主也好,得道高人也罷,都與她沒有關系。

青山綠水、天高海闊,她總能尋到自己的逍遙。

☆、90 罪名

葉薇回到紫微殿時,偏殿并沒有看到憫枝的身影,妙蕊四下張望,“這丫頭去哪兒了?是她非說我們排擠她,這才專程帶她過來,怎麽也不知好好在這兒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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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許是有什麽急事吧。憫枝雖然個性跳脫,卻也不會偷懶耍滑,既然不在,肯定是有什麽原因。”

妙蕊笑道:“小姐真是體諒人,奴婢可都打算等她回來罵她一頓了呢!”

葉薇這會兒沒精神和她開玩笑,打了個呵欠便在墊子上坐下。盯着妙蕊看了片刻,又道:“诶,問你件事兒,你有什麽意中人嗎?”

妙蕊不防她問這個,臉一下就紅了,“小姐,您說什麽呀!奴婢……奴婢哪有什麽意中人!”

葉薇注意到她說話時眼神閃躲,恍然大悟,“看來還真的有!快給我說說,趁着還能給你做主,早些把這事兒給辦了。”

“小姐你……”妙蕊簡直說不出話來,連身子都背過去,不敢看她。

“好了傻姑娘,你就別害羞了。算起來你歲數比我還大些,如今我都嫁人這麽久,你也是時候考慮了。現在籌備,我還能給你置辦豐厚的嫁妝,再拖下去可就說不好了。”

妙蕊蹙眉,“小姐你胡說什麽啊!什麽叫‘再拖下去就說不好了’?您福氣長久,可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葉薇笑,“什麽吉利不吉利的,你想哪兒去了。我只是覺得,未來變故那麽多,能現在打算的就別等到将來,夜長夢多嘛!”

她把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孰料妙蕊居然很固執,“奴婢現在就想好好伺候您,不去管那些,所以您就別問了!”

葉薇無奈,又不能挑明自己再過幾個月多半就不在這宮裏了,只好任由這丫頭堅貞不屈。

正沉默着,卻見一宮娥快步進來傳話,“昭儀娘娘,太上有召,請您去正殿回話。”

葉薇嗅到絲不尋常的氣息,眼睛已經眯了起來,“知道是為了什麽嗎?”

“奴婢、奴婢不知。”宮娥磕了個頭,聲音卻帶着一絲顫抖。

葉薇與妙蕊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神情中看出了鄭重。太上居然開口傳喚她這個不算兒媳的兒媳,怎麽看都透着古怪,還不知前方有什麽東西在等着她。

說是太上召喚,可是等葉薇過去,卻只看到嚴妝麗服的吳國大長公主,她端坐上位,左右分別是賢妃秦氏、昭容姚氏。三人雖然挨得近,卻相對無話,只是沉默地看着面前的茶盞。直到宦官通傳“慧貴姬到”,才不約而同地擡起頭。

葉薇一跨入門檻,目光便敏銳地對上了大殿中央那個不斷發抖的身影。鵝黃衫子、俏麗側顏,頭上那枚玉簪還是自己前兩日親手送給她的。

到底怎麽回事?

“臣妾參見太主,參見賢妃娘娘。”她斂衽跪下,恭敬施禮。

“慧昭儀來了?讓孤和賢妃等你這麽久,架子倒是挺大。”吳國大長公主淡淡道,開口便是問罪,也沒讓她起身。

“臣妾惶恐。宮人傳話後,臣妾立刻便來了紫微殿,前後不到半盞茶,卻不想還是累太主久候,實在是臣妾的罪過。”

大長公主眉頭一跳。明知她語帶諷刺,卻不好揪着這些細節發難,否則便失了自己的身份。吸口氣,她生硬道:“知道叫你過來是為了什麽嗎?”

葉薇搖頭,“臣妾不知。只是聽宮人說是太上有召,具體是什麽事體,還望太主可以賜教。”

“恩,确實是皇兄有召。不過他老人家還在裏面處理點事情,皇嫂陪着,所以吩咐孤提前問你幾個問題。”

“太主請講。”

吳國大長公主朝葉薇旁邊指了指,“那婢子,是你的宮人吧?”

葉薇轉頭看了下憫枝,驚訝地發現她面色雖然慘白似鬼,眼睛卻通紅一片,想來是剛才哭得很凄慘。不僅如此,她的頭發還有些淩亂,像是曾經被人扯下,之後又匆匆绾就一般。

不祥的感覺越來越重,她慢慢道:“是。”

“既然能跟着你到建章宮侍疾,想來素日也很得你的器重了?”

這種情況下,葉薇只能強自鎮定地重複,“是。”

吳國大長公主點頭,“慧昭儀承認就好。既然這婢子是你的人,又深得你的信任器重,那麽她所犯下的過錯,也和你脫不了幹系,對不對?”

她想套她的話,葉薇卻不願給她這個機會,“太主若要問罪,可否先告知臣妾前情?這般陡然被傳來,臣妾連發生了什麽都不知道。若當真是我的婢女犯下了過錯,臣妾身為其主而禦下不嚴,自當甘領責罰。”

吳國大長公主眉頭一擰,旁邊的秦賢妃已從容開口,“慧昭儀說得也有道理,只是茲事體大,太主也是一心為着太上打算,才會有所疏忽。這樣吧,本宮來說也是一樣。您看可以嗎?”最後一句卻是問的吳國大長公主。

被衆人矚目的大長公主抿了抿薄唇,緩緩點了下頭,賢妃于是颔首道:“既如此,臣妾便遵命了。”

轉頭看向葉薇,“今日的事,原也是個意外。太後娘娘來建章宮參拜上皇,本宮與姚昭容前去接駕,可當我們回到紫微殿,卻發現大門緊閉,竟是不讓人進。太後娘娘以為上皇出了什麽事情,擔憂之下便想尋到周兆周大人問問,可附近都找遍了,竟是一無所獲。我們後來才知道,原來他被三清殿的差事叫走,竟是不在跟前。

“這都是之後的事情,當下大家心裏都糊塗着,猶豫是否硬闖進去察看,好生耽擱了會兒。直到裏面傳來了花瓶砸到地上的聲音,才終于下了決心。

“我們闖進去,卻看到……”

最後的話她吞吞吐吐幾次都沒有說出來,大長公主終于不耐煩,厭憎道:“卻看到這賤婢與皇兄糾纏,試圖媚上邀寵!”

媚上邀寵!葉薇的心狠狠一顫,牽動髒腑,痛得她差點叫出來!

居然……居然是這麽個罪名!

她第一時間扭頭去看憫枝,那哭得不成樣子的姑娘才觸及她視線便惶然搖頭,慌張到了極處,“奴婢不知道……奴婢不知道怎麽回事兒……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給您惹麻煩的,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是了,做下此等羞恥之事,你自然是不敢承認。”大長公主嗤笑,“可如今的情形,卻不是你否認幾句便能脫身。孤看你這賤婢一心邀寵,夢想着飛上枝頭變鳳凰,卻忘了太上再過幾日便要齋醮。焚香沐浴、清心寡欲是首要之務,你這個時候上去行狐媚之事,豈非存心要壞了太上的大好前程!”

憫枝吓得又要哭了,“不是的太主,奴婢只是進來送個東西,是他們說很要緊,我才過來的……奴婢沒想過勾引太上,真的沒有……”

“你沒有勾引太上?那莫非是太上自己看上了你,将清規戒律都抛到了腦後?孤瞧你的容色也不過如此,遠不及你家昭儀娘娘,要作妖妃禍水恐怕還差了點!”

她言辭刻薄,葉薇此時卻不敢開口反駁。今日的事究竟是誰的手筆已不言而喻,事到如今保住憫枝才是關鍵,她不能逞一時意氣,而斷送了她的性命。

“太主,臣妾想知道,憫枝她到底有沒有……”

大長公主冷冷看她一會兒,仿佛有些不情願地說道:“虧得太後娘娘來得及時,才沒讓這賤婢的奸計得逞。”

沒有!沒有就好!

葉薇暗松口氣,若憫枝真的和上皇怎麽樣了,任憑她有移山倒海的本事,也決計救不了她!興師動衆的齋醮因為此事染上污點,太上遷怒下來,将她淩遲處死都是輕的!

“慧昭儀看起來好像如釋重負啊。怎麽,你覺得事情沒成,這婢子就不用受責罰了,你這主人就不用與她同罪了?簡直荒謬。”

葉薇理了理衣襟,稽首長拜,“太主誤會了。臣妾松口氣是因為聽說大錯尚未鑄成,便不算真正破壞了太上的齋醮。神明不會因此降罪,他老人家的修仙大業也能繼續進行,實在是再好不過。這只是臣妾對太上的一點孝心,無關自身的安危處境,完全是發自肺腑。”

她這般巧言令色,說得跟真的似的,連眼眶都有些濕潤。大長公主看得刺眼,一旁的姚昭容更是厭憎不已,賢妃冷眼旁觀她的樣子,覺得有點不對勁。

姚嘉若往常就算和葉薇有過節,也不曾表現得這麽明顯。今天這出擺明了是她們母女設計的好戲,這麽大動幹戈,是葉薇最近做出什麽事情惹到她了嗎?

“只是臣妾思來想去,總覺得這事兒不太對勁。太主您也說了,臣妾這婢女姿色不過爾爾,太上修道之心何等虔誠,又豈會被她給迷惑住,險些耽誤大事?這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誤會?慧昭儀還敢說是誤會?”一個冷漠的聲音傳來,裏面的怒火如此明顯,讓聽到的人都心驚膽戰。葉薇順着望去,卻見嚴妝麗服的趙太後帶着一名宮人,氣勢洶洶地從東殿出來。

“臣妾參見太後娘娘,娘娘大……”最後的“安”字還沒說出口,便被一個香囊砸中了頭。葉薇不敢表現出不滿,低頭将它捧到手中,卻見象牙白的錦緞上繡着并蒂蓮花,正是憫枝一直戴着的香囊。

“這是……”

“你自己聞聞,看裏面究竟放了怎樣的腌臜東西!哀家這些年不管事,沒想到後宮如今竟出了如此膽大包天之人!用這樣的下作手段來媚上邀寵,簡直可惡至極!”

原本是責罵憫枝的,可說到後來,卻更像是在訓斥葉薇。她深受聖寵又行事高調,趙太後雖然嘴上不說,心裏一直不大瞧得上她,如今又出了這樣的事情,更是連看她一眼都嫌髒污。

葉薇并不懂香,聞也聞不出個究竟,還是旁邊的宮娥低聲給她解釋了,“玫瑰、依蘭混同廣藿香,可催發……”

可催發男女情|欲!

趙太後看着面色瞬間煞白的葉薇,冷笑道:“太上自然一心向道,可你這婢女竟随身帶着這樣的香囊,以蠱惑主君、見罪神靈,難道還不是剝皮拆骨的死罪嗎!”

☆、91 轉折

細長的指甲掐着光滑的錦緞,葉薇還在思考對策,旁邊的憫枝卻終于明白自己今日緣何遭受這無妄之災,忙不疊辯白,“不!太後娘娘明鑒!奴婢不知道那香囊裏怎麽會有這東西!那确實是奴婢的香囊,可我明明只在裏面放了玫瑰,怎麽會多了什麽依蘭和廣藿香呢?奴婢冤枉!”

“冤枉?東西是從你身上摘下來的,你還敢跟哀家喊冤枉?難不成是哀家把裏面的東西換了,然後來栽贓嫁禍你不成!”

她聲色俱厲,吓得憫枝一個哆嗦,“不、不是……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趙太後冷哼,“哀家諒你也不敢!你知不知道,太上本就在病中,讓你這麽一鬧,剛剛差點沒出大問題!若是損傷了千金之軀,你有幾個腦袋可以擔待!”

妙蕊更是恐懼,臉色白得跟紙張似的,可憐無比。

“太後娘娘,能否聽臣妾一言?”葉薇擡起頭,口齒清晰、神情鎮定。

趙太後冷冷地與她對視,不知道想起了什麽,面上勃發的怒意竟慢慢平息下去,語氣也變得緩和,“自然。這是你的婢子,無論最後怎麽發落,都得給你這個主人分辯的機會。”

“多謝娘娘。”葉薇有點意外,磕了個頭便道,“臣妾想先問憫枝一個問題。”

趙太後不置可否,葉薇于是道:“憫枝,你先回答本宮,今天為何會來紫微殿?太後娘娘和大長公主進來前,都發生了什麽事?”

小姐的鎮定似乎給憫枝增加了點勇氣,她磕了個頭,盡量用平穩的聲音道:“啓禀娘娘,奴婢今日原本聽您的吩咐,在偏殿看守藥罐。巳時一刻的時候,被殿內省的中貴人叫出去辦差,折返的途中碰上個年長的宮娥。她說自己腹中絞痛,約莫是犯了急病,可手裏又有東西要送到紫微殿去,無奈之下哀求我幫忙。奴婢看她痛得渾身都在發抖、臉上也一絲血色都沒有,一時動了恻隐之心,就答應了……”

葉薇暗暗罵了句“糊塗”,嘴上繼續道:“後來呢?”

“奴婢到紫微殿的時候,太上已經起身,正在殿內誦讀經文。奴婢本以為把東西交給周大人就好了,誰知他竟不在,當值的女史說裏面裝的是官窯為太上燒制的道君瓷像,需要面呈上皇。奴婢沒辦法,只好捧着盒子進去……可沒想到,太上看完了瓷像,突然對奴婢……”

“放肆!”吳國大長公主怒道,“聽你的意思,竟是太上的錯了?孤看你是不想活了!”

憫枝也急了,“大長公主,奴婢所言若有一句謊話,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奴婢不過一個卑微的婢子,連這條命都不是自己的。太上要臨幸要杖殺要将我五馬分屍都是主君的權力,奴婢不敢有半句怨言,可‘媚上邀寵’這樣的罪名,是萬萬不敢認的!奴婢跟在昭儀娘娘身邊,她一直教導我們,在宮中要安守本分、恪盡職守,奴婢斷不敢做下這等醜事,令娘娘蒙羞!”

一番話铿锵有力,連大長公主一時都不知如何回答。葉薇見狀輕聲勸道:“太主息怒,臣妾問這些不是為了惹您生氣的。”

大長公主冷笑,“那你是為了什麽?!”

葉薇淡淡道:“先弄明白情況,才好說後面的,不是嗎?其實這香囊臣妾也認識,确實是憫枝所有。非但如此,還是她的心愛之物,大半年來一直随身帶着,從未取下。臣妾也是因為這個,才能一眼就認出來。”

“慧昭儀倒是坦誠。所以,你也認為今日之事是這賤婢有意為之了?”

“非也。正因為但凡和憫枝熟悉點的人都識得這香囊,臣妾才覺得困惑。如果她真的要以此蠱惑太上,會不會做得太不明智?換個別的還能想辦法否認,這個可是賴都賴不掉的。況且帶在身上的東西目标如此明顯,她應該不會愚蠢到這個地步……”

“誰知道呢,這婢子都敢在紫微殿勾引太上了,被攀龍附鳳的強烈渴望沖昏了頭腦也未可知?又或者,這些說辭根本就是慧昭儀與她事先想好的,什麽得了急病的宮人,根本是子虛烏有!你們早就打定主意了,如若事發,便以此來開脫罪責,真是好深的心思……”

葉薇眼神陡然銳利,“太主此言何意?莫非您是在懷疑,這一切乃是臣妾幕後指使?”

大長公主黛眉一挑,也不躲不避了,“誰不知道陛下如今最寵愛的就是慧昭儀你,眼看中宮虛位,你生了什麽心思也很正常。已經有了陛下的寵愛,若再加上太上的支持,這皇後的寶座豈不就是你囊中之物?”

“太主慎言!中宮之位關系社稷,也是我們可以随便議論的嗎?”

大長公主完全不吃這套,反唇相譏,“慧昭儀都敢做了,孤還不敢議論?”

她說着,用餘光去瞥趙太後的神情。原本以為聽到這樣的說法,她會更加生氣,畢竟她可是一心想捧賢妃上位的。可沒想到的是,趙太後居然面色沉靜,原本看着葉薇的冷漠視線落到了她身上,“哀家覺得慧昭儀說得有道理,冊立皇後是國朝的大事,妹妹還是不要置喙的好。”

她面色一變,不可置信地看着趙太後。

怎麽回事,她剛剛不是很生氣嗎?現在不過聽了葉氏幾句話,沒道理這麽快冷靜下來!

還是說,她從一開始就沒有被自己的計策給騙到?

她是裝的?

大長公主心亂如麻,背脊忽然生出一層冷汗。

她原本是不打算這麽快對慧昭儀出手的,奈何嘉若幾次三番懇求,她也覺得留着那麽個寵妃是個禍害,這才有了今日的事情。她們原本的計劃是讓憫枝真的被皇兄臨幸,到時候無需旁人發難,清醒後的皇兄頭一個便饒不了她們。任憑你搬出千百個理由,齋醮被破壞的皇兄恐怕也聽不進去,定要處置幾個人洩憤才肯罷休。

計劃得很周全,沒想到中間卻出了岔子。太後娘娘突然駕臨,憫枝在臨幸前被發現,天衣無縫的計劃便打了個折扣。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認命,繼續把戲演下去。反正太後也是老糊塗了,只要她耐心誘導,總能把這個唆使婢女、魅惑上皇的罪名給慧昭儀扣上!

可這會兒,是什麽情況?

是了,之前嘉若利用了她一遭,看來她對她們母女戒心已經很深,不會這麽容易上當。不僅如此,她還利用了她,故意當着皇兄的面和她同仇敵忾,出來後卻翻臉無情!

自己居然忘了這個,真是太大意了……

葉薇也敏銳地發覺了情況不對。凝視着趙太後端肅的面容,她忽然猜到了什麽,心跳控制不住地加速。四肢百骸仿佛有鮮血注入,連聲音都拔高了幾分,“就算照太主的說法,臣妾想要讨好太上,所以進獻美人。可齋醮在即,這個當口憫枝就算被太上臨幸了,也只能是罪責,而不是榮耀。太上不會因此對臣妾有所偏愛,只會加倍厭憎于我。臣妾雖然愚鈍,卻也做不出這等不孝不智的事來!”

果不其然,趙太後聽完後點了點頭,若有所思,“你說的……也有道理。”

大長公主面色微變,強笑道:“瞧瞧,妹妹說什麽來着?慧昭儀把一切都算到了,沒準咱們今日撞破此事也在她預料之中。這番開脫之辭把自己摘得倒是幹淨,皇嫂要是信了她的話,才真的是中了她的計啊!況且皇兄都被氣成那樣了,急召了禦醫過來診治,您若是輕輕揭過,恐怕那邊不好交代啊。”

這是她唯一的籌碼。趙太後娘家無人,皇帝又不是親生,如今最大的倚仗就是太上皇這個夫君。哪怕慧昭儀她們原本便有嫌疑,就算清白無辜,為了讨上皇的歡心,也該把她們犧牲了才對!

就算她如今鐵了心和自己對着幹,也不該做出會觸怒上皇的事情啊!

“妹妹這話說得沒道理。太上把此事交給哀家,是希望哀家能查出真相。若随便抓個人處置了,放着幕後真兇不管,才真正是辜負了太上的期望。哀家看這件事內裏疑點頗多,得仔細查查才行。”

大長公主的臉色徹底變了。

仔細查查?她要怎麽查?自己原本便是算準了皇兄脾氣暴躁,事發之後一定不會給慧昭儀她們辯解的機會,才敢大膽行事。可是如今臨幸未成,太後也不肯順着她的意思處置,要是真讓她把紫微殿的人都拷打一番,事情便不好收場了!

“太上……太上您身體虛弱,禦醫囑咐了要好生休養……”周兆慌亂的聲音越來越近,眼看就要踏入正殿,卻被暴怒的男人直接打斷,“滾開,朕還沒躺到棺材裏,輪不到你們來決斷我的事!”

無論是坐着的還是跪着的,所有人都連忙起身,然後再次跪倒長拜,口道聖安。太上皇闊步走到殿內,寬大的袍擺上有隐約的檀香,行動間讓衆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他停到了憫枝身前,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瞬,毫不猶豫地擡腳踹上去。他穿的是小葉紫檀的木屐,又恰好踹在憫枝心窩,她趴在地上隐忍地悶哼了兩聲,便嘔出口鮮血。

“太上,太上您別動怒!”趙太後趕忙迎上去,扶住他胳膊勸慰,“那不過是些玩意兒似的東西,您可別為他們氣壞了自個兒的身子,不值當!”

太上皇甩開她的手,走到上面坐下,這才偏首朝吳國大長公主問道:“審出什麽來了麽?”

他的信任如此明顯,大長公主如有神助,狀似苦惱地搖了搖頭,“這婢子死活不肯認,太後娘娘又被她們給說得動搖了,妹妹也沒辦法……”

太上皇瞥一眼趙太後,那邊立刻不自在地垂下了頭。他冷冷一笑,幹脆道:“既然不肯認,就打到她認。慎刑司設在那裏是幹什麽吃的?把這賤婢拖進去,什麽時候肯說真話了什麽時候放她出來。”

宮娥立刻上來拖憫枝,她早在聽到慎刑司三個字時便渾身僵硬,此刻被人制住肩膀也沒有掙紮,只是木木地看了葉薇一眼。

“小姐,對不起……”

葉薇咬緊銀牙,滿口血氣上湧。慎刑司是什麽地方她再清楚不過,只要一想到憫枝即将遭受的命運,就恨不得提起刀把那些賤|人通通砍了。她們看她不順眼,直接對她出手便是,為何每回都要挑她身邊的人下手!

“陛下駕到——”

殿內衆人一愣,連拖憫枝的宦官動作都頓住了。太上皇眉頭一擰,不悅道:“他過來做什麽?周兆,出去攔着。就說朕和太後在處理重要的事情,不方便讓他在場。”

“什麽事情連兒子都不能說了?”皇帝的聲音帶着笑,神情和煦如春風,毫不理睬猶猶豫豫站在那兒的周兆,徑直上前行了個禮,“兒子來紫微殿給父皇問安,卻聽宮人說母後和姑母也在這裏。大門緊閉、屏退閑人,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衆人紛紛見禮,葉薇原本便跪着,此刻磕頭甚是方便。視線所及,他玄色的袍擺垂在地上,連絲履上的雲紋都清晰可見。然而她卻不願擡頭,盡管心頭明白,他這會兒一定沒有看她。

記憶裏,之前有次也是這樣。韻妃中毒,她被誣為兇手,就在無計可施、幾乎窮途末路的時候,他神色從容地出現,解救她于水火。

她總覺得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其實說起來,也只是上輩子救過他一次。可相處的這一年多以來,他早就當初的賬還清了。

不僅如此,她還欠了他許多才是。

☆、92 憫枝

大長公主見太上皇沒有開口的意思,主動解釋道:“事關你父皇,孤與太後不願聲張,這才沒讓人告訴陛下。不過既然您都進來了,說與你知也無妨。原是這慧昭儀的貼身婢女膽大包天,竟以暖情香蠱惑太上、損傷聖體,罪無可恕!”

皇帝的笑容一點點收斂,神情變得嚴肅,“慧昭儀的婢女,憫枝?”

“孤不知道那婢子叫什麽,似乎就是這個名兒。管她是憫枝還是別的,這樣目無禮法、不知羞恥的賤婢,還是早些處置了為好!便是她身後的人,也得受些責罰。”

言下之意,不僅憫枝不能活,連葉薇都要被牽連。往小了說是禦下不嚴,往大了便是幕後主使,端看如何發揮。

皇帝沉吟不語,大長公主想着他素來寵愛那女子,多半會開口反對,也就在心裏想好了應對的言辭。孰料他再開口卻沒有直接說這個事情,反而問道:“不知道姑母所說的暖情香,是什麽樣的?”

大長公主蹙眉,“喏,就是那個香囊。孤不願碰那腌臜東西,沒的弄髒自己的眼睛,陛下也別沾染為好。”

皇帝笑笑,示意宮人把香囊呈上,凝神看了瞬,便交給了身側的管尚儀,“琉璃,朕記得你懂香,看看這東西。”

管尚儀領命,拿起香囊仔細檢查了一番,低聲道:“回禀陛下,這裏面一共有三味香料,玫瑰、依蘭和廣藿香,混在一起确實能起到暖情助興的效果。”

“果真如此?那為何朕聞了卻沒什麽太大的感覺?”

管尚儀道:“這一類的暖情香,原是要加熱散出才能有明顯的效果。單純只是香囊的話,并不能立刻見效,需要一點時間。”

皇帝點點頭,“去四周看看。仔細些,別放過什麽疑點。”

管尚儀領命,“諾。”

他們主仆二人自說自話,旁人都有些糊塗,太上皇更是不快,“你搞什麽?”

皇帝并不回答,“敢問父皇,這香囊您當時聞了有多久?可是離得很近?”

太上皇心頭的不快愈發濃烈。這些年來他沉醉于煉丹,本就剛愎的個性被養得越發刁鑽,認定一件事之後最不喜的就是有人質疑他的看法。此刻看着皇帝誠懇請教的神情,心道今日的事情擺明了是這賤婢忤逆犯上,你這會兒是想為她開脫麽?

發出聲短促的冷笑,他道:“你想說什麽?”

皇帝道:“父皇切勿多心,兒子只是有點疑惑,想弄個明白。您剛才也看到了,這所謂的催|情香囊在這裏放了這麽久,在座衆人都沒什麽太大的反應,緣何您就中了招?身為修道之人,在這方面原該比我們更淡然才對。兒子以為,這紫微殿內一定還有什麽別的玄機。”

太上皇一愣,奉命去四處察看的管尚儀也回來了,“回禀陛下,大殿左側的鎏金多枝燈上,第六盞和第九盞蠟燭都被動了手腳,裏面加了依蘭香精。”

此話一出,衆人無不愕然。紫微殿作為上皇的居住,殿內燈燭哪怕白天也是燃着,然而大抵是剛才太過混亂,燭火都熄滅了,大家記挂着這裏,也沒人去管。孰料就是那小小的蠟燭裏,竟藏着這樣的秘密!

“确定嗎?”

“奴婢仔細檢查了三次,絕對沒錯。”

皇帝淡淡一笑,“看來事情很明顯了。這香囊只是用來迷惑我們的幌子,并非今日之事的禍首——那些燈燭才是。憫枝是被人陷害,不是存心冒犯父皇。咱們險些上了那些人的當。”

太上皇面無表情,趙太後眉頭緊蹙,賢妃狀似驚訝,大長公主牙關緊咬,唯有姚昭容用一雙清澈的眼眸凝視着那個男人,心頭是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滋味。

今日之事她們明明吩咐了隐瞞消息,他卻還能及時趕到,其中暗藏的深意只消略作思考便讓她胃裏泛酸。

他對那個女人就這麽上心?上心到哪怕正在與大臣議事、哪怕可能暴露他在紫微殿安|插眼線的事情,也要過來給她解圍?還是接二連三、一次又一次!

“管尚儀品香的本事是宮中數一數二的,既然她說蠟燭裏有依蘭香精,那自然是真的了。只是臣妾不明白,就算是這樣,又怎麽能證明她是無辜的呢?”姚昭容今日頭回開口,妙目如水、語氣和緩,似乎并不帶什麽敵意,只是單純疑惑。

“紫微殿戒備森嚴,憫枝不過是個婢女,怎麽可能買通宮人,在燈燭裏動手腳?”

姚昭容道:“奴婢不行,不代表主人不行。陛下還是別過于大意。”

她就差對葉薇點名道姓了,皇帝眼中閃過不悅,她卻仿如未覺,轉向太上皇,“舅舅,嘉若有個建議,不知當講不當講?”

太上正因皇帝的話而氣惱。發現事情的疑點固然是好事,可自己适才的怒火卻被他這個行為襯得愚蠢可笑,不由暗恨在心。恰好此時,被他疼愛有加的外甥女巧笑嫣然地開口,一瞬間太上皇覺得自己的心情都好了許多。

“有什麽想法就說,在舅舅面前不用顧忌這麽多。”

“謝舅舅!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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